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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容传

_9 青菜不爱萝卜(当代)
  皇权集中,皇帝乃天下至尊之人,所谓恩宠,只有他赏赐他人的,万没有张口问帝王要的。是以我这段日子即使心中惶惶,也没有派人四处打探。
  菊清苍白了脸色,以额触地道:“奴婢知罪。”我缓和了脸色,吩咐喜儿扶她起来,温言道:“予泽虽说是本宫亲自抚养,但一个月却是有二十天是宿在姬宁宫的。太后亲眼看着予泽从小小一团长成今天小少年的模样,其中关爱情谊,你们素日伺候在予泽身边也是亲眼所见。这份恩宠来的委实不易,切莫因些小事坏了才好。”
  停了一停,续道:“自打本宫入宫起你便跟在本宫身边伺候,为本宫挨过骂,求过人,挨过打,你的忠心本宫一直记在心里,因此本宫才将本宫的儿子托付给你。予泽年纪还小,难免思虑不周,这个时候就需要你在一旁耐心引导,只盼你莫辜负了本宫的苦心。”
  菊清湿红了眼,道:“奴婢愧对夫人信任,请夫人责罚。”我拍了拍她的手权作安慰,道:“这件事你还年轻看不透,竹锦却是大约知道的。这样,”我褪下手腕上的和田玉镯,递给菊清:“这个镯子是本宫奖励竹锦对予泽的忠心,但予泽今次行事莽撞,她身为教养麽麽却不见她从中劝阻,是为失职,本宫罚她俸禄三个月,你替本宫问她服不服。”
  菊清双手接过,低头道:“是。”
  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安心了几日后又听到一件新闻:皇上怜惜菀昭仪与惠妃失和,深宫寂寞,特意接了甄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入宫陪伴。这件事在宫中很是轰动,毕竟乾元二十几年来,即便是太后皇后的娘家,也不曾有小姐入宫长住过。这番恩宠愈发显得隆重。后宫都在盛传菀昭仪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宠妃。
  我闻得消息,笑一笑便放下了,喜儿却愤愤为我不平的念叨了许久。但我出月的日子快要到了,她惦记着小八的满月宴和我的晋封圣旨,欢喜之下也不愿再提未央宫惹自己心烦。
  距小八满月宴还有三天,长春宫传出消息,三皇子予沵流利背出《三字经》讨得玄凌龙心大悦,已下旨以教育皇嗣有功为由晋顺贵嫔江氏为从二品昭容。
  彼时诗韵正伴着我,听到小钱子的禀报,乍然变了脸色,条件反射般转头看我,嘴唇翕翕张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面沉如水,我生下小八将近一个月,却没有任何封妃的消息传出。今日竟在小八满月宴的前三日,传来映月晋封昭容的消息,这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诗韵见我怒气勃发,越发的不敢说话,只她心里是真正对映月失望了。我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抬眼看见诗韵诺诺的样子,知她夹在旧日友情和今日变幻之间的为难,便让她和产室内众伺候的宫人们一道下去。
  独自一人在产室内,抱着睡的正香的小八,脸上情绪复杂难辨。论在玄凌心里的分量,映月自入宫起就宠眷平平,万不及我的。论子嗣多寡,我已有两个亲生儿子。论资历,我更是早了映月五年入宫。不论怎么看,玄凌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抬映月,下我的脸面。
  且会背《三字经》的不止是予沵,六个月前我为了和睦重获帝宠,煞费苦心教会了她几篇,得了玄凌素不离身的祖母绿扳指。我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端妃对我说的“圆满”的话来,不由怔愣出神。
  “夫人。”周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产室,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你来了。”我长吁一口气,平静的吩咐道:“去问问小文子,皇上在见顺昭容之前,去了哪里。”周源恭敬的站着道:“奴才已经问了,皇上在去长春宫前,曾到姬宁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是了,太后最是忌惮甄嬛,怎么允许玄凌接甄氏姐妹入宫小住,给甄嬛朱家都不曾有的恩宠?原来是与映月突然晋封昭容以及我迟迟不见晋封旨意是一个道理——打压我的风光。
  高位、子嗣、恩宠……我又想起那日端妃的提点,太后这大约是忌讳我了。也是,予漓才干平庸,虽占了嫡长的名分,却不甚得玄凌满意。予泽天花之时,曾有大臣上疏请立太子,被玄凌以后宫多事之秋留中不发,那个时候,恰逢我爆出身孕,太后对我的态度悄然改变。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周源的声音带着时间沉淀下来的睿智,“太后虽有意打压夫人,不过是眼下皇上膝下的皇子中唯有大殿下和二殿下年纪较长,而夫人又身居高位。及到三殿下几个小殿下成长起来,太后的目光便会从夫人和二殿下的身上挪开。”
  “说来轻巧,”我苦笑道:“予沵不过才三岁,等到他长到进学的年纪,还得三四年。后宫形式,朝夕变换,谁也不晓得明日会发生什么。”
  周源默然。
  沉默了一会子,我问周源:“小八满月宴上我晋封的旨意确实会下?”周源道:“小文子说他昨日伺候皇上笔墨,亲眼看见皇上写了晋封夫人为贤妃的圣旨。”
  “贤妃?贵淑贤德,以我的家世,得封贤妃也算是皇上待我不薄了——我原以为皇上只会封我为四妃之末的德妃呢。”说罢,我长叹一声,“罢了,现在说这有什么意思呢?再怎么不薄皇上也不会为了我忤逆太后。公公,端、敬二妃侍奉皇上十几年了,论起资历,除了皇后再也没有人比得上她们了。这般劳苦功高,做个贵妃淑妃什么的,也尽够了。你说,我若向皇上进言,皇上可会采纳?”
  周源躬身道:“为了平衡后宫势力,皇上九成会允。”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左右端妃敬妃膝下无子,与其被哪个皇子生母占了那样显赫的位子,不如就给了她们两个几乎隐世的人。而且四妃四有其三,本宫这个贤妃也不算太打眼了。”
  周源应是。我疲乏的阖上眼,道:“去唤乳娘她们进来伺候吧,本宫乏了。”
  周源默默的行了一礼,退了几步。我忽然道:“甄嬛有个长兄,名唤甄衍,乾元二十年因其妻薛氏遭人侮辱而患失心疯。如今甄氏姐妹既已入宫,那么这唯一的兄长甄嬛不可能不上心。你着人悄悄的打探,这甄衍若是依然神志不清,那么就让他永远的疯下去。若他已然康复,”我的声音轻飘飘的仿若虚幻,“派个慕容家的死士杀了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予泽的年纪,前面好像提到过,是占便宜的。因为玄凌死的时候,皇子里只有予漓和予泽年纪在十五六以上。但是他这年纪也不能光占便宜不是?封太子的时候,太后皇后就开始忌惮他了,一来年纪与予漓相近,二来母妃给力,不仅位高还稳固。
太后忌惮,陵容行事又要和以前不同。以前陵容只做了一个不争不抢不贪权的宠妃就OK,现在要为夺嫡奋斗鸟。所以陵容当务之急就是缓解太后的忌惮。
嗯,陵容提议晋封端敬二妃,只是其中一步。
接下来是对甄嬛的安排是第二步。
而对付甄衍,是设计甄嬛的最重要的步骤。
吼吼吼!
第75章
  五月二十八,小八满月,亦是我出月的日子。晨起洗浴之后正坐于梳妆镜前按品大妆,予泽领着小宁子进来向我请安:“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大喜。”我连忙起身亲手扶他起来,一个多月没见,他又长高了一截,“怎么来的这么早?昨夜睡的可好?”
  予泽笑眯眯的任由我打量,道:“儿子想母妃和弟弟了,所以今日起的早些。”我闻言笑道:“小八方才饿了,正在吃奶呢,正好你也趁这个空挡陪着母妃用早膳吧。”予泽应是,我便牵着他的手往外殿走去,一面问道:“你早上过来,可有向太后请安禀报?”予泽道:“请过安了,太后奶奶知道儿子心急看弟弟,留儿子用了碗粥就打发儿子过来了。”
  我点点头,今日是我出月第一天,早上得去向皇后请安,之后是小八的满月宴,夜里玄凌大概会留宿,一整日里都会忙碌得不了空儿,就只有早上这一小会子得闲,因含笑提点予泽道:“母妃得到消息,今日你八弟满月宴上,皇上或许会晋母妃为贤妃。”
  予泽预料之中,仍然有些惊喜:“贤妃?”我含笑,点头:“是。你外祖父庸碌,两个舅舅皆无功名,以安家这般境况,母妃从不曾想象过母妃会有晋正一品妃的一天。”我摸了摸他的头顶,语重心长道:“虽然承蒙皇上眷顾,得封贤妃,但母妃余生或许都不会再进一步。你现下还年幼,正是子以母贵的时候,母妃能为你挣的荣耀只能到此了。”
  予泽从他头顶拿下我的手双手握住,郑重道:“儿子明白,这后宫里不仅是子以母贵还有母以子贵。母妃为儿子做的已经足够了,之后就是儿子为母妃挣得体面荣耀,母妃且安心等着。”我欣慰的微笑,牵着他继续行走:“你皇兄资质平庸,常引得皇上不满。但是你需谨记,他是皇上长子,中宫嫡出,太后的亲孙子和亲外孙。母妃知你聪慧用功,于念书一事上优越他很多。这种优越,皇上乐意见到,母妃也乐意见到,但是太后和皇后未必欢喜,你可明白?”
  予泽脸色微变,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问:“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为他的反应敏锐而有些吃惊,眼里就有了些欢喜,道:“确实有事发生,却不是最近,而是在你得天花之时,母妃怀着你八弟前后,朝廷翰林院院士阮厚为曾上疏请立太子,以安社稷。”
  予泽紧张的靠近我追问:“父皇是什么反应?”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脊背,并不直接回答:“皇上十三岁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二个年头了。现在鲜少有人提及,但后宫的老人们都是知道的,乾元元年至乾元六年这六年时间,朝廷上摄政王以皇上年幼为由把持朝政,令行禁止,力压皇权。你父皇那时的心里的痛恨,你身为皇子,或可想象一二。
  从乾元七年至如今,皇上真正的大权在握,独揽朝纲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皇上征西南,诛汝南王,灭慕容氏,可谓意气风发。这权力的滋味,譬如美酒,愈久愈香。皇上正值三十五岁壮年,你代入里面仔细想想,皇上可愿意立一个太子,天天杵在自己眼前,提醒自己将要衰老,交出手中至尊的权力?”
  予泽斩钉截铁的回答:“若是儿子,自是不愿意的。”我点头,“皇上也是不愿意,但他不能大喇喇的直说,他留中那道奏折的理由,是后宫多事之秋,无暇思量立储之事。”予泽微微松了口气:“父皇不愿,能敷衍一次,自然能敷衍两次,三次,等儿子长大,咱们就不用现在这般被动了。”
  我哂笑,予泽虽然政治嗅觉敏锐,却困于年纪幼小,阅历不足,思维难免局限了些。“是,皇上可以一直敷衍下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被皇上拿来敷衍的借口,会招致太后和皇后的厌恶?”
  予泽一下子怔住。我有些不忍,但他既然选了夺嫡这条路,他就注定比其他的皇子思考的多些,舍弃的多些。狠了狠心,继续道:“譬如上一次,皇上以后宫多事之秋,无暇思量立储含混过去。我且问你,当时的“多事”指的是什么事什么人?”
  予泽的脸色渐渐变了,我忍住安慰他的冲动,硬着心肠说下去:“是天花一事,是患了天花的你,和陷害你的胡贵人。皇上的理由,朝堂上的大臣们会理解,毕竟皇上一向子嗣单薄,作为唯二的年纪较长的皇子,你又在生死边缘。但是大臣们理解,有切身利益相关的太后和皇后会不会迁怒你?尤其是太后,不得不在胡贵人和皇后之间做出抉择。”
  予泽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显现。我再也硬不起慈母心肠,温声安慰道:“你总是太后的孙儿,皇上的儿子,切莫太过于忧心。”停了停,又道:“太后是亲手将皇上推上帝王之位的宫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再也没有比她老人家更清楚明白的了。且太后那时大约被皇后的狠毒以及舍弃胡贵人的愧疚缠绕,对你的关心并没有改变不是?”
  予泽勉强笑了一笑,停住缓和了一炷香的情绪后,道:“母妃的意思,儿子已经明白了。以后学业上,儿子……年小力弱,渐渐,渐渐不及皇兄。”我听他说的艰难,知他自立下鸿鹄之志后,一直将予漓视作竞争对手,期望能力上能压他一头。如今却要舍弃他唯一傲视予漓的地方,难免心中困苦。
  我心肠一痛,可是皇子里目前只有予漓予泽两人进学,后宫免不了要拿他们互相做比较。比较的多了,就会遭了某些人的厌恨。为了孩儿平安成长,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逼着他学会放弃。
  握着他的手,尽量放柔了语气道:“你身为皇子,将来不用像天下学子一般靠科举取官。念书最重要的目的,在于明理、修身。而相较于念书,更重要的是趁着你弟弟们年幼还没有生出什么心思的时候,与你的手足姐妹兄弟联络好感情才是。你端母妃的温仪帝姬,惠母妃的七皇子,明母妃的诗蕊帝姬和六皇子,欣母妃的淑和帝姬和四皇子,你要向对小八一般对他们才好。还有你顺母妃的三皇子,也别因为我们长辈间的交恶断了来往。至于你大皇兄,远远敬着就行,莫要攀比,也莫交好。”
  予泽低头道:“儿子记下了。”我再次抬手抚摸他的头顶,微笑道:“有位智者说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做好了这些人情关系,与你将来大有益处。”说罢,蹲下身,直视予泽的眼睛,道:“你选的那条路,长且险,在一鸣惊人之前,唯有蛰伏。”
  予泽一震,躬身作揖道:“是,儿子谨记母妃教诲。”
  “好,”我绽出笑颜,起身道:“我们快些吧,你和睦妹妹还在等我们呢。”
  用罢早膳,我领着予泽,乳娘抱着小八和和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昭明宫请安而去。皇后因玄凌起了疑心,又被端妃敬妃分走了权力,如今消瘦的厉害。她端坐上方,依仗着华丽尊贵的明黄色皇后服饰撑出雍容大气,脸上厚厚脂粉下掩饰的是黯然和衰老。
  我一脸恭敬的出列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一如既往的端着和善大度的面孔,微带了些嗔责语气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只怕一日都不能得闲,很不必来向本宫请安。”我稍稍低下头,回道:“皇后娘娘大度,因臣妾生产免了臣妾两个月的晨昏定省,如今臣妾既出了月子,理当向皇后娘娘磕头谢恩。”说罢,我当真端端正正的向她磕了一个头。
  皇后一怔,虽则我往日明面上没有对她不敬,却也不曾这般伏低做小过。皇后怔住,没有皇后发话我也不擅自起身。皇后身后的剪秋见状,一面笑意盈盈的道:“湘仪夫人忒多礼了。”一面过来搀扶我。
  皇后回过神,眼睫微闪,道:“地上凉,湘仪夫人才出月子,也该注意些才好。”停了停,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剪秋身上,嗔道:“瞧本宫,听着你满口的湘仪夫人竟也跟着说了。”她转首目视我,面上笑容更和善了些:“可要恭喜妹妹了,因妹妹诞育八皇子有功,皇上昨夜和本宫说,今日要晋妹妹为贤妃呢。”
  我即将晋封贤妃的消息后宫未曾露出一丝儿讯息,皇后这话突兀的说些,不啻在宫妃中丢了个地雷。几乎是立刻的,昭明殿中所有人饱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都投射到我身上。我暗吸了一口气,露出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惊喜,良久方回过神来,重向皇后扣谢:“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
  皇后很满意她照成的效果,略说了几句,示意我起身。后妃请安之后,是皇子皇女们请安的时候。皇子和帝姬排成两列,皇子由予漓首领,帝姬由淑和帝姬首领,年纪幼小的由乳母抱着,齐齐向皇后行礼请安。
  皇后为了彰显她的慈爱,每一位皇子帝姬都要关怀一两句。玄凌进来时便看见皇后抱着和睦温声细语的说话,随口问道:“皇后和和睦说些什么呢?”皇后领着众妃和皇子帝姬们向玄凌见礼,然后才回道:“不过问些饮食起居。”她摸了摸和睦的头,方才即使请安她也没有放下和睦,“臣妾和这孩子投缘,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她转首向我,“贤妃妹妹千万莫多心。”
  我福了一礼,道:“皇后娘娘是和睦嫡母,嫡母关怀子女,臣妾岂会多心?”玄凌听皇后称呼我“贤妃”,向我道:“你都知道啦?朕一直秘而不宣就是为了在小八满月宴上给你一个惊喜。却不想皇后口风不紧,竟教你提前知晓了。”
  “口风不紧”的皇后在一旁微微而笑。我也露出笑容,玄凌对皇后态度的转变后宫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后事先透露我晋封贤妃,不过是为了向众妃嫔说明她在玄凌心中分量不轻,即使玄凌态度稍稍转变,稍有事情还是会和她这个正统中宫协商,而不是协理六宫的端妃敬妃。
  心中了然,对着玄凌,我拿捏住宠妃的姿态,略带了几分娇嗔,道:“喜倒是十分欢喜,可若不是皇后娘娘提点,宴会之上皇上乍然宣布,这惊喜倒十足变成了惊吓,届时臣妾失了仪态事小,失了皇家气度可要算谁的?”
  玄凌哈哈一笑,道:“朕的贤妃最是端方得体,怎会失仪?”又问:“朕的小八呢?如何没有瞧见?”皇后连忙笑道:“眼见这五月底的天了,知了也开始鸣叫。臣妾担心八皇儿受热,已吩咐先送回景春殿了。”
  玄凌看着皇后道:“皇后有心了。”皇后眼角微湿,慌忙低垂了眼睑,低声道:“臣妾身为后宫皇子帝姬的嫡母,都是臣妾应该做的。”玄凌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朕便与贤妃一道去长杨宫看看小八。”
  皇后抿了抿唇角,又立刻笑开:“今儿是贤妃的好日子,皇上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玄凌目视我一眼,大踏步先行走了。我向皇后行了礼,不慌不忙的追随而去。
  五月底的天,日头已经有了几分盛夏的架势,迎面扑过来的微风,也被烤炽的染上烘烘的热意。身着从一品夫人的盛装,在这熏人的太阳地里走过一遭儿,内里的贴身小衣已经有了几分湿意。
  一路沉默的到了景春殿,玄凌去看小八,我径直进了内室换了一身装束。玄凌逗弄着睁着乌溜溜大眼的小八,向我道:“容儿怎么看着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我徐徐摇着团扇,道:“早上皇后娘娘说您拟准备今日小八满月宴上册封臣妾为贤妃,臣妾只觉得再也没有更令人欢喜的了。然而,喜悦之后臣妾这心里却有几分惶惶不安。”
  “哦?”玄凌来了几分兴致,偏首看我:“怎么个惶惶不安法?”我蹙了蹙眉头,道:“论与皇上诗词相合,臣妾不如顺昭容。论知趣解语,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妾不如菀昭仪。论雍容端方臣妾不如惠妃。只不过仗着上天恩宠为皇上生下两位皇子,却得皇上如此恩遇,以贤妃位待臣妾,此时想来,臣妾如何不惶恐?”
  玄凌拍拍我的手,道:“容儿多心了。她们有她们的好,容儿也有容儿的好,仅凭你为朕添了两个儿子这一点,朕也要厚待你。”他将小八高高举起,笑呵呵的道:“是不是啊,儿子?”小八张嘴咯咯的笑,口水顺着唇缝往下滴落。玄凌也不嫌他,亲自为他擦拭。
  我叹道:“臣妾身为后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乃是臣妾本分,并不敢以此居功。然而一想到端妃敬妃侍奉皇上年久,又为皇上协理六宫分忧解烦,劳苦功高。臣妾却以区区末进之流越过端妃敬妃而得封贤妃,心内甚是惶恐难安。”我伏身跪下,道:“这话原不该臣妾来说,只是从乾元十二年起臣妾入宫端妃便是端妃。敬妃亦是乾元十四年得封,如今也有□年了,”说着,我抬起眼偷偷打量玄凌的神色,见他并无怒色才小心翼翼的续道:“皇上是否也提一提两位姐姐的位份?”
  玄凌皱了眉,扶起我道:“容儿说的有理,端妃敬妃确实久侍宫闱,亦掌宫权为皇后分忧。只是今日是你和小八的大好日子,朕不想有人来分走你的风光。”
  我见玄凌神色颇为意动,却来寻些小意温柔的话哄我,不由暗地撇了撇嘴,大方道:“臣妾受封贤妃,整个仪制需要皇后操劳。如今皇上既有意晋封端妃敬妃,何不与臣妾一道?一来算作四喜临门,博个彩头。二来也是皇上体恤皇后,不致皇后再三劳累的意思。”三来时隔十九年再封四妃,也能稍稍把话题从我和小八身上移开,不致使我们太过打眼。
  玄凌假作思考,方握住我的手道:“容儿一向识大体,但到底有些委屈你了。”我略偏首,道:“并没有委屈,皇上顾念旧人臣妾心里也是高兴的。”望着乳母怀中玩累了酣睡的小八,我幽幽的叹了口气:“一晃眼十年时光已经飞逝,臣妾也从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变成如今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玄凌将我揽在怀里,亲昵道:“容儿的风情,近年愈见成熟了。”我脸上一阵火热,怎么好端端的说到这上面来了?小八和乳母还在呢!慌乱的推了他一把嗔道:“皇上还是快快想想给端妃敬妃两位姐姐封个什么妃位好呢。”
  玄凌遂敛了神色,问道:“依容儿看封个什么位份最恰当?”我张了张唇,暮然看见周源的身影出现在侧窗外,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巧笑嫣兮的横了他一眼道:“横竖只要不封贤妃,臣妾才不管皇上爱封什么位份呢。”一壁说着,一壁带着小八下去,独留下玄凌一个人思索。
  出了殿门,周源自然的跟在我身后半步,小声道:“甄衍已死,死士突围不成,服毒自杀了。”我一惊,悄声问:“尸体呢?可留下了破绽?”周源道:“主子安心,他去之前扮成先汝南王豢养的军士,如今外面只以为是为汝南王复仇来的。”
  当初甄嬛妙计使甄衍假作不满宫中指婚薛氏,与薛氏闹得满城风雨,借机打入汝南王核心圈,以窃取机密。汝南王事败,甄衍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若论起憎恨甄家一族的,汝南王只怕是其中第一个。如今汝南王死忠为他报仇刺杀甄衍,动机上完全没有破绽。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当年甄衍为取信先汝南王,似乎养了一个风月出身的外室?听说甄家家败人亡也有这位外室的功劳呢。”周源道:“主子好记性,确实有这么一个女人,名唤顾佳仪。”
  我眯了眯眼睛,道:“甄家既因她而败亡,未必不能再因她而洗清罪名。虽说甄衍已死,本宫却不能接受甄嬛哪怕一丝可能的洗清罪臣之女的身份,你可明白?”周源低头道:“奴才明白。”
  我吩咐道:“既已明白,动作就快些。皇上素来对甄嬛宽和容忍,若甄嬛借着甄衍已死,不忍他背负骂名魂坠轮回唯由,请皇上彻查当年管家告发甄家的案子,咱们再动手就晚了。”“是。”周源躬了躬身,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我不徐不疾的走着,端妃那日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仅仅使端妃敬妃得封正一品妃位,或者让予泽内敛了锋芒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若要彻底的蛰伏下来,高位、有子、恩宠三者之中我势必要放弃一个,那么我选择——放弃恩宠。
  我一步一步慢慢的,稳稳当当的走着。以我的家世,本不够对朱家构成威胁,再放弃恩宠,不能影响皇帝决策行为,我在太后心中危险程度将会慢慢下降。然而也因为我微薄的家世,面对皇后那个面慈心狠的女人,放弃了恩宠,我将不能保证她会对我对我的儿子们作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因此我的计划是放弃自身的恩宠,控制玄凌的偏爱。玄凌偏爱谁?——甄嬛。甄嬛有命门拿捏在我手上,有亡族破家之恨与皇后,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选择了。她是《甄嬛传》既定的女主又如何?我杀了甄衍,破灭了甄家东山再起的可能。我即将杀了顾佳仪,甄家就永远是罪臣之家。眉庄与她形同陌路,温实初被我赶出宫门。我亲手折断了她飞腾的翅膀,教她只能做一个依附于帝王宠爱的宠妃,一个为我吸引太后和皇后目光与敌意的宠妃。
  我暮然停住脚步,看着廊外随风摇曳的枝叶,有一瞬的恍惚出神。十年前的初秋,好似也这般热的天气,我初入京城,带着反抗命运的决绝与茫然。那个时候,甄嬛,甄家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心态,实际上确实是对我有恩的。可是如今,竟是我亲手毁了甄家,也将毁了甄嬛。
  嘲讽的笑爬上我的嘴角,我大概就是东郭先生救的那条蛇吧。
  喜儿赶到我身后:“主子,前面宴会已经开始了,皇上等您同去。”我收起脸上外露的情绪,冰冷着脸转身回去:“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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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投靠、结盟、拉拢、背叛
投靠,投靠甄嬛,
结盟,华妃,端妃
拉拢,诗韵,欣妃,其余地位嫔妃。
背叛,背叛甄嬛。
事实上,甄嬛或者有地方对不起陵容,陵容与她生分是自然。而此刻生生折了甄嬛的翅膀,这就是背叛了。背叛她们初始的盟约,背叛她们曾经的友情,背叛陵容心底曾经的善良。
第七十六章
  五月二十八日宫中皇八子满月宴之时,皇上为皇子取名予瀚,晋皇八子生母安氏为正一品贤妃,外祖母杨氏为正二品杨国夫人。晋端妃齐氏为正一品贵妃,追封其母何氏为正二品卫国夫人。晋敬妃冯氏为正一品德妃,其母徐氏为正二品宁国夫人。
  空悬十九年之久的四妃之位突然之间四封其三,后宫朝野震动。三妃之中德妃抱养菀昭仪长女,贵妃抚养先襄妃独女,唯独一个我膝下有亲生二子,朝廷上善于投机之辈频频向安家示好,有靠拢之意。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小八满月宴过了三日,是我母亲和妹妹出宫之日。我拉着母亲和安岚殷殷嘱咐:“承蒙皇上皇后抬爱,封为正一品妃,正是显赫非常。然而安家根基浅薄,与贵妃德妃母家不能比拟。父亲又是那样的品性,我常日自省,竟发觉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下,却是踩着刀尖上行走。一个不慎,只怕是……”
  母亲连忙堵住我的嘴,嗔道:“娘娘和八皇子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胡乱说些什么死啊活啊的。”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眼中雾气翻腾,竭力稳住情绪,道:“母亲陪我在宫中住了这些日子,也知道这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吃人的地界。如今我虽有三分颜色,也算得皇上宠爱,但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任是再怎么护养,终不及十六七的鲜嫩。人皆说色衰而爱弛,眼下这样得皇上眷顾的日子,女儿也怕过不长久了!”
  母亲闻言落下泪来,她从来觉着男人负心薄情,连安比槐那么芝麻粒儿都比不上的小官都能左拥右抱,更何况天下之主的皇上?又见我虽然位尊有子,却也处处小心谨慎,便是如此依然受到太后皇上打压警醒,更觉心中悲痛。
  我见母亲落泪,思及我日日殚心竭虑,无人真心关怀体贴,再压抑不住委屈,与母亲抱头痛哭。等我们哭了一阵,安岚扶住母亲劝道:“长姐膝下有儿子一女,是有后福的。母亲方才还说是长姐和八皇子的大好日子,怎能如此哭泣?快将眼泪擦了,莫要咱们临别的时候反惹长姐伤心。”
  母亲闻言,收了哀戚,又轻抚我的背脊,如同当年在安府平安无忧的一般。我擦了泪,勉力微笑道:“我知父亲素有大志,但是母亲也知道,非是我压着父亲的仕途,实在他才干平平。我表面看着风光,内里怎样,这三个月母亲也是看在眼里的。谨慎小心还来不及,怎敢放任父亲离京为官?更何况那官场上倾轧处处,我又是个不能干政的宫妃,若是有些什么,我就是有心救助也是不能。”
  母亲寒声道:“安比槐肚子里有几滴墨水,几根肠子娘比你清楚,他那个样子,就是重回娘胎再生一回,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放心,有娘看着他,绝不会让他拉你的后腿。”心中暗暗沉思,计划回去再买几个美人给安比槐。
  我点了点头,向安岚道:“瑾弟虽有志愿,只我们安家实在无人可堪支撑。他又是个有本事的,身为安家长子他不能不顾及安家将来。我是他长姐,却不敢随意委屈他的志愿,你替我传话给他,就说我给他十年时间,他若不能有所成就,就老老实实的回来科举出仕罢。”
  安岚喜迎眉梢,不意我先前还打算放纵安瑾,这会儿却改了意愿,连连答应道:“合该如此,他身为安家长子,可不得顾着安家将来?”
  我又道:“瑾弟是你弟弟,璜儿也是你弟弟,母亲常常夸他聪慧伶俐,眼下到了进学的年纪,你多为他打算一二——将来他若有些子成就,也是你我姐妹的福气。”安岚一怔,点了点头,古代女子多靠父兄,我虽尊贵,但只是宫妃,她若在夫家受了委屈,难不成我还能为她打上门去?
  我见她听进去了,补充道:“你公公学富五车,不敢指望他能收璜儿为入室弟子,只平时指点一二,也够璜儿受用一生的了。”安岚会意道:“父亲耽于女色,妹妹唯恐教坏了弟弟,想常接他入府小住。”
  我轻轻颔首,道:“璜儿年十岁,算的上半大小子了,你若接他去葛家,也稍稍避忌着后院。”安岚点头道:“我省得。”
  说话间,卷丹进来提醒道:“时辰到了。”我募然湿红了眼圈,拉着母亲和安岚不肯放手。母亲也是万分不舍,然而宫规如此,不能违抗,只得狠下心肠带着安岚辞别。
  母亲才走,我仍在分别的悲伤之中,喜儿忽然疾步进来小声道:“仪元殿传来消息,菀昭仪脱簪素服跪求皇上重审当年甄氏在汝南王事件中首鼠两端的冤案。”我心念一动,收敛了情绪,看来甄嬛已经得知甄衍殒命一事了——甄嬛姐妹困锁深宫,甄大人夫妻不在京城,才两三日就得知消息,其中必是清河王的功劳了。
  清河王……我心里转了一圈,面上淡淡的道:“菀昭仪虽为甄氏女,然而甄家的案子事涉先汝南王谋逆一事,乃实实在在的前朝政事——后宫不得干政,太后知道了恐怕不豫。”
  喜儿不以为然:“自菀昭仪回宫后,太后她老人家对她从无好脸色,如今又没有惠妃娘娘在太后面前缓和,换做奴婢,奴婢也愿意拼尽太后不喜,为家族翻案。一旦翻案成功,菀昭仪娘娘就不再是罪臣之女,凭着皇上的对她的宠爱,日后封妃封夫人也是指日可期。”
  确实如此,所以顾佳仪前日遭遇有“变态”嗜好的恩客,已经殁了。“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菀昭仪再得宠,皇上也未必会为红颜大动朝政。”即使皇上愿意,太后也不会乐意见到。停了停,我意味深长的道:“甄家以罪离京日久,菀昭仪身为深宫后妃如何对外面的消息如此通达?莫不是有人相助?”
  喜儿锁眉深思,恍然露出笑容道:“菀昭仪以后妃之身干政,太后甚为不喜,若知晓了是谁在背后帮助昭仪娘娘,只怕也会迁怒。”我轻轻摇了摇头,太后虽是皇上亲母,利益一致,但立场上却有微妙的不同。清河王相助甄嬛,太后顶了天了最多从私情角度怀疑清河王帮扶甄嬛的动机。而换做玄凌,考虑到汝南王之乱中清河王不菲的表现,以及为甄家翻案引起的动荡,只会阴谋论怀疑清河王有不轨之心。
  想罢,我道:“太后常年礼佛喜静,很不必拿这些糟心的事儿去烦扰她老人家。而咱们身为后宫一员,却也不能干政。你去寻周源,让他些微透露些意思给小文子,让皇上的人自己去查。”想了想,我补充道:“切记,咱们长杨宫一些些都不能沾上这个事儿。”
  喜儿有些迷惘,仍没有多问,忠心的执行命令去了。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门外被骄阳烤炙的淹头搭脑的绿叶,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只希望经此一事,甄嬛和清河王好歹警醒些,不要这般大喇喇的在宫中传递消息,被其他人捉住端倪。——他们的私情,我希望只我一人知晓,如此才能站在制高点隐在幕后控制全局。
  玄凌在男女之情上多有糊涂,然而做为一个君王,在军国大事之上却不会轻易被人左右。甄嬛在仪元殿外跪求了三天,玄凌能忍心她顶着烈日日日暴晒,也无意因她而动朝政。然而甄嬛作为从二品昭仪,素日多有帝宠,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娇柔身躯如何经得住这般折腾?第三日正午就因中暑而昏厥。
  心上人的昏厥还未来得及得到玄凌的心疼,就率先迎来了太后贬斥夺位的懿旨。六月一日,太后晓谕六宫,以甄氏侍宠骄矜,妄图后宫干政,祸乱朝纲为由,褫夺封号菀,降为正三品贵嫔,禁足未央宫。
  彼时眉庄带着予润在我宫里小聚,闻得消息狠狠怔愣一瞬。她抬眸望我,嘴唇翕张,似有不忍。我心底叹息,到底是多年情分,她虽与甄嬛生分,却仍是不忍见到她这般落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甄贵嫔这次过于急躁了,甄衍过世,虽令人伤心,但她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的逼迫与皇上。”
  “逼迫?”眉庄淡然的面庞肃静的冷漠,轻哼道:“甄家落到今天这般境地不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嘘!”我嗔瞪了她一眼,轻声道:“眉姐姐慎言!”眉庄抿紧了唇,没有再出声。我见状,有些无奈的道:“天下无有犯错的帝王,甄贵嫔口口声声冤枉,祈求皇上重审当年甄家附逆的案子,作为甄贵嫔是为母家洗冤,乃人伦道义。可是需知,甄家贬斥流放乃是皇上亲旨明文下达,这般御前喊冤,岂不是明指着皇上说他昏聩断了冤案?这是其一。
  又有,甄贵嫔以废妃回宫,盛天的隆宠。今日因母家的案子,烈日之下暴晒跪求,不顾皇上的为难,以自己身躯健康胁迫皇上,此举置皇上对她的情义与何地?帝王的脸面与何地?这是其二。只这两点足以消磨皇上的怜惜了。”
  眉庄索然无味的道:“说到底,咱们这群妃嫔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任你平时如何浓情蜜意,也敌不过他起身之后的翻脸无情。”我为她话里的轻贱之意蹙了蹙眉,张口欲辩,又想到她是个冷了心肠的,话到嘴边咽下,只道:“太后下了明旨,孝字当头,皇上无可违逆挽回的。但他与甄贵嫔多年情谊,见甄贵嫔落了这么个结果,必然怜惜之情大起,甄贵嫔所求,或有可为。”
  眉庄听我如此分析,悄悄的松了口气。不防抬头见我戏谑的看着她,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不由的微起了恼意,啐道:“谁要听这个?她能不能为甄家翻案,与我何干?”说罢,转身一心逗弄予润予瀚,绝口不提甄家之事。
  我看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微微一笑,总算有点活力劲儿了,不似四月份时那般死水波澜不兴的样子。只是有些改变也不能忽视,这一次甄嬛落难,她依然牵心,却不像以前那般急慌慌的殚精竭虑想方设法的帮助。这些思绪在心中转悠了一圈,便放下与她一起聊起了育儿经。
  是夜,玄凌宿在景春殿,不免与我说起了甄嬛。我低垂着眉眼温顺的听着,道:“乾元十二年臣妾中选初进宫之前,是甄贵嫔邀请臣妾同居甄府。”玄凌听我讲起了从前,略抬了抬眉毛,颇有兴味的听着。“臣妾与甄贵嫔同起同居,免不了见过甄府其他人。甄大人饱学之士,甄夫人温和慈善,甄衍少年得意,甄贵嫔冰雪聪明,还有两位甄小姐,也是天真可爱。
  甄大人为官数十载,步步高升,后院之中却只有一个甄夫人。甄家一子三女同母所出,嫡亲的兄姐姊妹,感情亲昵要好,臣妾当时,”我掩唇笑了一笑,“羡慕的几乎要妒忌了。”
  玄凌展臂搂着我道:“容儿虽无嫡亲姊妹,但你那几个妹妹对你也算恭敬。”我点了点头:“臣妾几个妹妹是很不错。”停了停,叹息道:“当年甄嬛和睦安乐之像犹在眼前,如今却……”我觑了眼玄凌的神色,改口道:“佛说因果,若不是甄家男人种了前事因,何来今日果?甄家的案子,臣妾怎么理也理不清,只是可怜致宁,尚在襁褓之中父母远离,不得父母陪伴,如今又失怙丧母,失了庇护不说,恐怕这一生也只能做一个罪臣之子,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潦倒一世。”
  玄凌沉默不语,我又道:“说起来也是甄贵嫔的不是,她心急为兄长翻案,人之常情,谁人能说她的不是?只她不该大喇喇的跑去仪元殿跪着逼迫皇上,以后妃之身意图涉政。她若私底下好好的向皇上陈情,皇上还能硬着心肠不理?”
  玄凌叹了一声,道:“嬛嬛曾向朕说过,朕着人调查。但甄衍已死,连佐证甄家罪名的那个青楼女子前两日也亡故了,这叫朕如何去查,如何为甄氏翻案?”
  原来还有这一段,怪不得以甄嬛的恩宠聪慧,今日行事却这般没有章法。
  我假作惊呼,脱口问道:“这么巧?!”玄凌摊手苦笑道:“就是这么巧。”我迟疑的问:“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玄凌道:“朕也这么想过,但那女子本是红尘卖笑之人,年老色衰,被老鸨荐给有嗜好之人……”他忽然顿住口,面上有些尴尬,这青楼里的肮脏事委实不该在我面前提起。
  我红着脸,低了头,半晌不语。沉默了一刻,玄凌道:“嬛嬛这次确实妄为了,但是母后惩处的未免……”儿不言母之过,我本假装没有听见这话,忽然间想起乾元十五年甄嬛指点朝政的事,心中警醒,不愿再给甄嬛插手朝廷的机会,因接口道:“太后曾以武瞾比甄贵嫔,免不了时时警惕。这次甄贵嫔本意是为母家喊冤,但甄衍的案子事涉先汝南王谋逆一事,不能算作家事,亦不是简单的案子。难免太后多思。”
  玄凌暗沉了眸子,淡淡道:“母后多心了。”我瞧他虽然这么说着,但已然上了心,遂不再多说。临了,他突兀的道:“日后若有机会,大赦天下,边让甄远道回京吧,如此,甄致宁也不算失了依靠。”
  我心中一动,甄衍翻案不能,甄远道回京就是玄凌对甄嬛今日遭受的委屈的弥补了。但甄远道已老,政治经历上有洗不掉的污点,将来成就有限,不足畏惧。
  然而,世上总有些事不按照人所设计的那般发展,我们现下只茫然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子列表,话说诗韵好像是淑媛吧,不记得了,汗
皇长子予漓,生母悫妃,养母皇后。玉牒上为中宫嫡子。年约十五六。
皇二子予泽,生母陵容贤妃,年十岁。
皇三子予沵,生母江映月顺昭容,年三岁
皇四子予沛,生母徐燕宜贞妃,养母欣妃,年二岁
皇五子予涵,生母甄嬛甄贵嫔,年二岁。
皇六子予泓,生母马诗韵明,年二岁
皇七子予润,生母沈眉庄惠妃,年一岁。
皇八子予瀚,生母安陵容贤妃,年一岁。
第七十七章  甄嬛被太后禁足,不能在宫闱行走,然而皇上却是能去未央宫探视她的。距太后懿旨贬斥禁足第三日,李长亲去仪元殿禀报皇上,灵犀帝姬和五皇子夜里受凉,已是病了。
  龙凤双生被玄凌视作吉祥之兆,且因其母甄嬛的缘故,多得玄凌眷顾。甫一听闻双生子病了,来不及细细过问,直直奔着未央宫去了。只是甄嬛手段不凡,未央宫被她治的铁桶一般,我无从得知她与皇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随同她见驾的,有甄家第三个姑娘,闺名唤作甄玉娆。
  玄凌从未央宫回来,立即着人重新调查当年甄家的案子。这番动作隐秘,若不是小文子私下告知,我亦不能知晓。
  周源垂手恭敬立于我下首,道:“娘娘不必忧心,甄顾二人之事,未露丝毫痕迹。”我蹙着细眉,甄衍顾佳仪之死我并不曾担心,我所疑惑的,是玄凌突然改变的态度。“先前皇上留宿长杨宫时,曾明说甄家不能翻案,可是如今皇上怎么突然改了态度?”
  甄嬛若有这般手段,为何先前又冒着太后的避讳去跪仪元殿?这其间种种实在不能不使人疑惑。“当年汝南王之乱中,立下大功的五位功臣之家,甄家衰败,洛家因曾为甄家求情,又因瑞嫔身怀龙嗣自缢,家破人亡。倪家因倪贵人陷害福嫔落胎亦不得皇上重用,如今只剩下黎家和管家,其中又以管家最为皇上信任重用。
  可是,皇上今日彻查当年甄衍一案,思及管家在其中的作为,只怕也是得意不长久了。——只是,功臣之家或凋零或败落,难免令众大臣心寒啊。皇上难道丝毫不顾及?”
  我冷眼旁观着,玄凌前番不欲为甄嬛大动朝纲,一则是缺乏为甄家翻案的证据,二则何尝不是不想寒了功臣的心?
  周源难得说起了笑话:“温柔乡,英雄冢,纵使皇上功勋盖世,也抵挡不住美人梨花带雨。”我笑出声来,不以为意道:“公公说笑了,若果真如此,皇上怎么舍得甄贵嫔在烈日下暴晒了三日?”
  周源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未央宫可不唯独一个甄贵嫔。”我摇了摇象牙柄美人春睡图团扇,道:“可不就甄贵嫔一个?她回因孕回宫,皇上唯恐她被人怠慢讽笑,恩旨未央宫只为甄贵嫔一人而建,其余美人贵人等低阶妃嫔不得请住。”
  说着,我突然一噎,想起我月子中,皇上怜惜甄嬛孤寂,恩旨甄家妹妹进宫陪伴的事情。因蹙眉望着周源道:“你是指甄家小姐?”周源点头道:“娘娘英明。”我执着团扇,扇柄敲击着紫檀木太师椅扶手,一下一下又一下。那甄家小姐自入宫起,只在第二日拜见了太后和皇后,之后一直蜗居未央宫,从不在宫闱内行走。即使以后宫风言风语的漫天流言,也不曾有涉及那两位姑娘的只言片语。
  只是,这般容易更改了帝王意愿的姑娘,她的长处在哪里?或者说她凭借什么令玄凌愿意为她改了先前的主意,愿意为她大动朝纲?
  我问周源:“是甄家哪一位小姐?”周源道:“是甄三小姐,闺名玉姚。”甄玉姚?我努力翻检记忆中曾在甄家小住的日子。那时候的甄三小姐不过是五六岁娃娃,只依稀听甄嬛提起过,她的眉眼与甄嬛有七八分相似。遂问道:“甄三小姐生的如何?”
  周源眼中闪过一抹赞叹,恭敬道:“奴才曾听明淑仪提过一耳朵,说这位甄三小姐有五六分像甄贵嫔,却有七八分像曾经的傅婕妤。”——论相貌,所有人中以傅如吟最像纯元皇后,论歌喉以翠儿最为相似,论神韵,却要数甄嬛第一。
  甄玉姚与甄嬛骨肉亲姐妹,小时候相像,长大后略有变化也是正常。难得的是她与傅如吟竟那么相似,是否证明,她亦像纯元皇后?若是如此,也就解释的了玄凌突然改变的态度,亦能解释甄嬛从不带她宫中游玩的心理。
  想明白一切,我沉默的扇着团扇,良久方叹息道:“纯元皇后是皇上一生越不过的痴孽。”多少人,成也因她,败也因她。
  周源默了一息,上前一步问道:“娘娘,咱们接下来……”我看了他一眼,悠然微笑道:“咱们什么也不做。甄顾之事,是咱们料敌先机,可一不可再。如今皇上亲自关注此事,咱们若再做些什么,难免露了痕迹。”停了停,我补充道:“甄家之事虽是前朝之事,但因起后宫之中。若是后宫中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外面,你觉得外面那些御史言官怎么看待皇上因甄家女动用朝政?”
  周源一惊,垂首道:“奴才愚钝,请娘娘教导。”我漫不经心的打着团扇,道:“管家女因甄贵嫔贬为末等更衣,好歹也还是后宫里的一个妃嫔,假使她知道了皇上为甄家女彻查当年甄家的案子,”我咬重“甄家女”三个字,充满暗示意味,“为了管家她自会想方设法传出消息。而管家在朝中经营了十数年,若得了消息,传给那些闲的发慌的御史言官们,他们会不会学着先贤血溅大殿的案列,奋勇谏言不可后宫干政?”
  周源眸子暗沉了几分,委婉道:“此法虽能阻挠皇上重审甄家案子的进展,却不能阻挡。且若是皇上查到是咱们长杨宫透的消息,不仅对娘娘不利,还极有可能损了小文子。实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仅仅为了打压甄贵嫔实在不可取。”
  我摇了摇头,竖起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道:“一,本宫从未想阻挡皇上查审当年甄家的案子,本宫想的是罢了皇上为甄家翻案的可能,想甄贵嫔一生都背负着罪臣之女的名称。此事通过御史闹大,为的是即使皇上心里清楚甄家的冤案,但因着没有确切证据,又有言官压迫不能直接赦免甄家的罪名。
  二,”我竖起右手中指,“宫中一直流言纷纷,皇上去了未央宫是后宫众目睽睽之下的。你只消在宫中散播皇上爱重甄贵嫔,不忍她受太后指责,亲往探视的流言。然后恰到好处的让管更衣知道皇上回去之后立即重审甄家案子的事情……”
  周源会意的点头,接口道:“繁冗的流言之中,含有一两句不同的话,确实不令人注目。且若管更衣得了消息,事关管家,她是个聪明的,必不会外泄。”
  我颔首,嘱咐道:“正是,后宫与前朝,万千牵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警醒些,一旦确认管氏得了消息,立刻把尾巴收拾干净些。届时即便有人怀疑,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周源躬身应是。我起身行到他身前亲手扶起他,道:“公公自本宫入宫起,一直为本宫兢兢业业至今,本宫俱都看在眼里。”顿了顿,我诚恳道:“如今本宫杀甄顾二人,挑拨御史言官,阻挡甄家翻案,其本质目的,不仅仅是打压甄贵嫔。”
  我望着窗外仪元殿的方向,似自言自语又似推心置腹:“本宫今年二十有六,虽则容颜依然还算鲜妍,然而十多年的养尊处优,身在高位的杀伐决断,身周气质早已失了当年在后宫之中别具一格的小家碧玉,竟与端妃敬妃别无不同。而今本宫在皇上跟前的恩宠,不过是相伴十年培养的一点子温情,以及予泽和予瀚的面子。
  本宫不比甄嬛,神似纯元皇后得皇上欢心;亦不比惠妃心如死水,对荣华富贵嗤之以鼻。明年是选秀之期,大批青春正好的秀女涌入京城,长此下去,我既无美貌吸引皇上,又无才能搏皇上欢心,失宠是早晚的事。”
  我内里叹息,得宠--失宠是后宫女人必经的桥段,虽然我的恩宠长些,却也是不能久远。掩下些微的失落,我眼里有着对自身命运清醒的认知,以及接受命运后的淡然,“与其费尽心机强留那些注定要消失的恩宠,引得太后皇后忌惮,不如本宫自己放弃,弃车保帅。”
  我看着周源,眼中盈满凛然不可侵犯的坚毅,犹如守护自己领土的母狼:“本宫的心愿,是保护本宫的孩子,予泽,予瀚,和睦健康平安的成长。至于其他,甚至本宫的性命,皆可牺牲!区区恩宠,何足挂齿。”
  周源伏跪于地,叩首道:“娘娘的心愿,亦是奴才的心愿。”我搀起周源,温声道:“本宫设计甄家和甄贵嫔,其根本目的是除去甄贵嫔除了皇上以外的任何依靠。在这吃人的地界里,甄嬛想要生存,想要复仇,想要重复甄家的荣华,她唯一的能做的,只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帝王的恩宠。”
  我笑了笑,嘴边的弧度最嘲讽的具现,“她越抓紧皇上的恩宠,就越能为本宫吸引太后皇后的敌意,越能控制和打压日后出现其他宠妃的可能。有什么比一个永远背负着罪臣之女名号的宠妃,因身份所限以致将来成就有限的宠妃更能令本宫放心?”
  周源深深拜服:“娘娘睿智。”
  网已织好,我只需耐心等待。
  丢下甄嬛的事情,我准备去一趟锦冷宫面见华妃。曾经许多的计划,因我和予泽打算蛰伏,不得不改变,少不得也得知会一声华妃。
  “你准备失宠?”华妃高高吊起眉梢,有些吃惊。“是。”我微笑颔首,一面仔细打量她。经久不见,她的气色竟较上次好了许多。虽然仍是华发满头,亦因没有护养皮肤松弛衰老,却因日子有了盼头而重新焕发了生机。
  也是,她最恨的玄凌,茫然不知自己头顶绿油油一片,还喜滋滋的为别人养着孩子。她憎恨的皇后,嫉妒不贤残害后妃皇嗣的把柄在她手里捏着。就连太后,虽奈何不了她,但一旦将来皇后阴私之事事发,新帝登基,朱家自讨不了好。有什么能比令朱家覆灭更能报复殚心竭虑守护朱家的太后?
  “若我当初能有你这般清醒……”华妃怔怔的出了会神,道:“也罢,那个反复无情的男人不值当你眷念,失宠就失宠罢。”我颔首,道:“我今日寻你,是为了另一件要事。予泽年幼,是最该锋芒内敛的时候。因此,我想着咱们手中把握的那些关于皇后残害皇嗣的证明,暂时不能放出去。否则即便使皇后伤筋动骨,也不过是一时的痛快。于长远看来,皇长子因皇后地位不稳受连累,他底下的弟弟们也就过早曝光于后宫朝野之上。尤其是予泽,他是予漓之外最年长的,我又位分高,只怕要成为太后和朱家的靶子。”
  华妃赞同道:“予漓占了嫡长的名分,太后既是他亲奶奶也是他姑奶奶,着实比二殿下亲密。只要皇后后位稳固,他在那些顽固的老朽们眼里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子。哼,”她讽笑着续道:“只可惜玄凌到现在也不肯立太子,否则岂不名副其实?”
  她停了停,转首向我,问道:“对于予漓你是个什么打算?就是咱们拿着皇后的把柄,也损不了他是玄凌嫡长子的事实。”我点头,确实,予漓的嫡长子名号,目前能吸引朝野上下的目光,使予泽掩于他的光芒之下平安长大,却也是占尽了大义的名分,使得他的地位与别个皇子龙孙不同。“我也不知,只模模糊糊有些念头,却自己也理不清。左右还有五六年的时间呢,到时形势有所变化也未可知。”
  华妃自己思索了一阵,也不得其法,隧道:“只能如此。”说罢,她凝睇着我,道:“你特特来寻我,就是为的这事?”我颔首,道:“是。你是个急性子,前两年我未将皇后所为之事揭露,已招致你不满。如今又要漫漫无期的拖延下去,只怕你心里不快活。好歹来亲见你一回,解释与你听。”
  华妃嗤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时移世易,今日不同往时,轻急缓重我还是知道的。”我会意的微笑,她从予泽身上看到了改变慕容一族命运的希望,内心之中的焦急憎恨,已经完全被慕容家的前途压下,是以能够忍耐仇人在她身边锦衣玉食的生活,能够忍受在冷宫凄凉寂寞的度日。
  华妃看着我,带了几分试探:“你真不要那些恩宠了?”我愕然,哂笑道:“说不要了就真的不要了,这还能有假?”华妃道:“既如此,你那份恩宠与其便宜了旁人,不若留给我们自己人吧。”“谁?”我迎着华妃试探的目光问道,一面心思急速运转,思量与华妃相近的人。
  华妃红唇微张,吐出两个字:“赤芍。”“余容娘子!”我脱口而出,继而蹙了蹙细眉,仔细想来那余容娘子与华妃确有几分相似,忍不住的就拿眼去打量她。华妃淡定的任我打量,眼中含悲道:“是,她本名慕容赤芍,是我亲妹。”
  我沉默,不去问为何慕容赤芍更名赤芍,以宫女的身份接近玄凌——大抵不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保命。华妃道:“我已是这样的境况,只可怜我那妹妹,灭门之时被忠仆藏匿宫中,置之死地才换来一线生机。只她恨毒了灭我慕容氏的玄凌,妄图以一己之身为慕容氏复仇,走了我的老路。”
  她露出哀悯之色,带了几分祈求,道:“如今我慕容家全族性命皆压在二殿下身上,落子无悔。只盼你心宽,容赤芍在你身边端茶递水,若她将来能得一子半女倚为后半辈子的依靠,就是顶了天的福气了。”
  我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睑,黑翘的睫毛掩饰了眼底闪过的流光。慕容家以残余势力投机予泽,换来将来慕容家重新出仕的可能,本是等价交换。如今旧事重提,却是要求一个有慕容家血统的皇子,佐为日后慕容家的依靠,却未免有些贪心。
  倘若慕容赤芍当真生了皇子,慕容家的势力,到底是予泽的手中之物,还是继承了慕容家血统的皇子的?心念电转,我抬头微笑,道:“好。”
  华妃见我同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不动声色的放松下来。她言笑晏晏,显见心情极好,道:“前些日子,你和齐月宾冯若昭得封正一品妃,那一位,”她抬起下巴向西边去锦宫点了点,“动作频频。可见她表现的安分,亦不过是暂时的。”
  胡蕴蓉?我想起一年前她在姬宁宫被冤屈时挺直的脊梁,为和睦低头的屈辱,仿佛看见那个一身傲气尊贵的女人。微眯起眼,天花之事不是她所为,她定不会忍受一辈子的冤屈。且事发后晋康翁主不曾入宫求情……
  华妃冲我点了点头,仿佛肯定了我心中所想:“一年的时间,足够晋康翁主查清天花的源头了,那位在耐着性子在冷宫里这么久,想来所图不小。宫里又有热闹可看了。”
  后宫女人的图谋,一为子嗣,二为地位,三才是恩宠。胡蕴蓉生产和睦时被皇后动了手脚,子嗣一事上她不能有所建树,那么她想要的就是地位和恩宠了。“四妃之中还余有淑妃之位,现在看来,必是胡蕴蓉的囊中之物了。”
  华妃摇头笑道:“贵淑贤德,淑妃虽为四妃之中仅次于贵妃的第二位,人家却未必看得上眼呢。”我疑惑的望向华妃,华妃淡定的扔出三个字:“皇贵妃。”我彻底怔愣。
作者有话要说:
陵容身边的宫人
周源:陵容进宫初期的引导者,引导陵容适应后宫规则。后期是陵容阴私之事的策划者兼执行者。
宝莺:忠心老实,被陵容安排镇守景春殿,掌管陵容一切贴身事物,其余万事不管。所以她出场的少些。
喜儿:陵容入宫初期开始侍奉的宫人,深得陵容信任,跟在陵容身边宫中行走。
小钱子:喜好八卦,善于打听小道消息,深得陵容信任,跟在陵容身边宫中行走。
卷丹,山丹:翠儿之后陵容身边的大宫女,跟在陵容身边宫中行走。
小顺子:表面憨实,实则胸有城府,周源徒弟,深得陵容信任,现在是予泽身边掌事公公。
菊清:初为甄嬛宫女,后给了陵容。因舍身救陵容,而被陵容接纳。深得陵容信任,现为予泽身边掌事姑姑。
小文子:陵容无心插柳,得到的一大忠心大将,表面为玄凌身边掌一宫太监的大总管,实际上是陵容的间谍。
竹锦:太后宫女,现为予泽教养麽麽。
宝莺:皇后安插在陵容身边的间谍,因茶叶一案,被陵容设计致死。
翠儿:因茶叶一案,被陵容迁怒,后生异心,现为宫中翠容华。
第七十八章  乾元二十二年的六月少雨,日日骄阳当空,干燥、炙热以及没完没了的知了声,扰的宫中人心浮躁。仿佛配合这天气似的,朝堂上亦是波澜叠起。先是有小吏上疏痛陈管家强占良田,迫使百姓家破人亡。后有御史谏言甄氏后妃干政,列出乾元十四年至今甄氏插手朝政种种,恳请皇上勿为女色所惑,严惩奸妃。
  前一件事,除了管更衣,后妃皆是作壁上观。而后一件,却在后宫之中引起巨大反响。诗韵春风满面的飘进来,很有些幸灾乐祸:“那甄氏回宫之后猖狂得意,不仅生了龙凤双胎,还老树开花独揽盛宠,如今更是妄想插手朝政,被御史言官弹劾,看她日后是个什么下场!”
  我微蹙了眉,我本意不过是借御史弹劾甄嬛以压制玄凌赦免甄家的可能,如今这般声势浩大,显见不止管家一家在背后使力。诗韵未见我答话,不由唤道:“娘娘!”我蹙紧了眉,道:“甄贵嫔为母家伸冤,虽牵涉朝政,但亦是人伦孝道。古往今来,多少后妃都以种种手段借帝王宠爱提拔全护自己娘家。怎么到了甄贵嫔这里,这些御史就像叮着裂了缝的鸡蛋似的,咬紧了甄贵嫔干政?”
  诗韵“嗨”了一声,不以为意的道:“臣妾还当娘娘在思索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娘娘自己都说了后妃荣宠与家族休憩相干,依臣妾看啊,是甄贵嫔平日霸着雨露太多了,吃的撑了。”我嗔怒的瞪了一眼诗韵,斥道:“越发的没了规矩,什么脏的臭的张嘴就来。什么叫做吃的撑了!”
  诗韵笑嘻嘻的道:“可不是臣妾胡说。娘娘你想啊,皇上的宠爱就像一张大饼,甄贵嫔一个吃了一大半,剩给其余后妃的那一点点,”她伸出右手,拇指在小指上掐出一点点距离,“都不够分的。现如今好容易有了个由头,那些吃不饱的后妃自然要唆使身后的娘家,帮助打压甄贵嫔。若是没了甄贵嫔,大饼重新划分,娘娘大度,总会分口吃的给咱们,岂不比现在饿得发慌的强?”
  她说着,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道:“可惜臣妾父兄官位太小,又没有交好的言官,不然这个热闹臣妾也十分想凑一凑的。”
  我恍然,原来如此,管家挑起言官讽谏甄嬛,不过是为那群后妃做了先驱。只是,事情愈闹愈大也绝非我所愿。自古稍微有些进取之心的帝王,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绝不愿似周幽王一般背上美色误国的污名。这般情况下,牺牲的从来都是女人。然而甄嬛还不能死。
  心头思绪电转,面上我不动声色的安抚诗韵:“你与本宫和甄贵嫔是同一年入宫,皇上对甄贵嫔的情分如何,你一直看在眼里。这趟浑水,你还是莫涉及的好。”我瞅着诗韵不以为意的撇嘴,警醒她道:“当年慕容家失败,华妃墙倒众人推,那些叫嚣最狠的,是个什么下场?”
  诗韵激灵灵一个寒战,襄妃没了性命,华妃贴身宫女出身的乔选侍被撤了绿头牌,永不能侍寝。我瞧见她听进去了,道:“若是那些言官所谏属实,皇上是为了甄贵嫔动管家,可见甄贵嫔的恩宠,犹在当年华妃之上。她眼下瞧着处境危险,但有皇上护着,实则再安全不过。你若乐意看她笑话,只管看着,切勿动手。”
  诗韵福了一礼道:“是。”想了想很是不忿的道:“难道咱们就任由她那般猖狂?”我微阖上眼,数着手里的佛珠,道:“你今年年岁几何?”诗韵一怔,面色微赧,道:“二十有七。”我带了些许叹息,道:“是了,你今年二十七,本宫二十六,皆青春已逝了。明年是选秀之期,又要有许多尽态极妍的女子入宫。”
  衰老,是后宫女人最恐惧的问题,因为它带来的是恩宠的坟墓,荣耀的衰落。诗韵垂了眼睑,脸色微黯,宫殿之上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沉寂了多久,我道:“乾元十三年起,你与本宫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也算是历经风雨陷阱。这两年事多,本宫许久未与你说说心里话。今天咱们也敞开着说一说。如今本宫为贤妃,已是封无可再封,必将止步于此。你是从一品的淑仪,前头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因此你对恩宠热络些,也是人之常情。”
  诗韵张嘴欲辩,我摆了摆手,继续道:“本宫并非是说你错了,你没有做错。这个紫奥城阶级森严,这里面的人入了名利场,除了棠梨宫的那位,谁敢说自己不想进一步做那人上人?本宫想,所以本宫现在是贤妃,你想,所以你是淑仪。可是,诗韵啊,时不我待,女人的青春从不能久远。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咱们都老了。”
  诗韵眼眶微红,倔强的看着我道:“咱们陪了他十年,凭什么他身边鲜花依旧,咱们却人老珠黄,被弃如敝屣?我不服!”
  我沉默,轻声一字一句道:“本宫也不服,可是本宫不得不服!他是君王,我们是妃嫔,我们只能认命。”诗韵心头悲凉,泪水不自禁的滑了下来。我轻叹一声,我们到了这个年纪,重要的不是恩宠地位,是心态的转变。我们得认识并接受我们将来的日渐失宠的处境。
  “贵妃德妃早年失宠,膝下帝姬皆是抱养。既没有恩宠依恃,也没有皇子撑腰,她们却做的了正一品妃,掌的了六宫大权,凭她多得宠,谁敢在她们跟前放肆?!”诗韵疑惑的抬起泪眼看我,我微微笑着,慢慢道:“后宫晋升,非恩宠一途。贵妃德妃皆是以资历晋升,你既有资历,又有子女,恩宠也不差,相较于贵妃德妃不知强了多少。那恩宠,你若想要,便去争吧。只你对予泓诗蕊万不可轻忽,他们才真正是你后半生的依靠。”
  诗韵擦了泪,低头应道:“是。”我闭上眼,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诗韵福了一礼,道:“臣妾告退。”
  诗韵走后,一直安静侍立我身后的周源出身道:“娘娘今日为何与明娘娘说这许多?”我睁开眼,怔怔道:“诗韵得失心太重了。”得失心重便耐不得寂寞,耐不得寂寞便会出各种状况,积累不了资历。
  “曾经伴在本宫身边的人,眉庄清冷寂寞的仿佛带发修行,甄嬛与我仇不共天,映月与我离心离意,唯独一个诗韵,还依稀是当初爱憎分明的模样。本宫争斗了一生,谋划了一世,不想临到了了,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寻不到。但凡她一天还与本宫同心,本宫便少不得提点她一天。”
  周源不再就此多说,只道:“前朝反应剧烈,甄贵嫔恐怕讨不了好。”说到政事,我收拾起一切脆弱的情绪,眼眸登时清明:“未必,端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皇上若加紧收罗管家罪证,速速处置了,再捡那娘家蹦跶的勤快的后妃打压警告一番,甄贵嫔必然安然无恙。”
  周源道:“便是安然无恙,甄贵嫔在前朝的风评也落不了好,倒连累了五皇子。”有个妄图涉政的母妃,五皇子必将受到朝中大臣的抵触。我微笑,此番过后,甄嬛再得玄凌心意,也碰不得朝政了。
  后续发展却又叠起了个浪头,打湿了六王玄清的衣裳,引出后来几番波折。
  玄凌在朝上表明欲要问罪管家的态度,而后关于管家受贿索贿,结党营私,从政严苛,霸占良田等十数庄罪孽,条理清晰,证据充足的纷纷涌至玄凌御案之上。玄凌大怒,着羽林卫缉拿管路,管家妻女皆投进大牢。
  玄凌一面着大理寺查审管家,一面暗暗疑心这些罪证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收集的如此整齐,并上报到御前,好似有人提前预知他要动管家一般。
  这一日玄凌下朝,面上怒气冲冲的往长杨宫来。小钱子匆匆来报,我已做好接驾的准备,谁知到了宫门口,玄凌转身进了贵妃的瑶华宫。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皇上怒气而来,却进了别人的宫殿。卷丹山丹惴惴不安的拿眼角偷觑着我,小心翼翼的服侍。我亦有些莫名,然而贵妃与我有盟约,若有不妥,她少不得知会我一二。遂放下心来,吩咐道:“替本宫换回常服吧。”卷丹山丹见我与平时无异,安下心服侍。
  临到了夜里,我吩咐喜儿点亮烛台,拿了一本史书,默默等待。亥时一刻,贵妃带着如意秘密过来。她笑道:“贤妃莫不是掐指会算,竟等着本宫。”我放下书,见礼道:“我知姐姐最心疼妹妹,今日皇上那般行事,姐姐晚上少不得要来安慰妹妹。”
  贵妃与我相视一笑,携手同坐在榻上。她示意如意退下,我也目视喜儿。等侍候的宫人都下去了,她方端肃了神色道:“皇上去我那里,却是因六王。”“清河王?”我蹙了蹙眉,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
  “是,”贵妃沉吟着,道:“管家诸多大不敬的罪名,都是六王一手收集,经过他人之手,捅到皇上御前的。”我了然,看来甄嬛被御史弹劾,首先着急的不是玄凌而是玄清。纳闷的问道:“这是前朝之事,怎么皇上巴巴的跑到姐姐那儿与姐姐说?”
  贵妃摇头道:“不只是前朝之事,我听着皇上的意思,恍惚甄贵嫔兄长之死是六王知会的她。如今又这般迅速的拿出管家罪证……”我接口贵妃未尽之意,道:“皇上怀疑六王别有用心?”贵妃面上表情淡淡,补充道:“也是怀疑甄贵嫔与六王之间有什么勾结。”
  我心头重重一跳,勉强笑着道:“不会的罢?甄贵嫔与六王不过是在宫里宴会时才能见得几面,若这也算是勾结,咱们也不能例外。”贵妃听我居然为甄贵嫔开脱,不禁拿眼往我身上看来,一面道:“其中究竟如何,你我皆不知。只因皇后素与甄贵嫔有嫌隙,而德妃与她亲厚,你又与她有些说不清的牵扯,方叫本宫仔细留心。”
  我知贵妃心中起了疑窦,叹气道:“前年甄贵嫔声势浩大回宫,人皆道她得宠。如今她在前朝被言官攻讦,在后宫被帝王疑心,件件都是要命的事。——君王心思莫测,只苦了我们这些宫妃。”贵妃沉默以对,这话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方将方才一丝异样圆了些。
  甄嬛与玄凌的私情虽然隐秘,但玄凌用心去查,必然能捉住蛛丝马迹。因此翌日一大早,我就将消息透露给眉庄。甄嬛如此处境,以眉庄的心性,定然不忍心她陷入死路,必会着人传递消息。至于甄嬛得到消息后如何应对,我自问操心不了那许多。
  因着玄凌对甄嬛的疑心,竟对言官攻讦甄嬛采取无视或者说是放任的态度。当管家以受贿索贿等罪名,成年男子斩首,女子没为官婢,余者流放之后,朝廷上劝谏皇上处置奸妃的呼声却越来越大。
  风霜交迫之下,甄嬛脱簪素服,长跪太庙,自请贬为庶人,离宫而去。玄凌拂准。太后亦被朝堂呼声惊醒,欲将双生子抱与皇后抚养,以免“教坏了哀家的孙孙”。甄嬛知道后,直奔仪元殿,几次哭死过去,哀泣道:“臣妾虽有私心,不过是为了兄长九泉之下瞑目。虽是牵涉朝堂,却是为了母家鸣冤。譬如告御状,臣妾申诉母家的冤枉,并不曾为了权势对管家喊打喊杀。
  皇上,臣妾是您的妃子,但正因此臣妾就不能学民间受到冤屈一般人家在御前喊冤了吗?臣妾陈述臣妾母家的冤屈,皇上受理大理寺审查,怎么就成了臣妾干政?”她磕了一个头,满心委屈,面色苍白,身形颤颤几欲晕倒,“承蒙皇上垂怜,接臣妾回宫。臣妾知机会来之不易,是皇上在太后跟前鼎力促成。自回宫后,臣妾处处小心,臣妾身怀双生子,身子较其他人大,她们便明里暗里的污蔑臣妾清白。臣妾心想待皇儿出生之日便一切真相大白,因此即使臣妾心里熬油一般的难受,也只能忍了。
  皇儿出身之后,管氏又污臣妾不洁,皇后逼迫皇儿滴血验亲。臣妾恨得几不能生啖管氏之肉,为了后宫安宁,臣妾再次忍了。又有二殿下天花一事,事事直指臣妾,幸得皇上护佑,证明臣妾清白,只是也教臣妾与贤妃娘娘姐妹反目。皇上!”她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其悲凉使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御史言官对臣妾的攻讦,不只是污蔑臣妾的清白品性,更是要臣妾的命啊!求皇上看在臣妾对皇上的一片痴心,看在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的份上,贬臣妾为庶人,迁出宫去,任臣妾自生自灭吧!”
  玄凌动容,亲手扶起甄嬛。皇后抱养双生子之事,暂时没了下文。
  我听着小钱子绘声绘色仿佛亲见般的描述,心里并不快活。既然甄嬛不够心狠,那么我再做一次恶人吧。“小钱子,你密切关注甄三小姐的动向。她若出了未央宫,立即来报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大后天不更新。小侄女满月酒,青菜要回去帮忙。
第七十九章  这一日大早,太阳刚刚升起。我带着予瀚牵着和睦,轻车从简的一群人在上林苑散步玩耍。和睦是三四岁贪玩的时候,又胆大,松了我的手在□里跑跑停停乐的咯咯直笑。那花瓣草叶上,尽是斑斑点点映着日光的露珠儿。碰着和睦的衣裙,就洇湿了她的衣裳。
  夏日的清早上,清风徐徐,还有点凉意。我担心她湿了衣裳,寒气入体,追在她身后,一叠声的唤她出来,一面又吩咐她乳母去抱她。哪想和睦越发的得了趣味,矮下身子在花枝间穿来钻去,滑溜的泥鳅一般。我无法,只得吩咐卷丹山丹一起去捉她。
  好容易和睦让乳母抱到我跟前,我伸手去探她的衣裳,衣摆尽湿了。我没好气的戳她的额头,嗔道:“小淘气鬼儿。”和睦望着我直笑,张开双臂,甜甜的唤道:“母妃,抱!”我心肠募然柔软,想起那日华妃与我说的胡蕴蓉动作频频的消息,恐怕眼前这小人儿是唤不长久我母妃了。
  将和睦抱入怀里,一行人往长杨宫行去,忽然前面开路的小钱子呼喝一声:“前方何人?贤妃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避退!”我展眼望去,却是一个闺中女孩打扮的姑娘,看服饰似乎不是宫女。
  那女孩见我望来,知道回避不得,跪地道:“民女是未央宫甄贵嫔的妹妹,因早上清闲,就来上林苑散散心,不想冲撞了贤妃娘娘,请娘娘恕罪。”我抱着和睦上前几步,温声道:“快请起。原来是甄小姐,这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喜儿上前抱走了和睦,我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乌压压的黑发,略嫌浓黑却掩藏着英气的眉,一身鸭绒黄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立着。她的容貌,确实与傅如吟有七八分的相似,然而更出彩的是她的一双眼睛,灵动,坚毅,沉稳,有少女的天真,也有经历甄家由繁盛转为衰败过程而造就的通达与乐观。
  我不由的在心底暗暗喝彩,单只这一双眼睛,不仅强似那空心美人许多,就连甄嬛也是比不上她的鲜艳与明丽——难怪甄嬛原来总是藏着她,玄凌若见了她,只怕再也放不下了。
  我亲和的微笑着,带着几分客气,道:“你是甄三小姐吧,当初本宫在甄府小住时,你还是这一点点高。”我伸手比划了一个及腰的高度,唏嘘道:“十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竟出落成今日这般的好颜色。”
  甄玉娆面色不变,落落大方的恭维我道:“娘娘较之当年亦多了份雍容与尊贵,却是民女攀比不得的。”她说着,幅了福身,“民女还未恭贺娘娘喜添贵子。”
  我微微一笑,这甄玉娆不卑不亢,态度透着十足的生疏。然而我与甄嬛关系不睦,宫内人尽周知。今日遇见甄府小姐,寒暄几句是人情,太过热络了反倒要引人疑心。因此,我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对我的恭维,笑道:“和睦这丫头贪玩,教露水沾湿了衣裳,本宫急着回长杨宫给她换身衣群,就不留三小姐久叙了。”
  甄玉娆幅了福身,退到路边道:“娘娘,请。”我带着一行人继续往长杨宫行去,临擦身而过时,我轻声道:“三小姐若是信本宫,就尽量不要在宫内行走,尤其是——皇上跟前。”甄玉娆满头雾水,目送我离去。
  走出了甄玉娆的视线,喜儿嘟嘟囔囔的问我:“娘娘怎么好心去提醒她?”我轻笑,道:“本宫哪里是要提醒她。”不过是要在她心里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我按下话头,随口问着喜儿:“你觉着甄三小姐是不是个聪明人?”
  喜儿有几分不情愿,仍是道:“甄家的女人还没有傻的。”我赞同的点头,叹道:“可惜,聪明的人从来疑心重些。”既然甄玉娆已经见过玄凌,以她的聪慧,不可能没有察觉玄凌对她的不同。先前她或许会认为是因她容貌姣好,又有玄凌对甄嬛的移情作用。今日我这般不着头脑的忽然“建议”了一番,联系之前甄嬛约束着她在未央宫的行为,不怕她不会多心。
  只是这些还不够,我沉吟着,吩咐小钱子道:“你留心着,甄三小姐一路回未央宫的途中,可遇见了什么人。”小钱子侧弓着身子,道:“奴才记下了。”
  回到宫里,刚为和睦洗了澡,小钱子禀报道:“因是大清早,甄三小姐选的路又僻静,只遇见了杨芬仪。”“杨芬仪?”我细想了一刻,才从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人。她是乾元十六年与映月同一批入宫的秀女,初入宫时颇为得宠,只是到了今日,依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芬仪。
  我道:“这杨芬仪素日低调的很,姐妹这么多年,我竟不记得她的什么事迹。你再为本宫打听打听,她品性如何?素日为人如何?才情又如何?若是个可堪造就的,本宫这长杨宫自顺昭容和明淑仪迁宫后,可是清冷了不少。”
  小钱子听出我言下之意,心中思量了一回,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连芬仪小主有多少头发丝儿都给您打听清楚。”这样促狭的回话,我绷不住乐了,打趣道:“你若真探听清楚杨芬义有多少根头发,本宫的库房就随你进去挑一件。”小钱子一揖到地,做出惊喜非常的样子来,大声道:“奴才谢主子厚赏!”那语气,仿佛他已经进了库房似的。
  及到了傍晚,小钱子果真带着详尽的资料回来。我看着手中杨芬仪的资料,样貌、才情、品行、家世,每一样在这人才辈出的后宫之中,都稍嫌普通。但令我满意的,是她在得宠时能不恃宠而骄,失宠后能安分度日,这样的一份淡然。
  我下了决定。
  翌日向皇后请安,我和杨芬仪在上林苑“巧遇”。诗韵不明白我为何邀杨芬仪同行,却也默不作声了服从了我的安排。我们三人从烈日炎炎聊到各式图案的团扇,从胭脂水粉聊到各种针线的女红,一路上杨芬仪陪尽小心,惴惴不安的揣测我待她和颜悦色的原因。
  我微笑的看着,嘴里漫无目的的说着苏绣,直到抵达皇后的昭明殿,我才漫不经心一般的问:“听说芬仪昨日遇见了甄三小姐?”杨芬仪身形一顿,小小的吸了口气,谨慎道:“是。昨日嫔妾在上林苑游玩,偶然巧遇甄三小姐。”
  我摇了摇团扇,突然换了个话题:“自明淑仪和顺昭容升为一宫主位并迁宫后,本宫的长杨宫就清冷了不少。”我看着杨芬仪,带着几许暗示几许意味深长,“长日漫漫,本宫想找几个姐妹临近住着,也好一起打发悠闲光阴。”
  杨芬仪脸上显出几分激动,眼眸深处却更加小心谨慎,赔笑道:“娘娘选中的人必然都是好的。”我点头,道:“自然,本宫宫里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帝姬,不得不谨慎。”我突兀的又跳了话题,道:“听说,甄三小姐生的极好?”
  杨芬仪握着帕子的手握紧又放松,摸不着我的用意,嘴唇翕张不知如何应对。我见状一笑而过,与诗韵一道先走了。诗韵也是一头雾水,她不关心我的计划,只问:“娘娘真的要邀请杨芬仪与娘娘同住?”我颔首,道:“她若是个聪明的,本宫便提拔她些又何妨?”
  诗韵就劝阻道:“娘娘宫里如今就是娘娘一人,又有皇子帝姬住着,旬日皇上过去,也只是找您,您又何必招些牛鬼蛇神之类的过去分宠?再者,即便娘娘想笼络皇上,明年就是选秀之期,届时娘娘挑些年轻貌美的,也算是一点子助力。”
  “无妨,”我停了停,道:“东西六宫,除了未央宫只本宫的长杨宫没有低位妃嫔。那未央宫是皇上恩眷特许只甄贵嫔一人独居,我等皆是比不得。前些时候你和本宫先后有孕,为谨慎起见,皇后也未曾塞来什么人。如今我即已出月,又没有别的借口推诿,倒不如本宫自己先挑个合心意的住进来,省的旁人说本宫恃宠生娇。”
  说着,已经进了昭明殿内,诗韵只得将劝阻的话吞下。后宫众妃出了仍在禁闭的甄嬛,皆已到齐,皇后方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凤座。按例的请安,聊天,听众人你来我往的挖苦讥讽,我微合着眼,随意的摇着团扇。
  忽然,翠儿指着我手中的团扇,捂嘴笑着向贵妃道:“到底贤妃娘娘与贵妃娘娘姐妹情深,连所用的团扇都是一模一样的呢。”殿中众人一时噤声,俱都往我们手上看来。我偏首去看贵妃,她手中执着一把美人赏花图案团扇,那美人无论神情,姿势,衣着颜色果然与我手中这把美人扑蝶图案团扇相似。
  贵妃视殿中众人神色于无物,自若的摇着团扇,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罢了,不过一个小玩意儿,值不当翠婕妤特意说嘴。”我亦是微笑:“臣妾倾慕贵妃姐姐人品久矣,如今拿了把和贵妃姐姐相似的扇子,心中却恨它不够相同,不能让臣妾学贵妃姐姐风姿一二。”说罢,我转首向着翠儿言笑晏晏,“只是翠婕妤的规矩要学一学了,贵妃姐姐为尊,本宫为次,翠婕妤下次提及贵妃姐姐与本宫之时,记得需先称呼贵妃姐姐,否则你那句‘姐妹情深’,就不知晓是你尊卑不分还是指本宫心存妄念了。”
  翠儿面色微白,强笑着道:“是,嫔妾谨记贤妃娘娘教诲。”众人见我和贵妃联手打压了翠婕妤,立时连连附和。有人说谁和谁的衣裳是一个样式,谁和谁眉眼相似。我只微笑听着,有意无意的忽视杨芬仪隐晦投到我身上的视线。
  众人说的兴起,杨芬仪摇了摇唇,略提高了声音:“姐妹相似不足为奇,到底是同一个父亲。然而嫔妾昨日遇见的甄三小姐,却是像足了傅婕妤。”这话一出,她好似立刻觉察出不对,惴惴不安的一双眼睛往我看来。
  众妃见我冷凝了脸色,皆道傅如吟与我有仇,不该这般提起。但是联想到当初傅如吟独一无二的圣宠,心下各自盘算不休。
  皇后知道傅如吟伏诛的真相,且讳莫如深。此刻听杨芬仪贸贸然提及,立刻呵斥道:“什么有的没的胡咀一通!尔等身为后妃,当自重自身德行,为天下妇人表率,休要取笑他人相貌!”皇后发怒,众妃诚惶诚恐的起身道:“臣妾(嫔妾)谨记皇后教导。”
  皇后也无意因这事多教训导,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然而众人到底惦记着方才的事,谈性不浓。皇后逡巡一眼,向我道:“听说贤妃有意招募后妃迁居长杨宫?”此话一出,后妃皆竖起了耳朵,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和皇后。
  我不意外皇后知道此事,毕竟我是在昭明殿宫门前和诗韵杨芬仪说及此事,遂点头道:“是。先时臣妾怀着予瀚,皇上皇后体恤,明淑仪搬走后也不曾让旁的妃嫔住进来。只如今臣妾已经出了月,且贵妃姐姐和德妃姐姐宫里尚有旁的小主,臣妾不敢例外。”
  皇后赞许道:“贤妃的规矩总是不错的,这样,便让翠婕妤搬去你的宫殿吧,有你言传身教,想来翠婕妤的规矩将来也能够入目了。”我暮然冰冷了眸子,我与翠儿的嫌隙,后宫皆知。方才翠儿才冒犯我,皇后此时这般说,正是明晃晃的打我的脸。
  德妃见我默不应声,唯恐我当面与皇后闹起来,连忙打圆场道:“知道皇后偏疼翠婕妤,只翠婕妤已是从三品的位份,将来再进一步就是贵嫔,能主一宫事物,岂不是又要搬迁?就当皇后心疼她,省的她这番折腾。”
  皇后目视翠儿,翠儿上前笑道:“谢德妃娘娘体恤,不过贤妃娘娘是嫔妾旧主,又与嫔妾有些误会在。嫔妾如今只愿能同往日一般,朝夕侍奉在贤妃娘娘身侧,能稍许解释一二。”我冷哼道:“不必,本宫受不起。”
  皇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道:“咱们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的道理?和和睦睦的,方是后宫相处之道。既然如今翠婕妤愿意受些委屈与贤妃和解,贤妃也该拿出正一品妃的大度来。”她说着,不容我拒绝的续道:“都说本宫偏疼翠婕妤,其实本宫待你们都是一样的。”她扫视四周,指着赤芍道:“那玉照宫没有主位,你今日也迁到长杨宫去吧。”
  我怒极反笑,皇后这是纯恶心我呢!不说我与翠儿的旧怨,只是赤芍的为人我一向瞧不上,且她和翠儿都是宫女出身,其中不乏暗喻我出身寒门的事实。“既然皇后体恤,臣妾十分喜爱杨芬仪安静,不若皇后也将杨芬仪迁到臣妾宫里吧。”
  皇后刚斥责了杨芬仪,我立刻要她住进我的宫里抬举她,也是反击的意思。哪想皇后浑不在意,铁了心要将翠儿塞到我的宫里,道:“既如此,本宫准了。”我脸色再也控制不住的沉了下来,狠狠瞪了一眼翠儿,我起身向皇后行礼道:“三位妹妹都要迁往臣妾宫里,臣妾需回去先行收拾,臣妾告退。”说罢,步履微急的转身就走。
  回了景春殿,我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吩咐小钱子道:“关于甄三小姐的事情,你多留意着。若有必要,不妨推波助澜一番。”又吩咐宝鹃:“翠婕妤、杨芬仪和余容娘子奉皇后之命迁往长杨宫居住,你捡那离景春殿最远的,给翠婕妤挑一栋宫殿,你亲自带人收拾妥当。至于杨芬仪和余容娘子,别让她们住了明淑仪和顺昭容曾经的宫殿就行。”
  喜儿不忿道:“娘娘何不将翠婕妤撵走?难道就容翠婕妤在您眼皮子底下招摇?”我摇了摇头,道:“翠儿如今心思莫测,本宫是不敢她住在本宫地盘上的。只是要撵她,现在却也不是时候。”
  下午,关于甄玉娆与傅如吟相似的消息,漫天遍野的布满了后宫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未央宫也不例外。甄玉娆是个聪明的人,我上次的那番话,她虽不明其意,也记在了心底。佐以流言,不禁令她怀疑了许多。在甄嬛那里问不出答案之后,她悄悄的寻了侍候玄凌三十几年之久的李长。
  七天之后的六月中旬,酷热的天气挡不住甄玉娆落水被玄凌救起,一路招招摇摇抱进了未央宫的消息。翌日,甄玉娆封熹嫔,甄贵嫔解禁封昭仪,朝堂之上叫嚣最狠的言官被玄凌责骂,后宫有干系的后妃被玄凌罚禁足或罚奉,不一而足。
  景春殿内,我与杨芬仪赤芍小聚,听赤芍含酸的议论甄玉娆落水:“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好好的走路,怎么就靠近了湖边?而且天气这么炎热,太液池边怎么会长有青苔?便是真的落水,怎么就那么恰好遇见了皇上?真真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杨芬仪细声劝道:“熹嫔落水几乎没了性命,至今仍然晕迷,太医也还在未央宫救治呢。余容妹妹切莫胡说。”赤芍咬了咬牙,恨声道:“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一路抱着她去了未央宫,更不会被甄昭仪逼迫皇上封她为嫔,亏她还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这般不要脸面,真是好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人想的多些,疑心就重些。单单只凭着陵容的一句话,和后宫永不止歇的流言,放在平时的时候是不能逼迫甄玉娆采取这种方式的。但不幸的是,这不是平时,是甄嬛危在旦夕的时候:朝堂上言官攻讦,后宫太后不喜,欲要抱走双生子交予皇后,玄凌起了疑心。
这是大背景,甄玉娆想救甄嬛,想保住双胞胎,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有依恃与纯元相似的面貌,赌一场。还有一点,甄玉娆太聪明了,她问甄嬛,甄嬛不答,所以接下来她没有问崔槿汐或者浣碧,而直接问了李长。李长不是女人,他与女人的思考回路不一致,只要能解决甄嬛眼下危机的,就是好办法。摊手,所以甄玉娆的选择你们懂得。
PS:本周青菜将有点小忙,放心不是停更啦,是更得会少一些,晚一些。所以可能有哪一天乃们会看见2000+左右的半章。
第八十章  甄玉娆落水为玄凌所救,且一路抱回了未央宫,为着她的闺誉,无论她心底如何的不愿意,终究在清醒后的第三天傍晚被凤鸾春恩车接去了仪元殿东室。玄凌待甄玉娆不薄,侍寝后的第二天,晋她为熹容华,赐住未央宫永宝堂。
  这般殊宠后妃们暗地里难免酸楚怨气,然而想到太后对甄嬛一贯的不待见,以及傅如吟的前车之鉴,都竭力按捺着,等待太后或者皇后的表态。
  皇后一贯端着贤惠的假面,对待甄玉娆如同先前的傅如吟一般,百般纵容,且时不时在后妃有酸言酸语时为她开脱,愈发惹得后宫对甄玉娆敌视。而太后又是另一种态度,仿佛对甄玉娆视而不见,不曾对玄凌过于宠爱甄玉娆有只言片语的不满。
  诗韵对此很不理解,向我抱怨道:“不过三五天的时间,那熹容华就从一客居民女一跃而成正四品容华,晋升之快前所未有,即便是当初的甄昭仪或者后来的傅婕妤亦没有如此殊荣。这也就罢了,皇上宠爱哪一个妃子,也没有咱们说嘴的。只不过皇上为了她在朝堂上责骂了好几位言官,又贬斥责了几位宫妃,这般作为,太后她老人家怎么就视而不见?”
  我伸出十指让喜儿为我细细涂上凤仙花汁,听见诗韵的疑惑,心中哂笑,纯元皇后是玄凌跨不过的情障,无论甄嬛、傅如吟或者现在的甄玉娆,他对她们再怎么恩宠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太后,玄凌毕竟是她亲生的骨肉,由她一手成全造成现在的业果,她不是不心疼。
  所以面对玄凌对她们几人稍微出格的恩宠时,她选择视而不见的纵容。譬如当年她让甄嬛抄写经文,以示亲近。譬如当初再怎么厌恶傅如吟专宠,亦容许她嚣张多时。若非甄嬛与皇后结下不解的仇恨,若非傅如吟危及到玄凌的健康,她或许会以最大的容忍度容忍她们二人。
  然而这些内情说起来牵扯太多,我没有直接回答诗韵的问题,而是道:“前朝言官讽谏甄昭仪,表面上看一切因管家与甄家恩怨而起,实际上却是后宫与甄昭仪,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一场角力。”
  诗韵愈发的疑惑了:“后宫与甄昭仪之间的角力,臣妾模糊有些明白,然而太后与皇上……”我微微一笑:“后宫之主是谁?皇后?但是皇后是太后的内侄女。那些妃嫔的小动作,你以为太后看不出来吗?她不作为采取默认的态度,是为了借此提高皇上的警惕心,彻底断了甄昭仪插手朝政的可能。”
  想到前朝声势浩大的言官谏言,素来安稳度日的欣妃都被逼插了一手,我暗叹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一心断了甄家翻案的可能,以及阻碍甄嬛将来涉政,费尽心机,却不想到头来却是太后稳坐钓鱼台。
  “说是甄昭仪后妃干政,但实际上管家罚没抄家哪一项罪名是与甄家有丝毫干连的?管家覆灭之后,甄家可因此得了什么益处?这般结果,说是甄昭仪干政,未免牵强。当然,皇上彻查管家的导火索是甄昭仪的恳求,但是太后已经罚了她不是吗?”
  甄氏长跪仪元殿逼迫玄凌查案,太后夺甄嬛封号,贬低位份,禁足未央宫,一因一果之间,此事算是了了。后来言官谏言,立证不足,所以太后只是放出风声要抱养双生子,若不是玄凌态度暧昧,甄嬛也不用面临那么大的危机。
  “既然甄昭仪干政的罪名不成立,那么事态发展到此也该结束了。熹容华的出现,不过是尽早催促皇上下了决断罢了。”
  诗韵得到了答案,却似乎并不高兴。临别时,她忽然问我:“若是熹容华没有出现,”她咬了咬唇,“臣妾是指她没有入皇上的后宫,那么皇上会及时护住甄昭仪,严惩那些言官吗?”“会的。”我沉默许久,无力的吐出两个字。是的,玄凌最终会护住甄嬛,但是那时甄嬛会被言官逼迫到什么样落魄的境地,亦或者她还能不能继续抚养她的孩子,都是未知。
  诗韵明白我话里的无力,不敢深问。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熹容华侍寝第五天,甄昭仪贴身宫女浣碧向玄凌坦诚与六王玄清两情相悦,请出宫服侍玄清。玄凌招玄清入宫相询,以玄清贴身珍藏的浣碧小象为定情信物,确认了浣碧与玄凌互相爱慕。
  甄昭仪籍此欲收浣碧为义妹,嫁与玄清为侧妃,遭到太后激烈反对。但玄清亲自进宫向太后呈情,求娶浣碧。太后无法,以迎娶沛国公嫡女尤静娴为正妃为条件,松口答允。
  我闻知此事时并不意外,甄嬛已经牺牲了她嫡亲的妹妹甄玉娆,才换得她的解困。她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洗清玄凌的疑心,就枉负了她女中诸葛的美名。至于爱情——我嗤笑一声,在甄家的安危,甄嬛自身的安危,以及甄玉娆的牺牲下,容不得甄嬛慢慢纠缠风花雪夜了。
  周源闲暇时与我说起此事,推测我最近对甄嬛的态度,请示道:“娘娘可要从中阻拦?一旦浣碧嫁与六王,甄昭仪身后就有了皇室宗亲的撑腰了。”
  我思索了片刻,道:“难道浣碧嫁不成六王,六王就不扶持甄昭仪了吗?不过是由暗处转为明处罢了。”周源想到五皇子的生父,不由默然。我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微吟:“至于六王,有先汝南王事迹在前,皇上对他的手足们防备心不浅。而且单单一个清河王就能代表整个皇室宗亲了?”我想起已经成年的九王玄汾,计上心头。
  周源垂首道:“娘娘说的是,到底浣碧只是侧妃。”我点了点头,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甄氏,而是那位怕是要出冷宫了。”我眺望着西方,甄嬛重封昭仪,浣碧将嫁与六王,熹容华短短四五天晋位正四品,甄氏如此风光盛宠,胡蕴蓉还按捺得住吗?
  果然,七月初日头最毒辣的一天正午,晋康翁主带着随从一路啼哭着去了姬宁宫。不多时,太后传召了玄凌皇后,之后又使人来传我。
  我将予瀚托付给诗韵,带着和睦一起乘着车辇到了姬宁宫。故作感受不到殿内凝重的气氛,向太后玄凌皇后见礼毕,我牵着和睦微笑向晋康翁主道:“一早听说今日翁主姑姑难得进了宫,就想带着和睦来见她外婆呢。只是您一直在太后这里盘桓,本宫倒不敢打扰太后和您的清净了。”
  晋康翁主见了和睦,眼泪淌的愈发凶狠,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住,心肝肉的不停叫唤起来:“可怜我的儿!生母无端端被冤屈,连带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不是贤妃娘娘贤德,你还不知要如何被人糟践呢!”
  我登时手足无措,不安的望向太后和玄凌,表情愤怒中有些迷惑,强笑着上前劝道:“翁主姑姑如何这样说?和睦是我大周的帝姬,太后皇上皇后一向爱重,本宫亦是含在口里怕化了的,怎么有人敢糟践与她?莫非是不要命了?翁主姑姑这样说,真叫本宫无地自容了。”
  晋康翁主连忙擦了擦泪道:“贤妃娘娘误会了,您对和睦如何,臣妾都是看在眼里的,真真是比亲生的还亲。臣妾只是,”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水立刻洇湿了一块明显的痕迹,“伤心的糊涂了。蕴蓉自从进了宫,侍奉皇上,尊敬皇后,在太后跟前尽孝,殚心竭力,无有不妥。纵使她年轻不经事,犯过小错,皇上罚她也是她该受的。但是,但是……”晋康翁主呜呜咽咽的泣泪不止。
  我越发莫名其妙,拿眼请示玄凌。玄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瞪着皇后。皇后脸色微白,手中的帕子拽的死紧。收到玄凌的瞪视,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移到晋康翁主跟前劝道:“表姑姑快别哭了,蕴蓉表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宫和皇上心里怜惜的很。本宫已经使人去接表妹出来,待会母女相见,表姑姑哭的眼睛红肿岂不是让表妹担心?”一面说着,一面递上了帕子。
  晋康翁主心里恨毒了皇后,她右手一拦,挡住了皇后拿着帕子的手,扭过身子,侧身对着皇后道:“臣妾卑微,怎敢让皇后为臣妾拭泪?没的说臣妾倚老卖老,不敬皇后,罚没臣妾诰封,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呢!”
  皇后脸色有一刻的僵硬,然而胡蕴蓉被冤屈一事,确实是皇室理亏,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撑出笑脸道:“瞧表姑姑说的,本宫虽是皇后,亦是您的表侄儿媳妇,做晚辈的孝敬长辈,您如何受不得?”她瞧着晋康翁主只不理她,停了停,又道:“说到底终归是本宫的不是,不曾明察秋毫,教蕴蓉表妹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您要是怨,只管怨着本宫,任是打是骂本宫都是该受的。只是表妹还在冷宫里,您瞧是不是……”
  晋康翁主不接她的话茬,只哭道:“臣妾哪里敢心生怨怼?怪只怪我那闺女管教不了下人,怪她嘴硬不会讨巧,终究是她命苦!”
  皇后已经伏低做小,晋康翁主只不依不饶,我拿捏着时机,适时插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到了胡贵人?臣妾听的愈发糊涂了。”
  玄凌又咳嗽了一声,无端的有些心虚。太后先是安抚晋康翁主道:“蕴蓉受的委屈,哀家都明白,必不叫她白受这一遭冤屈。”然后转首向我道:“去岁宝哥儿感染天花,追其根底,并不是昌淑妃做的。”
  我心里一动,昌是胡蕴蓉的封号,太后口里的昌淑妃必然指得就是胡蕴蓉了。从从二品一跃而至正一品,我心里惊讶太后的大方,面上却赫然变色,道:“那可追查清楚到底是谁做的?”太后眉峰微皱,扫了我一眼,盯着晋康翁主,缓慢而清晰的道:“并不曾追查到,只是已经有了线索,想来离真相大白不远矣。”
  晋康翁主低着头,装作看不见太后的视线,呜呜哭泣着。太后闭了闭眼,吩咐玄凌道:“蕴蓉的事,到底是皇上粗忽了。蕴蓉虽是你的妃子,但亦是你的表妹。国法之外,尚有人情。你向你表姑妈赔个不是,再以淑妃之礼亲迎蕴蓉回宫吧。”
  玄凌知道此事他必须先低头,然而太后说他以侄子的身份向表姑妈致歉,乃是家礼,并不很驳他的脸面。因此他略站了站,大踏步走至晋康翁主跟前,作揖道:“侄儿给表姑妈赔不是了。”
  晋康翁主早在玄凌行至她跟前时已经起身,忙忙避开,口中连道“不敢”。太后见状,道:“蕴蓉是你亲女,近一年不见,只怕你想念的慌。难得你进宫,去探一探她吧。——三日后正是黄道吉日,等皇上安排好了,自会亲自迎蕴蓉回宫。”
  皇上九五至尊已经向晋康翁主道了歉,晋康翁主也不敢再闹。她安静的立着听太后吩咐,眼眶湿红。太后疲乏的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打发走了晋康翁主,太后向我道:“你放心,宝哥儿是哀家亲孙,天花的事哀家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她怜惜的目光停留在和睦的脸上,道:“可怜哀家的孙孙,千娇玉贵的,哪里经过这等阵仗,莫要吓坏了。贤妃你先带着和睦回去长杨宫罢。”
  我闻言,只得咽下满腹的话,抱着和睦行礼下去了。和睦尚在懵懂之间,不知今日发生的事与她有多么大的关联。她窝在我的怀里,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慢慢睡了。
  我乘在轿辇上,反复思索姬宁宫发生的事情。太后唤我来的目的显而易见,她老人家要以淑妃位待胡蕴蓉,并将胡蕴蓉接回宫,就必须与我这个苦主的母亲打声招呼。然而这仅仅只是告知,却剥夺了我知情权的作为,一方面令我十分恼怒,一方面又有着不得不屈从的屈辱。
  我深吸了一口气,胡蕴蓉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如今她忍辱负重在冷宫里隐忍了一年之久,我同华妃一般,可不认为区区一个正一品的淑妃就能满足她的胃口。正一品之上,还有超品的皇贵妃之位啊。我眯了眯眼睛,比起两个朱家女人牢牢掌握后宫大权,我不介意帮扶胡蕴蓉一把坐上那副后的位置。
  回到景春殿,将和睦交给乳母,我唤来周源道:“当年汝南王谋逆一案中立下大功的甄、管、黎、倪、洛五家,硕果仅存的只有黎家了。”周源不知我怎么忽然提起那五家,莫名其妙的道:“是,甄氏没落,倪氏不得皇上重用,只一个黎家如今也是战战兢兢。”
  我道:“你说,若是倪氏知道倪贵人根本不曾陷害福嫔落胎,而是替人背了黑锅,你觉得倪氏会是个什么反应?”周源迅速反应过来,道:“倪氏一族精明狡诈,善于钻迎,若非被后宫阴私牵连,亦不会这么多年不进反退。”我颔首,补充道:“还有黎氏,本来稳当的皇子外戚做不成了,舍进宫的姑娘也算是凭白的牺牲,这口恶气,只怕也难以咽下。”
  周源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是想……”我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胡蕴蓉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以她骄傲的性子,纵然是为皇后背了黑锅,碍着太后,她不敢全部掀了,但在冷宫的一年她总不会生生的忍了。”
  周源皱眉道:“难道胡贵人敢将天花的真相揭开?她就不顾忌太后?”我脸色铁青,拳握的右手手心被指甲刺痛而不觉察,这种明知真相却不能复仇,反而要忍受他人歪曲和愚弄的愤怒和怨恨在胸腔里沸腾:“她自是不敢的!但是咱们贤明大度的好皇后难道只做了这一桩残害皇嗣的恶事了吗?你莫忘了,胡蕴蓉不能再生是谁做的手脚!”
  周源感受到我的怒气,追问道:“娘娘有把握胡贵人会在这个关头提出来?”我冷笑一声,道:“胡蕴蓉心比天高,虽然太后有意以淑妃之位补偿她顺带堵住她的嘴,但只怕她是瞧不上的。这个时候,她要与太后谈判,皇后在天花一事上的罪证就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不能公布的底牌。若要逼太后让步,她少不得还要拿出别的皇后祸害她的证据,最有力的便是那件事了。”
  周源立刻追上我的思路道:“便是胡贵人一时想不起来,咱们也可以‘提醒’一二。然后娘娘趁此机会爆发出倪贵人的冤屈和福嫔落胎的真相,三件事本质为一体,再佐以去岁宫中盛传的流言,以及李贵人刺杀皇后一事,皇后残害皇嗣子嗣之名只怕洗不掉了。”
  我眼中迸出一抹森冷的幽光,咬牙道:“甄家、管家、洛家之事已经伤了功臣的心,这一次,皇上如何还敢置功臣的委屈于不顾?如何敢庇护他蛇蝎心肠的皇后?”我恨皇后害我孩儿性命,更恨太后一味庇护凶手,胡蕴蓉想要威胁朱家女人在后宫的地位,我定然鼎力相助。
  怨怒之余,我并未被仇恨冲昏头脑,殷殷嘱咐周源道:“倪贵人和福嫔的事,咱们手上证据充足。只是你请托华妃,把证据辗转送到倪贵人和福嫔手上。让她们请胡蕴蓉出面,只告诉她们太后有意封胡贵人为皇贵妃,皇贵妃必然不会坐视后宫姐妹蒙受屈辱而不理会。”
  皇贵妃位同副后,自古皇后在位时便只能闲置。如今放出风声,胡蕴蓉要做皇贵妃,后妃们自然会以为皇贵妃要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与皇后斗出个上下左右。而胡蕴蓉想要攒足足够的把柄和太后谈判,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我心中冷笑数声,我不管太后、皇后、胡蕴蓉或者其他人心中是个什么盘算,只要胡蕴蓉与倪贵人福嫔有了联系,我自有办法让她们不能“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迟到了。
其实,现在也是一个扳倒皇后的好机会。只是为了予泽,暂时陵容得放弃了。
此事对皇后有一定影响,但不到扳倒的地步。
恩,剧透一下,这两章总是在重复胡蕴蓉目标是冲着皇贵妃去的,但是她是当不了皇贵妃的。首先资历不够,其次与皇嗣上建功不大,三则她血统虽然给力,但是家族势力还是差些的。太后虽然会对她有所愧疚,但疼宠和愧疚在朱家女人的权利面前都得让步。
PS:青菜明晚加班,周六加班,周日可能加吧。所以,每天只有半更哦,周日看情况吧。
第八十一章  七月初六,天空澄澈干净的一丝云彩也无,碧汪汪的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两列身着红色喜庆内监服侍的宫人,吹奏着乐器从燕禧殿一路吹打着往最西边荒凉的去锦宫而去。玄凌明黄赤金打造的御辇被两列宫女内监拥在中央,稍后几步一座空空的轿辇,却是正一品妃使用的样式。
  后宫妃嫔无论大小盛装华服都集中在皇后的昭明殿之内,明明这许多人聚在一处,又各怀心思,昭明殿里却是静的落针可闻。我坐在贵妃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手中的茶盏生出的莫大的兴趣。
  静默了许久,皇后环视一周,缓缓开口道:“虽是为了迎接胡淑妃回宫,你们却也不必如此拘束。”她抬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去锦宫距本宫的凤仪宫偏远的很,一时三刻是到不了的。这样燥热的天气,难为你们顶着热气特特跑一趟。剪秋,去将本宫去岁珍藏的冬雪取出,为各位妹妹们沏一壶女儿茶来。”
  翠婕妤闻言笑道:“那冬雪可是皇后娘娘去年冬日,在朝阳初升之时,收集的腊梅花瓣上的那一点冰雪积累而成的?”皇后笑道:“正是。”翠婕妤惊讶的微张檀口,道:“那可是嫔妾们有口福了。嫔妾听说腊梅花瓣上的冰雪不仅较一般的雪更为沁凉,还蕴含着一股幽幽淡淡的梅花香气,喝一口满口余香呢。”
  立时便有机灵的妃嫔接口赞道:“还有那女儿茶,更是了不得。嫔妾少时尚在闺中,曾听嫔妾曾祖说过,进贡的女儿茶毕是由韶华之年的少女斋戒沐浴三日之后,上山亲手采摘。而摘下来的芽茶不能立刻放入竹楼之中,须得先放入少女怀中积得一定数量才可。”
  诗韵是个直爽的性子,这几日因胡蕴蓉高调复出而心生郁气,她见翠婕妤向皇后讨好献媚,出声讥笑道:“倒是臣妾看走了眼,与翠妹妹认识十一二年了,竟不知翠妹妹如此博学多才。臣妾却是个粗鄙不识好歹的,只觉得这茶滋味不错,竟说不出它的好来!”
  诗韵父亲受她恩泽,已被玄凌提拔为正五品的地方要员,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而翠儿却是实打实的宫女出身,她这般讽刺,早有聪明的拿着帕子掩住嘴角的讽笑了。翠儿羞恼的咬了咬唇,抿嘴不再吭声。
  皇后见好不容挑起的气氛被诗韵泼了冷水,她微蹙了眉,视线落到我身上,温声问道:“怎不见贤妃将和睦带来?帝姬是胡淑妃亲女,母女经年分离,纵使骨肉生疏了,但无论人情法度,都该过来才是。”
  当初胡蕴蓉被指以天花陷害予泽,和睦是胡蕴蓉请求交与我抚养,今日却来说什么“骨肉生疏”,显得是我不教她母女相聚,离间其母女亲情!我面上露出气恼之色,起身行礼道:“和睦今晨起身时身子略有不爽,臣妾担心她受了暑气,便不敢将她带来。”
  皇后以一种理解中夹带着不赞同的语气,轻声训斥道:“贤妃和和睦母女情深,本宫是知道的。但是胡淑仪毕竟是和睦亲母,如此重大时刻,即使贤妃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该拦着和睦,阻她母女相见才是。终究胡淑仪已经回来了,日后和睦总该跟着她生母过日子才是。”
  我气极反笑,慢慢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受教了。只是淑妃姐姐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她又是千娇玉贵的的人儿,在那冷宫里住了一年,不晓得今日可赶得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听我若有所指的话脸色微变,视线直直朝我眼中刺来。我恭敬的站着,看着殿中徐徐燃烧的香道:“差不多应该有人来禀告了。”
  我话音刚落,皇后宫中的内监总领江福海满头大汗的进来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去锦宫传来消息,胡淑妃娘娘昨夜寒气入体,已然病了。太医说需卧床静养,不能见风。是以,是以……”
  后宫众妃哗然,不敢相信胡蕴蓉晋封了正一品淑妃还敢这样拿乔大胆,不肯乖乖受封向皇后见礼。我心中冷笑,胡蕴蓉想要的还未得到,怎肯乖乖就范?我向皇后行了一礼,道:“既然淑妃姐姐今日不能来了,臣妾宫里还有予瀚和和睦需要臣妾照顾,臣妾告退。”
  我一打头,贵妃和德妃也顺势告辞。不过一刻,熙熙攘攘的昭明殿只剩下握紧了拳头的皇后和惴惴不安侍立在侧的翠婕妤。
  回到景春殿,我想了想,备了一份厚礼遣喜儿和和睦身边伺候的大宫女红宜往去锦宫探视胡蕴蓉。回来的路上,喜儿和红宜“巧遇”因陷害福嫔落胎而被打入冷宫的祥贵人。
  胡蕴蓉的“生病”是向太后表示不满足的开始,晋康翁主得知女儿病了后,立刻赶到姬宁宫絮絮叨叨的向太后哭诉胡蕴蓉在冷宫里过的如何清苦,如何被人冷嘲热讽,扰得太后不甚其烦。
  皇后端足了贤惠的样子,在胡蕴蓉“寒气入体”的半个月里,日日派人到去锦宫嘘寒问暖,各种赏赐温补的草药流水般不断的搬去。好容易胡蕴蓉“病愈”了,皇后亲往去锦宫探问胡蕴蓉归期。
  胡蕴蓉倒是客客气气的请了皇后进去,只是皇后前脚刚走,后脚立刻传出胡蕴蓉“病势加重”的消息。晋康翁主再一次哭啼着入宫,只这一次她没有找太后抱怨胡蕴蓉受的委屈,而是直接寻了玄凌,曝出皇后在胡蕴蓉生产和睦时,做了手脚,断了胡蕴蓉子孙缘的秘事。
  彼时,我正抱着予瀚,在小书房里看予泽握着和睦的手教她写字。小钱子传来消息时,我并没有刻意避讳予泽。我看见予泽听到消息后,卓然生辉的眼睛,心底暗叹。我坐在书桌后,摆出严肃的面孔,道:“去岁胡淑妃被指以天花害你,皇上剥夺了她的封号,降为贵人,贬居去锦宫。今月胡淑妃沉冤得雪,太后亲口封她为淑妃,命皇上亲迎她回宫,却被胡淑妃以病婉拒。你从中看见了什么?”
  予泽见我摆出这幅架势,知我有话要教导他,连忙垂手恭敬的立着,思索着道:“太后让胡母妃受了委屈,如今的淑妃之位不过是补偿而已。而胡母妃沉冤得雪,”他眼中燃起希翼,“必是掌握了真凶的把柄,那么父皇若是知晓了……”他说着,自觉的不可能,眼底希望泯灭,喃喃道:“太后一直知道真相,却选择蒙蔽父皇,这一次定也不会教父皇知晓。”
  我点了点头,引导道:“太后不使皇上知道,而胡淑妃确实掌握着证据不肯放手,你以为胡淑妃目的在于何处?”予泽冥思苦想:“太后是皇后的亲姑母,皇后是朱家的女儿,太后要护着皇后,而胡母妃却拿捏着威胁皇后地位的证据,难道胡母妃不怕太后灭口?毕竟太后已经舍弃过胡母妃一次。”
  我赞许的点了点头,他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胡淑妃可以在后宫倾轧中被贬斥甚至死亡,却不能死在太后或者皇后的手中。因为她的母亲她的娘家是朱家也不能轻忽的势力。但是这也只是在胡淑妃不威胁到朱家根本利益的前提之下,否则,以太后曾经的作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皇上的妃子,她还是能做到的。”
  予泽疑惑的问道:“母妃既然能分析到这一层,胡母妃自然也是清楚的。既然如此胡母妃为什么要死握着证据不放?”我看着他低头苦思,安静的啜了一口茶水,不再提醒。
  不知过了多久,予泽一脸兴奋的抬起头来,道:“是了!那些证据,胡母妃不能公布,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作用,就是挟持!胡母妃挟持着那些证据做什么?或者她想要什么?”予泽越想越清楚,忽然瞪大了眼,望着我道:“太后已经允了胡母妃淑妃的位子,难道胡母妃还嫌不够?!”
  我真的惊讶了,不想他一会子就能想透了这一层!掩下吃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道:“淑妃之上,还有皇贵妃。”予泽面露吃惊之色,转而黯淡,道:“不论胡母妃想要什么,总归孩儿那一次生死垂危,不在太后和皇后以及胡母妃的眼里心里,这一次胡母妃沉冤得雪,就不知孩儿的案子要推哪一位母妃出来做这个替罪羊或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我心中暮然一疼,蹲下身来平视着予泽的眼睛,承诺道:“母妃虽然因为各种缘由,暂时不能手刃仇人。但是你给母妃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母妃叫那个女人为她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予泽露出一抹微笑,道:“儿子知道。”我摸了摸他的头顶,站起身牵着他向外走去:“你是皇子,论理这些后宫女人间的争斗不该你用心分析。只是你这一生都是要生活在这皇城里的,女人间的手段心计你可以不知道,但是不能不明白。”
  予泽道:“儿子明白,儿子现在还小,宫妃争斗中自有母妃保护。日后儿子成年,自有嫡妻打理。儿子只不用被这些手段心计迷惑就成。”我见他明白,心里放下心来,全副心力转移到胡蕴蓉的事情上去。
  七月二十三日,胡蕴蓉和倪贵人福嫔在去锦宫相谈甚欢。我微微一笑,暗中联络贵妃,设计倪氏和黎氏夫人递牌子入宫探视。两位夫人探视女儿的过程中,听见隐蔽角落里喁喁私语的小宫女们八卦出皇后暗害福嫔落胎之事。
  两位夫人心中存了疑惑,见到女儿之时不免逼问出真相。恰逢玄凌审查皇后以药害胡蕴蓉不孕一事,两位夫人见机,联手赶到太后跟前哭诉。我担忧太后手段老辣,将两位夫人糊弄出宫,立刻悄然将消息通过小文子的嘴传到玄凌跟前。
  玄凌惊疑不定,联想到曾经煊煊赫赫李贵人刺杀皇后一事,起驾前望姬宁宫。
  玄凌的到来,使姬宁宫的形势愈加复杂。祥贵人到底是被贬居冷宫之人,虽然玄凌念在倪氏是功臣之家的份上允许倪夫人一年两次探视,但倪夫人终究不敢过于放肆。而黎夫人虽有心为女儿鸣不平,究竟事隔多年,当时许多人证物证随着时间流逝业已模糊。加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慢说手上证据不足,便是铁证如山,也无有外命妇以下犯上状告皇后的道理。
  然而两位夫人倒也乖觉,虽不敢指名道姓,然而口口声声的哭诉中,尽是些似是而非引人疑心的话语。也因此太后纵是想要为皇后辩驳也不可能,毕竟当初的事,她心里清楚是皇后一手所为,即便现在年久,皇上真的用心去查未必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好容易打发走两位夫人,太后看着玄凌黑沉的面色,知道大势已去。胡蕴蓉被害绝育,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联系上福嫔小产,祥贵人背黑锅的旧案,就显得皇后嫉妒不贤,打压妃嫔残害皇嗣。
  姬宁宫发生的事情细节如何我不尽得知,两位夫人走后,太后与玄凌说了些什么我亦不知,甚至仪元殿里并没有追查当年案子的意图,我却不觉得失望。查了如何,不查又如何?事关皇后声誉,除非倪黎两位夫人和晋康翁主实属污蔑,否则当年的旧案不能查也不该查。
  翌日请安之时,我看见皇后忽然变得衰老了一些的面容,心中笑容绽放。确实,玄凌没有换掉皇后的打算,也因此没有去追查当年的真相,但是皇后汲汲营营二十多年来在玄凌心目中树立的贤惠温婉的形象已经崩塌。没有了年轻的容貌,没有了玄凌的信任,面对甄氏和胡蕴蓉咄咄逼人的恩宠,太后的斥责失望,除了这一个位子,朱宜修,你还有什么?
  我心底蠢蠢欲动,想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夺掉皇后掌理六宫的大权。然而经过福嫔祥贵人的事,太后已经起了疑心。此时此刻,万不可随意动作,以静制动方是上策。
  八月初一,太后降下懿旨,册贵人胡氏为正一品淑妃,保留封号“昌”以示恩宠,其一切待遇按皇贵妃份例。祥贵人倪氏,久侍宫闱,封正三品祥贵嫔。福嫔黎氏,久侍宫闱,封正三品福贵嫔。
  胡蕴蓉知道因祥贵嫔和福贵嫔的事,使皇后失了玄凌的信任,太后心中不痛快。心虚之下,不敢再有所强求,于八月初三,以皇贵妃的仪仗重归燕禧殿。纷纷扰扰一个月之久的天花冤案一事,就此告结。
  诗韵、杨芬义和赤芍得知结果之后,一时之间既庆幸胡蕴蓉并未真的晋封皇贵妃,又嫉妒于她享受皇贵妃的待遇,心情纠结。几个人叹了一回昌淑妃有个好母亲之后,就将此事搁下,毕胡蕴蓉的身世她们羡慕不来,反倒兴致勃勃说起了福贵嫔和祥贵嫔突然之间的晋封。
  我瞧着她们议论的有趣,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啼笑皆非之余,提点道:“祥贵嫔和福贵嫔到底是功臣之女,如今功臣之家大多凋零,皇上不得不稍作安抚。”而另一方面,却是太后拿这正三品的贵嫔之位补偿她二人受的委屈,亦是堵住她们的嘴,不教她们将晋封的缘由外泄。
  诗韵有时候总是一针见血,我话音刚落,她立刻接道:“这些个臣妾却是不懂的,然而祥贵嫔原不过是正六品的贵人,福贵嫔却是正五品的嫔。且这两位之间还有杀子的仇恨,如今竟同时因同样的理由晋封,却没有个上下尊卑,只怕这二位日后也要是纷争不断哪!”
  确实,纵然现今杀子的仇恨不存在了,但是疙瘩总是在的。祥贵嫔一贯精明不肯吃亏,从前得意时就对福贵嫔多有排挤,而福贵嫔也因落胎对祥贵人多年来存下心结,如今二人地位相当,又是同时晋封,嫌隙早生。太后使的好离间计!
  想到此,我不由暗暗叹息,其实不只祥贵嫔与福贵嫔,贵妃、我、德妃三人与胡蕴蓉亦是如此。同为正一品妃,上下分为贵淑贤德,按理淑妃要称贵妃一声姐姐,然而胡蕴蓉虽是淑妃,却享受着皇贵妃的待遇,认真计较下来竟是比贵妃还要尊贵一二分,相形之下,贵、贤、德三妃却较淑妃低了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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