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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痕

_97 纷舞妖姬 (当代)
  万立凯不知道战侠歌身为中国第五特殊部队未来的最高指挥官,为什么要对面部进行适当的伪装后,带着他来到越南这个国家。万立凯更不明白,水口大桥上。这镌刻着五个大大的中国汉字的石板。为什么会吸引战侠歌这么长时间的关注。
  在1976年,越南单方面中断了水口大桥的运输。破坏了中越铁路联运,越南军人更在这座“友谊桥”上。悍然对中国士兵开枪。一位中枪的中国士兵,就倒在了这块石板前方不足三米的地方。
  时光虽然已经划过去了三十多个年轮,往日的战火与硝烟,都化成了历史的尘埃,中越两国又重新建立了帮交和友谊,但是面对这样一座沾染了中国军人鲜血的“友谊桥”,战侠歌这样一个已经拥有了相当成熟智慧的军人,不能不驻足深思。
  望着眼前坑坑洼洼,一下雨就可能变成一条烂泥路的交通干线,万立凯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问道:“师父,这难道就是他们所谓的省级主交通干道?”
  战侠歌略略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必须要懂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道理,通过不断积蓄拥有丰富的知识结构,无疑是成为优秀军人的必须历程。战侠歌可以清楚的说出中国附近边境国家的交通、地理、宗教及人文状态,他甚至能连说带比划的用七八种语言,和这些周边国家的人进行交流。
  在越南,他们的公路质量普遍偏差,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国道和百分之三十的省道铺设了路面,有百分之三十的道路和桥堤需要改造和升级,国家每年拔给国道和省道的养路费用,只能达到正常需求的百分之三十三。在这种情况下,全越南还有五百多个乡没有正式通车,这更导致即使是在越南的首都河内,和胡志明市这样的大城市,公交车辆也很少见,更不要说是在这些到处都是坑的土路上了。
  最后战侠歌用二十块钱的车资,拦下了一辆把人和货物混合装载的卡车。这是一辆中国生产的老式卡车,由于整条路的通行状况太差,卡车在上面驶过,就会扬起漫天的灰尘,这辆卡车的司机,干脆在卡车上蒙了一层黑铁皮。
  太阳照射到这样一个黑铁皮罐子上,到了中午的时候,纯粹就是进了桑拿房,整个车厢里通风条件又不好,到处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汗酸味和脚臭味。最令万立凯无法忍受的是,这辆汽车的车厢里,竟然还放了两箱小鸡!道路状况糟得可怕,这辆中国生产的大货车一路就像是在跳芭蕾舞,不停的颠簸,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的坐在那里也就算了,一群小鸡崽子不停的惊叫,偶尔再拉上几泡稀屎,那种迷人的味道和声音,别提多让人为之神往了。
  一个越南女孩,在对万立凯不停的微笑,说实在话,她也应该能算得上一个美女了,只是根据本地的风俗,这些女孩子们喜欢用沾着石灰的竹叶贴到自己的牙齿上,把自己好端端的一口白牙硬是弄成了墨黑色,并以此为美。大家的审美观念不同,万立凯实在不太喜欢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张开嘴笑,就露出满嘴的大黑牙!
  热,真他妈的热!
  一样坐在一个犹如烤箱,万立凯当真是如坐针毡,就是这样一个空气中充斥着灰尘,还有一群小鸡尖叫着为之伴奏的车厢里,战侠歌却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万立凯只好坐在那里,恶狠狠的盯着那几箱小鸡,和它们比赛起了斗鸡眼。到了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万立凯终于慢慢适应了这种恶劣的环境,靠着一个木箱子陷入了沉睡。
  当战侠歌把万立凯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左右,万立凯揉着自己惺松的双眼。跟着战侠歌离开了车厢。
  一离开那个该死的铁皮罐子,万立凯就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呻吟。清爽的山风。在穿过公路两侧险峻的山峰,穿过无数的野芭蕉树。掠过那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后,轻轻吹拂在他们的身上,将一种最原始的芬芳气息,慷慨的赠送到这两位异国来客身上。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将他们一路旅行的炽热清扫一空。
  一条没有铺设路面的省级公路。就象是一条长长的道子,穿过了一片片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将越南这个国家的一个个乡村和城镇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人类文明的纽带。
  一堆水泥垒砌成的坟墓。就静静的躺在这片山,这片水,这片天之间,当战侠歌默默的举起手,对着那排成一列的水泥坟墓,敬上自己最认真的军礼时,顺着战侠歌的目光,万立凯才惊讶的发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巨大的石碑,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巨大的纪念碑。在那个巨大的纪念碑上,有着几个大大的中国汉字:援越抗美烈士永垂不朽!
  万立凯真的惊呆了,这里竟然是一个中国烈士陵园!一个在越南境内,保存完整,看起来每年都有人负责整理的烈士陵园!
  战侠歌走过去,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水泥坟墓前的墓碑,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是忧伤还是骄傲的表情,他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前辈和先烈,他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整整沉睡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
  四十年过去了,这些烈士,一直静静的躺在这片异国他乡甚至有过一度敌对关系的土地上,他们躺在越南莱州省封土县,一个仅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旁。在这里绿树环绕,在这里芳草萧萧,在这里风是温柔的,在这里水是清澈的,在这里天是蓝的,在这里的空气中始终飘荡着一股原始的芬芳气息。但是在他们身上,在这个烈士陵园中,那种幽幽的孤独气息,却怎么也无法抹掉。
  这里虽然是中国军人的英雄纪念碑,但是在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亲人和朋友会来看望他们,会来祭拜他们?又有多少人,还能记得这批为国为民,舍生取义的军人?他们的朋友是否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有这样一个兄弟?他们的亲人是否还能记得,在他们的生命中,曾经有这样一个血浓于水,却朴实得让人很容易忽略的大男孩?
  这些中国军人,虽然就躺在省级公路的旁边,但是他们又能有多少机会,见到自己祖国的朋友,听到自己最熟悉的母语?
  战侠歌将一把铁锹丢到了万立凯的手上,直到这个时候,万立凯才明白,战侠歌为什么会高价从一名搭乘货车的旅客手中,买下了这两把破破烂烂的铁锹。
  两个中国军人,开始默不做声的忙碌起来,他们铲除了墓地附近的杂草,当整个烈士陵园里的杂草被他们清除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一轮如钩银月的照耀下,天上的点点繁星,更开始忽隐忽现。
  战侠歌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了食物和淡水,战侠歌从来不吸烟,更不喝酒,但是他却准备了一包好烟,准备了一瓶好酒,虽然这里并不是青藏高原那连绵不绝的雪山,更不是到了第五特殊部队雪山训练营,每一批学员都必须去参观的康西瓦烈士陵园,但是战侠歌仍然用雪山的规矩,带着万立凯,恭恭敬敬的在烈士纪念碑前,点了三根烟,摆上了三杯酒。
  在烈酒的醇厚香气中,三只卷烟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忽明忽暗,战侠歌和万立凯,就靠着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席地而坐,在银色月光的洗礼下,开始了他们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第一顿晚餐。
  当食物在他面前消失后。战侠歌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今天经过的这条省级公路,名字叫第10号公路。”
  万立凯在静静的听着,他知道战侠歌把他带到这里,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带他扫一次墓,告诉他越南的一条省级公路叫什么名字这么简单。
  “这条公路连接越南的老街、沙巴、封土、莱州和奠边府,它虽然坎坷不平,但是它仍然是越南现在最重要的一条省际公路。”在妈的妈的夜色中,战侠歌的眼睛。散发着犹如月光般的银色光彩,他幽然道:“这样以数字为标号的公路。一共有十二条,而中国军人的烈士陵墓。从中国的云南、广西自治区与越南接壤的地方,数量只会更多!”
  “从六五年开始,中国为了帮助越南,先后出动了三十二万名军人。改穿越南军人的服装。进入了越南的北方,他们承担了越南抗击美国的战争中所有的工程运输。供给和保障工作,在八年时间里。中国军人伤四千二百人,牺牲一千一百人。由于种种原因,这些烈士的遗体,都没有运送回国,全部在这里安葬。在这些烈士的墓碑上,都有一个相同的称呼……中国后勤部队!”
  听到中国支援越南的部队,竟然有五千三百人的伤亡,万立凯已经耸然动容,当他听到一千一百名烈士的遗体,竟然全部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没有被运送回国的时候,万立凯更是瞪大了双眼。
  “这些中国军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土地上,他们要在原始丛林中,开辟出一条条通路,可是他们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土木作业机械,他们的工具,就是铲子、锤子、锄头和手推车,他们就是在用自己的意志与肉体,和大山及丛林在战斗!万立凯,你能想象,这是一种何等浩瀚,又是何等悲壮的工程吗??”
  万立凯呆呆的看着那条在月光中,就像是一根发亮的带子般,贯穿这片大地的第10号公路,他真的无法像,当时的中国军人,是怎么仅仅利用铲子、锄头、手推车这些工具,在越南的土地上,为他们开通了这一条到四十年后,仍然在使用的省际公路!
  “我们中国军人,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牺牲,终于帮助越南在一九七五年,获得了国家统一,我想在那个时候,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牺牲的先烈们,都是含笑魂归九泉吧。可是就在四年后,我们努力帮助的国家,拿着我们支援的武器,吃着我们无偿支援的大米和饼干,向我们调转了枪口。你可以想像,如果这些军人泉下有知,他们会是什么心情吗?”
  万立凯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战侠歌举起手,指着头顶高大的纪念碑,道:“告诉我,这座石碑的左侧,刻着什么字!”
  万立凯在下午工作的时候,目光不止一次从这座高大的纪念碑上扫过,他迅速回答道:“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
  “也许很多人会认为,这些军人牺牲得太不值得了,用现在的人观点来看,他们都是傻冒。但是我告诉你,他们牺牲换来的结果吧。”战侠歌指着眼前这片完整的烈士陵园,沉声道:“虽然我们中越之间产生过长达十年的战争,虽然这些地方曾经被战火波及,但是,人们并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真正的朋友!这些烈士陵园依然保存完整,在每年的七月二十七日,越南的‘国家英雄纪念日’时,更会有人专程来这里打扫。因为那些越南人民都清楚的知道,是谁为他们修建了这些公路,他们不会忘记,那些善良而热情的中国军人,他们更不会忘记,这些中国的朋友。在这些纯朴的越南人民心中,为了建设越南支援越南而牺牲的中国军人,就是他们的英雄!”
  英雄!
  听到这个本来应该光芒万丈,真实中却此平凡,甚至如此孤独的名词,万立凯再次呆住了。
  平时他听多了“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这样的话,他一向把这种话当成了一种华而不实的口号,他一向认为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谎言,可是面对眼前这十六座躺在这片山明水秀的天地中,却依然孤独的坟墓,一种强烈到极点的震撼感狠狠撞中了万立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
  有些英雄,可以活得坦坦荡荡,可以拼得轰轰烈烈,可以死得光芒万丈。但是有更多的英雄,却在做默默无闻的工作,就连他们牺牲的时候,也是像一株平凡的小草腰折一样,惊不起多少波浪。但是站在一个旁观的角度上去评论,又有谁敢说,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他们的贡献会比那些轰轰烈烈的英雄们少?
  “我刚进雪山训练营的时候,我的教官龙建辉,就带领我们参观了康西瓦烈士陵园,在那里他让我们所有人,从先烈的身上,读懂了忠诚的含义!”战侠歌凝视着万立凯,沉声道:“而我今天带你来到这里,想让你读懂的是另外一个词,我想让你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军魂!”
  万立凯痴痴的凝望着那十五座水泥砌成的坟墓,一个词在他的心里缓缓转动,最后终于在万立凯的心里,汇聚成一个响亮的声音:“军魂……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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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机动部队 第三十一章 兄弟,一起回家(上)
 
  第二天当初晨的阳光,透过草叶上那一颗晶莹的露珠,折射出点点五光十色,鸟儿伸着懒腰,刚刚展开自己的歌喉时,万立凯醒了,他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直直照射到自己脸上的阳光。万立凯四下巡视,他惊讶的发现,战侠歌不知道已经起来了多久,他从附近那个叫“王窝”的小山村,借来了水壶和刷子,正在仔细清洗十六位烈士的墓碑。
  战侠歌显然不只一次做类似于此的工作,他用带着喷洒的铁皮水壶,先把整个墓碑淋湿,然后再用刷子把上面的青苔和泥土一点点的刷掉,再拿起那把铁皮水壶重新将墓碑冲洗一遍,最后他还要用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棉布,将墓碑仔细的擦拭一遍。
  万立凯走到战侠歌的身边,他看着经过战侠歌的清洗,已经显出一片淡青色光泽的墓碑,他也抓起了一块抹布,学着战侠歌的样子,开始用力擦洗面前的一块石碑。
  用力擦掉石碑上不知道积压了多久的灰尘,没有多余的刷子,万立凯就用自己的指甲,一点点轻轻刮掉小鸟在上面小憩时,留下的印痕。当万立凯手中的抹布,再一次重重从墓碑下方的基石上扫过时,一行可能是用刺刀划上去,歪歪斜斜的字,随着尘埃扫尽,暴露在万立凯的眼前。
  留下这段话的人,可能就是这座墓碑主人的战友和兄弟,他的字刻得歪歪扭扭,但是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的刻进了这块坚硬的石头上。万立凯费力的辩认着,他缓缓在嘴里读着:“兄弟……对不起了,我、我们一定会再回来。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看到这四个字,一种酸酸楚楚的悲伤感觉,猛然在年仅二十岁,还根本没有真正品味人生百态的万立凯胸口翻腾不休。
  留下这段文字的士兵,还刻下了一串见证了历史的数字……1968.10!
  至于他有没有再回来,万立凯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中国烈士陵园中。还有一个士兵,或者是很多中国士兵。对着自己兄弟留下的誓言,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一九六八年十月,是这条十号公路正式通车的时间,也是中国后勤部决定撤离的时间。万立凯不知道这些中国军人,具体是哪一天。撤出了这个他们用自己无悔的青春与热血,用最原始的简陋工具,硬是在群山和原始森林中,开凿出一条生命大动脉的土地!但是这十六块墓碑,见证了那一天,见证了那个时代,见证了那一群士兵!它们记录了那一天。那些必须撤离这片土地的中国军人。面对十六位战友的墓碑,流下的属于热血男儿的眼泪!
  也许他们是失声痛哭;也许他们是静静的排成队列。在向自己曾经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敬礼道别时,任由他们悲伤与自豪的泪水。从他们的双眼中无声无息的流淌下来。他们都明白,自己要走了,他们都明白,身为一个军人,就是一颗螺丝钉,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每一块墓碑下面,就沉睡着一个中国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他们有些死在了施工事故中,有些死在了疾病中,有些死在了美国空军的轰炸中……现在他们只是静静的躺在这里,用他们的墓碑,默默向每一个人诉说着他们的过去。
  骄傲的自豪,无悔的奉献,火热的青春,铁与血交融的军魂,悲伤的泪水……直到这个时候,万立凯才真正在这十六座墓碑的面前,读懂了什么叫做军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侠歌站到了万立凯的身后,他默默的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早已经泪流满面的万立凯。看着石碑底座上留下的这一行话,战侠歌发出了一声轻叹,“在交接十号公路那天,越南政府也在同时,接手了这座中国军人的烈士陵园,当时他们的负责人面对中国军人表示,他们将永远守护这座烈士陵园,犹如保护自己的烈士,保护自己的家园般,去保护这些英雄,最后这项工作,就着落到了王窝村民的身上。他们真的做到了!”
  “可是……”万立凯扬起了自己泪眼模糊的脸,他倒抽着气,指着墓碑基石上用刺刀刻下来的那一段话,道:“落叶还要归根,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啊!”
  “事是岂能尽如人意,”战侠歌抬起了头,他望着那座高大的英雄纪念碑,万立凯说的话,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曾经有过的声音?战侠歌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只要我们能够活得堂堂正正,可以活得无悔此生,纵然战场沙场埋骨他乡,又有何妨?”
  万立凯用力摇头,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军人是应该为国家尽职,为人民尽忠,可是当他们把自己的生命都为之彻底奉献的时候,为什么就连他们的遗体,都要孤独的躺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难道他们就算死了,也要背着一个“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的口号,继续他们永无止境的义务和责任?
  这对这些军人和烈士来说,是一种何等的不公?
  对这些英雄的亲人来说,又是何等的不平?他们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亲人是军人,他们就必须跟着一起奉献,他们就必须在接到一纸牺牲通知书后,就要接受自己和孩子、兄弟天各一方的现实?
  试问,这些生活在平凡环境中的人们,有几个能为了一次扫墓,而顺利的办理了一系手续,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与努力,才能终于站立在这片异国陌生的土地上?对于那些平凡的人来说,想做到这一点,实在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和执着。
  “师父。我真的不懂,也许是因为我太年轻,年轻得根本不能去真正了解那个年代,不能理解把这些烈士留在这里的意义与原因。”
  万立凯用手背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他低声道:“但是我知道,无论是这十六位躺在这里已经将近四十年的先烈,还是他们那些仍然活在人世间的战友、兄弟和亲人,都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回家!在我的心里,军人可以为国为民舍生取义。但是他们是人,他们有感情有尊严。有自己的希望和意志,军人绝对不是用过就可以随意丢弃的一次性用品!”
  战侠歌沉默了。
  当战侠歌把所有的墓碑都清洗干净的时候,万立凯仍然痴痴的蹲在那座墓碑着,他仍然在沉思。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万立凯仍然坐在墓碑前发呆。战侠歌知道,万立凯是没有过了自己这一关,战侠歌更知道,如果万立凯无法找到足够的理由,也许他这一辈子,将会与军人这个职业绝缘。
  把身份证明连带一叠钞票,轻轻放到了万立凯的手里。战侠歌低声道:“你自己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如果想通了,在三天内和我取得联络。尽快赶回第五特殊部队精英训练学校去向我报到。如果想不通,你就直接回家吧!”
  轻轻拍了拍眼前这个拥有自己太过独立的思想的原则。正陷入一种天人交战状态的大男孩,战侠歌一个人走了。他走得很放心,一个跟着雅洁儿和FOX雇佣兵团在深山中周旋了半个月时间,在匕首格斗战中,能够生生击毙旋风这样一位资深雇佣兵的大男孩,他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生存能力。
  四天后……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万立凯还是没有回到第五特殊部队精英训练学校,他也没有发回来任何消息。战侠歌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针对万立凯设定的训练计划,放进了自己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也许万立凯这一辈子,也用不到这种东西了。
  “万立凯,”战侠歌浏览着从数据库里调出来的万立凯资料,他看着万立凯的相片,在心里低声道:“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部队,回到自己的家,重新去过自己原来无拘无束的生活吗?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我认可你的决定,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已经不再是第五特殊部队的军人了。”
  战侠歌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键盘的回车键上,万立凯在第五特殊部队的资料上,多了一个被淘汰的标志。从这个时候开始,万立凯正式被第五特殊部队精英训练学校淘汰了。由于他加入学校的时间太短,他甚至连在第五特殊部队“红色信号”信箱中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一旦中国面临全面战争有强敌入侵,就无条件返回部队,走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
  战侠歌真的不知道,万立凯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留在越南!
  当万立凯再一次返回那个中国军人的墓地时,在他的身后多了一辆手推车,在手推车上放满了各种工具。万立凯拉着那辆手推车,走到了那十六座紧紧排列在一起的墓碑前,他弯下腰,轻轻抚摸着那一个个留下了一代中国军人遗憾与悲伤的墓碑,最后万立凯站在了那个基座上刻着一段话,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的墓碑前,万立凯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虽然晚了三十多年,但是中国军人对兄弟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
  “砰!”
  沉闷的声音,猛然在这片孤独而寂寞的烈士陵园中响起,万立凯抡起手中的重磅铁锤,对准面前用水泥垒砌成的坟包,再一次狠狠砸下去,三十多年前的坟包在万立凯手中重磅铁锤的连续猛砸之下,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纹。
  幸亏战侠歌已经把万立凯踢出了第五特殊部队,还了万立凯一个平民身份,否则的话仅仅以万立凯现在的行为,就足够让他被送进军事法庭,枪毙上二十次!
  “砰!砰!砰!!!……”
  重磅铁锤和水泥坟包不断的对撞在一起,在火星飞溅中。巨大的声响狠狠撕碎了这片领域内的宁静。在远方传来了一阵惊叫,紧接着响起了近似于铜锣般的声响,不用看万立凯也知道,他这样的举动已经惊动了附近那个负责每年打扫烈士陵园的“王窝”村居民。
  万立凯根本不为所动,他只是举起手中的重磅铁锤,对着眼前的坟包,一下下的狠狠砸下去。突然间头顶传来了钝器破风的声响,在“啪”得一声木棍折断的脆响中,无数点金星连带一道温温热热的液体。同时从万立凯的头上扬起。
  痛,真他妈的痛!
  万立凯捂着自己的脑袋霍然转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脑袋刚刚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对方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长得干瘦的中年大妈,但是她这一棍子敲得可真狠,就连鸡蛋粗的木棍,都打得断成了两截。鲜血更从万立凯被木棍击中的位置上不停的流下来。
  虽然练过几年跆拳道,他的身体抗打击能力远远超过一般人,但是万立凯仍然痛得嗞牙咧嘴,他现在满脸上血,脸部的肌肉又象是抽筋般不断的颤动,再加上他手里那柄沾满石屑,却更增加压迫感的重磅铁锤。样子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个越南中年妇女面对手持重磅铁锤这种可怕武器。脸上表情更是“狰狞”的不似人样的万立凯,再看看自己手中已经断成半截。再也没有多少攻击力可言的木棍,生物面对危险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可是这个中年妇女并没有转身逃跑,她虽然脸上满是惧色,但是她仍然死死的瞪着万立凯,瞪着他手里那柄随时可能对她砸过去的重磅铁锤。
  在这个中年妇女的眼睛里,万立凯看到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顺着她的目光略一转头,万立凯看着自己身后,已经被他砸得到处都是裂纹的水泥纹包,万立凯突然笑了。他这个笑容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吓得那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将永远守护这座烈士陵园,犹如保护自己的烈士,保护自己的家园般,去保护这些英雄!”战侠歌那天晚上说的话,犹在万立凯耳边回响。
  从一九七九年中越之间爆发战争之后,到一九九一年两国重新恢复帮交,这十二年时间里,越南政府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说的话,但是这些纯朴的村民,却没有忘记!他们自发自觉的保护着这些中国军人的陵墓,他们自己的小学校破破烂烂,根本没有钱修葺。但是人们却每年都能从自己的手中硬凑出一点钱,来对陵墓进行修整。
  这些纯朴的越南村民不会忘记,就是因为中国军人,“王窝”村的村民才拥有了公路,他们的生活,才终于和外界有了紧密的接触!这些纯朴的越南村民更不会忘记,那些每天都要用最简陋的工具和大山战斗,却还会主动抽出时间,帮助他们做各种工作的大男孩!
  回望着这个全身都吓得微微发颤,但是却依然勇敢的挺身而出,和他彼此对峙的中年妇女,万立凯这一辈子向来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对着这个手里还紧紧捏着半截木棍的越南妇女,弯下了自己宁折不弯的腰,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声:“谢谢!”
  那个越南妇女一脸的惊讶和不解,她根本听不懂万立凯说的话但是她却能感受到万立凯的诚意。
  万立凯凝视着眼前这个眼睛里盛满了莫明其妙,又似乎若有所悟的女人,沉声道:“谢谢你们没有遗弃这些中国的英雄,谢谢你们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尊重,谢谢你们用自己的行动,验证了你们曾经说过的话!”
  “谢谢你们,给了这些先烈一个可以含笑九泉的安慰!谢谢你们,没有让我们的英雄先流血,再流泪!”
  “谢谢你们,让我对越南这个国家,突然充满了好感!”
  “你是中国人?”
  这句话用的竟然是万立凯能够听懂的,非常生硬的汉语。但是提出这个问题的,并不是万立凯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两个年轻的搀扶下。一个已经老态龙钟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分开围观的众人,走到了万立凯的面前。
  万立凯回应道:“是!”
  那个老妇人指着万立凯用力猛砸过的坟包,问道:“你的亲人?”
  “是的!”万立凯回头凝视着他面前这一排墓碑,他抬起了头,用一种近乎骄傲的语气,回答道:“他是我的长辈,但同时,更是我的兄弟。”
  那个老妇人听着万立凯如此荒诞的宣言,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仔细观察着万立凯。看着万立凯的一举一动。
  现在万立凯被几十个手持棍棒和铁锤的村民紧紧包围,只要有人稍微怂恿,万立凯这个破坏烈士陵园的家伙,就会在瞬间被木棍、铁锤之类的武器活活拍成一个肉饼。
  说实话,万立凯真的怕。在这个世界上,除非是受到最残酷的打击,已经意志彻底崩溃,觉得此生再无所恋,否则的话,又有谁能够像恐怖份子一样不惧怕死亡?
  但是在万立凯的身后,就是十六位长眠于此三十多年的先烈!
  “他们正在看着我呢!”
  一想到这里。万立凯虽然身陷重围。却当真称得上是勇气百倍!那位老妇人在万立凯的脸上反复巡视,却根本找不到丝毫惧怕,这位老妇人在依稀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大群穿着越南军装,但他们这些老百姓都知道是中国军人的大男孩,来到他们这个小山村前,并且砍伐木材,架起了一排排木板房。
  就是这样一群看起来很年轻的中国军人,在三四年时间里,用他们火热的青春和无悔的忠诚,用他不断的流血牺牲,终于在越南开凿出第10号公路!
  老妇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中国……军人?”
  万立凯想用力点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身为一个中国军人如此自豪。可是迎着那个老妇人热切的眼神,万立凯却不由自主的迟疑了。他早已经过了向战侠歌报道的时间,以战侠歌令出如山的作风,只怕他现在已经被第五特殊部队正式除名,再也不是一个中国军人了。
  万立凯最终先是点了点头号,旋即又摇了摇头。
  天知道那个老妇人是不是读懂了万立凯的肢体语言,她望着万立凯身后那个已经被砸得裂出十几道裂纹的坟包,沉默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在破坏你们自己国家英雄的陵墓,同时,你也在破坏我们越南英雄的陵墓!”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万立凯低声道:“我是在完成一个三十多年前就应该有人去做,却一直拖到现在的承诺。我要带着他们和我一起……回家!”
  老妇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旋即就变成了由衷的赞赏。
  “你是这将近四十年中,第一个来到这里,探望自己亲人的中国人。虽然守护这些陵墓,是我们愿意接受的责任,但是我想,他本人更希望和你一起回到自己的家吧?”
  老妇人发出一声叹息,道:“我希望你回到中国后,如果能遇到其他人的父母,请你转告他们,请他们放心。我们会用对待10号公路一样,好好对待他们的儿女。我更希望这些孩子的亲人,也能像你一样,来到越南,专程来看看他们。我们王窝村的所有村民,都会用最隆重的礼节,来对待远方来的客人。”
  “不,我想并不需要!”
  万立凯伸手指着身后的十几个墓碑,他用力一挥,似乎将所有静静躺在这里的人,都搅进了自己的怀抱,他沉声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前辈,都是我的兄弟!请您听好了,无论您支持也罢,反对也罢,我就是要带‘他们’所有人,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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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机动部队 第三十二章 兄弟,一起回家(下)
 
  在越南第10号公路旁边一个叫“王窝”的小山村里,多了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朋友。他就像是当年来到越南,帮助越南人民修建公路的中国后勤部军人一样,用木板、树枝和几块帆布,搭建起一个简陋的连木板房都称不上的住所。
  从此,每一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远方那连绵不绝的群山,倾洒到野芭蕉叶的树梢上,鸟儿还赖在窝里,懒懒得不想睁开眼睛的时候,重磅铁锤砸到水泥坟包上特有的沉闷声响,总会准时响起,坚韧的划开了这片天与地之间的沉寂。
  万立凯就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野人,他独自居住在这个中国军人烈士陵园里。他用最简陋的弓箭和自制的小陷阱去打猎,他采摘原始丛林中,可以食物的各种植物的根茎和果实。当万立凯准备好足够的食物后,就返回去用重磅铁锤和坚硬的水泥坟包搏斗。
  三天后,万立凯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粗重工作,又没有进行这种高强度体力劳动必须拥有的保护措施,万立凯的双手上已经满是被磨烂的血泡。雅洁儿已经教会了万立凯,如何在缺乏药品的情况下,从身边找到可以替代的草药。他晚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点上一堆火,一边把自己的猎物烤熟,一边把那些肉块上淌出来的油脂收集起来,混合着自己找到的草药,小心的涂抹到自己的双手。然后伸出双手,在火焰发出的热气抚慰中,看着自己的双手伤口。因为受热而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慢慢愈合。
  虽然……万立凯清楚的知道,到了第二天,他的双手抓起那柄重磅铁锤或者铁铲,只要稍稍用力勉强愈合的伤口就会再次迸裂。
  七天后,万立凯丢掉了手中木柄已经被他双手渗出来的鲜血,染成了黑褐色的铁铲。他终于用铁锤和铁铲,打开了一个坟包,看到了第一位烈士的遗骨。
  但是当万立凯跳进这个小心翼翼挖开的墓坑里,他很快就发现,想要搬出这样一位英雄的遗体,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的身体在生前一定是遇到了山石滚落之类的灾难,否则的话,他的身上的骨骼就绝对不会有这么多明显的断裂痕迹。
  如果是在一年之前,打死万立凯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用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温柔的动作,去抱住一具已经干枯的骨骼,万立凯只是略略用力,这位英雄的骨骼,就在万立凯的怀里,猛然变成了一堆碎骨,透过万立凯的双臂,再次重新跌了回去。
  万立凯用了整整五个小时,才将这位先烈的遗体。一块接着一块的抱了出来。并用一种女人绣花般的动作,将所有的碎片重新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在这位先烈的遗体旁边。还放着一只老式的绿色军用饭盒,这是整个坟包里唯一的遗物。经过将近四十年的时光流逝。这个饭盒上的帆布背带早已经腐烂得一碰就断,当万立凯用自己的衣袖去用力擦拭这只英雄的遗物时。他又在这只饭盒上,看到了一句用刺刀刻上去的话:我是一个兵!
  万立凯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这位先烈在生命垂危时,留下来的最后一句遗言,或者说,这就是他一生为之去努力的最执着信念!万立凯真的不知道!
  万立凯架起了木柴,在他的身后,是“王窝”村全部的村民。所有村民都望着万立凯手中的火把,无论是老人,妇人还是儿童,他们都神情庄严而肃穆,他们都在静静聆听着万立凯唱起了一首歌。虽然并不是中国的军歌,但是在这个时候,万立凯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它。虽然绝大部分村民都不知道万立凯在唱些什么,但是他们却能听出这首歌背后蕴藏着的那种太过沉重的自豪!
  这是一首来自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主题歌“啊,朋友再见”。由于年代实在太遥远,万立凯已经无法完整的唱出整段的歌词,但是他仍然在唱,他在用力的唱,尽情的唱。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都说多么美丽的花
  ……
  当雄雄烈火终于在歌声的陪伴下,开始在这片凝聚了中国军人热血的第十号公路旁,在这个十六位先烈孤独沉睡了四十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探访的烈士陵园中高高扬起的时候,连带扬起的是万立凯的头。
  万立凯任凭自己那带着骄傲与悲伤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不停的流淌出来,连带一起流淌出来的,是万立凯灵魂上经过泪水,被彻底洗涤掉的灰尘!
  万立凯最后将这位烈士的骨灰,放到了他生前用过的军用饭盒里,然后他用一把并不锋利的短刀,在这个饭盒的正面,认认真真的刻下了这位烈士的名字。
  第八天,当万立凯勉强睁开自己的双眼,拖着自己过度疲劳的身体,推开自己那扇其实上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房门,准备继续工作时,他突然愣住了。因为在万立凯的房门前,多了几个用白面和玉米掺在一起,蒸出来的馍馍,和一贴能够治疗伤口的膏药。万立凯弯腰拾起了那一包用野芭蕉叶包裹的馍馍,这几个馍馍竟然还是温温热热的。显然是那些村民已经习惯了万立凯日常作息时间。
  万立凯抓起一枚馍馍,还没有把它送进自己的嘴里,闻着那一枚还带着温热的馍馍,散发出来的轻微香甜,连续七八天做着最繁重的体力工作,却只能自己打猎、采摘水果来填饱肚子的万立凯。
  就必须要先狠狠的咽了一口自己突然间分泌严重过盛的口水,才能对着这枚馍馍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三十二颗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刷过,只能用树枝就着河水去刮干净的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嗷唔……”
  “呼呼呼……”
  就连背着白糖去冒险几度穿越中国边境,都要吃进口单兵食品,还要有滋味的喝着法国红酒的万立凯,嘴里发出了一阵幸福的呻吟。万立凯敢确信,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忘记这几个馍馍的味道了……香。真他妈的香!
  咦?这些馍馍里,竟然还夹着红枣呢?怪不得不只香,还甜!
  风卷残云般的将几个馍馍连带自己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小半只野兔肉,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胃里,再将新的膏药贴到自己的手上,万立凯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扛起了重磅铁锤和铁锹之类的工具。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在整个房间最醒目的位置上,一只到处都是碰撞过的痕迹。表面的油漆就像是麻风病人的皮肤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脱落,却依然坚硬的绿色军用饭盒。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只饭盒主人的名字,万立凯轻声道:“谢谢。味道真的不错!”
  那个陪伴着主人在地下沉睡了四十年,终于重见天日的绿色军用饭盒。保持了沉默。但是如果这位先烈真的泉下有知的话,现在他应该可以带着笑容,再次陷入沉睡了吧?
  “砰!砰!砰……”
  这一天重磅铁锤敲打在水泥坟包上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的带劲。
  也许是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体力工作,也许是第二次干这种“盗墓”的工作,已经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总之五天后,万立凯又将第二位烈士的遗体搬到了地面上。
  在整理墓坑里的烈士遗骨时,万立凯意外的又在第二位烈士的身边,看到了一只水壶。这一次万立凯的动作很小心,他没有再扯断水壶上的帆布背带。当他就着正午的阳光,仔细观察这个水壶时,万立凯在水壶的背带上,看到了一行用钢笔写上去的字,虽然经过了四十年不见天日的时光,这些写在背带上的字已经模糊起来,但是万立凯仍然瞪大了双眼,连看带猜的读出了上面写的话:如果革命要我去堵枪眼,我就去当黄继光;如果革命要我去烧木炭,我就去当张思德!
  如果万立凯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雷锋生前,说过的话!
  这位烈士虽然没有去像黄继光一样堵了敌人的枪眼,也没有像那个带领一个班的士兵,在什么也没有的情况下,三个月就烧制出八万斤木炭的张思德,但是他活出了自己的尊严和光荣!
  随着体力的稳定恢复,不知道什么时候,万立凯的双手上,已经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他的双手再也不会磨破了。
  当万立凯将第十六个用烈士遗物做成的骨灰盒,小心翼翼的放进他的手推车里的时候,他来到越南已经有整整四十五天了!
  回头望着自己砸成一片废墟的中国军人烈士陵园,再看看那个高大的英雄纪念碑,万立凯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怪异到极点的滋味。从此以后,这里再也没有中国军人的烈士陵园!没有这片纪念英雄往事的丰碑。当再过上五十年,一百年后,这些仍然生活在“王窝”村的居民,整个越南善良的人们,还有谁能够记住,曾经有几十万中国热血的军人,来到了他们的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热血和无悔的青春,为他们修建出一条条贯穿这片土地的大动脉?
  突然间,万立凯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些英雄的遗体,要留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这是证明,是誓言。是丰碑,更是一种友谊的见证!
  “可是,纵然这些墓碑仍在,中越两国之间,不是依然爆发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吗?而且,我认为……现在的中国。已经足够强大。虽然我们不是主张战争,更不会去主动侵略,但是我们已经足够强大得不需要再用阵亡烈士的遗体,去铸造什么血肉丰碑了吧?”
  战侠歌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万立凯的脑海中回响,“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爱国,为什么一开始明明不自愿,现在却已经把军人这个职业,当成了我终身的选择吗?”
  万立凯当然不知道。
  “因为我想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只是我自己,我希望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都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的活在这片天与地之间。”
  当时万立凯没有听懂战侠歌的话,可是现在他懂了。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机器在背后支持,一个民族又怎么可能在世界舞台上,扬起自己的腰肢。挺起自己的胸膛?活在这个中国日益强大。渐渐可以用一种不亢不卑的姿态,屹立在世界东方的时代。是他们的幸运。能够守护这样一个母亲,更是他们的幸福!
  仅仅二十岁的万立凯。脸上扬起了一种和他年龄截然不同的沉思,他拉着自己那一辆多了十六个骨灰盒的手推车。在“王窝”村全体村民的注视下,慢慢的走远了。
  望着那个全身都写满了疲劳,却依然顽强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带着十六位中国烈士的遗骨越走越远的大男孩,那个年长的老妇人轻叹道:“这个男孩不得了啊?”
  一百多位“王窝”村民一起点头,他们望着万立凯背影的眼睛里,有的除了尊敬,还是尊敬!
  万立凯没有回家,他就那样拖着那辆盛载了十六位烈士忠魂的手推车,沿着十号公路默默的走着。一辆辆卡车从万立凯的身边经过,掀起了漫天的尘土,那些卡车里还有空余的位置,足够放下万立凯和他的手推车,又想赚点外快的司机会主动停下来,问万立凯需不需要拾乘。万立凯坐到那些包着黑铁皮壳的卡车里时,有时候他也会遇到来到越南这个经济开始高速复苏,充满了商机和机遇的城市里来淘金的中国商人。听着他们用自己最熟悉的母语交谈,听他们谈自己的生意赚了多少钱,听他们谈如何用少量的人民币,就收买了某位官员或警察,听他们评论,中国的人民币在越南的某些地方,可以花出美元的感觉,用二十块钱,就能买到一棵足足一米高的珊瑚……在这个时候,万立凯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丝微笑。
  万立凯手推车挂着的那面旗帜,吸引了一些同胞的注意,在那面鲜红的旗帜正面,万立凯用木炭在上面写了五个大字……我是中国人!
  在这面旗帜的反面,万立凯请“王窝”村的老师,用越语写下了相同的话。
  终于有一个坐在车厢右铡,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多岁,有一张圆脸盘的男人,忍不住拎着自己装满了各种货物在手提袋走了过来。他对着万立凯露出一丝标准商人式的微笑,先表示友善的递过来一支在国内也就是五块钱一包的香烟,然后指着万立凯的那一辆装了一堆破破烂烂的军用水壶、饭盒的手推车,问道:“哥们,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发财?”
  万立凯穿的便衣,是他进入第五特殊部队时带过来的,全是在精品店里,一件就能至少顶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的知名品牌。这个长期在中越边境上穿梭,靠贩卖一些货物来赚取物价的精明男人,一眼就可以确定,万立凯穿的这些衣服和鞋子,绝对不是从地摊上买的假货。但是万立凯身边却带着这样一辆民工才会用的手推车,能把精品名牌穿得连路边的乞丐都不会再多去瞧一眼,脸上的表情却骄傲的仿佛坐在凯迪拉克,在第一大道的明星之路上接受万众的欢呼,也难怪万立凯会让这位中国同胞感到好奇。
  万立凯没有接那支递过来的香烟,他本来就不喜欢吸烟,他想成为战侠歌的徒弟,想成为一个出色的狙击杀手。那么他更不会去碰香烟这种东西。发现万立凯不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胸前口袋里露出来的一块包装粗劣,口味更是粗劣,嚼起来就象是吃一堆中药渣天知道里面掺合了什么玩艺的巧克力,那位同胞立刻知机的把两块钱一块,份量却挺充足的巧克力送到了万立凯的面前。
  万立凯有滋有味的吃着那块平时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巧克力。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回答道:“我来自中国。”
  万立凯一开口,就让那个同胞连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至于我来到越南,”万立凯转眼之间就将整块象中药渣子的巧克力,全部塞进了跟着自己实在受了点罪的胃里,他沉声道:“是为了挖宝!”
  挖宝!
  一听到这个令人瞬间就能产生足够联想的词语,再看看万立凯那个工具准备充足,明显能够针对某种土木作业的手推车,那位同胞猛然兴奋的睁大了双眼。他就象是做贼一样,迅速在车厢里扫视了一眼,还好,长时间过于颠簸的旅行,已经让车厢里的所有人昏昏欲睡,并没有什么人关注他们两个人的交谈。
  “哥们,”圆脸的同胞附在万立凯身边,低声道:“大家都是中国人,有什么发财的路子。算我一个怎么样?我给你当帮手。有了好处我们六四分,你六我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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