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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圣东方朔-上中下

_33 龙吟(当代)
众将士一拥而上:“冲啊!别让‘一只鞋’跑啦!!”
晨光之中,霍去病在匈奴大营中拼命砍杀,敌将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睡梦之中匈奴兵马,大都没有反应,就被烧死在帐篷中,逃出来的,又被汉军砍杀,一时血染余吾河水,在朝霞映衬之下,红彤彤地让人心颤!
然而,霍去病还是遇到了猛烈的抵抗。
反抗首先来自匈奴单于的卫队。单于的卫队共有两千多名卫兵,他们平时饮酒作乐,吊儿郎当,可打起仗来,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昨天晚上卫兵们也喝得很多,许多人没有解衣便在帐中睡去,今晨一见火起,便激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随即醒了大半。他们见到汉人杀到了自己的老巢之内,怎不拼命抵抗?就连有些跟着老单于共事,对伊稚斜篡位大为不满的卫兵,也二话不说,拿起他们的刀戈剑戟,与汉军拼起命来。这一打杀,也唤醒了许多匈奴的平民,他们的帐篷被火烧得晚一些,他们没有急于逃命,而是与汉军开始了生命与生命的肉搏!
霍去病看到匈奴在顽强抵抗,索性大开杀戒,自己带着头,见到匈奴人便砍杀起来。士兵们见到大司马那一支剑搅得匈奴大营天翻地覆,于是个个将二十多天来沙漠行军时积聚的怨气,在匈奴人身上,匈奴人的物品上发作起来!九万人马,多半围住单于庭厮杀,更有一部分人开始清剿外围的残敌。他们在初日的照耀下,先是将箭瞄准一个个帐篷的门帘,出来一个,他们便射杀一个;然后再将箭头上绑起棉球,向帐篷射去;然后再将外逃的路堵死,用他们的剑,把外逃者一个一个杀掉!过去攻打祁连山时,他们只杀男人,留下妇女,可这次,他们连妇女小孩也不放过,只要是生命,就要消灭他们!仿佛这些经历了沙漠九死一生的士兵,非要把对死恐惧转嫁到匈奴人的身上,他们心头的压抑才能被释放!
太阳高高地照在余吾河上,远处狼居胥山上的白色雪峰泛起清光。余吾河水红了起来,红得无法看到狼山雪峰的倒影;到处都是剑在闪光,是鲜血在喷射,是人的生命垂危时的哀鸣!
一个时辰之后,河边铺满了一具具尸体,所有帐篷都化成了灰烟。
匈奴伊稚斜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自己遭到了突袭,他终于明白:是那位让匈奴人胆颤心惊的霍去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率匈奴将士们抵抗一阵后,深知无法打赢面前这一战役,于是便让斡离不领着卫兵突围。斡离不就是昨晚在酒宴上唱反调的那个将军,他是伊稚斜大儿子伊稚正的结拜兄弟,他对伊稚斜的忠诚无人能比。他带着四员战将环护在单于身边,猛杀一阵,终于撕开重围,有两万兵马随之向西逃去。
辛苦子等人奉命在三里多远的两山口外埋伏。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汉军的喊杀声和匈奴人的鬼哭狼嗥。士兵们走几步,往回看看,真不想离开那个最刺激的地方。有的战马也不愿行走,仿佛它们也知道,他们是奔着什么来的!可是军令难违,辛苦子狠狠地挥起鞭子,将马猛抽几下,一口气躲进两座小山之后。而远处的喊杀声更为猛烈,一万名将士说是在这儿埋伏,分明是在受煎熬。
他们在煎熬中度过了进入沙漠后最难过的一个时辰,这时听到了激烈的鼓点般的马蹄声。辛苦子将剑一举,往下一压,示意士兵们退到隐蔽处。两山口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地上躺着的几根粗壮的绳索,充当着大地上最残酷的琴弦,等候着东边渐近的鼓点,等候着急飞猛逃的马蹄来拨弹……
伊稚斜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家门口受到重创;更是万万想不出来,自己出入狩猎的两山口上,是一万汉军兵马在等候着他。跑在伊稚斜前头有几百匹快马,像平日一样,在自己熟悉的山地上奔驰而前,不料一阵怪叫,前头的马全被绊倒,后边的则滚在一处,而伊稚斜和斡离不等人急勒缰绳时,他们的马都不约而同地直立了起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杀呀!别让‘一只鞋’跑啦!”汉军冲杀过来,从翻滚在地的人马上踏了过去。
伊稚斜还没定过神来,他的马便向东跑去。那位斡离不果然临危不惧,他勒回马头,镇静地对东面的匈奴士兵叫道:“弟兄们!只有这一条路,保护大王,冲过去啊!”
匈奴人马被他镇住了,胯下的战马也开始听话。斡离不指挥匈奴将士分批杀向山口,自己更是一马当先,驰入汉军阵中!
好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辛苦子和一万汉军,仗着以逸待劳之势,与匈奴短兵相接。他见到匈奴单于顺着山口的右侧,在往外运动,于是便剑如旋风,先将自己面前的匈奴将领放倒,奔向匈奴单于。
斡离不的目光何等锐利,他让身边和三名护卫拥着单于的马出逃,自己和另外两位,截住了辛苦子,展开厮杀。辛苦子见单于逃出,而自己却被围住,于是将剑对着左边的斡离不冲过来。斡离不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一躲,殊不知辛苦子早将那剑翻转过去,直刺向右边一位卫士。那人猝不及防,早已应声跌落马下。斡离不大惊,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左挥右砍,想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不得游刃有余。辛苦子却不惊慌,避过他的几个狠招,准备抓住破绽,结果了他,再追单于。不料旁边还有一位卫士,也是个高手,他舞动着手中的双锏,像两条青蛇一样,向辛苦子袭来!
要是平日,辛苦子一个顶俩,倒也轻松。可是今天,他的心不在面前的两个将领身上,而是惦着匈奴单于!他想将这两个缠住他的人解决掉,于是便一个闪身,躲过斡离不的大刀劈砍,马一回头,正好与那手持双锏者贴在一起。那人原将双锏直刺过去,情急之中抽不回来,辛苦子便使出杀招,那只宝剑轻走龙蛇,闪电般地穿过了那人的右肋。那人双锏一扔,却用右臂死死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抽不出来,而斡离不的大刀,却当头劈了过来!辛苦子急忙弃剑,只是为时已晚,眼看那把大刀带着呼啸,落到自己的右肩上。他本能地以极快的速度向后仰身,只觉得自己右肩一麻,翻落下马,不知人事。
霍去病率领他的大军也已赶来,远远地,他亲眼看到辛苦子的剑被一个匈奴人夹住,而辛苦子却被一个匈奴大汉砍下右臂。他飞马前来,那个挥刀大汉急忙逃走,霍去病无心追赶,急忙跳到地上,将辛苦子抱起。再看看地上那位用手臂夹着辛苦子剑的匈奴将领,只见那剑是弯着从他后心出来的,原来他被刺中时还猛地转身,硬将那把绕指柔肠之剑,弯弯地吸在了内脏里面!
霍去病让霍光清点了一下人马,发现自己损失了八千多人。而匈奴被杀者多达六万,估计随“一只鞋”外逃的只有几千人。
霍去病无心再去追赶一只鞋,他一面派人向皇上急报战功,一面派人打听舅舅那边的消息,让霍光代他休整部队,自己则整日守候在辛苦子的身边。
卫青在大帐之内,正为攻城不下而沉思。那一把小桃棍子儿,有几根已被他捏断,成为几截。
此时李陵带领着东方朔悄悄地走了进来。卫士欲报,东方朔摆了摆手。轻轻地走到卫青身边。
卫青听到有动静,原以为是卫兵,但一听脚步声不对,于是急忙抬头。“兄长!你来了?这么快啊!”
东方朔笑道:“还快?你知道么,去病已经把单于庭给袭了!”
卫青笑道:“是啊!小儿子辈们,把功立到我们前头了。兄长,你来得正好。这些年来,我一直琢磨着沙漠野战,没想到赵信会在这儿筑起城来!我的武刚车,只是和匈奴太子打了一仗,吃了他那三万人马,可赵信他们躲在城中不出头,我绞尽脑汁,还没想出好办法。”
东方朔说:“我在路上就问李陵了,这座赵信城,不是建在沙漠之上吗?”
卫青想,你干嘛明知故问?可他心中一亮,一定他有了办法!于是急问:“兄长,你的意思是?”
东方朔说:“我问你,城中之人,靠什么饮水?”
卫青说:“我已让公孙敖打听清楚,这城的北边有一个湖泊,我已经将水道切断。可赵信他们,好像仍然有水喝!”
东方朔追问:“那他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卫青说:“我和公孙敖都怀疑他有地下水道!”
东方朔说道:“既然他能搞地下水道,我们何必不也搞一个?”
卫青不解:“兄长,我们十五万大军,看着个湖泊,弄水道干什么?”一旁的李陵也觉得莫名其妙。
东方朔笑了:“我的卫大将军啊,你也有不熟悉沙漠之战的时候!”
卫青坦诚地说:“兄长,请你教我。”
东方朔说:“兄弟,这赵信把城建在沙漠之上,城基不论多深,底边也是沙子。”
卫青点点头:“对啊?这与吃水何干?”
东方朔拍了拍卫青的肩膀:“我的卫大将军,你让士兵在沙子里挖洞,将湖水从地下灌他的沙基,他还能保得住这城吗?”
卫青大惊,用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
李陵也高兴得很,他的脑瓜子一动,忙请战道:“大将军,让我率一万士兵,在地下掏洞,请您另派一万人去引湖水!”
卫青点头同意,又说:“快叫公孙敖!”
建章宫中。武帝仍与李夫人在一起,就在厅堂之中,卿卿我我起来。
这时李蔡跌跌爬爬地跑了进来,一见皇上那姿态,便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于是进退两难地说“皇……皇上!”
武帝不大高兴地问:“何事这么慌张?”
李蔡这回不管不顾地冲到皇上跟前:“皇……皇上!前方快马来报:霍大将军率兵突袭匈奴单于庭,单于几乎全军覆灭!”
武帝惊得坐了起来:“那你还不早说!那匈奴单于‘一只鞋’呢?”
“匈奴单于仅率数千人,夺路而逃!”
“那,卫青呢?卫大将军怎么样?”
李蔡说:“皇上!卫大将军包围了赵信城,将匈奴二十万主力,全部困在城中,所以霍小将军才得以成功啊!”
武帝纠正道:“丞相,是霍大将军,不是霍小将军!”
李蔡笑着应答:“对,霍大将军。”
武帝又想起一个人:“那,东方朔呢?”
李蔡说:“皇上,东方朔的三千军马,快到赵信城了!”
武帝宽慰地点点头:“那朕就放心了!那你用快马告知卫大将军,让他务必把那个赵信城给我摧毁了,将那赵信给活捉来,朕要亲手处死他!”
“臣遵旨!”李蔡说完就要走出。
“回来!”
“皇上!”李蔡又转过头来。
“再传谕霍去病,说朕大喜过望,准备重重嘉奖他!让他再想办法,找到匈奴单于,至少是要防止那个‘一只鞋’跑到赵信城去,给卫青添乱。”
“是。”李蔡应答道。
武帝回过身来,双手搂住李夫人的细腰,真想一用劲儿将她的腰勒进自己的腹中。
“皇上!臣妾有一请求。”李夫人说。
武帝放松了她:“噢?你求什么?”
“皇上!臣妾请求,让臣妾的兄长,随东方朔大人的兵马,去打匈奴。”
武帝乐了:“为什么要跟东方朔去?”
李夫人说:“皇上!臣妾知道,卫大将军和霍去病,都是皇后的亲戚。”
武帝乐了:“哈哈!你还知道避讳?”
李夫人接着说:“臣妾听说,东方大人智谋天下第一,而臣妾兄长是个粗人,让他随东方大人去砺炼砺炼,也许……”
武帝没想到,她一个女人家,竟也有如此见识。他又把李夫人抱起来,放在木榻上:“爱妃,难为你一片好心!你哥哥的事,朕会安排!”
李夫人跪谢:“臣妾谢过皇上。”
武帝习惯地叫道:“得意,得意!”
走过来的不是杨得意,而是冯子都。冯子都怯生生地说:“皇上,杨得意他已不在这儿了。”
武帝若有所失,但他还是想起自己要嘱咐的事:“那你,快去叫张骞前来见朕!”
“奴才遵命!”
武帝转过头来问李夫人:“爱妃,你的哥哥呢?”
李夫人高兴地爬起来:“皇上,臣妾这就叫李延年去找!”
不一会儿,张骞和李广利前脚跟后脚地来到庭前,二人并排跪在一起,叩见皇上。武帝抬头一看,那李广利身材魁梧得很,脸上更是一副屠夫模样。
武帝也没叫他们爱卿之类,只是说:“起来,起来!”
二人急忙站起。从个头上看,那李广利,居然比张骞还要高大一些。
武帝走过去,用手击了李广利的肩一下。“哈哈!朕倒是看不出,朕的李爱妃如此弱不禁风,却有这么个雄壮的哥哥。”
李广利有些害怕:“皇上,奴才只会杀猪,不知皇上要奴才来做什么?”
武帝觉得有趣,便说:“哈哈!你的妹妹要我将你送到战场上立功,让你去杀人!”
李广利浑身抖了起来。“杀人?皇……皇上,奴才……不……不敢啊!”
“哈哈哈哈!你能杀猪,就能杀人!杀的是敌人!”
李广利哆嗦起来:“皇……上,你饶了奴才吧!奴才实在不敢!”
武帝不高兴了,他冷笑一声:“哼!你连你妹妹都不如啊!”
李广利分辩说:“皇上,我妹妹她……心气太高,她老要我干这干那……”
武帝怒道:“干什么,不比你杀猪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没有一个弱女子有上进之心!算了,朕把你阉了,当个太监吧。”
李广利又叫道:“不能,不能啊,皇上!奴才家中还有一妻两妾,奴才不愿当太监!”
武帝见他那副模样,觉得可笑,但他一见身边的李夫人非常尴尬的样子,心就软了下来:“那好!朕就让你跟随张骞到西域走一趟,帮朕弄些大宛良马来!”
李广利想了想:“皇上,奴才做这个可以。”
武帝转脸对张骞说:“张爱卿!”
张骞忙答道:“臣在。”
“你的匈奴妻女,可好么?”这句话一问,二人的心都踏实了下来。
“谢皇上,蒙皇上赏赐之恩,他们都很好。”
武帝语重心长:“你知道,朕这次为什么不让你去打匈奴么?”
张骞说:“臣知道,皇上想让臣再度出使西域,摸清西域各国的情况。”
“说得好!自从上次大宛送了朕几匹良马,朕就没有沾过别的马!那真是天马啊!张爱卿,你这次帮朕多要些大宛良马,再要几匹母马来。”
“臣谨遵旨!”
武帝接着说:“上次朕听你说,大宛之西,还有个大食;大宛之南,还有个身毒。朕听说,那身毒国王颇有野心,还派人到西南的大理来活动过。朕要在玉门关那儿,建立一个都护府,专门控制这些西域小国。张爱卿,你这一行,责任重大啊!”
张骞向前跪下:“皇上有此宏愿,臣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帝重重地加上一句:“好!你的所作所为,朕心里感激,皇后也在感激你啊!”
张骞伏地而拜:“皇上!您对为臣如此知遇,为臣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
武帝让他起来说话。“起来吧。带上这个李广利。你看,他比你还壮,但听说要上战场,居然要尿裤子!张爱卿,你带他去砺炼砺炼,说不定将来,又是个卫青将军呢!”
张骞狐疑地看了看李广利:“臣谨遵旨。”
一夜大风,将沙漠上昨日的痕迹掩盖得干干净净,风又在沙堆上刻画出无数新的波澜,既似往日,决非依旧。大战之前的平静,有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壮。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卫青和东方朔、公孙敖三人来到城前,开始和赵信的最后一次对话。
赵信还是那种岿然不动的样子,这个躺卧于沙丘之上的怪物,依然向汉军露出嘲讽的笑容。
公孙敖是个喜欢叫阵的人,今天有两位兄长在面前,叫阵的事情更是非他莫属,他扯着嗓门,对城上喊道:“叛贼赵信!你快出来!”
赵信已经知道了卫青他们在城下,便又露出一颗脑袋,不无嘲讽地说:“啊,公孙将军,卫大将军,你们好早啊!”突然,他发现卫青身边,多了个他不认识的瘦高个子,于是便问:“大将军,你身边的是谁?”
公孙敖说:“你有眼无珠,连东方大人都不认识?”
赵信大惊:“原来是东方朔啊。赵信没在朝廷呆过,不过也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东方朔说:“赵信,你身为名将之后,竟然投降匈奴,难道你不知道耻辱吗?”
赵信笑了。“哈哈哈哈!东方朔,你说耻辱?什么是耻辱?你们攻不下城来,这才是耻辱!
告诉你,我可不是支楞儿,会中你的计策!“
东方朔并不着急。他对赵信说:“听说你读过不少书,我有一个词儿,你能解得了吗?”
“东方朔,你倒是好兴致。你攻不下城来,还要考考我的学问?说吧!”
“汉人与匈奴,百年以来,誓不两立。你无奈之中,为了保命而投降匈奴,也许你自己还能原谅自己。可你今天反过来为虎作伥,抗拒汉兵,不仅违背了圣人的忠孝之道,也违反了汉人不可助纣为虐的信条。你的做法,我有一词相赠,请你笑纳。”
“好啊!你说我背叛了汉人,能得到个什么说法?”
“汉奸。”
“哈哈哈哈!东方朔,你别咬文嚼字了,汉奸就汉奸,不就是骂我为大汉之中的奸贼吗?这回我在历史上,也有个前无古人的名分了!”
“没想到你饱读诗书,却不知道还有两个字!”
“除了‘汉奸’,还有两个字?东方朔,你再教教我啊?”
“好的,我再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就是人间还有‘羞耻’二字!”东方朔生气得很,他觉得眼前这赵信,简直比主父偃还要坏得多。
不料赵信也叫了起来:“东方朔!你别再这儿说什么诗书、忠孝、廉耻那一套。这些我在小儿时,都读过了!你在朝中不是老跟儒生过不去么?我赵信不仅是一代儒生,还是一代儒将,今天咱们比试比试!”
东方朔有些愤怒:“呸!你也配称儒将?赵国是出了不少大将,可像你这样的儒将,没有第三个!”
赵信倒不生气:“噢?那说明还有过一个。那是谁啊?”
东方朔笑了:“战国时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就是你的前身吗?”
赵信知道他在揭自己给武帝献了好多计策的事,这些计策虽得到武帝的欣赏,可到了战场上一个也没用上,自己反过来降了匈奴。可赵信如今并不是满面羞惭,只是略带不快地说:“东方朔,就算我纸上谈兵不行,可这赵信城,也是按我纸上画的建起来的,有本事,你就攻上城来!”
东方朔骂道:“叛贼!不用我攻,你自然会下来的!放心吧,皇上还想见你呢!”
赵信也嚷道:“别来这一套!那刘彻,杀了我全家,还想亲手杀了我?只要这城存在一天,你们就别想靠近我!”
东方朔笑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这时城楼上一阵骚乱。
赵信回头喝道:“嚷嚷什么?再乱嚷嚷,立斩不饶!”
一个匈奴偏将急切地说道:“将军,不好啦!我们的城墙根儿,坠下去啦!”
众人一看,可不是么!这个高大城墙的底部,流沙在往上冒,已经渗出水来!先看到这个情景的匈奴士兵大叫:“不好了!城墙底下冒水了!”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叛贼!汉奸!你只知道筑城,岂不知沙漠之上盖城楼,是没有跟基的!”
赵信这才勃然大怒,搭弓射箭,说了声:“东方朔!我先杀了你!”说完将箭放出。
东方朔一个闪身,伸出右手,将赵信的箭轻轻抓住。“哈哈哈哈!赵信!你就坐以待毙吧!”
卫青将剑一指:“将士们,城墙一坍,就攻进去!”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赵信城慢慢地向下塌垮下来。垮塌之时,沙尘四起。
卫青和东方朔指挥大军,踏过城墙。
那赵信走投无路,对天长叹一声:“赵氏列祖列宗,赵信死不足惜,不该留下‘汉奸’这个骂名啊!”说完拔剑自杀。
天蓝蓝,草青青。
霍去病大帐中,面色焦黄,如同蜡纸的辛苦子醒了过来。霍光等人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哎呀!兄弟,你终于活过来了。不然,我向干爹怎么交待啊!”
辛苦子瞪大眼睛:“我爹他……”
霍光点点头说:“嗯,东方大人与卫大将军在一起,已经攻下了赵信城!”
霍去病叹息地说:“只可惜,匈奴单于‘一只鞋’,还是溜啦!”
辛苦子面有愧色:“都是……我……没能……拦住……。”
霍光见他们这个时候,还为逃走了匈奴单于而后悔,心中颇不高兴。却对霍去病说:“大司马,这么多天,辛苦子能活过来,已是奇迹,你还跟他说什么‘一只鞋’?”
辛苦子伸出自己的左手,摸了自己的右臂,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没了。他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啊!我的臂膀!……”大叫之后,他又昏了过去。
霍去病急忙过来抱住他,边摇晃着,边叫道:“好兄弟,不要伤心!我一定要让匈奴人加倍偿还!”他把辛苦子交给霍光,转身叫道:“黄恩浩!”
一员面目黝黑的战将应声而至:“末将在!”
霍去病狠狠地说:“为替辛苦子将军报仇,把匈奴单于后宫老小,给我斩尽杀绝!”
霍光连忙阻拦:“大司马,你何必妄杀无辜呢?”
霍去病叫道:“无辜?我辛苦子兄弟丢了一只胳膊,血都快流干了,难道不是无辜吗?”
霍光站了起来:“反正这些人,你不能妄杀!”
“不杀,还要养着她们不成?”
“她们也是俘虏,要押到长安听皇上发落!”
霍去病一拔长剑:“好!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再率兵马去追单于,把他们一网打尽!”
霍光见他怒气难消,就把他拉住,强行将他按在凳子上。他冷静地叫来军中医士,对他严肃地说:“辛苦子将军没什么大事,你们好好养护,准备好一辆车,派人送他先回长安。”
那医士点点头,随手端过身边的马奶,给辛苦子喂下。
霍光拉着霍去病走出帐篷,走到蓝天白云之下。军营在草原上散乱地树立着,好像绿草中开出的一片蘑菇。霍光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这草原上特有的景色,他一句话也不说,一直走到不远的一个小山之巅。
霍去病无聊地跟随其后,自己倒像小弟弟一样。是啊,这霍光,太有主意了,霍去病有时觉得没有他在身边,就像没了主心骨。
到了山项,霍光才开口说话。不过他还是非常正经地说:“大司马,你是一军主帅,不可鲁莽行事啊!”
霍去病不再那么嚷嚷,却还是气哼哼:“你一不让我杀人,二不让我追匈奴,舅舅那边也用不着我增援,你说,我在这儿憋得多难受啊!还要我怎么样?”
霍光心想,要你怎么样?要你沉静一些!可他又觉得这话不该自己对兄长说。他把目光转向远方,转向东北不远的狼居胥山上。高高的狼居胥山,如今好像一个俯首称臣的降将一样,他的头不再那么高昂,但骨子里还有一股傲气!
看到了狼居胥山,霍光想起了汉家的泰山。突然,他想起了司马相如的《封禅书》,想起了秦始皇当年将放在长安不远的华岳视而不见,一心要到泰山封禅的事情,想起了当今皇上,要在匈奴被灭后,到泰山去告天封禅。他心中在想,也许那座泰山,就和眼前这狼居胥山一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
想到这儿,他的眼前不禁一亮。封禅!封禅是大功告成的标志,是向苍天告白盖世之功的时刻,也是止住人间拼命厮杀的大好时机!何不就在狼居胥山,简简单单地把禅封了,让霍去病那颗飘荡的心有所收敛,也让皇上不必再兴师动众,远巡东岳呢?
霍光觉得自己的主意太妙了。这是狼居胥山给他的启示!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像小弟弟一样,对霍去病露出真诚的笑容。
霍去病见他笑得很灿然,便知道这位小兄弟有了新的主意,于是就不紧不慢地问道:“想好啦?说吧。”
“哎,兄长。司马相如曾劝皇上到泰山封禅,你说,那要花多少钱啊!”
霍去病觉得这件事情不仅和自己无关,而且和眼下的任何事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于是将眼睛一瞪:“你给我说这个干啥?”
霍光不管他怎么个反应,还是平心静气地说下去。“皇上原来说,等到灭了匈奴,他就封禅。
我们今天端了匈奴的老巢,何不在这狼居胥山封禅,上告天地,下安万民,祭奠死难将士呢?“
霍去病眼下无聊得很,觉得这个主意是不坏。但他却又担心地说:“我们代皇上封禅,皇上会高兴?”
霍光自信得很:“皇上肯定会高兴!说不定,他就不去泰山封禅了呢!那样为朝廷节省多少钱啊!我们还已经在燕然山上勒了石,这回再在狼居胥山上,记下汉军的功绩和威名!这样做,东方大人和卫大将军也会高兴的!”
霍去病眼睛也亮起来:“那样,我就可以班师回朝,与公主成亲了?”
霍光笑了。“兄长,弟弟知道,你之所以无聊,之所以心里烦闷,不仅是因为没仗打,还因为你不能快点回长安,不能马上和公主拜堂成亲!”
霍去病觉得自己已被他所洞穿,于是追上去,打了霍光的屁股几下:“胡说!再胡说,老哥就用大司马的鞭子打你!”
兄弟两个,在山顶之上,放松地闹了一回。
当天晚上,霍光就为霍去病起草了一份文书,让大将黄恩浩带上他,同时将辛苦子送到长安,去见皇上。
辽阔的草原上,一群群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兴奋的、悲哀的吟鸣叫。
卫青与东方朔面对着一片颓然倒下的赵信城,面对着城中到处倒下的匈奴将士尸体,久久都不说话。
公孙敖和李陵二人从荒城中走过来,李陵那稚嫩的面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他还离老远时就大叫:“大将军!匈奴十五万大军,没逃出几个,全被歼灭在赵信城中!”
卫青并未说话,眼睛看着公孙敖。公孙敖面带倦意,沉痛地说:“禀大将军,清点完毕,我军死伤接近三万人。”
卫青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对公孙敖说:“让士兵们休整十天,把所有尸体都埋了,就埋在这废城之中。”
公孙敖点头,没有说话。
建章宫中,今天没了歌舞,也不见李夫人在场,武帝与李蔡、张汤二人,像在正儿八经地议事。
武帝面色不太好看:“丞相,听说外面有人议论纷纷,是什么事?”
李蔡轻描淡些地说:“陛下,没有什么,只是长安有些童谣。”
武帝一惊:“童谣?童谣便是民心!你说,童谣唱了些什么?”
李蔡张口结舌:“这个…还是让张汤大人说吧。”他还是把球踢给了张汤:武帝直截了当:“张汤,你说!”
张汤看了武帝一眼,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没什么大事。这几天长安城中有人散布谣言,哄无知小童唱些儿歌。”
“那些童谣,到底是唱些什么?如实说来,一句话也别隐瞒!”
张汤嗫嚅地说:“小儿们唱什么:”东方朔,离长安,皇上请来李大仙。又吃药,又游玩,君臣一齐逛妓院。‘“
武帝大怒:“混账!还唱些什么?”
张汤只好接着说:“皇上,还有的小童唱:”卫将军,打匈奴;卫皇后,宫中空;李窕儿,正走红;杀猪的,要高升。‘“
武帝的面色气得发白。
张汤急忙说道:“皇上,臣以为,这些儿歌童谣,分明是有人存心编造出来教小儿唱的。长安城中,早有不法之徒想鼓动臣子和小民闹事啊。”
武帝一拍案子,斥道:“你这个廷尉是怎么当的!是谁在败坏朕的声誉,难道你不知查办?”
张汤早有对策:“皇上,臣只怕查了出来您不治罪。”
“不管是谁,朕都要治他们的罪!说,是谁?”
“皇上,据臣所知,有三个人,值得怀疑。”
“三个人?哪三个?”
张汤说:“第一个便是汲黯!这个直脖子,近来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武帝一怔。是没有听到汲黯的声音了,不过,他也没机会见到朕了。他心里一沉,觉得这样并不好。可是他的嘴里还在问:“还有呢?”
张汤接着说:“还有一个,叫做颜异,是个舞文弄墨的。”
武帝根本不知颜异是何许人也。“颜异?他是谁?他在哪儿?”
李蔡插话道:“皇上,颜异是桑弘羊的红人,眼下正在帮桑弘羊算帐啊!”
又是一个难办的。武帝知道,桑弘羊眼下可比张汤还重要。“嗯!还有一个呢?”
张汤慢吞吞地说:“皇上,最后一个,可是曾被您深信和重用的人。他知道宫中的事情最多,而且对东方朔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武帝大吃一惊:“什么?你是说杨得意?他会……?”
张汤添油加醋:“皇上,人心隔肚皮,神鬼未能知。要是这样下去,皇上您的圣君明言之誉,可就被这些含沙射影的人给毁了啊。”
张汤知道,武帝最恨搞阴谋诡计的人,最恨有人诋毁他圣君明主的声誉。果然武帝听了这话,怒火中烧,狠狠地说:“你给我查下去!不管是谁,只要有证据,格杀勿论!”
“是!”张汤重复着武帝的话:“臣遵旨,不管是谁,只要有证据,就格杀勿论!”说完,他拉着李蔡走了出去。
武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正在这时,扁脸太监冯子都率一个军士,探个头进来,见武帝面带怒容,又缩了回去。
武帝有点疑神疑鬼:“是谁?”
冯子都急忙进来跪下:“皇上,是奴才。”
武帝怒犹未释:“什么事?”
冯子都说:“皇上,霍大将军派人送来战报,奴才不知该不该报。”
武帝叱道:“糊涂!边关大事,还不快报上来!”
“是!边关大事,快快报来!”冯子都边叫,边向外招手。
黄恩浩满面尘沙地走进来,给皇上跪下。“末将黄恩浩参见皇上!”
武帝认得这个羽林军的将领。“黄恩浩?卫大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黄恩浩回答说:“皇上!卫大将军一举攻破赵信城,匈奴大军十五余万人被全部歼灭!”
武帝面上兴奋起来。“好!霍去病呢?”
“皇上!霍大司马一直派人,四处搜寻,要活捉‘一只鞋!’”
武帝叫道:“好小子!可别让那个‘一只鞋’躲过这一劫!”
黄恩浩将文书呈上:“皇上,霍大将军渡过大漠时,曾经勒石燕然,结果士气大振。今天,霍将军想在狼居胥山上,先行封禅,上告天神,下示匈奴民众,追悼阵亡将士,振我军威,灭敌士气,请皇上恩准!”
武帝看了看霍光那娟秀的字迹,心中大为喜悦。“好!让霍去病先在狼居胥山封禅,敬告上天,我已灭了匈奴;等他班师回朝,再跟我上泰山!”
黄恩浩吃了一惊,但他又不知如何劝说皇上。他只恨自己没有霍光的本领!他想了半天,才说道:“皇上,辛苦子阻击单于,身负重伤,九死一生。霍将军让臣将他送来长安,正在外边等候!”
武帝非常着急:“辛苦子伤了?快,快抬上来,让朕看看!”
一帮满面尘土沙的士兵将辛苦子抬了上来。辛苦子昏昏沉沉,躺在担架之上。
武帝叫道:“辛苦子,快,你快醒醒啊!朕在叫你!”
辛苦子睁开眼睛:“皇上……”一句话没说完,他又昏了过去。
“辛苦子,辛苦子!”武帝一边叫着,一边亲自为他揭开臂上的伤口,发现那儿已经腐烂!
他瞪大眼睛:“啊?都成这个样子啦?快叫太医,叫太医!”
冯子都倒是听话,急忙下去找太医。
武帝后退了几步。辛苦子那溃烂的伤口,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离开时,他还是个欢蹦乱跳的小伙子,都是匈奴,万恶的匈奴!想到这儿,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黄恩浩面前。
黄恩浩知道皇上有话对他说,便跪下听命。
武帝拉起黄恩浩来,郑重地说道:“黄恩浩,你快快回去,告诉霍去病,让他在狼山封禅后,务必将匈奴‘一只鞋’捉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朕从今天起,就给卫长公主办嫁妆,等他大战告捷回来迎娶长公主,辛苦子也同时娶罗敷,他们四个,一块成亲!”
狼居胥山下,迟缓地行走着一大队骑兵。这队骑兵前头已到山间,后边还在残破的赵信城内。
这是卫青的兵马。他要到被攻陷的单于庭那儿,和霍去病一道,封禅告功。
面对着高高的雪山之巅,卫青有点晕眩。他对身边的东方朔说:“兄长,你看这些士兵,这些年来,疲于奔命,太辛苦啦!”
东方朔点点头:“是啊,这回我们是毕其功于一役,让他们回家,娶妻生子吧。”
卫青担心地说:“只怕去病这小子,没捉到匈奴单于,不会死心呢。”
东方朔说:“不怕。霍光让他封禅,是个绝好的主意。”
卫青有点不解:“绝好的主意?封禅还是好主意?”
东方朔向他解释道:“兄弟,霍光这一封禅,往大了说,可以代替皇上兴师动众,封禅泰山;往小里看呢,可以让霍去病相信,讨伐匈奴,到了封禅告天,勒石纪威的时候,就已经大功告成了。”
卫青明白之后,由衷地叹道:“好个霍光,他能想得如此之远,难得,难得!”
东方朔说:“好兄弟,这个霍光,将来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卫青不大相信:“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别说你看不出,恐怕皇上,也未必能看得出啊。”东方朔有些慨叹。
卫青觉得不可思议,摇了摇头。
苍凉且雄浑的狼居胥山,高耸入云。面对着雪山,有一个无雪的石峰,上面可立脚之处,都被汉军站满。这山峰上有块巨石,石上已盖着一块黄布。
林立不动的汉军将士,表情严肃。
鼓手守候在战鼓边。
一个巨大的牛头被端了上来。东方朔和卫青、霍去病三人并排走过。
鼓声大起。东方朔以司仪身分,先行登坛。他一挥手,卫霍二人走过,一人捏起黄布的一角,将大石展现在众人面前。石头上刻着个四行二十四个大字:
大汉元狩五年汉大将军卫青大司马霍去病剿灭匈奴于此
鼓乐喧天,将士高呼雀跃。
东方朔上前一步,双手高擎,对着狼居胥山,深深一揖,然后说道:“苍天啊!我大汉正义之师,自元光二年起兵讨伐匈奴,至今整整一十七载。两兵相交,天昏地暗,国库将枯,黎民蒙难。今日幸能击垮匈奴,从此草原安宁,大河平静,耕者乐其田,牧者乐其原。只愿永世息兵,与民休息,天下共享上天之德,万民与天子共创伟业!幸甚至哉,特此封禅!”
鼓声再起,将士欢呼。
卫青也上前一步,如东方朔之法,开始了他的祈求:“苍天啊!我卫青自元光六年,奉皇上之命,讨伐匈奴。十三年来,沙场征战,将士效命,汉军死者几近十万,匈奴被杀被掳者,多达三十万人。恳请上天饶恕臣的罪孽吧!从今之后,卫青愿铸剑为犁,耕种为生,敬事天地,了此残生!”说完涕泪泗流。
鼓乐悲鸣,将士们的泪水,纷纷夺眶而出。
霍去病不解地看了舅舅一眼,自己也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前来。他双拳一抱,像是结拜兄弟一般说开了:“苍天啊!我霍去病十四岁起,随大将军出征匈奴。如今十有三载。去病在草原沙漠,纵横十余万里,攻城七十,拔寨六千,斩杀匈奴大将一百二十四员,斩获匈奴士兵十余万人。今日能将匈奴老巢覆灭,实乃上天之意!匈奴已灭,臣始有家。微臣此生,上对皇上无悔,下对士兵无怨。只愿匈奴从此消声匿迹,我与公主共享人间太平!”
鼓声大起,将士欢呼。东方朔和卫青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霍去病顾不上这些,他的脑海里突然荡出一首歌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是公主的歌声,是公主期待自己返回长安的歌声,是让自己今生今世,永享幸福和欢乐的歌声。霍去病闭上眼睛,他觉得此时自己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懂得人生真谛的人。
此时山下传来一阵叫声,原来是奉命去长安的黄恩浩,又是风尘满面地赶了回来。霍光跟在他的身后,用手扶着他。
霍去病问道:“黄恩浩,你回来啦?辛苦子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黄恩浩气喘吁吁: “启奏大司马,皇上命太医亲自给辛苦子疗伤!”
“那封禅之事呢?”
“皇上说,霍将军封禅于狼居胥山,既合天意,也是皇上之意。皇上还说,等到匈奴被斩尽杀绝,他要亲自到泰山封禅,敬告上苍!”
听了这话,东方朔和卫青、霍光都瞪大了眼睛!
霍去病只听清楚一句话。“什么?皇上要把匈奴斩尽杀绝?”
黄恩浩朗声高叫:“是啊,皇上要我告诉霍大司马,务必将匈奴‘一只鞋’捉到,务必将匈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霍去病也是大惊。“啊?皇上他还说了什么?”
“皇上说,他从末将离开长安的那天起,就给卫长公主办嫁妆,等霍大将军回去迎娶卫长公主,辛苦子也同时娶罗敷,你们四个,一块儿成亲拜堂!”
霍去病激动得涕泪横流。东方朔也是热泪盈眶。
霍去病南面而跪,哭叫道:“皇上!臣愧对你的知遇之恩啊!匈奴单于,还在逃亡之中,臣并没有把匈奴彻底剿灭啊!”
霍光却上前一步,抓住黄恩浩:“你说,这是皇上的原话吗?”
黄恩浩脖子一直:“末将有几个胆子?末将所说,句句是实,没一个字搀假!”
霍去病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纵身跳到大石之上,高声叫道:“将士们!皇上有令,务必将匈奴‘一只鞋’捉到,务必将匈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你们快快整肃兵马,随本将军剿杀匈奴残部,务必找到‘一只鞋’!”
卫青急忙上前阻止:“慢!去病,大军连年征战,这次数千里外偷袭敌巢,已是大获全胜。
皇上身在长安,不晓军中实情。茫茫草原,浩浩沙漠,去找几千名残敌,无异于大海捞针。
眼下人心思归,不如先回长安。此地留下守兵,一有匈奴消息,你再发兵前来,岂不更好?“
霍去病将头一甩:“不行!匈奴不灭,我无法回长安!舅舅,大将军!你率兵马回长安吧,去病誓将匈奴斩草除根之后,才能无愧地面对皇上,才能有一颗赤诚宁静的心,面对公主啊!”
东方朔也劝说道:“去病,你对皇上已经是问心无愧了!听大将军的,先回长安吧,匈奴残部,留下两万人,由一个偏将率领征讨便行了!”
黄恩浩主动请缨:“启禀大将军、大司马,末将愿留在此,剿灭匈奴!”
霍去病却不理这些,独自扯着嗓门大叫:“不行!匈奴不灭,我心不宁!我定要亲自捉到‘一只鞋’,亲手送他进地狱!”
卫青站了出来,坚定地说:“我是大司马大将军,全体将士听令!除黄恩浩留此搜剿残敌外,其余将士一律班师回朝!”
众将士们听到此令,人人欢呼雀跃。
霍去病激动地嘴唇发抖。“好!舅舅,你是大司马,还兼大将军。你管得了所有兵马,可你管不了我的三千羽林军!他们听皇上的指挥,听我的指挥!羽林军将士们,你们还记得我的号令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千羽林军齐声高呼。
“哈哈哈哈!”霍去病大笑。笑声惊得狼居胥山簌簌发抖,惊得东方朔和卫青心里发颤。他们来不及反应,只见霍去病大手一挥:“好啊,你们随我,进军沙漠,深入虎穴,把‘一只鞋’这只快要断了气的老虎,给我捉回来!”
说完,他急急地冲下了山!那三千羽林军将士,也一声不吭地,随之而去!
荒凉的草原,秋风瑟瑟。
卫青大营之中,东方朔与卫青在争论,公孙敖和霍光在一旁更是着急。
“兄长,你不是边关大将,朝廷中时时刻刻少不了你。再说,辛苦子伤势如此严重,你也应回朝看上一眼啊!”卫青说什么,都要东方朔离开。
东方朔却坚持下去:“不行。去病虽说是你的外甥,可他也是我的干儿子。你知道我待他比辛苦子还亲哪!辛苦子已由皇上看管,肯定会万无一失。可去病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向皇上交待啊!”
卫青不再争执:“那好吧。兄长,你在这里帮我守着大营,我去将霍去病找回来。”
东方朔高声叫道:“别争啦!卫大将军,军中那么多将士,盼望回乡,归心似箭啊!这样,让公孙敖和李陵二人,先率大部人马班师回朝;你在此坐阵接应;我和霍光,前去寻找去病!”
“这……。”卫青看了看公孙敖和霍光。
霍光觉得东方朔这个计策,三方都不误,于是急忙呼应说:“大将军,如此安排,最为妥当。
公孙将军,你回到长安,不妨将这里情况,向皇后娘娘,公孙贺大人都说一下,让他们劝劝皇上。“
公孙敖点点头:“好的,我会想办法。”
卫青掏出重拳,狠狠地击在面前的案上,冷峻地说:“那就行动吧!”
案子被他一拳击得粉碎。
第二十六章 生 灵 苍 天草原之上,风沙弥漫。霍去病率领他的三千羽林军,在凡是有人迹畜影的地方,纵横驰骋。
霍去病杀红了眼睛!他们先是见到人影,便要追问,问不出结果来,就将他们杀掉!再到后头,他们连人影也见不到了,只能看到牛羊马群。于是他们便对着牛羊一阵乱砍。
前面又是一座山峰。纵马越过山脚,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匈奴夫妇,赶着羊群往北走。他们看到汉家兵马,急忙躲避,可是为时已晚,他们被前头的几个骑兵赶到一个沙坑内。
黄恩浩迟疑一下,问霍去病说:“大司马,杀不杀他们?”
霍去病看了看那夫妇俩,那女的吓得浑身发抖,可男的却是怒目而视。霍去病毫不犹豫地说:“杀!不能留下!”
两条生命马上化为沙漠上的冤魂。
霍去病率兵继续冲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原上阴风四起,愁云惨淡。
长安钟粹宫中。卫子夫正与她的一儿二女在一起,准备嫁衣。卫长公主如今已经一十七岁,面若桃花;次公主十五岁,颇懂人事;太子刘据也已一十三岁。他们在看卫长公主试衣。
“母亲,皇后,妈妈!你看看,这件粉红的多好啊,我最喜欢了!”卫长公主高兴得不知如何来叫妈妈。
卫次公主很是调皮:“姐姐,光你喜欢还不行,要大司马喜欢才行啊!”
卫子夫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太子刘据对姐姐们试衣没有兴趣,男孩子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他跑过来问道:“母亲,父皇宣金娥姐姐和蒲柳子进京,怎么还没到啊?”
卫子夫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他们远在临淄,还要准备些贺礼什么的。你金娥姐姐离开长安的时候,你还在你修成君姑姑的怀里头呢!你记得他们?”
小刘据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蒲柳子,想辛苦子,想去病哥哥,卫青舅舅,还有东方……”
他的二姐姐把话抢过来:“你还想‘东方第一剑!’母亲,弟弟最近可迷练剑啦,他说,东方大人回来,他一定要父皇恩准,拜东方大人为师!”
卫子夫笑了笑:“据儿,昨天公孙太尉带你去看辛苦子,他的伤怎么样了?”
刘据稚嫩的脸上充满悲伤。“母亲,有太医相救,辛苦子当然没事了。可是他的这只胳膊没了,可惨了。”他边说,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右臂。
卫长公主却不关心这些,她急着问另外一个问题:“哎,弟弟,你看到罗敷了吗?”
刘据点点头:“看到了。”
卫长公主急切地问:“她比我漂亮吗?”
刘据认真地说:“姐姐,她哪儿比得上你啊!”
卫长公主听了,面上高兴得很,心里却不踏实:“弟弟,你是太子,可不能骗人哟!”
“我骗你做什么?她真的没你好看啊!”
卫子夫走上前来,问道:“好,据儿,那你说,罗敷漂亮在哪儿,你姐姐又漂亮在哪儿?”
这下子小刘据的话说得不畅了:“母亲,儿臣……”
二姐过来用手逗他:“小男子汉,说啊,说啊!”
刘据被她弄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说,说不好。母亲,儿臣只觉得,姐姐她像皇宫花园里的白色的菊花,可罗敷她,倒像长在山野里的牡丹!”
卫子夫高兴地点点头:“据儿,你不喜欢牡丹花?”
刘据想了一下,答道:“母亲,儿臣觉得她太……太惹眼。”
卫长公主听了这话,特别激动,她放下手中的衣服,跑过来要亲弟弟一下。太子忙红着脸躲开。
卫子夫高兴地将他搂在怀里:“据儿,你真是母后的好孩子。”
刘据还是忙着挣开:“母亲,儿臣已经长大了。”
次公主走过来,捏住太子的耳朵:“你才十三岁,大个什么?你说,姐姐我像什么花?”
刘据被她捏痛了,边叫边说:“哎哟!你像宫墙上的长满刺的蔷薇花!”
沙漠之上,马蹄声声。东方朔与霍光率领十余骑兵,到处寻找霍去病。
他们见到路上的牛羊被杀戮了许多。二人不时地相对而视,神情不再是惊讶,而是很多忧虑。
“东方大人,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自从长大了以后,霍光就很少再叫东方朔“干爹”,东方朔以为他是爱面子,也就不要求他和霍去病一个样。
东方朔走下马来,他在牛羊尸堆里行走几步,终于在一个沙坑里,见到那对男女牧民的尸体,东方朔更为吃惊,大叫道:“霍光,你来看!”
霍光急忙前来,看到如此情形,他不禁失声:“啊?难道他疯了?”
东方朔急忙上马:“别说啦,快追!”
战马又在沙漠中驰骋起来。
建章宫中。武帝正与李夫人在一起嬉戏。李夫人摆动着腰枝儿,边舞边走,而武帝边看边追,眼看要追到帷幕后头。
张汤早已来到庭外,他一直恭恭敬敬地等待着,希望武帝能够看到自己。武帝背对着他,哪里看得到?倒是那李夫人,看着张汤小心翼翼的样子,却理也不理他。张汤心里对李夫人一阵臭骂:你这个婊子,妓女!送给我我都不要!可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那李夫人也是神奇,她觉得张汤这个样子,肯定有要事,而且她也觉察到了张汤对自己有点异样。所以,当武帝扑上来抱住她时,她便将嘴向远处呶了呶。
张汤看到这个婊子用如此方式对待自己,脸便难堪起来。可当武帝一转脸,张汤的面上马上绽出一堆微笑。
“张汤,那些编造童谣的,捉住了没有?”武帝知道张汤的来意。
“启奏皇上,三个主犯,全捉住了,可他们……。”
“他们不承认,对吧。”武帝就知道,准是这个结局。
张汤点头哈腰:“是的,皇上。”
武帝不以为然地说:“张汤,那个汲黯,根本就不会编造童谣。别逼他了啦。”
张汤却另有所告:“可是皇上,他在狱中,还敢说皇上昏……昏……。”
武帝瞪大眼睛:“他说朕是昏君?”
张汤不敢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一听武帝说出,便连连点头:“是。”
武帝大笑道:“哈哈哈哈!朕是圣君,还是昏君,由不了他说,也不是朕说的。这要由史书去说!哎,太史公司马谈的身体怎么样了?”他将脸转向一旁冯子都。
“回皇上,奴才昨天问了太医,太医说,老太史恐怕不行了,已经让他儿子准备后事。”
武帝呆了片刻,然后对张汤说:“张汤,你去告诉司马迁,这太史的事,就由他先领下来。
朕对他寄以厚望啊!“
“臣遵旨。”张汤说完就要走开。
“慢着!那杨得意,是不是也被你捉起来了?”武帝追问。
“是的,皇上。”
武帝有点动情:“杨得意随朕二十多年了,他是因为要在朕的身边,为朕养狗,被所忠骗进宫中,做了宫刑的。他离开了朕,心里难受啊!要是他学着东方朔,编几句童谣,你就饶过他一回,算啦!”
张汤请示:“皇上,您想怎么处置他?”
武帝想了一想:“朕想等东方朔回来,让杨得意跟着他,和他弟弟,那个叫道儿的,在一起生活。朕让他锦衣玉食,安享晚年,不能再像所忠那样啦!”
张汤却不以为然:“皇上,这法?”
武帝生气地问:“照朕说的去做!朕的话,还没有法大?”
一条大河,自北而南,蜿蜒曲折。这儿的河水流向北方,对于汉军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这便是匈奴最北部,后来成为俄罗斯境内第二大河的鄂毕河。这条河通往北冰洋。可霍去病他们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天气愈来愈冷!
尽管天很冷,士兵们和他们的战马,看到河水,还都是不想走了。霍去病明白他们和战马要做什么,忙命部队停下来,到河边饮水。
走在最前面的黄恩浩,突然有所发现,他手指着水中的一只鞋,大叫:“大司马,你看!”
霍去病认真地瞅瞅:“好哇!一只鞋!兄弟们,这是上天的警示,‘一只鞋’就在这儿不远!
快,我们沿着河,向北追!“
鄂毕河边,老态龙钟的匈奴单于耷拉着头,坐在他的帐篷内,一边喝着马奶,一边听手下的人报告情况。
约有数千人马,在鄂毕河东的曲地里支起帐篷。
伊稚斜不关心别的,只问这一句:“太子他们,有消息么?”
匈奴将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作回答。还是大将斡离不出来说话:“大王,听说太子遭受卫青的武刚车重创之后,带领三五人,转向河西,躲避到大月氏西北去了。
伊稚斜早已知道这个情况,他知道,斡离不等人也是在安慰自己,反正只要听说自己剩下的唯一的儿子还活着,他就还有信心。“好。告诉他们,千万不要来找我,各自为战,好自为之吧。”
斡离不却说:“大王,我们别再北上啦,末将听说,再往北走,就到了一个全是冰的大洋啦!”
伊稚斜有点吃惊:“我们跑了这么远?”
“是啊,我们跑了一个多月,霍去病他们,恐怕早就班师回长安啦!”
伊稚斜突然想起了他的单于庭,他的狼居胥山,他的余吾河,他的大儿子伊稚正,还有自己哥哥的儿子真正的太子于单。想着想着,泪水从他的两颊流了下来。
众人也不相劝,他们这些天,对此习已为常。
突然,帐外听到马嘶声!
斡离不急忙出帐,只见南面战尘迭起。他大叫道:“不好!追兵来了!”
伊稚斜倒是不慌:“本王再无退路。来吧,和他们拼了罢!”
伊稚斜拿出自己的剑来,走出那顶透风的大帐。匈奴所有将士,都荷戈执剑而出,全部露出愤怒的神色。
远远的沙尘之中,一队汉之骑兵出现了,为首的正是霍去病!
终于见到了匈奴单于,霍去病喜从心中来,怒向胆边烧,这一喜一怒,把他那张本来已经亢奋的神经刺激得越发昂藏,近乎张扬。他满面红光,大叫道:“‘一只鞋’!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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