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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的灵魂:庄子传

_2 王丽娟 (当代)
(《庄子·杂篇·寓言》)
有句俗话,孩子总觉自己的好,父亲给自己的儿子说媒不合适,所以,当爹的夸奖自己的儿子一百句,也顶不上别人夸奖一句更管用,这不是父亲的问题,而是其他人的问题。同样,要说明一个道理,寓言故事的方式则更形象,更吸引人,更能让人信服。表面上答非所问,其实答案就在寓言故事里。
当然,庄子这种寄寓他人论道风格的形成得益于他天生丰富奇诡的想象力,外加上色彩斑斓的南游经历做底子,质料汗牛充栋,源源不竭,别人即便想效仿也只是皮毛功夫,精髓是学不去的。
那么著书写文章阐发妙“道”,也可以像平时的授业、论辩一样用自己最擅长的“寓言”方式来进行吗?
应该没问题,就用“寓言”来结构文章,它就是庄周的利器:水中自由自在的鱼、空中展翅高飞的鸟、灌木林间的雀、生于阴湿的土菌,列子、姑射山神人……,此时庄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叠加不穷的无数意象。
第二章 精神独游天地 二
我知道属文的时机到了,妙思隽语如喷泉涌动,挥笔写下了一段文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内篇·逍遥游》
在遥远的北方,天黑水暗,叫做北冥。北冥有鱼,名鲲,从头到尾不知道几千里长。鲲变成鸟,名鹏,背脊不知几千里长。鹏努力飞起来,翅膀好像天际的云。鹏这种鸟,平时浮游海上,每到海水徊流成大漩之年,便要凭借水势升空,迁飞到南冥去。南冥在遥远南方,同北冥一样也是海洋。
鲲鹏享受的是浩瀚的海洋,是巡天的飞翔,是对于自身的突破,是灵魂突破肉身,是生命充溢宇宙,是思想突破实在,是无穷突破有限,是想象、扩展、尊严与力量突破人微言轻,身贱草芥,命薄如絮,被世俗看得扁扁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想,寄寓鲲鹏的闲适与优游其实就是逍遥,它的前提是无事、无承担、无烦恼、无权利义务的契约束缚,即不处于尊卑上下、亲疏远近的人际网络之中而自得。纯是主观感受,自己能乐、能取乐或自以为乐就行。这个关于逍遥的思维与幻想体系的别具风格,也令庄周非常兴奋。
那么这一篇文章的题目就定为《逍遥游》吧,他知道自己写文章首先就是要给人们指出一条破执解放之路,实现个人的与内心世界的超脱。他对《逍遥游》题目的确立不禁暗暗自得起来。
后来,人们传看《逍遥游》开头这段文字后,都觉得庄子所写高深莫测,不知其用意为何:这么大的鱼,为什么起一个这么小气的名字?“鲲”可是用来称呼小鱼的。并且为什么要写鱼变化为鸟了呢?
庄先生把大家弄得都像雾里看花般心下不明。
唉!世间万物,原本自在往来,无高下之分,无大小之别,它们可以相互包容转化,衍生出大自然的五彩斑斓。世人往往“固执”:开疆拓土,地域辽阔,便称诸侯之霸;锱铢之轻,毫末之细,便是卑微低贱之物。从“道”来看,至大即至小,至小即至大。
高与低,大与小,人与物,天与地,只是相对而言,懂得大小、转化之理,也就能够明白我为何拟“鲲”为大鱼之名。得“道”之人,往往能忘却地力之困,心游万仞,随物赋形:在水为鱼,在天为鸟,在山为石,在林为木。他们乘水御风,倏忽而来,踏云而去,天地间悠游无滞。世间的人们往往固守一端,禁锢于先人礼法,经验之物,违背自然妙常,实与“道”相去甚远,又如何能领略逍遥之乐?令人堪忧。
庄先生思索与道行一向高深莫测,我等愚钝之人望尘莫及。但经您讲解,我们也暂且明白了其中道理的一二,那先生为什么又要让鲲鹏离开北冥飞去南冥呢?那路途可是“不知其几千里”之遥啊!
正因为北冥之地不理想,才飞往南冥。我这是在写寓言,南冥象征着圣地净土。我年轻时曾到过楚越南部之地,那里和北方我土有天壤之别,居民不问礼义,不固守生死,不崇尚权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肢体灵动,心性本真,确实是一片淳朴混鞯淖匀痪煌痢O衷谀忝怯Ω妹靼孜椅紊杓砌锱舸颖狈椒上蚰戏搅税伞
人们听完庄周的苦口婆心,灵魂似乎受到了一丝震颤:
先生的寓言的确高妙、深奥又发人深省,看似朦胧晦涩,但实则有抚慰心灵的功效,遭受战争与生活困顿之苦的我们,需要先生的寓言来慰藉解脱以求暂时忘却人世的不幸。
庄周点点头。
雀是不可能了解鹏飞南冥的。
土菌,生于阴湿,死于曝晒,存活期短,不到一个太阴月的四分之一。一月分四相,晦朔弦望,各占七日。朝菌,晦日生的朔日前死,朔日生的弦日前死,弦日生的望日前死,望日生的晦日前死。总之,任一朝菌存活不过七天。朝菌观察月亮,能够获得多少知识?说来可怜,知月晦的不知还有月朔,知月朔的不知还有月弦,知月弦的不知还有月望,知月望的不知还有月晦。朝菌便是小年。
蟪蛄,亦即夏蝉,生于春后,死于秋前,存活期短、不到一个太阳年的四分之一。一年分四季,春夏秋冬,各占三月。任一蟪蛄存活不过一个夏季。蟪蛄研究时序,能够获得多少知识?说来可怜,仅知炎夏一季而已,既不知从前有暖春,又不知以后有凉秋,当然更不知凉秋后还有冰雪寒冬了。蟪蛄也是小年。
世人啊,接受小小的蝉与斑鸠易,接受鲲与鹏难;接受鼠目寸光易,接受登高望远难;接受一二百米易,接受九万里太难。人们能够接受的是带上三顿饭走一趟郊野,回到家肚子犹然不饿;最多是舂一宵米作干粮用,跑上一百里地;又如何能理解用三个月的工夫准备千里长征的粮草呢?那两个虫子又能知道个啥?小智低智当然够不着大智高智,短命者不知道什么叫长久长寿。朝菌不知道阴晴与朔望,蟪蛄不知道春与秋,它只能活一个夏季。它们是小年。
圣人、圣人、真人、大知(智)、大年,他们很难与小知、小年得到沟通,亲密无间的。你太讲道德,会被认为是虚伪与无用。你太智慧,会被认为是老奸巨猾。你太超脱,会被认为是太拔尖儿,拒绝牺牲、拒绝成仁取义。你太清高,会被认为是沽名钓誉。你太执著,会被认为是抠死理儿、不切实际。你太慷慨大度,会被认为是迂阔空疏。
宋国的荣先生是贤士,他的为人处世从来不受外界影响。在他眼里,物是物,我是我,人物有别。内我外物之间,界限分明。他将光荣耻辱看得很淡漠,也不认为耻辱非属于别人不可、光荣非属于自己不可。有他这样的修养,也就很不错的了。一般人很难有宋荣子这样豁达的心胸,谁能完全不受外物的影响?谁能完全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谁能完全感觉不到异化、感觉不到个人与环境的疏离?人们其实也难以做到视外物如无物。但是虽然宋荣子对外物保持距离,对外界也不肯多费心思,他还是没有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例如他笑某一些人的浅薄,在下庄周看来,似无必要。
年谓寿命,智谓智慧、灵性。雀笑鹏,小智笑大智,固然没道理。荣先生笑某一些人,大智笑小智,也是没什么道理的。
但是,仅凭寓言,毕竟不能一针见血地说出“逍遥游”的精义。于是,我又往下写道: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圣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圣人用不着惦记自身,神人用不着修练功法、用不着追求事功,而圣人呢,连名声也毫不在意,连思辨也无需进行。
于是,我下面又编了一个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尧当了天子,但是,他认为许由更有资格当天子: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尧对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以后,还要火炬干什么?大雨及时降下来了,还接着灌溉干什么?以为这样灌水有用处,不是自找麻烦吗?您的出现使天下大治,我却仍然占着君王的位子,那不是我不贤吗?请吧,请你施展才华来管理天下吧。
许由却当面推辞:
我要天下干什么?您把天下治理得这样好,我再去取代您老,我图什么呢?是为名声吗?名声是实际的附属物,我为了从属的东西而献身吗?鹪鹩生活在树林深处,它需要的不过是一根树枝;偃鼠到河中喝水,它能喝的不过是喝饱肚子。算了吧,君王,我要那个天下有何用处?厨子有厨子的工作,尸祝有尸祝的责任,总不能因为厨子没有去做饭,就由主祭代劳——越俎代庖吧。
许由讲名为实之宾,反诘自己“吾将为宾乎”,就是说如果他接受尧的禅让,他就是丢了实去求名,丢了主而去求宾。主宾问题与禅让的是否接受并无那么贴切的逻辑关系,但是丢了实求名,丢了主求宾,倒是俗人的通病。人这一生,忘掉了实,却为宾而闹它个死去活来,这样的事已成人类通病。
写到这儿,我的灵魂似乎又飘荡到了濮水之畔,楚王派遣使臣来郑重聘请我出山,却被我手持鱼竿头也不回拒绝了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第二章 精神独游天地 三
本来这篇“逍遥游”可以就此打住,我的观点也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晰透彻,但又担心人们的头脑在礼法规范中浸润太久,见了这样惊世骇俗、藐视人间束缚的文字会认为是大逆不道,于是,又在后面编了一则寓言,我要让士人们知道,只有破除积习,解放身心,回归自然才能完全读懂我的文章: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有个学道的肩吾先生,去拜访楚狂接舆先生,听了他的奇谈怪论,感到吃惊。事后,肩吾先生对道友连叔先生说:
“接舆的谈论,听了莫名其妙。海阔天空,找不到任何资料、任何事实来印证和检验。他一开口,就像天上银河,迢递清高,寻其源流,略无穷极。所谈论的内容太偏颇了,大而无当,不合人之常情。”
连叔先生催问:“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呀?”
肩吾说:
“接舆说,神仙居住在缥缈的姑射山山间。肌肤莹润洁白,似冻脂,又似凝雪,容貌纯真脱俗,体态婉娈柔弱,仿佛闺阁少女。饿了吸风,渴了饮露,不吃人间五谷杂粮。在天空驾着飞龙乘云飞腾,游遍四海内外。他们精神凝聚专注,能使万物免灾害,年年五谷丰登。接舆的话是狂人之言,我觉得不可信。”
连叔说:
“是呀。瞎子不能观看绘画,聋子不能听到音乐。眼睛瞎,耳朵聋,当然是残疾;智力瞎,慧根聋,同样是残疾。接舆的那番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我信。有那样的神人,并且那样的神人也具有那样的神德,他将统筹万物,使其同归大道,谐统成一。天下大乱了,人人都祈祷,他不能一件件做完天下事,那样他会被拖累垮。他要做的是不露形迹的统筹万物,使其同归大道,协和一统。那样的神人,任何外物都没法伤害他。洪波涨齐天了,淹不到他。天大旱,金石熔成液态,土山烧成焦煳,烤不热他。他是神人,品质非凡。即便附着在他身上的一星星碎屑,一点点微渣,也能陶冶出尧舜这样的好帝王来。既然如此,他就不必一件件做天下具体的琐事了。接舆的那番话,到底可信还是不可信呢?请仁兄再想想。”
表达完这个意思,我又不禁想起了惠施,我们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段争论,放在下面倒也合适。
惠子认为我的学说,全是大话空话,太不务实,于国于民于己,没有半点用处。惠子想纠正挽救我的偏颇以尽朋友之谊,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搿茶铡橙淮笠玻嵛湮抻枚逯!
他的暗讽对我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我的回击形象而生动,惠施于是开始直批:
“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但惠施哪里知道我追求的正是无用: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只要人不再在意什么有用无用之二元对立,就能活得自由自在,不会再有人生的艰难痛苦了。人自身是孤独的,而孤独的过程是脱胎换骨的必经之路。如果实在没有那么多力气去突破什么的话,不妨让客观世界在我们的认识中发生改变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想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把我们俩的这段对话放在“逍遥游”中,以昭告世人,我的文章给不出什么所谓“有用”的经世良方,有的只是给你指出一条摆脱困顿苦难的自在逍遥之路,让你从精神上得到慰藉,暂时消解心中块垒,享受自我。
常人一生中要承受太多太多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人们太容易执著于名利、得失、贫富、生死之类的俗务俗累之中而不能自拔。但是加之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于是,祸福变幻往往就在转瞬之间,人生五味也随之遽变不停。就这样,人因为自己的心被紧紧地系于各种原本虚无缥缈但却被认得太真的东西而如被倒悬,人的本性被遮蔽,世界万物的本然状态亦由此而变得如堕黑渊般晦暗不明,于是人往往感觉自己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而不知其所归!
凡是给人生制造麻烦、挑起事端的“人性痼疾”,诸如无事生非、胡搅蛮缠、曲意逢迎、溜须拍马、恶语中伤、离间亲友、口蜜腹剑、首鼠两端、沽名钓誉、专横独断、刚愎自用、怙恶不悛等等,统统都要破除。否则,终身忙忙碌碌也不见有什么成就,终日疲惫不堪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这是人生的大悲哀啊!
最重要的是,逍遥要与大道合一,成为圣人、真人、神人,与大道合一则无所不能,可以超越拔高而不封顶,可以达到姑射山上的神人那个境界,做到令唐尧虞舜也自惭形秽的地步。如此,方可守住自己情性之本真而臻于虚静空明、逍遥无待的自由之境;同时又能通达世界万事万物之本然,应于化而解于物,顺应世界万事万物的自然本性,实现乘道而浮游乎尘垢之外的人生理想。不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系于一时一己之私,从而不再为常人的日常情感所困,不再成为自己情感的奴隶,从而到达一种旷达通脱之境。
当然,人与人是不同的,能够达到的逍遥的境界与感受也不一样,你觉得你逍遥,你觉得你自在,你觉得你不受外物的役使也不受物议的困扰,自己能乐能取乐或自以为乐就行,你也就沾了逍遥的边儿了。
第二章 精神独游天地 四
这篇文章到这里就结束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写得很畅快,也很满意,就是身体感觉有些疲惫。
想我庄周,一生学说的主旨就是给世人指出一条通向悠游解脱之路,我著书立说也是为了达成这个宏愿,此《逍遥游》是我立言的开宗明义第一篇,这个体系已经建立起来了,真是令人惬意啊。
弟子们见老师的房门打开,老师捻须微笑着走了出来,径直走过弟子们身边向濮水垂钓方向去了。他们从庄周脸上的表情知道老师肯定顺利完成了一段传世美文,于是一窝蜂急切涌进屋内赏看。
《逍遥游》,书案上赫然三个字,好高蹈的题目,文章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神奇的“逍遥”之魂,无痛苦、无责任、无烦恼、无权利义务的契约束缚,一种就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个人摆脱外物的观念束缚而言的逍遥,是人内在精神世界的自由与独立的尽情发挥。这对于世人尤其是读书人,特别是在事功、入世、行为上受挫的读书人来说,应该是非常受用,非常独特,又非常有趣的一篇文章。
那姑射山神人,你看他: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啊!他不伤物,而使年谷自然丰熟,并冥同万物以为一体。为何他能如此潇洒飘逸?因为他精神凝聚,所以内心不为外物所动;既已不肯劳劳碌碌以天下为事,又怎肯纷纷以物为事?
老师将自己的人格和一切世事,都置于茫茫天地之间与滚滚时间长河之中来考量和观照。由于视野的宏阔和人生境界的高迈,便比别的灵魂多了几分逍遥飘逸;又因为老师卓尔不群的孤寂和明察秋毫的清醒,这份逍遥飘逸又比别的灵魂多了几分沉重。非凡超绝者也必然会经历非凡超绝者才可能经历之孤寂与悲凉,其对生命自身的悲剧性、人生固有之大悲恸的体悟和随之而产生的无可奈何的哀怨与悲凉自然也是超绝群伦的。而且,这种哀怨与悲凉的深重久长的程度,也往往是与其境界之超绝高迈成正比的。
老师对于人类生命自身的悲剧性、人生固有之大悲恸的感悟至深啊!
可以看得出,此篇《逍遥游》寄托了老师一生的理想与追求,可谓呕心沥血、旷远高蹈之作。老师用“寓言”、“重言”、“卮言”三言并行,来表现抽象的奥义。假借他人之名论述“道”,把支离破碎的片语和断章连缀成篇,随意跳跃,不讲究结构,任其行云流水般自然收束。这种方式更加符合“道”本身的特征,让世人在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发生的故事中,体悟到“道”的精髓。
老师这样写下去,我们相信,一部前无古人的绝世论著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横空出世!
弟子们满怀敬意地看完庄周老师的文章,老师人呢?老人家现在肯定在濮水岸边徜徉。
他们寻到庄周时,只见他正背靠着一棵树似睡非睡、合目养神。大弟子蔺且恐怕老师受凉,便顺手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老师披上。而其他弟子再一次拿起了《逍遥游》,争相拜读。
但弟子们不知道,此时的庄周老师灵魂正在何方游荡……
第二章 精神独游天地 五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年轻时漫游鲁、赵、魏那几年,我看到了赵国邯郸,看到了太子悝,又恍惚间我被太子悝送回了蒙邑,在一个春天。
是大嫂在喊叫我吗?三弟?!
没错,是大嫂的声音,看到久别的我她很是惊讶和兴奋,她喜极而泣:“听人说你被赵国剑客杀死了,所以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随他们说去,我命大,有惊无险。”
“兄弟,看你都苦成什么样啦?”大嫂说我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了。“此番回来还准备出去吗?”她又说还是赶快张罗一门亲事吧,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在身边,你那个冷锅冷灶的家才像个家。
这事可急不来。我还是休整休整再说吧。
又回到我熟悉的环境里,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不必再用心,没有了争辩,没有了暗算,我的心变得好安静!
就这样在冷冷清清的家中闭门静处了几日。
大嫂有时会跑来看看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兄弟,你看我给你说的那个媒,觉得怎样?”
我一直跟她打哈哈,令她不快。
是啊,我虽然拒绝了大嫂的好意,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精神可以神游万里无拘无束,但我的肉体却真的需要一个切实的归宿,我会时常感到难以言说的痛苦,尤其夜晚,但我冥冥之中又相信,我的那个她,至今还没有出现。
我的爱情在哪里?我的那个她现在在哪里?
这天,我正在家中闭门静思,有两个公差模样的人敲开了我的门。
“是庄先生吗?我们是宋王派来的。宋王久闻先生大名,无缘一见。现在听说您回到宋国,略备薄礼,特来请先生到宫中走一趟,欲委以重任。”
我听罢微微一笑:
“二位公差,请回去转告大王,大王难道没有见过祭祀中拿来做牺牲的牛吗?人们将它打扮得那么鲜艳,喂养得那么周到,但是,总有一天,会将它牵到大庙之中,宰了它,供到祭台上的。这时候,那牛就是想做回一头荒野之中的孤犊,也不可能了。我宁愿做一头从未被打扮装饰的孤犊,也不愿被摆到祭台上去。”
两位公差可能觉得我神经一定有什么毛病吧,互相对视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说声告辞,拿着礼品出门走了。这件事成了村里街谈巷议的话题,大哥、二哥都跑来问,“老三,你咋恁傻?你跟当官有仇?国君礼贤下士,你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我要想当官,早就成了万乘之主的老师了。但是,我不愿将自己变成牺牲。”
“什么牺牲不牺牲,我们为你牺牲了多少?打小就是个好吃懒做的。”
我哑口无言,面对亲人我能怎么辩?我的理想、我的思想对兄长们来说,一钱不值!因对生计没用!
爱情就在有待又无待,期望又不期,偶然又必然中向我走来。
一个女人正在悄然向我的生活靠近,或者说她即将进入我的生活,我的孤寂天地明了,这个女人是上天赐予我庄周的人生安慰,她就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西妩。
在楚越几年,见过的女子不少,那块灵山秀水的土地自古出产美女,我在游荡途中也偷偷打量过不少如花的女子,每到一个地方,我不用说什么话,姑娘们都传播着我这个中原人的怪异。热情活泼的姑娘们看到我也喜欢调皮地和我开玩笑打趣,叫我北人,叫我“中土怪人”,也有很多姑娘邀我到她们家做客,也有很多新结识的朋友劝我在当地安家娶妻。正值青春的我心中也起过无数波澜,身体有自己的意志,身体会驱使人的意识应和环境而发生变化。我偷看过、见过所有美丽的有个性的女子,我似乎觉得那些女人都是自己所爱的。跟无数的女人相爱,每一种情境我都在夜晚想象、陶醉过。但又觉得他们都不是自己的爱人。我清楚地知道,虽然人生会有若干爱情,但落实者极少,哪怕在可以无所顾忌的异地。人的心智、生理、灵感都预示着人不可能经受太多的爱情。
而在北方列国游历中,由于忙于自己的理想昭显,感情的事就被搁置了起来。
我的西妩不是宋人,她是被宋民拐卖到我土的越国人,她历尽磨难逃出樊笼,不知怎么东撞西撞就来到了濮水岸边的树林中,连日的饥渴致使她昏倒在地。
遇到西妩时,我正在林中寻常漫步,突然看到林中腹地上躺有一个女子时,大吃一惊,那时她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秀美倔强的相貌倒还依稀可见,我跟长桑先生交游时,向他学过一些医术,给西妩号了号脉,无甚大事,饥饿加上急火攻心才晕倒的。
我思索片刻,将她软搭搭背到肩上,便快步往家中赶去。西妩在我背上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两手无力地垂着,长发披散下来,纷落在我的颈间,弄得肌肤怪痒痒的。此时的我只想救她的性命,已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我救了她,总比落入恶人之手要好吧。
回到家中,我把她放下便开始在灶上烧水。大嫂听说后过来探视,一边打水给她洗脸一边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回答了一二,她便帮着扶起那少女喂些水。
经大嫂擦洗后,少女秀美的脸庞完全显露了出来,我看出她不是本地人,好像我朝夕相处了几年的楚越人。只见她微微睁开眼睛,很快又无力地闭上了,她像是很累。大嫂放下她又回家拿了几个鸡蛋过来给她做蛋汤,她自言自语着:“长得多可人的姑娘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弄成这样。”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少女喝完大嫂喂的蛋汤,脸上便慢慢有了一丝血色,终于醒过来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显得非常惊慌,挣扎着要爬起来,大嫂赶紧抓住她的手,“姑娘你别怕,你现在需要歇着。”
看她似乎听不懂大嫂的话,我便在旁试着用楚语和越语与她对话,“这是我的家,我们不是坏人。”她听懂了我后面说的越语,并且看着我很惊异,“你是越人吗?”
我摇头说不是,只是刚从越国游历回来,在路上偶然救了她。她非常亲切又非常感激的样子,谢过我的救命之恩。
大嫂听不懂她的话,也听不懂我们的对话。我解释道她是越国人,不是我们本地人。少女挣扎着就要下榻,可是,刚一动身,就虚弱不堪地又躺倒了。
嫂子看到这种情形赶忙按住她,“你走不动的,还是歇着吧。”然后又转身把我拉到门外,“兄弟啊,抓住机会,你们有缘分呢,你刚从越地回来,一个仙女样的越女就撵了过来。”
我脸上仿佛燃烧,“你想哪去了?”但说归说心里还是动了一下。
“兄弟,嫂子给你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现在这样,你们孤男寡女的也不方便,她肯定有顾虑,人家一个孤身女子对一个陌生男人肯定会抱有戒心的,还不如娶了她完事,反正是你的事,该怎么地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西妩就在我的土屋中住下来养病,而我晚上就到大自然里去借宿,春末夏初,外面的温度很适宜夜露。白天回家给她做一日三餐,或看书或思索或陪她说说话。
她慢慢对我没有了提防之心,我们聊得更多。她知道了我的故事,一个中原人眼里非礼非仁,傲视诸侯的怪人庄周,但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流氓坏蛋。南游楚越,曾到过她的祖国。我也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叫西妩,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叔父长大,在水上摆渡为生,一次误喝了渡客热情相送可能下了药的茶水,一觉醒来,已被五花大绑和其他几个越女在一条密封北上的船上。到了宋国都城睢阳,人贩子本来是要把她和其他几个姐妹一同卖往青楼**院的,看她宁死不从,便气急败坏将她低价转给了一个中年丧妻的京都陶商。她被陶商关在家中禁闭了半个月左右,摸了一把剪刀日夜揣在怀里,幸好有一给送饭的老仆可怜她,瞅机会一天晚上让她逃了出来,她也不认识路,误打误撞就到了这里,这是哪里她也不知道。
我说:“这里是蒙邑,离宋都城大约几十里。”
这次的交流让我们的心灵在慢慢往一处靠近。
等她身体复原的差不多了,她便开始打量我的生活了,我的家确实不像个样子。两间屋子除了书籍,做饭用的炊具,就再没有多少东西,而且什么物件都横七竖八地扔着,显得杂乱不堪。她见我做饭时笨手笨脚,会忍不住笑起来。我只能自我解嘲:噢,流浪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务事确实不在行,饭做熟能吃罢了。
过了几天,西妩觉得让我在外露宿过意不去,便要求我回来住,她去外面睡或打地铺,最后折中的结果就是她睡床上,我在屋里打地铺。
西妩苍白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了,两只漂亮的眼睛也更有神采。她本来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只因为营养不良,才弄得面黄肌瘦。现在,她又重新焕发出她那南越女子特有的青春活力。她把我的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我读书思索的时候,她静静地呆在一旁或者为我缝补些旧衣,虽然手工不如大嫂好。我知道她不识汉字,有时读书读累了,会教她认字写字,她很聪明,记东西学东西都很快,这令我既意外又感到欣喜。同样的食材她做出来的饭清清淡淡,不似北方的浓郁,主要是干净养眼,我倒很受用。两个人热热乎乎地吃饭,你推我让,倒真比一个人有滋有味得多啊。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生活。我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孤寂无依感逐渐消失了,内心总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晚饭后,她喜欢陪我到林中河边坐上一会儿。我们或不说话,或一块回忆回忆她的越国,她好像也很思念她的祖国,但因为父母都不在了,叔父对她也并不怎么好,女人又天生不懂政治只关心自己眼皮底下那点东西,所以她的故土之思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
这天,西妩照样陪我到河边闲步,她突然转身用黑漆漆的眸子对着我:“先生,我该离开了!?”
我并不感到特别吃惊,我们萍水相逢,什么关系也没有,她终要离去。但我又感到少许的吃惊,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日子。
“你打算回越国吗?”
“不知道。”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那你走吧,你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没什么可留恋的,记忆中除了伤害就是痛苦。但去越国路途遥远,我会送一程。”
夜幕下,西妩好像绷着嘴不置可否,我能感觉到沉默中的她,偷偷地在用俏眼余光觑我,我便知道她不想离开。随后她开始嘤嘤地哭泣,虽然我庄周一贯洒脱不羁,但也未曾见过这般光景,我便一下子慌了,不知该怎么做。十多天来的相处,我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勤快美丽的越国女子了。我从来没有与女人这样长时间地相处,西妩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光彩,言谈举止都富于柔和的女性之美,这些,都让夜晚的我越来越难以自持,躺在地铺上,听着她细匀的呼吸声,我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越国女子的音容一直在脑海中浮现,我的身体在燃烧。但是,我又觉得我们两人的结合是不可能的。我很穷,人又固执,我没有能力养活她,她跟着我会受罪的,我是个整天沉浸在天地万物中的书呆子,但我又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感到困惑、矛盾,比思考广袤宇宙的奥秘还要令人迷惘。
唉!上天抛给我这样一个难题,接受还是拒绝?有情还是假装无情?装聋作哑还是顺应自然?
我庄周何曾为什么事情如此犯过难?
西妩还在哭着,我的心变得柔软又柔软:“别哭,你还年轻,前方有更好的生活等着你。”
谁知西妩听了这话开始边哭便掉头往回跑,我说错什么了吗?
等我回到家里,西妩正在哭着收拾她的一点不多的东西,我急忙上前抓住她手中的包袱。“我是为了你好。”“你是嫌弃我。”
“怎么可能,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那你为什么要撵我走?”
“我何时撵你走?是你自己说要走的。”“我没说。”
我从小善辩,与人辩争从来没有输过,但恋爱中的人,又有什么事能辩得清楚呢?似乎面对西妩,我输了!
“你不想离开我对吗?”她的两手无力地松开了,整个身子软软地躺在我的怀中。我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用衣袖为她擦去挂在脸上的泪滴,你不怕跟着我受苦吗?她胡乱地晃着脑袋。
在极短的时间内我发现,我的意识和我自己的身体撞车了,在确定的爱的时空里,身体有它自己的意志,不受意识的控制,可以自由挥洒,爱情只存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里,别的什么也不存在。似乎一时间烦恼、落魄、人生、天下统统都扔到九霄云外了。
我第一次认识了女人,发现了女人的身体,认识了一个温柔、恬静、安详、神秘的世界。当我走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那沉重的身躯长上了灵巧的翅膀,在一片白云之间随意遨游。我找到了自己的精神的另一半,这另一半,也就是我的安息之所。在这个神奇的世界中,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我那枯寂的心田里灌入了一股清凉的泉水,我那幽暗的灵魂中阳光冉冉升起。我明白了像妹喜、妲己、夏姬……那些邪恶又美丽的女人何以能够倾国倾城,颠倒君王和众生。
我们在二人世界里感叹、疯狂,我也再次发现了自己的身体,阳气和阴气在混沌中交会了,一片和谐的完美如醉如痴。“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阴阳交融,柔情缱绻,浪漫满屋。时间在此凝固,世界的一切不复存在。
我痴痴地在西妩的怀抱里垂下自己的额头,乐而忘返。对女人生机之绵长旺盛,我有一种惊奇、崇拜和不安,我配得上这样的福分吗?想起那个祸乱天下、武功极盛的黄帝都在性爱面前自卑过,我不由得惊奇女人的力量。女人真的像月亮一样生机无限,对这个世界流连忘返。女人也像月亮一样是我们世界的秘密,是值得我们敬畏的。我把她打开又神奇地充满,如同她对我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搂着西妩睡在自己的床上。刚才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我体验到了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境界。这种境界与大道是何其相似。道就是一,就是一个整体,而男人与女人合为一体,不分彼此,就是一个整体,就是一。道啊,你无所不在,把握万物生灵!
这时西妩的脸一派安详、幸福。是她让我体验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和谐、完善的境界,这难道不是老子说的“道”的境界吗?人来源于阴阳交合,阴阳交合的境界,是人能体验到的最美的境界。女人啊女人,世界上,不能没有女人,没有女人也就没有男人,男人与女人合二为一,才会有真正的人。
少时读《道德经》,我发现老聃经常以女性来比喻“道”:“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牝常以静胜牡”、“知其雄,守其雌”、“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我搞不明白,去问长桑先生,他说老聃是用阴阳相生相克,用女性旺盛的生殖能力来比喻“道”生万物的无限玄机。现在,我终于相信了,老聃以女性来比喻“道”,即是隐含了男女交合、负阴而抱阳可达“道”之境界的思想。老聃真是圣人啊!
与西妩私定情事之后,我的精神状态改变了不少,我变得那么恋家,我喜欢静静地看她在那里忙里忙外出出进进,我也喜欢看她听她林边草地上的载歌载舞。我时常想,她是不是下凡的仙女来体恤我的人生不易,便常常抓住她的手,或把她揽在胸前,你不要离我而去,你不要离我而去。这神仙一样的日子是我庄周能消受起的吗?
想那丽姬,原是艾地封疆大吏的女儿,生得漂亮,国破家亡,晋国人在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当时她天天痛苦,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后来国王看上了她,当她来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并受宠,睡三面雕栏软床,吃着美味珍馐,却又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啊。庄周我过着一个人的日子,自得其乐了30年,没想到两个人的生活也会这么好,虽然有了拘束。
人说,爱做梦的人都是被现实冷落的人:贫穷的人在梦中饮酒吃肉,醒来就大声哭泣;坚强的猎人在梦里放声痛哭,醒来后若无其事地奔走狩猎。我也是个爱做梦的人,我毕竟没有被现实完全冷落。
西妩是世间万物纠结起来化成的仙女来到我的世界里,她是花,是草,是一颗植物上的露珠,也是荒原里洒落的星辰……,她是上天对我的馈赠,也是对我这个孤独者的恩赐。她娇小清秀,她说话声如和煦微风,她的手指如兰精巧柔润,她脾气温顺恬静,从不和我吵架。她的发际耳边永远散发着不同的芬芳,沁人心脾。她是个集大自然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第三章 万物与我为一 一
《逍遥游》因为是我著作中开宗明义的一篇,掏心掏肺的创作,所以还是花费了我不少的心力,以至于写完后有种虚脱的感觉。我想为人们指出一条通向悠游自在的解脱苦困之路:灵魂逍遥,精神飞扬不羁,人与自然万物就会是谐和统一的。
但写完后,总觉得意犹未尽,千言万语只是表达出了我一生所学所悟的一个笼统,有必要进一步细化。因此《逍遥游》写好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索,也相信接下来合适的写作机缘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这天下午,我一个人在濮水岸边垂钓,时而闭目养神。
突然间,我听到身后树林中传来一种奇特而又美妙的声音,似歌非歌、似咏非咏,又像鸟鸣,又像风吟。虽然没有一定的规则,却自有它美妙动人的地方。时而如秋风扫落叶,时而如春雨滴梧桐,时而如天空之惊雷,时而如琴瑟之悠扬。
我倏地从半梦半忆的恍惚中回到现实,声音来自哪里?
我起身到林中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声源在哪儿,蔺且几个徒儿也帮我四处寻找,仍然没有结果。
“该不是你老人家耳朵出现幻听了吧?哪有谁在这里歌唱?”
“是吗?是我的幻听吗?如果是,那我倒是希望经常听到。我一生在山林之中度过的恐怕有一大半。我熟悉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它们经常在我耳边回响,渐渐地,它们在我脑海中幻化成一种无声的音乐。这种无声的音乐只有我自己能听着,它是那样的奇特、那样的美妙、那样的不可思议。它忽而来,忽而去,令人捉摸不透,令人心旷神怡。它是道的化身?它是生命的升华?是我在静坐之中接近了道,所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啦?那是我进入了一种迷醉境界时,不自觉从自己口中嘘出的声音吗?一切皆有可能。”
我的《齐物论》就这样有了开头: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綦先生家住在南城郭,人叫他南郭子綦。他是清高的学者,喜抽象地思考。那天他坐在床凳上,双手撑颊,仰望窗外天空,长声叹息。看他那萎靡状,似乎灵魂脱离了躯壳,忘却了自身的存在。他的学生颜偃,又名子游,这时候在炕前立正侍候,见他精神状态这般沮丧,便问:
“先生,出啥事了?坐功要求身姿若枯树,老师怎么心态也若死冷的灰烬了啊?今天你坐功同昨天迥然不同了啊。”
子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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