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智圣东方朔-上中下

_35 龙吟(当代)
   
  半山坡上,霍云儿带着显儿,与霍光和两个小人儿碰上了。蟹儿和珠儿见到妈妈,急忙扑了上来。霍光把眼睛盯向显儿,却是一脸的疑惑。显儿见一个大男人老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面色突然变得飞红。
  云儿一手一个,抱定了两个孩子,然后对霍光说:“弟弟,大司马的后事,全部料理清楚了?”
  霍光不想多说这些事,只是点点头,却把手向显儿一指,将话题转到那姑娘身上:“姐姐,这是谁呀?”
  云儿却不理他这些,她那干枯的眼睛还是涌出泪水。
  霍光知道姐姐放不下霍去病的事,只有上前抓住她的手,说道:“姐姐节哀吧,不管怎么说,去病哥哥也是为国捐躯的。”
  云儿擦了擦泪水,说道:“姐姐忘不了当年在上林苑,不是去病兄弟保护,我们姐弟两个,还有蟹儿,早就……”想到这儿,她又说不下去了。
  霍光只能用孩子的事来唤醒她:“姐姐,孩子都大了,别提那些事,还是节哀吧。”
  显儿递过一块绢帕子。云儿一边擦泪,一边想起霍光刚才是问显儿的事。她将显儿拉过来,拉到自己和弟弟的身边。“噢,弟弟,你看。这是姐姐从山下拣来的伴儿。”
  霍光当然惊奇:“拣来的伴儿?”
  云儿叹了口气:“唉,也是缘分。那天傍晚,我在山涧里洗衣服,就听到山下有女孩的哭声,哭得很悲切。我想,天都快黑了,这女孩怎么还不走啊?于是我就下去看看。弟弟,当时姐姐就呆了,原来是这个姑娘,我们认识的!”
  霍光更加惊奇:“你们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霍云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要不怎么说,这人间的事,多少都有个缘字呢。九年前,你先到了长安,你姐夫打了胜仗后回去接我,还没进长安,就看到路上两个官兵正在抢一个老人和女孩的车。女孩当时着急,就咬破了当兵的手,那个当兵的要打死她,是你姐夫救了他们。后来我们走了,可这女孩子的眼睛已经印到了姐姐我的心里。”
  霍光看了看那女孩,问道:“那你怎么不在家中,偏要跑到山里来?”
  那姑娘毫不害怕,从容不迫地接过话来。“启秉将军,小女子的父亲,早就跟随苏建将军去了战场,后来再也没能回家。母亲后来走了,我一直跟着爷爷相依为命。半个月前,爷爷病死,小女子卖了家当,来这终南山葬了爷爷,也就准备随爷爷而去……不料……不料又被夫人救起……”说道这儿,她的泪水如泉而下。
  霍光叹了口气,却将目光留在显儿那一双大眼睛上。
  云儿看到这个情景,也动情地说:“弟弟,都九年了,我就是忘不了这双大眼睛。”
  显儿擦了一下眼泪,突然向云儿跪下,大声说道:“夫人,显儿也一样,今生今世记得住你,记得郭大侠,你们是显儿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东方蟹,这时急忙问道:“郭大侠?妈妈,郭大侠是谁?”
  显儿不知就里,也就应声而答:“郭大侠是你的……”
  云儿急忙伸出手来,将显儿的嘴堵住。她冷冷地对儿子说:“蟹儿,没有什么郭大侠。走,跟妈妈上山。”
  蟹儿不解地看了看舅舅。霍光没让他再问,伸出手来将蟹儿的衣领抓住,硬是领着他上山了。
第一章 接传香火(之三)
而在钟粹宫内,卫子夫正被卫长公主发疯跳舞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那只歌是她教给女儿的歌,是她幼年唱给张骞听的歌,那是一首让自己永远在心底流泪的歌,难道它本来就是一首不吉祥的歌?自己唱过这首歌,结果是永远离开了张骞,同时也让张骞永远不能接近自己。可我怎么又把它再教给女儿!让自己身上已经应验了的不祥又落到了女儿的身上,女儿啊女儿,都是母后不好,要是当时我不因你年纪太小来阻拦,也许你与去病就成亲了,也许后来去病就念着你,不再去战场上拼命了!说什么我也不该教你这首歌,这歌像锥子一样扎娘的心,扎过一回,如今又来一回……苍天哪,难道这是你对陈阿娇的照顾,偏要用这个方式来处罚我吗?我不行了,不行了,天在旋,地在转!
  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在呼唤:“子夫,你行。你行的!你的女儿,你再不管,难道让那个整天在女人窝里出不来的皇上管吗?让那个把女婿推进阴间的好大喜功者管吗”?这个声音好熟啊,像是卫青的;不对,是东方大人的;还不对,好象是张骞的!啊!上苍,此时此刻,只有这种声音,才能给卫子夫以力量!她没有倒下,她从旋转着的天地中又站立了起来,她从自己的晕旋中站立起来,她在晕旋和颤抖中走到女儿的身边。
  “孩子,女儿,妈求你啦,你别闹了。你的表哥,他不会回来了。”她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曾是银铃般的声音,如今沙哑得如同一块娇嫩的皮肉掉进了粗粗石磨的进粮口内……
  这种感觉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两个人才能感觉得非常清晰,可他们中间的一个,远在西域的大月氏国;还有一个,正在太子的带领下,向这儿匆匆赶来。
  武帝从建章宫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赶来,身边是他十四岁的太子,满脸通红、浑身是汗的太子,个头已经和父亲差不多高的太子;当然,后边还跟着李延年和冯子都。
  武帝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那沙哑的声音,一时,他觉得有个长着无数利刺的荆棘,从他的背上急剧地滑过!一阵剧烈的疼痛,直刺到他的心肺之间,他走不动了,他的脚被钉在院门外。
  太子刘据看到父皇的脚步止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院内的声音还在不停地传过来。
  卫长公主对着自己的母亲大叫:“什么?妈棗!你说我表哥不会回来?不!他会回来的,他知道我在等着他!”
  说到这儿,她不管母亲是否在回答,她又转过身去,舞着袖子,边跳边唱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卫皇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歌谣,她两眼发黑,她见到天上的太阳像血一样钻进了她的眼睛中,一阵无比的剧痛,直入自己的五藏六腑……
  武帝的眼中也流出了泪水。可他的脚仍不听使唤,他只好将将脸转向院墙,为了不让太子看见。
  太子刘据还能说什么呢?他心中没有什么礼节了,不再等候他的父皇,他先于自己的父皇,冲到了院内,奔到姐姐身边。
  卫子夫并被没有倒下去。她强睁开眼睛,面对着血红的世界,血红的女儿,她跪下了,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眼中的血流了出来,她叫道:“女儿,女儿,别唱了,你静下来。娘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别唱了,静下来,好不好?”
  卫长公主一甩袖子,大叫道:“不行!母亲!是你和父皇一起,把表哥藏起来的!父皇只知道让他打仗,打仗,女儿的心,他一点也不知道!母亲,难道你也不知道女儿的心么?”
  太子刘据此时全无顾忌,他拉起母亲,然后转过来抱住姐姐,大声啊道:“姐姐,姐姐,你不知道母后的心要碎了么?你静下来,母亲的嗓子全哑了,心全碎了,你别再折磨她了!”
  卫长公主把目光盯在太子的脸上。“姐姐?你叫我姐姐?不对!你是我表哥!”说到这儿,她将太子紧紧地抱住。“表哥啊表哥,你可回来啦!快,快,父皇等着我们去成亲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太子的脸上亲吻起来!
  太子刘据无奈地抱住姐姐,放声大哭。
  院外的李延年、冯子都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所有太监和宫人都哭了起来,院门之外的一对石头做成的狮子,仿佛也在潸然落泪!
  汉武帝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他强忍着自己,没有用袖子来擦眼睛。他慢慢转过脸来,转过身来,对着面前泪水簌簌的石头狮子,猛地踢了一脚,然后迈开步子,离开了这个院落!
     
     
  霍光随着姐姐,一行五人,来到山上的“云中居”。只见正堂内三个人的灵位仍在那儿摆着。东方蟹眼睛尖得很,上来就盯住写着“亡夫郭解之位”的牌子看,好象似懂非懂。
  霍光走上前来,将当中的牌子翻了过去。
  霍云儿也发现了儿子的目光和霍光的举动,她也是先吃一惊,然后便想把孩子们支开:“显儿,你带蟹儿和珠儿,到院外边玩一会儿。”
  “是,夫人。”显儿答应着,还向霍光看了一眼,抱着珠儿就走。蟹儿还想问那牌位的事,却被霍光推了出来。
  两个孩子走后,霍光对姐姐说:“姐姐,东方大人正教蟹儿认字,你知道么?”
  云儿点点头:“姐姐知道。不过我想,蟹儿认不了那么多字,就没将这个收起……”
  霍光说:“姐姐,我已请求过东方大人,请他千万不要再教蟹儿武功。”
  霍云儿有点惊讶:“弟弟,你的意思是?”
  霍光坚定地说:“姐姐,一代人的恩恩怨怨,要由一代人自己解决,何必再往下一代人那儿传呢?”
  霍云儿想了一想,她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可是,蟹儿杀父之仇,难道就不报了么?
  霍光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说:“姐姐,东方大人也说了,决不让蟹儿练武。”
    “可是,你姐夫的这段仇怨,还有无辜死去的籍大人,他们在天之灵,是不会瞑目的啊。”云儿呆了半晌,才说出这句话来。”
  “姐姐,如果我们给姐夫报了仇,那你说,去病哥哥他,他的在天之灵,又能瞑目吗?”
  霍云儿将呆滞的目光移到到霍去病的灵位之上,眉头紧锁。突然,她说道:“不,弟弟,去病他,他也是被皇上逼死的!”
  霍光摇了摇头。“姐姐,不要这么说。弟弟随去病哥哥前后八年,深知他的秉性。他要立功,他要做汉家的千古第一猛将,他要将匈奴斩草除根,他要将皇上的江山稳固得如泰山,如盘石,让皇上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可他也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前后杀了十多万匈奴人,包括老人、妇女,还有孩子。他杀的人,比张汤杀得还要多!”
  说到这儿,霍光的眼圈也红了。他为死去的匈奴人悲伤,为被张汤杀死的万千无辜悲伤,同时也在为霍去病而悲伤。可是霍光身上有一种无以言喻的自制力。他略停片刻,声音低沉地,又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去病哥哥已经走了,就让他走吧,看在他是我们霍家人的面子上,别给下一代人播种仇恨了。”
  霍云儿觉得弟弟说得有理,可她心中的郁结,岂是这几句话就解开了的?她无可奈何地看着霍光,说道:“弟弟,姐姐今天还想活着,不全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东方大人和齐鲁姐姐待他们和亲生的一样。我为的是……”
  霍光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不要说啦,弟弟明白。弟弟知道,你要看到姐夫的仇冤被申了,天下最大的不平被摆平了。弟弟答应过你,这事由弟弟来办。如果我做不成这件事,就说明我们霍家的人没有能耐。你想,我们都做不成的事,却偏要我们的孩子来承担,那不更是天理难容吗?”
  霍云儿惊呆了。她没想到弟弟说得是如此有理!这么多年,她只知道弟弟在军中,在宫中,和霍去病一起,和卫青在一起,和东方大人在一起,学了不少东西,但她没想到,弟弟想的和做的,竟是那么的远见卓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弟弟的话,虽然她对弟弟能否摆平这天下的不平,心中还是没底。但有一点,弟弟是对的,就是不能把仇恨再往下一代人那里传了。想到这儿,她答应道:“弟弟,有你这番话,姐姐就是头发全白了,就是明天就随你姐夫去了,也没什么牵挂了。只是,你在皇上身边,要小心……,伴君如伴虎,何况,今天这个君,比虎还猛三分啊!”
  霍光神情庄重地看着姐姐,想了好半天,才郑重地说:“姐姐,你以为弟弟还是小孩子?我今年二十五岁,我跟随去病哥哥,在军营里读书,在边关沙场为他筹划,已经整整八年!什么残酷的事情我没经历过?什么惨象还能吓倒我?只有你,姐姐,只有你还让我牵挂,只有你能吓倒我。只要你平安,弟弟就会稳如泰山,一步一步地把这天下的不平,都给摆平了!”
  霍云儿还是有些害怕:“那,弟弟,你说,蟹儿眼看就长大了,怎么办?”
  “东方大人说,蟹儿是个不安份的孩子。他大了,不能让他呆在长安。”
  云儿吃惊地问:“那让他去那儿?”
  霍光坚定地说:“让他去峨眉!姐夫的老母亲如今还在,姐夫的亲人还在,要让蟹儿回去,给郭家接传香火。东方大人说,不让他练武,叫他舞文弄墨,他对文墨也是极有灵气的。东方大人说,说不定,蜀国将来还会出司马相如,郭马相如呢。”霍光说到这儿,故意露出轻松的语气,还对姐姐苦笑了一下。
  霍云儿点了点头:“可珠儿哪?”
  霍光此时彻底地放松了,他神色自如地说:“姐姐,东方大人夫妇一辈子就想女儿,你就放心地把珠儿留给他们俩吧。”
  霍云儿坐到身边的一凳子上:“那姐姐就放心啦。”说完,她闭上眼睛,像修禅一般,进入了化境。
第一章 接传香火(之四)
东方朔家中。小院之内,静无声音。
  一家人郁郁寡欢在坐在院子里,谁都不愿出声。辛苦子独袖空悬,在一边用牙紧紧地咬着嘴唇。而道儿同样坐在一旁,哭丧着脸。
  还是齐鲁女先开了口:“当家的,这人死了的,不能再活;活着的呢,还要过日子。你不能整天这样,家里的,孩子的事,管都不管了啊!”
  东方朔没有好气地答道:“我说夫人哪,你就少说几句,让我再静几天,行不行?”
  齐鲁女走上前来,对他嚷嚷起来:“静几天,静几天,都三个月啦!”说到这儿,看到东方朔脸上出现很烦的表情,于是她又压低了嗓门,将手伸到东方朔的身上,准备抚摸他的胸部,让他解解烦闷。过去总是这样的,每当东方朔心情不好时,她便用这种方式,让他的精神再振作起来。“当家的,你心里难过,我也一样。可你要想一想,我们家老二,虽说一条臂膀没了,可也算拣回一条命。这羽林军没人啦,你让他去那里?还有那罗敷,是皇上赐的婚,也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啊!”
  东方朔伸出手来,将夫人的手推开。“夫人哪,夫人,公主她疯了!你知道吗?皇后说不出话来了,卫青再也不出门了,皇上他整天躁动不安的,这天下要出大事啊!你还老嚷嚷个啥?”
  齐鲁女也火了:“天下要出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的事,就是天下最大的事!再说,那么多苦难,都是皇上自己害的,他凭什么要我陪着?让他躁动不安吧,他身边不是又来了什么神仙、高人了吗?”
  东方朔看了夫人一眼,知道跟她吵也没用,何况儿子和道儿还在身边呢。无奈之中,他只好以乞求的方式对夫人说:“夫人,你小声点。你想想,你现在要办婚事,别说一旁的人觉得过不去,就是辛苦子,他自己也不会愿意的!还有,道儿他哥哥,得意,还被张汤关在监狱里;皇上身边,又来了个什么李少翁,李夫人,不知还会有多少事要出呢!”
  齐鲁女想了想,突然把头一转:“那我们回老家,回平原去。回到临淄,到蒲柳那儿去,眼不见为净!”
  东方朔点头称是。“好啊,夫人,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是该带上辛苦子,还有蟹儿,珠儿,去看看蒲柳和金娥。他们高高兴兴而来,悲悲切切而归……”
  “那好,我明天就走。不要你去,你让公孙敖兄弟给我派几个兵。”她想了一想,又说:“我可要先说好,这回得让阿绣陪着我们一块走。不然,两个小孩子,我一个人缠不清。辛苦子,你走不走?”
  辛苦子脖子一挺:“不走!我要在长安陪老爹。”
  东方朔苦笑一声:“陪你老爹?你是离不开罗敷!儿子,你心里想什么,爹多少还知道一些。你现在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对不对?”
  辛苦子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这人哪,一生经历一些这样的事,也不算枉来一回!”东方朔严肃地儿子说。
  道儿在一边急忙插话道:“夫人您放心!老爷和辛苦子,有我和我屋里的照顾,保证不会有半点差错!”
  齐鲁女来得也快:“好啦,你们会做什么,还当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和道儿一直在想办法,要救杨得意。连皇上都见不着,你们救什么救?好,我不在家时,你快想法儿把得意救出来。阿嘟走了,那房子一直空着,得意要是出来了让他来我们家住着,别跟那帮小人在一起折腾啦!”
  道儿看了看东方朔一下,露出了乞求的眼光。东方朔正想说话,外面出现了叩门声。
  不用示意,道儿急忙跑了过去。一转眼,他跑回来说:“老爷!外边有故人求见!”
  东方朔一怔:“故人?是谁?”
  道儿说:“就是那个歪脖子树下硬扛着的,被老婆休了要你帮忙的……”
  东方朔明白了,他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高兴地问道:“朱买臣?他这个时候回长安啦?”
   
   
  朱买臣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齐鲁女和辛苦子只好回避。道儿忙倒上茶来,然后也悄悄退下。
  朱买臣双手一揖:“东方大人,别来无恙啊?”
  东方朔苦笑一声:“什么无恙?长安城都快染病了!朱大人,你一去会稽,居然去了这么多年,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朱买臣也是苦笑着说:“咳,我在会稽郡,一呆就是十年。都是张汤这个奸贼,屡屡在皇上跟前说我的不是。不是兄长进言,皇上还想不起我呢!”
  东方朔说:“大半年前,我还没去战场呢,皇上就同意召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到?”
  “大人,我收拾行装,带上家小,不紧不慢地往长安赶。路上还要绕个道,不敢从下邳路过啊!”
  东方朔乐了:“朱买臣啊朱买臣,你是堂堂一个郡守,居然还怕那个杀猪婆?”
  朱买臣也笑了。“不是怕,是没必要。大人不跟小人斗,男人不跟女人斗,成家的不跟光棍斗,穿鞋的不跟赤脚的斗。何况我这个太守,也有错捏在人家手中。就是她不来惹我,我走那儿招摇过市的,也显得太没气量了。”
  东方朔点了点头,心想,这个朱买臣,和主父偃就是不一样。要是主父偃啊,早把十面铜锣都敲成了大漏筐!
  朱买臣见东方朔不言语,以为他另有想法,便又说道:“小弟在路上,听说霍大司马不幸亡故,便更不想早进京了,于是又在路上多耽搁了几天。”
  东方朔说:“是啊,皇上伤心得很,谁都不愿见,你来了也是呆着。”
  朱买臣突然想起什么大声说道:“大人,大河决口子了,你知道吗?”
  东方朔吃了一惊:“什么?大河决口子了?在哪里?”
  朱买臣见他果然不知,更是一惊。他叫道:“在瓠子!小弟过了中条山,在那儿刚呆两天,就看到许多逃难的人从北方跑来。小弟知道这是大事,于是便亲自带几个家人,到瓠子那地方看了一下。天哪,那个大山坳里,河水老往上长,最终从两山之间冲个口子,决出河岸,黄水滔滔啊!”
  东方朔楞住了:“怎么我在长安,一点都不知道这事?”
  朱买臣说:“大人,一路之上,灾民满地,哀鸿遍野啊!可我回长安,看到一路上都有重兵把守,不让难民流入长安。”
  “还有重兵把守?没听说卫将军发令,是谁派的兵?”
  “是丞相!我细细问了,都是丞相李蔡派的兵!”
  东方朔气哼哼地说:“这个无德无能的李蔡,大是大非上他装狗熊,对付起老百姓来,他还倒挺能!”
  朱买臣接着说:“还有,大人,我一路上受到不少廷尉府的暗探盘查。他们封锁消息,甚至不让商人游客进长安!”
  “你是奉诏回京述职,难道他们也敢阻拦?”
  “拦倒是没拦,可他们威胁我的家人说,皇上近来心情不好,张汤有令,谁要是多事,胡说八道,就要谁的命!”
  东方朔叫了起来:“好啊!张汤李蔡,他们不仅要用纸来包着火,还想把皇上蒙在鼓里,这不是狗胆子大了,要包起天来嘛!”
  朱买臣听了他这话,苦笑了一声:“大人,你快想办法啊!”
  东方朔想了一下,说道:“朱大人,你先回家。我要想办法,惊动皇上大驾!”
  这时道儿走了过来,端着一盆子粘糊糊的东西。原来是东方朔嘱咐他,要他到狱中跟杨得意讨教一下,做了些狗食。
  道儿说:“老爷,你看,我做得像不像?”
  东方朔靠近盆子,闻了一闻,急忙用手堵住鼻子。“这么腥臊烂臭的,你做得对嘛?”
  道儿辩解道:“没错!前几天我去探望我哥时,专门问了做这个的法子。老爷放心,我是按照我哥说的做的。保证它们爱吃!”
  朱买臣当然不明白:“大人,你们这是?”
  东方朔说:“我们是在想着法儿要见皇上。你知道吗?杨得意因为编了几句歌谣,就被张汤关在狱中。这一回,救难民和救得意,两件事合在一处,说什么我也要惊一惊圣驾了!”
   
天色已晚。上林苑内,李少翁练丹处,远远传来几缕青烟。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他们是廷尉总管兼御史中丞张汤和协律都尉李延年。
  李少翁好象知道他们要来,急急忙忙从内室走出来,高声叫道:“二位,这么晚了,你们还来此地,有何要事惊动老仙?”
  李延年着急地说:“哎呀,我说干爹,你快出主意啊!皇上今天早上,又对李夫人发了一大通脾气!要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你的干女儿,可要被皇上给折腾死了!”
  李少翁用眼角瞥了一下张汤:“噢?张大人,你来这儿,也为此?”
  张汤正色地说:“我的大仙人,我不是为李夫人而来,而是为皇上而来。三个多月了,皇上心烦意乱,脾气暴躁,既不上朝,也不见任何外人。再这样下去,可能于国于民,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啊。”
  李少翁点点头:“嗯。张大人,是得想个法子。小仙苦思冥想,倒是想出了两个计策。”
  张汤高兴地追问:“什么妙计,你快说吧!”
  李少翁还要拿一点架子,他停顿一下,拉长了话音:“这第一计嘛棗,要让皇上少想霍去病。”
  李延年连忙点头:“我的干爹,你快说罢,我们要的就是这一计!”
  李少翁诡秘地说:“据我所知,皇上最喜欢的人有两个,第一个是东方朔,第二个才是霍去病。”
  李延年随口说出:“废话。”
  李少翁大为恼火:“什么?你这是和你干爹说话?霍去病这么英雄盖世,还从来没敢对他的干爹东方朔无礼过呢!”说着,他竟要回屋里去。
  张汤气愤地瞪了李延年一眼。李延年连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延年该死,小的胡说,干爹你老人不计小人过嘛。”
  张汤也上来相劝:“李大仙人,李延年这是心里头急啊。你想想,皇上一急,就跟李夫人过不去,李延年能不心疼吗?”
  李少翁叫道:“我就知道,他这个猴崽子,被阉了还贼心不死。他一不是为皇上,二不想着他干爹,整天还挂牵着那个臭……臭……”他本来想说“臭婊子,”但话到口边却出不来了。说什么李夫人也是皇上封的夫人,还是他的干女儿啊!
  张汤见李少翁也下不来台了,便上前给他搭个梯子:“我说大仙,那些都是你家里的事。现在我们要说皇上的事。”
  “对,对,说皇上的事。我刚才的意思是,既然皇上最喜欢的是东方朔和霍去病,而霍去病又是东方朔的义子,霍去病死了,也就等于让东方朔伤掉了半个心,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找皇上。我们呢,有李延年和冯子都两个在皇上身边,就要起到东方朔和霍去病的作用……”
  张汤听了他罗嗦半天,没说一句特别有用的话,便打断他说:“我的大仙人,你别绕弯子了,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就对了!眼下,不能让东方朔去见皇上,我们要找一个既能象东方朔那样,逗皇上开心的,又能弥补皇上想霍去病的遗憾的人。”李少翁渐渐切题。
  张汤犯难地说:“天哪,天下哪有这样的人?”
  李少翁说:“没有这样的人,可以改头换面啊?”
  张汤和李延年都不懂:“改头换面?”
  李少翁笑了。“张大人,我们不是有个冯子都吗?”
  张汤不屑地说:“冯子都?他是太监,眼下刚代替杨得意,他能当东方朔?还是能当霍去病?”
  李少翁笑逐颜开地说:“张大人,这个你就不明白了。那冯子都原是霍去病手下的家奴,霍去病死了,他还真的伤心。我们何必不向皇上请求,让他改姓霍,叫霍子都,由他承接霍去病的香火,这样皇上就觉得有了一点安慰。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冯子都还会真的被封侯了呢!”
  张汤一拍腿:“这个主意果然不错!皇上心里难过的,也就是霍去病没有成家,没有子嗣,连个承继香火的都没有。只是那冯子都,怎么能学东方朔?”
  李少翁却说:“天下没有不能做的事。你,我,还有李延年,没事就陪着他学东方朔,就不怕学不像!”
  李延年也来了劲:“那好,小的就陪他学!”
  张汤将信将疑,他脑子一动,又问道:“李大仙人,这个暂且不说。你还有一计呢?”
  李少翁高傲地说:“另一计绝高无比,恐怕连东方朔,也是过去想得到,如今说不出。此计一出,定让皇上雄心再起,天下耸动!”
  李延年急得直嚷嚷:“哎呀我的干爹老爷子,你就直说吧!”
  李少翁没理他,却将嘴巴对着张汤的耳朵,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张汤边听,边瞪大了眼睛。
第一章 接传香火(之五)
廷尉府的监狱,戒备森严。这是长安城中看管最严的地方之一,除了大行令公孙贺主管的大内和张汤守着的另外一处棗内府之外,这儿是最难进入的地方。
  东方朔与道儿两个旁若无人,直昂昂地走到监狱大门之前。那些卫兵认识道儿,因为他曾来探过监,监狱主管赵禹大人还真的待他不错。可今天与他同道来的瘦高个子,腰间还带把剑,士兵们可就不敢不小心了。
  道儿手里持着一个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块布。他在东方朔身边,矮胖胖的,也是一番风景。而道儿只要和主人同行,便也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边走边说道:“老爷,你说这怪事,我亲眼看到哥哥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我一做,就不灵了,它们连闻都不闻!”
  东方朔笑了。“道儿,隔行如隔山。要不然,你哥拿什么讨皇上喜欢呢?还是再问问他吧!”
  到了监狱大门口,两个士兵挡住去路。
  一个大胡子士兵伸手相拦:“大人,请您留步。”
  东方朔不高兴说:“怎么?不让我进?”
  大胡子里发出了声音是:“大人,狱中规定,来探视者,不能带任何兵器。”
  东方朔有些愤怒:“你知道我带的是什么剑么?”
  大胡子里传出了笑声。“你的剑就是干将、莫邪,与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这些看门的,就听张大人的,张大人说不许任何人带兵器铁器进去,我们就不能准。”
  东方朔大叫:“叫你们张汤来!”
  那些士兵见他敢叫着张汤的名子,就知道来者不善,于是面面相觑,连那大胡子也不出声了。
  这时一个黑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穿着布衣。东方朔一看,原来是赵禹。东方朔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
  “哈哈!东方大人!难得啊!我的地盘有神仙出现,真是大吉大利!”赵禹走过来,讨好地说。
  那大胡子惊呆了,忙问赵禹:“赵大人,你是说,他就是东方大人,东方朔?”东方朔在长安的声名,早已超过智者的范围,这些狱卒们,更是将他传作神仙。
  赵禹说:“哼!你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东方大人光临,张大人都要退避三舍,我赵禹也只配提篮子!”说着,他果然要接下了道儿手中的篮子,道儿却像宝贝似的,抱住不放。
  东方朔只好与他搭话:“赵大人,皇上都让我带剑上朝,可到你这儿,却要让我把剑摘下?“
  赵禹想了一想,答道:“东方大人,谁会拦着您啊!只是,下官听说,皇上赐给您的那把剑,你给霍大司马陪葬啦,这把剑,能让下官见识见识吗?”
  赵禹说的是实话,他来朝中晚一些,还不知道东方朔原先就有一把皇上御笔题字的剑。
  东方朔更不多说,“嚯”地抽出那把老秃剑来,一下子送到赵禹的面前。
  赵禹看到剑到面前,急忙躲闪;然而他马上发现这把剑是没有剑锋的秃剑,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是一把秃剑?东方大人,你带他有什么用?”
  东方朔一把抓住赵禹的手。“秃剑?本大人想要谁的脑袋,还用得着剑么?”
  赵禹只觉得那只手痛得入心,便直叫起来:“哎──哎──不用,不用!快放东方大人进去!”
  大胡子卫兵恭恭敬敬地放过东方朔,却又将道儿拦住。
  东方朔冷笑道:“赵禹,你们今天真的跟我过不去?”
  赵禹笑了。“东方大人,这可不是小的错过。自从二十年前灌夫灌大人在狱中被人毒死以来,张大人就给廷狱立下规矩,外来探视者,一律不让带食物进监。再说,杨得意他在狱中,张大人特别优待,吃的好着呢。”
  “那么犯人不能吃家中人带来的食物?”东方朔说着,粲然一笑,笑得赵禹心里直发毛。
  赵禹急忙回答:“正是。”
  东方朔向道儿递了个眼色:“那,道儿,我们这一篮子东西,就得放在这儿?”
  道儿转运脑子,赶紧琢磨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赵禹却说:“东方大人放心,您要是不许动,他们哪个都不敢尝一口。”
  东方朔却说:“吃的就是吃的,留着不也是坏了?道儿,既然张大人有规矩,你就把篮子留下。随你们的便吧,反正杨得意是吃不上了,带回去也坏了!”
  道儿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老爷的意思,他心里乐得直颠儿,可脸上却有点不太情愿。
  那个大胡子却笑逐颜开:“东方仙人,那您的意思是,可以让弟兄们尝尝你们神仙的食物?”
  道儿禁不住跟着乐起来:“是啊!你们吃了,就成仙啦!”
  赵禹心想,反正你们带给杨得意吃的东西,坏不了!为了让东方朔高兴,他先高兴了起来:“好!东方大人,那就多谢啦!快,放东方大人和这位小爷进去!”
  道儿第一次听到有人管他叫爷,而且是个大官跟他叫爷,就格外地慷慨。他拱手将篮子送给大胡子。
  东方朔却抬起手,两个手指撮了撮。
  道儿明白了,急忙又抓住篮子,掀开那上面的布,从里面拿出一块来,宝贝似装进怀里,嘴里还说:“我自己再留一块,还不成?”
  赵禹也乐了,他连连挥手:“好!好!请进吧!”
   
  东方朔和道儿进了狱门。他们刚一走开,士兵们便到大胡子手中来抢吃的。
  一个黄脸狱卒先抓到一块,放在口中嚼了一嚼,半天不能下咽。可他又舍不得吐出,于是口中呜噜呜噜地说道:“妈的,这玩意儿,怎么味道怪怪的!”
  大胡子狱卒也吃了一块,反复地咀嚼着,用力将那口中食物咽了下去。“神仙的食物,你还以为是红烧肉哪!要的就是这怪味!”他又往大胡子中塞了一块:“咳,还真筋道,有嚼头!喝酒的时候吃,就更有味啦!”
  赵禹在一旁,见他们吃了没事,便走过来叱道:“你们真馋!快,给我一半,我还要请张大人尝尝呢!”
   
   
  监狱中的一个独特的小院,院墙很高,墙上还有铁蒺藜。这是杨得意的监狱。杨得意没被锁在小屋里,他被张汤允许,可以在小院子里自由活动。可是大铁门是锁着的。大门之外不远,便是普通监狱。桑弘羊的助手颜异,则被锁在外边不远的铁栏内。
  这天颜异心里特别烦燥。他用力地挥动双臂,撼动着铁栏,大声叫道:“杨得意,杨得意!”
  杨得意从院门的铁栏中露出个脑袋来:“颜大人,你叫什么啊!”
  颜异说:“你说皇上会放我们出去,怎么还没有动静?”
  杨得意倒沉得住气:“颜大人,等皇上一接见朝臣,就有指望了,你别着急!”
  颜异说道:“你在小院里,还有点自由,当然不着急!”
  杨得意劝道:“颜大人,你放心吧,就算皇上想不起来,还有东方大人呢,他会来救我们的!”
  颜异还是嚷嚷:“不管是谁,快来吧!再过几天,我就被憋死啦!”
  远处传来脚步声,在一个拐弯处,东方朔和道儿从远远的大门口走了过来。
  道儿还没忘记刚才的乐事:“老爷你说,赵禹他们,还有那大胡子,他们会吃吗?”
  东方朔笑了一下:“他们爱吃不吃,又不是我们请他们吃的。”
  道儿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老爷,我说我做的有用吧!那一窝不吃,这一窝吃!”
  东方朔阻止他:“行啦,行啦,到了么?”
  杨得意早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声音,他在铁门里面一跳一跳地往外看,口中大叫道:“东方朔!东方大人,东方神仙,你真的来啦!”
  颜异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朔和道儿从门前走了过去。
  东方朔走到小院的铁门前,见杨得意挺好的,也就放了心。他说:“得意,看来你还挺乐的。”
  杨得意伸出半个脸来:“乐个屁!快到半年啦,张汤那个狗日的,还是不放我!”
  东方朔小声地问:“这么说,那个歌谣,真是你编的?”
  杨得意气得够呛:“还不是跟你学的!可是,你怎么编,都没事,皇上还高兴;我怎么一编,皇上就生气了呢?”
  东方朔摇摇头:“杨得意啊杨得意,你的拿手好戏是养狗,你编什么歌呢?”
  杨得意也是一脸的无奈:“我是心里气不过啊!东方大人,那李少君死了才几年?张汤又弄来个李少翁。这个老儿,比李少君还坏,他还给皇上弄来个什么李夫人,那李夫人的弟弟,一个杀猪的,硬塞给了张骞,去当副使。这还了得?”
  东方朔说:“我也听说了,皇上身边有个什么李少翁。可我怎么就没见到?”
  杨得意说:“他躲着你!皇上也不让他见你!他说你不仅是桃仙,是文曲星,还说你是太岁星……”
  东方朔不以为然:“嗬!嗬!天上的星星,让我都占了!我还活不活啊!”
  杨得意大大咧咧地说:“反正,皇上还没忘记我,张汤他也不敢杀我。可他却把颜异大人也抓来了,就关在外边!听说,张汤还在打桑弘羊的坏主意!”
  听到这话,东方朔不由得大吃一惊。是的,桑弘羊夺走了张汤的财权,张汤早就怀恨在心!如果他把坏主意用到桑弘羊身上,那我可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颜异听到他们在说这些,也就在一旁叫了起来:“东方大人,东方大人!”
  东方朔移动脚步,走到他的门前。“颜大人,你在这里?”
  颜异气愤地说:“东方大人,我颜异一时气愤,就顶撞了张汤。张汤硬说我也编了歌谣,诽谤皇上。可他找不着证据!”
  东方朔安慰道:“颜大人,你先放心,没有证据,我们就更好救你!”
  颜异却说:“大人,我颜异的事是小事,千万不要让张汤加害桑弘羊啊。”
  东方朔气哼哼地:“量他还没有那个胆!”
  杨得意发现自己在一边特别寂寞,又在门内大叫起来:“东方大人,东方神仙,东方朔!”
  东方朔又走过来:“我说得意啊,你的嗓门愈来愈大呀!”
  杨得意说:“东方大人,你快告诉我,你怎么救我出去?”
  东方朔干脆地说:“必须让皇上说话。”
  杨得意急得很:“那你就快想办法吧!”他心里想,你东方朔的办法多的是,难道还要别人提醒么?
  东方朔指着道儿说:“都是这个笨瓜!我让他学着你,做点狗食,把皇上的狗都给引出来,这样皇上就会想起你来。”
  杨得意高兴得很:“好主意,好主意,这跟你救皇上的奶妈差不多!”
  “还奶妈呢,他都成奶爸了”!东方朔指着道儿,笑着说。
  道儿红着脸,在一边不吭声。杨得意不知怎么回事,追问道:“到底怎么啦?”
  东方朔心里笑事涌了上来,嘴上却说:“可他倒好,整了几天,整出点狗食来,刚才拿过去,没一条狗愿意吃!”
  杨得意很生气,摆出了当哥的架子,同时也是养狗专家的架子来,将手向腰中一叉:“道儿,你是怎么做的?”
    半天没说话的道儿,这时才从怀中掏出他刚才藏的那一块“神仙食品”,递给哥哥:“呶,这是样品。”
    杨得意拿到鼻子跟前一嗅,叫道:“不对!你做的不对!”
  道儿嗫嚅地说:“我按你说的,三成猪肉,两成牛肉,两成骨头末,两成粗粮。还有一成……”
  杨得意追问:“那一成,你加的是什么啊?”
  道儿说:“我按你说的,加了一成猫屎……”
  杨得意气得跳了起来:“你这个笨蛋!我上次怎么告诉你的?我让你加一成猫食棗,猫吃的东西,最好是鱼籽,鱼翅,小鱼头,虾米……”
  道儿跳了起来:“哎呀哥,你怎么不说清楚啊!我听你说是猫屎,心里还老琢磨着,不对劲呢!东方夫人就养一只猫,我把那猫三天拉的屎都放进去了,还怕不够,还专门接了些猫尿,掺了进去!”
  东方朔再也忍不住了,他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杨得意心里已经明白道儿错在了哪里,但他对东方朔的大笑却大不明白。上次他对道儿说话时,关于这一成,他说的声音是小一点。因为这是他的秘方,是他的老师司马相如传下来的秘方,他怕被人听了去!错了就错了,你东方朔笑什么。有时天下人的肚子都笑破了,他就是不笑;这回我们弟兄俩一个说的不清楚,一个听得岔了道,你笑个什么劲?想到这儿,杨得意有点生气:“东方鸟人,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东方朔笑弯了腰,边笑边说:“我笑道儿,这个兔崽子,他怎么也不肯跟我说。刚才在门口,赵禹他们把那一篮子宝贝,全当神仙食品,给留下了。这会儿,早被他们下了酒啦!”
  道儿还是一脸的无辜相:“是他们要留下的,说是东方大人带来的食物,吃了就能成仙……”
  杨得意这回彻底明白了东方朔在笑什么,他也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热泪盈眶:“哈哈哈哈!道儿,我的好兄弟,你送的这项礼,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但愿他们别吃光了,给张汤也留些,让他下酒!哈哈哈哈!”
  不远处的颜异听到这个故事,也是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杨得意!将来我们出来,就专门制造这种礼品,弄到长安东市去卖,名字就叫‘天下第一礼’,专门送给那些吃、拿、卡、要的贪官!”
智圣东方朔(第三部)[ 回目录 ]
上一节 ||下一章
第一章 接传香火(之六)
建章宫内,没精打采的汉武帝,正在看李夫人跳舞。
  朝中没有音乐,李夫人独自跳舞,目光呆滞地看着武帝,不知如何才能讨其欢心。
  李延年在一旁站着,不断地给冯子都递去眼色。
  李夫人三番舞罢,已是精疲力尽。她向武帝撒娇地靠去,武帝却向一旁躲开,李夫人摔倒在地上。
  李夫人大哭,边哭边吐起来。
  武帝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劲。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便又上前安慰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李夫人顺势更娇:“皇上,臣妾已有身孕。”
  武帝大惊,有些责怪地说:“那你还跳什么舞啊?”
  李夫人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皇上心情不好,臣妾如能让皇上高兴,就是死了,也值得啊!”
  汉武帝大为感动。他将李夫人抱到自己的坐榻上。“李爱妃,都是朕不好。朕对不起你!”
  李夫人正想大哭,不料冯子都却在一旁痛哭起来。
  武帝不知所措,怒向一旁撒:“冯子都,你哭什么?”
  冯子都只管呜呜大哭,却不说话。
  武帝大叫:“李延年!你问问他,朕和李爱妃说话,他哭什么?你问个清楚!”
  李延年不去问冯子都,却过来向皇上说:“皇上,近来冯子都经常哭,梦中还哭醒过呢。”
  武帝稍稍息怒,问道:“他哭什么?”
  李延年的回答很是凄楚:“皇上,冯子都哭着说,他曾是霍大将军的部下,没能随霍大将军死在疆场,而是在宫中偷生,所以每天他都要哭。”
  听了这话,武帝竟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延年见状,不是火上烧油,而是按他干爹说的,来个釜底抽薪:“皇上,把他赶走吧,霍大将军去世了,您想忘掉都不行,可他冯子都,还给您添乱……”
  这把“薪”抽的,果然“抽”出了武帝的热情,他不仅没有赶走冯子都,反而用手招呼着:“你过来。”
  冯子都装着不动。李延年过去,把冯子都拉了过来,冯子都马上跪在武帝脚下,伏地痛哭。
  武帝感慨地说:“冯子都,你犯了军规,是霍去病叫人阉了你的,你为什么还为他而哭?”
  冯子都边哭边说:“皇上!霍大将军,他阉了奴才,实是救……救了奴才啊!不然,奴才早就死……死在沙漠上……所以奴才……为霍大将军……痛哭。
  武帝这回真的被打动了,从心里头被这个奴才打动了。武帝毕竟是武帝,他还有些怀疑地问:“那霍去病死后,你为什么没哭得这么伤心?”
  冯子都接着哭诉:“奴才在……在皇上身边……看皇上……如此悲痛……怕哭了……让皇上再伤心……就不敢……当着皇上……哭……就偷偷地哭……”他一边说着,一边哭得像个泪人儿,更为伤心。
  武帝确实被他彻底地感动了。他眼睛有些湿润地说:“冯子都啊冯子都,你不仅对你的故主有一片真心,对朕还有这份体贴,真是难能可贵啊。”
  冯子都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奴才痛哭……还为一事……”
  武帝问道:“还有何事?”
  冯子都抬起头来:“霍大将军……英雄盖世……可他……没有子嗣……”
  这句话正触着武帝的痛处痒处。他不太明白地问:“那你哭,就能给他哭来子嗣了吗?”
  冯子都再伏于地:“皇上……请皇上恩准……让冯子都随故主之姓……更名改姓,叫霍子都……让奴才来给霍大司马做个干儿子……好歹不断……不断了……霍家的香火啊!”
  武帝“嚯”地站了起来。“你愿接续霍家烟火?可你年龄,比霍去病还大!你又是个太监,生不了子嗣!怎么能够……?”
  冯子都再跪再哭再说道:“皇上,奴才只要尽这一片心意,只是让皇上觉得,霍家还没绝后,霍大司马还有一个儿子在您身边,那样,皇上你会开心些,奴才也就开心些……”
  武帝的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感觉。他以为,这样做,也是一点点补偿和安慰啊。他心里分不清这种补偿和安慰,究竟是给死去的霍去病的,还是给半死不活的自己的,只是频频点头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好吧,朕准了你,赐你改姓,当霍去病的儿子。可是霍大司马的府第,朕已让霍光来掌管,那是朕早就定了的。那……朕就让你承了霍大司马的爵位,封你为侯……对,你就别叫霍子都啦,就叫霍子侯,朕命你改名为霍子侯,也封你霍子侯,永远在朕身边,永远保留这个侯爵!”
  冯子都的心里笑得阳光灿烂,脸上却是泪水直流。他再度转伏地而哭拜道:“奴才霍子侯谢皇上隆恩!”
  李延年在一旁看了冯子都一眼,脸上却露出诡秘的窃笑。他怕武帝发觉,急忙又沉下脸来,上前对武帝说:“皇上,不管怎么说,霍大司马是您的臣子,是您的晚辈。您为他举哀,到昨天已整整百日。圣主为臣举哀,过了百日,自古至今,实为罕见。今天皇上又为他找到子嗣,续上香火;身边总算有个牵挂了,这哀,也算是哀到了头。可李夫人眼下又有了喜,皇上,依奴才之见,您该动动丝竹之乐,以解心头烦恼了。”
  武帝听了这番话,真的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他想了一想,低声说道:“嗯。已是一百天啦?朕这三个多月,度日如年啊!李延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已过百日,冯子都又自愿承其香火,朕的爱妃又有喜事,那好,那就让鼓乐丝竹上来吧!”
  李延年转身高叫:“皇上有旨,鼓乐丝竹,殿前侍候!”
  早有一帮乐人,带着锣鼓琴铙,箫管笙笛,进了殿内。
  武帝挥了挥手:“还有,既然朕已节哀,那就诏示天下,婚嫁喜事,一律不再受阻。还有,明天就召集文武百官,到未央宫上朝!”
  冯子都刚要答“是”,却见一个小太监,慌乱地走了进来,向他耳语几句。冯子都听了,脸上装出难为情的样子,看了皇上一眼,没有吭声。
  武帝知道他们有事,便用新的称呼叫他:“霍子侯,朕刚给你赐姓封侯,你就不敢实话实说啦?对朕说说,又出了什么新鲜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两天会有新鲜的事情出现。
  霍子侯说:“皇上,东方朔他……”
  武帝急得站起来:“什么?东方爱卿来啦?快,快请他进来,朕三个多月没见他了!”
  霍子侯说起话来,六神无主:“皇上,东方朔他……他带来一群狗……”
  武帝高兴起来:“哈哈!不管他带的是驴,还是狗,来了朕就高兴!快,让朕出去看看!”
   
   
  建章宫的大门内,东方朔正与道儿一起逗狗。几十只狗围着他们两个,又跳又叫,高兴地撒欢儿。东方朔和道儿不断地将食物向空中抛去,让它们跳起来吃。
  武帝和“霍子侯”、李延年等到来,东方朔忙让道儿停下,自己也给皇上作了一揖。那些狗围着他们两个,嗷嗷乱叫。
  武帝停下脚步,问道:“东方爱卿,你怎么不来见朕,倒先喂起狗了?”
  东方朔沉着嗓门:“启奏皇上,臣早想前来参见皇上,可皇上身边那么多狗,臣不敢来啊。”
  武帝知道他是在骂人,却也不怒,自己微微一笑:“东方爱卿,朕身边的狗,哪一个敢咬你啊?”
  “是啊,皇上。是臣搞错了。皇上您的狗,不仅不咬臣,还向臣摇尾巴呢。”说完,他又拿举起手来,那些狗急得乱跳,有几只窜到空中,向他的手扑来。”
  武帝感慨地说:“东方爱卿,朕的狗,和你可亲着哪!”
  东方朔大声说:“皇上,俗话说,‘衣不厌新,狗恋故人’。陛下,衣服再新,也要穿旧;可是故人再有不是,狗也要念他的情啊。”
  武帝一怔:“东方爱卿,你今天是来向朕进谏的?”
  东方朔反问一句:“皇上,您说呢?”
  汉武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是要朕,放了狗监杨得意。是不是?”
  东方朔应道:“皇上圣明!皇上,一个狗监,跟臣学着唱了一点小曲,也要治罪。还有人,没唱小曲,也要被赶出长安,也要被投进监狱!”
  武帝知道他是指汲黯等人,便与与他争论。他看了东方朔一眼,感慨地说:“东方爱卿,杨得意随朕多年,辛苦甚多。编点歌谣,发发牢骚,人之常情。朕已关照张汤,不许加害于他!可其它的人,朕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朕设廷狱,就是主管法律和断案。这些事,一如你给朕的书简中所说的,‘执法不阿,唯法是则,六亲不避,幸臣也夺’,朕如果要干涉廷尉断案之事,恐怕爱卿你也会说不对吧。”
  东方朔见他把球又踢了回来,马上又“踢”了出去:“皇上圣明!可为臣知道,这一两年来,长安之中,人心不定。尤其是大农令桑弘羊的助手颜异,无故被抓,至今弄不明白是什么过错。臣恐长期如此,人心惶惶,于社稷不利啊。”
  武帝点点头。“东方爱卿,你说的对!霍子侯,你去廷尉狱中,传朕的旨意,速将杨得意放出,交东方爱卿看管。其它人等,一个月内,定要弄个明白,有罪的治罪,无罪的全部放出!”
  冯子都忙说:“臣霍子侯尊旨!”
  东方朔却大叫起来:“哎哎哎哎!这不是冯子都嘛!你怎么又成了霍子侯了?”
  李延年却上前帮腔:“东方大人,这是皇上的旨意,让冯子都继承霍大司马家的香火,改姓为霍,封为霍子侯的!”
  东方朔大为不解:“皇上,您让这么个玩意,继承霍去病的香火?”
  武帝既是解释,也是相劝:“东方爱卿,他有这份心,就随他去吧!朕觉得,有个霍子侯在,朕的心里还轻松了好多!”
  东方朔却不依不饶:“皇上,我可是霍去病的干爹,您说,他要是霍子侯,是霍去病的儿子,那臣的位置,往哪儿摆呢?”
  武帝没想到东方朔还争这个:“这……”
  冯子都却向前一跪,接过话来:“东方大人,奴才该叫你爷爷,叫你东方爷爷!”
  东方朔大怒:“啊呸!我东方朔八辈子没有孙子,也不要你这样的猴儿胡孙、龟孙子!”
  冯子都却厚颜无耻:“东方爷爷,不管什么龟孙、胡孙,什么猴儿的,皇上可真的封我做了霍子侯!”
  东方朔叫道:“什么‘子侯’?你是个‘沐猴’,‘沐猴而冠’!”
  冯子都当然听不明白:“爷爷,什么叫‘沐猴而冠’?”
  东方朔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李延年上前解释道:“这‘沐猴而冠’啊,是说一个猴子,洗了个澡,带上个朝官的帽子,就算当了大官啦!”
  冯子都却恬不知耻:“东方爷爷,您说得好,我霍子侯就愿‘沐猴而冠’!”
  东方朔气得说不出话来。
  武帝上前劝道:“东方爱卿,你前番战场杀敌功高,朕该给你封侯才是。可是你看这三个月,朕的心情一点也不好。”
  东方朔怒气冲天:“皇上,臣不要封什么侯!这种人都能封侯,臣宁愿到深山之中,去当猴子!”
  武帝这回抓住了东方朔的把柄。“东方爱卿,刚才你还骂他是‘沐猴而冠’,转眼你却要去当猴子!八成你被气得昏了头吧!”
  东方朔大叫:“皇上!臣从未想过什么侯不侯,臣只想让你知道,大河在瓠子一带,决了个大口子,已有许多人流离失所,再不想办法,就要出大事啦!”
  武帝大吃一惊:“啊?!有这回事?怎么丞相也不报来?”
  东方朔嚷嚷起来:“皇上,那丞相李蔡,还不是张汤的传声筒?再这样下去,天下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知道了!”
  武帝急得在殿中乱踱:“那好,朕现在就要文武百官,给我上朝!”
  东方朔看了看天空,叹了一口气,压低嗓门说:“皇上,太阳都快落山啦,还上什么朝?您快想想,怎么堵住大河的口子,明天早上就派人去吧!”
  武帝连连点头:“那好,那好!霍子侯,快领你东方爷爷到狱中,将杨得意放出来,随他回家!”
上一节 ||下一章
第二章 天兵与天书(之一)
今晚无月,风静声杳。
  夜幕之下,廷尉府监狱的高墙在夜幕中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灯光。就在关押杨得意的小院边上,只隔着一道墙,便是一个秘密的场所。这里同样是戒备森严,好象关了什么重要犯人。可这里从来没有犯人可关,多年来,只有两个人在这儿出没,那便是张汤和吴陪龙。
  此刻,堂堂廷尉总管兼御史大人张汤(他的官职相当于今天的高法院长兼高检院长)如今因为李少翁的计策已经实现了一半,高兴得难以入眠。他让卫兵弄来一盆热水,然后说了声“出去”,自己便拿过一条大大的汗巾,浸透了热水,一把拉过吴陪龙来,就要给他疗脚。
  这种活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吴陪龙的脚在征探郭解行踪时被打伤之后,张汤一遇到有高兴的事情,便要兴奋地给他疗脚。吴陪龙总是乖乖地将脚伸出来,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快意。他知道,每当此时,处于较低地势的那盆‘汤’,同样是心旌摇荡。这回不知是发嗲,还是真心话,吴陪龙轻轻地说:“大人,你看我的脚,怎么就不好呢!”
  张汤亲昵地用手拍了拍那双略有臭味的脚,“没事儿,没事儿。你的脚一天不好,我就想起了那帮无法无天的人还活在世上。我一边给你医脚,一边就琢磨着如何处死他们。你的脚一辈子不好,我就给你医治一辈子,同时我治那些坏人的心情,也就高涨一辈子!”
  吴陪龙有点吃惊。他过去只以为自己的脚是个累赘,老让张大人操心;后来觉得自己的脚可能是很美的,张大人总是把玩它,欣赏它;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脚,还能在激励张大人严惩邪恶势力时起到重要的作用!怪不得有时候脚上有些臭味,张大人也不在意呢,可能那时,他就把这只脚当作要开刀杀掉的罪犯了。就像刽子手在临动刑前先看看受刑者的脖子是否白嫩一般。想到这儿,吴陪龙不禁把脚向后缩了缩。
  “我弄痛你了?”张汤一面轻轻用热水给他烫脚,一边小声地说着,话音里充满关切,而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起来。
  吴陪龙心里很是不安。他为他所受到的真心关爱而从心时感激。每到这时,吴陪龙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他是吴郡人,从记事那天起,就知道父母多病。十岁那年,他的母亲因为难产而去世,留下一个终日不咳嗽就喘的老爹,外号叫做“吴大喘”,带着他和刚生下来的弟弟。他的老爹原是吴郡有名的衙役,自从喘病加重后,便不能外出捉拿犯人。可是一家三口要过日子啊!一次他在剧烈的咳喘中停了下来,看到自己的儿子的机灵样儿,老衙役开心地笑了,对着十岁的大儿子自言自语地说:对!让这小东西干!后来陪陪便在老爹的调教下,干起了为府衙当眼线,放风儿的角色,他终日衣衫不整,叫花子似地徘徊在姑苏街头,和那些最下贱的痞子、偷儿在一起,挨够了拳头吃饱了揍,也学会了偷梁换柱、草中寻针的本事,还知道如何让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受到什么样折磨,可谓十八般手段,渐渐全部晓得。他还有一个本事:每当姑苏城出了命案和大的盗窃事件,他都能向他老爹的同伙捕快们提供出准确的消息。如果府衙除了吴大喘的薪俸之外,还能再多给一些钱,那他便能帮助官府快速捉拿到主要案犯。如此五六年下去,吴家的日子竟也过得很舒服!陪陪不仅让老爹和弟弟有吃的,能看医生,三人还都有两件像样的衣服。每到十五十六月亮正圆时,他便早早回家,脱下叫花子衣服,在大木桶中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然后穿上新衣服,在月光之下,领着弟弟到城外边转到半夜。陪陪常常会找一片没有波浪的水湾,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在湖中映出的倒影,他长得眉清目秀,又是那么聪明伶俐,他想,如果自己生在富有人家,肯定是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可惜苍天不公,偏偏要他在叫花子群中找活路!此时只有这一轮浩月,才是穷人与富人共有的啊!转眼之间,陪陪十七岁,弟弟也已八岁,他的老爹喘得日渐急促。陪陪便央求老爹,赶紧给自己在郡衙中找个正式的差事干。可老爹直到死前,也没理睬他的要求,急得陪陪有时直叫唤。终于有一天,老爹喘不过气来了,把他叫到跟前,语不成句地告诉儿子,这姑苏城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即使府衙让你当差,你这七八年的叫花子生涯,也会永远被人看不起。而且你一旦进了官衙,把聪明劲儿露在正道上,那些老差役马上就会妒忌你,出卖你,姑苏城中的恶霸无赖也就识破了你!这时陪陪才知道,自己原是只能在阴暗地方偷生活的人,一到了阳光之下,便难以做人!他痛哭起来,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失落。哭到深夜,吴大喘突然不喘了,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千缗钱来,交给陪陪,说这是他替两个儿子积攒的钱,如今我快死了,你们拿着这钱走吧,到京城去,到长安去!到了京城长安,不管是凭你的长相,还是凭你的本事,你都会比在姑苏强得多!陪陪那时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喘了一辈子的老爹,给他指了一条通天的路!他问老爹有何嘱托?老爹竟说,到了京城,让你弟弟读书!还有,将你死去的爹和这猪窝一样的地方,连同你的叫花子衣服,统统烧掉,然后穿上你的新衣服,到长安去,取个好名子,做一个全新的人!陪陪当时惊呆了,眼看着老爹一声不吭地咽了气,从此再也没哭。他穿上那套最有派头的新衣,在乞帮老大的吃惊面孔中借走他那双马的豪华大车,将还在睡梦中的弟弟往车上一放,然后便是一把火,葬了老爹和自己的过去,快马加鞭地向西北挺进!第二天早上到了大江边上,当他弃车乘船时,才听说姑苏城夜里烧了半个城,连吴王阖闾的馆娃宫也被化为灰烬!他的心中没有悔恨,只是快意,他替自己获得新生而快意,为自己的老爹有如此宏大的火葬之礼而快意!看着全身崭新服装、公子哥一样的自己,他过江之后便给弟弟也弄得全身崭新,然后挖空心思,取了个吴陪龙的名字。而他的小弟呢?因为他长得丑,爹爹给他取名叫“丑丑”。那就把他叫做吴丑生吧,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忘掉自己是聪明的吴国人的后代!他一路上花钱如流水,他相信,人是金子钱是狗屎,人没了就永远没了,而狗屎嘛,只要找到狗,便能屙出来!他到了长安,他凭着自己那张俊俏的脸,到处去试运气,小的人家他看都看不上,一心打听“龙”在何处。很快,他学会了长安人官话,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也打听到皇上身边既有韩嫣,又有董偃,就在这时,他在街头被廷尉张汤发现了,抓住了,然后张汤便喜欢上了自己,把自己留在了廷尉府中。渐渐地,他发现张汤对自己是出奇地好,出奇地关爱,尤其是自己小露锋芒,施展几下偷梁换柱、草中寻针的本事后,张汤便不让他离开了,主动把他弟弟送进了丞相公孙弘主讲的学堂,然后把半个家交给自己管理。慢慢地,他自己有了“陪龙”的感觉,花钱如流水,整人如泼水。最让他快意的是张汤也喜欢泡澡,有时两个人在一个大桶里泡,那才是天下最快意的事。当然,精明如猴的陪陪,不久就发现了张汤不是龙,而是一条蛇。他有时想到自己未能“陪龙”,却要终日“陪蛇”,也曾起过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有一次,张汤开玩笑地说他吴陪龙是蛇,而且还说,这世界是没见过龙,龙就是蛇成了精后变成的!吴陪龙恍然大悟,终于发现张汤才是老天前生便给自己配好了的伴侣……
  “怎么样?水凉了么?”张汤关切的声音将吴陪龙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唤醒。
  吴陪龙吃了一惊,觉得自己走神走得时间太长,让张大人伺候得太久。他不好意思地从盆中拿出脚来,想到大澡桶那儿去,另给张大人准备好澡水。
  不料张汤却将他的脚攥住,满脸笑意地问:“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放心不下你的弟弟?”
  吴陪龙的脸上竟掠过一丝红润!不知是出自内心,还是为了搪塞,他支支吾吾地答道:
  “大人,陪龙是在想,小的无名之辈,这一生有此富贵荣华,早已知足。可你堂堂的御史大人,位至三公,可至今因我而不娶妻生子,不能为张家传宗接代,您的老母,会多伤心啊。”
  不料张汤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要传宗接代?我自己在外边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不够受的!要传宗接代,传出子孙来,整天为仇家盯着,不是让他们受罪么?”
  “可是大人,我……”吴陪龙心中忐忑不安。
  张汤安慰道:“你好歹还有个弟弟,家里断不了香火。可我,独苗一个,老爹前几年一气蹬了腿,只有老娘还活着。她都不劝我找人传宗接代,你想这么多做甚?”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