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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感

周德东 (当代)
《第七感(出书版)》
作者:周德东
  引子
  有个女生被人杀害了。
  学校把她埋在了校园的西南角,并在上面盖起了一座凉亭。那凉亭圆顶,就像一座坟。
  很多年过去了,有个刚入学的女生熄灯之后溜回学校,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个长发女子,凉亭下的池塘映出了这个女子的倒影,十分清晰,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如果凉亭里坐着一个女子,水下却没有倒影;或者水下有个倒影,水上却没有这个女子——那才恐怖。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女生偏偏被那个倒影吓得三魂出窍,没命地跑掉了。
  第二天她才知道,凉亭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池塘。
  ——上部 弗林学校——
  第一章 弗林学校
  乘州是个很小的城。
  东郊五公里,有一所更小的学校——弗林学校。这里树多,鸟多。
  实际上这是一所夜校,老师少,学生也少。于是,这里的空气相当好,简直是肺的疗养院。
  高考的时候,碎花小鳄落榜了,于是母亲把她送到这里来读书。母亲说:“以后在社会上混,必须有个文凭。不管夜校不夜校,毕竟是个专科文凭。”
  碎花小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天黑之后,跟她同龄的人可能正在吃夜宵,或者正在泡夜店,她呢,竟在这里读夜校。
  一想起这些,她就忍不住要骂,她妈的。
  不过,她没有违拗她妈的意愿,相对来说,她更不愿意跟那个中年女人朝夕相处,来到夜校,好歹算独立了。
  1997年,碎花小鳄3岁,上了幼儿园,刚刚学会写“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她父亲姓邢,母亲姓李,父母给她取了一个名字——“邢李”。上小学之后,她死活不愿意再叫这个名了,自己改成了碎花小鳄。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非常喜欢这个“鳄”字。
  一次,邻居家有个憨憨的男孩来找她借铅笔刀,在窗外大喊“邢李”。她拿起铅笔刀跑出去,来到那个男孩面前,扬手就朝他的眼睛扎过去,那个男孩惊叫躲避,右侧眼角就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准确地说,是母亲丢下了父亲,然后,她离开东北边陲小城佳木斯的那个农场(原来叫兵团),一去不复返。碎花小鳄牢牢记着,那天父亲喝了很多很多酒,抱住她失声痛哭,喃喃地说:“小鳄,你妈抛弃我们了。这是生活教你的第一课,你必须要学会坚强!”
  从此,家里就像被掀掉了房顶,变得空荡荡了。碎花小鳄对母亲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此后,她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两年前,父亲突然去世。
  他死于酗酒。
  那天刮着大风雪,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碎花小鳄给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她急死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只有一遍遍地拨电话,每次都是同一个声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动重拨。打那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碎花小鳄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因此她很少给人打电话,总是发短信。
  半夜的时候,碎花小鳄穿着衣服在床上睡着了。她迷迷瞪瞪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地方白云缭绕,鲜花盛开,父亲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儿了?”
  父亲说:“我去那儿了。”
  她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儿古怪,又说:“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父亲还是说:“我去那儿了。”
  她说:“那儿是哪儿啊?”
  父亲依然笑吟吟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去那儿了……”
  接着,碎花小鳄忽悠一下醒过来。房间里的灯亮着,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风雪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它送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碎花小鳄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想去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胸口突然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转动辘轳,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扶着床头坐下来,使劲儿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终于,她艰难地走出去,叫了声:“爸!”
  家里一片死寂。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看了看,没人。
  走出来,她继续给父亲打电话,依然是那个堵心的声音:“嘟……嘟……嘟……嘟……嘟……”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敏感地想道:这种心痛会不会是她和父亲之间的某种感应呢?
  她总听到这样的事儿:某人去世了,当时他的孩子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情,就在某人咽气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满心悲伤,或者生理疼痛……
  碎花小鳄害怕了,默默祷告:“神啊,求求您保佑我爸!我需要他!”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冲过去抓起来,正是父亲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叫了声:“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110民警。”
  碎花小鳄的心头一冷。
  对方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你爸?”
  碎花小鳄低低地说:“是的。他……怎么了?”
  对方说:“他在路旁冻僵了,你马上过来一趟。”
  实际上,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他不是冻死的,法医说,他是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憋死的。
  父母离婚之后,为了碎花小鳄,父亲一直没有再婚。
  他天天给碎花小鳄做饭,蹬着一辆无比结实的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他每个周末都带她出去疯玩儿。他没有对她发过一次火。
  她喜爱父亲身上的烟味和酒气,这些熟悉的味道一下就消散了。
  父亲死后,碎花小鳄感觉家里的四面墙也倒塌了。她一个人站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竟然无泪。
  她坚信,她心如刀绞的那个时刻,正是父亲咽气的时间。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了碎花小鳄面前,她穿着一身冷色的制服,表情淡漠,看上去很陌生。她是碎花小鳄的母亲。
  她把碎花小鳄接到了乘州。当时,碎花小鳄正在读高二。
  在火车上,碎花小鳄跟母亲没说上三句话,她从始至终望着窗外。从母亲离开的那天起,碎花小鳄的内心深处就埋下了一颗怨恨的种子。尽管这么多年来没有见过面,但那颗种子发芽了,时间是它的肥料,一天天拔节,现在已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下了车之后,母亲很勉强地笑了笑,轻声说:“到家了。”
  碎花小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家在哪儿?”
  一般来说,夜校都不住校,弗林学校却不同。碎花小鳄喜欢住校,她把弗林学校当成了一个容身之所。
  几天之后,她渐渐感觉她来到这所学校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太阳必然落入黑夜的囊中。
  第二章 头发丝一般的异常
  太阳落入了黑夜的囊中。
  晚上下课之后,大家都跑回寝室上网了,只有碎花小鳄一个人在学校里溜达。春天里那个百花香,不过,此时碎花小鳄看不见它们。
  月黑风高。
  风本来是看不见的,但尘土画出了它的形貌,在地面上窜来窜去,显得有些鬼祟。窄窄的水泥路坑坑洼洼,一条64条腿的虫子匆匆爬过。路灯挂得很高,相距很远,她的影子一会儿变得很长很长,一会儿变得很短很短,人影变得飘忽。
  这所学校太老了,都是青砖楼。墙上一人高上下的地方,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那无疑是历届学生干的。有几个名字竟然刻在了三米高的地方,肯定是男生所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现在,那些名字藏在黑暗中。
  如果一个地方有问题,就算你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没听到什么不正常的声音,但是你依然会或浓或淡地感觉到。
  那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之外的第六感。
  每个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在独处的时候。寂静的时候,它就像两根看不见的触角,在你生命的四周警惕地摆来摆去,捕捉着危险的讯息。
  是的,碎花小鳄觉得这个弗林学校有问题。
  究竟哪里有问题呢?
  她说不清。
  第六感只是向她发出了警报,接下来,她要用理性去查找蛛丝马迹。
  校服?
  碎花小鳄低头抻了抻衣襟。
  弗林学校的校服是蓝白两色的,看起来更像病号服,而且是旧的。开学那天,碎花小鳄领到这身校服的时候,心里极不舒服。看得出来,这校服洗的次数太多了,白色有点儿发蓝了,蓝色有点儿发白了,不知道多少届学生穿过它。
  有天晚上,碎花小鳄睡觉前把校服叠起来,放在了床头。寝室里总共住着三个女孩——她、饭饭,还有季之末。当时,另外两个女孩都不在寝室里。半夜的时候,碎花小鳄上厕所,发现她的校服飘到半空中,端端正正地挂在衣架上,慢悠悠地转来转去。当时她吓了一跳。早晨的时候,饭饭告诉她,她回寝室的时候,碎花小鳄已经睡着了,她看到碎花小鳄的校服湿淋淋的,就帮她挂了起来。碎花小鳄很疑惑,谁把她的校服弄湿的呢?季之末说,她比饭饭回来得早,洗完脸之后,她把水从窗户泼了出去,可能溅到了碎花小鳄的校服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归是人为的。
  碎花小鳄继续想,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制度?
  按理说,夜校晚间上课,白天可以自由活动,这里却不行,几乎是全封闭式的。碎花小鳄入学第一天,胖胖的校长给新生训话,他说,为了加强学校的管理,今年大一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明年大二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后年大三的学生不允许随意外出——如果有事要出去,必须有教务处的假条。
  如果以每周为单位制定这个规矩,那还情有可原,这所学校竟然是以每年为单位!
  当天晚上,碎花小鳄认真地琢磨这个规定,希望找到可乘之机,大脑转着转着,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个规定里藏着阴谋!尽管很浅显,却很容易被忽略,至少饭饭和季之末都没有察觉到——今年大一不允许随意外出,明年大二不允许随意外出,后年大三不允许随意外出,而碎花小鳄今年大一,明年大二,后年大三!就是说,三年内她都不能随意外出!
  这哪里是学校,分明是一座监狱。
  她把这个发现对饭饭和季之末说了,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接着饭饭就开骂了,骂着骂着,内容开始一遍遍循环,渐渐觉得没意思,终于不再说,忙别的事去了。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合理,开始的时候你震惊,你愤怒,你大吼大叫,还是改变不了,最后你左右看看,大家都适应了,都忙去了,你也就跟着服从了。
  碎花小鳄无所谓。
  她来乘州两年,由于性格孤僻,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在这个小城里,她也没什么亲人——她始终不觉得她和母亲之间有什么亲情。那么,在校内校外都一样。
  饭饭和季之末不对劲?
  碎花小鳄和季之末的床靠着窗,饭饭的床靠着门。
  季之末很瘦小,估计不超过35公斤,头发特别长,已经垂到大腿弯了。大脑是头发的土壤,头发过长,总让人感觉大脑有问题。
  她有各种款式的帽子,装了整整一大箱。虽然碎花小鳄和饭饭也喜欢戴帽子,但总有摘下的时候,季之末却不同,除了换帽子,她很少摘下,好像那长发是从帽子里生出来的。
  另外,这个女孩严重不爱说话。三个人刚刚进入寝室的时候,还是饭饭告诉碎花小鳄她叫季之末的。三个人生疏的时候她不说话,熟悉了之后她还是不说话。
  一次,碎花小鳄趴在床上上网,偶尔抬起头,看见季之末正坐在对面的床上偷偷地观察她,当时,季之末戴着一顶小巧的红色鸭舌帽,头发从身体两侧淌下来,在床上变成了一堆头发。碎花小鳄的心头一冷。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季之末并没有解释什么,慢慢把眼神移开,继续玩iPad了。她的眼神太深了,像一口望不到底的井,移开之后,就变成了一口盖上了的井。
  饭饭相反,她长得高高大大,是个话痨,经常一个人把脸说得通红,就像一辆制动失灵的车。她经常从话题A说起,结果绕到了B,又绕到了C……最后一直绕到Z,这时候她已经忘了最初的话题A了。这个女孩做事风风火火,甚至有点儿组织能力,听说她在高中的时候一直是学生会副主席。
  恐怖的是,每天夜里入睡之后,饭饭非常安静,就像死了一样。季之末却喧闹起来,一宿一宿说梦话。一天夜里,碎花小鳄失眠了,她被迫聆听季之末的梦话,听着听着,身上就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模糊不清,但是她感觉季之末说的好像都是饭饭白天说过的话……
  楼上不对劲?
  有一天晚上,碎花小鳄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从来没听见过楼上有脚步声。二楼是男生寝室,难道他们不走动?碎花小鳄在佳木斯那个家生活的时候,楼上的声音总是很大,不是搬椅子“咯吱咯吱”响,就是高跟鞋“咔嗒咔嗒”响。
  会不会楼上那个房间正巧空着呢?
  第二天晚上,大家都在教室上课,碎花小鳄一个人溜回了寝室楼。
  她的寝室是109,她爬上二层,来到了209门口。门上有一块方形的玻璃,里面黑着。碎花小鳄用双手挡住眼睛两侧的亮光,正在努力朝里看,门“嘎吱”开了一条缝儿。门没锁。她朝楼道看了看,不见一个人,于是轻轻走进去,打开了灯。
  这个寝室有四张床,显然住着人,特别乱,被子都没叠,半空挂着几件湿淋淋的运动服,床上扔着腕力器和拳套,地上躺着一个四轮滑板。
  看得出来,这四个男生很爱折腾,可楼下却听不到一点点动静,这正常吗?这座楼很老了,它的隔音并不好。
  ……
  最后,碎花小鳄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了三天前的那瓶可乐上。
  第三章 诡异的可乐
  三天前的晚上,碎花小鳄上完课,嗓子就像冒烟了一样,一路疾跑冲回寝室楼,恨不得立刻把脑袋伸到饮水机的出水口下面,把一桶水喝光。
  饭饭和季之末还没有回来。
  她正要去接水,却瞥见窗台上放着一瓶可口可乐。她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摸了摸,很冰手,肯定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寝室里没冰箱。
  这是谁送来的?
  碎花小鳄去门口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喝可乐了,管它是谁的,先解渴再说。她把可乐拧开,“咕咚咕咚”喝下去,接着,把可乐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很快,饭饭和季之末回来了。这一天,季之末戴着一顶黄色长檐帽。
  碎花小鳄想问问她们,刚才她喝掉的可乐是谁的,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她们不找,就当捡了个便宜,为什么要声张。
  饭饭却眼尖,她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可乐瓶子,说:“小鳄,你买可乐了?”
  碎花小鳄这才说:“不是我买的,它就在窗台上放着。”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季之末:“你的?”
  季之末摇了摇头,拿起脸盆就出去洗漱了。
  碎花小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
  饭饭说:“是不是哪个男生给你送的啊?这个学校的男生很多情哦,我去上课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他从我旁边经过,一直对我挤眉弄眼地笑……”她又打开了话匣子,讲到了初中,也有个男生总对她挤眉弄眼地笑……见碎花小鳄并不感兴趣,终于不说了,问碎花小鳄:“寝室门没锁吧?你们可要小心了,我表姐读书的时候,她们寝室就丢过东西,不是钱,而是内裤……”
  碎花小鳄打断了她:“锁了的。”
  饭饭说:“锁着怎么会进来人?”
  碎花小鳄说:“你问我,我问谁?”
  饭饭走到窗前,突然叫起来:“窗户没锁!天哪,不锁窗户还不如不锁门呢!从门进来的是君子,从窗户进来的是小人,你们懂不?”
  饭饭有个习惯,就算面对一个人也总用“你们”一词,尤其是讲道理的时候。她永远觉得别人不如她正确。
  碎花小鳄也走到窗前看了看,确实没锁。
  看来,送可乐的人是从窗户跳进来的。
  饭饭又问碎花小鳄:“你喝了?”
  碎花小鳄点点头。
  饭饭说:“傻瓜啊!我刚刚看过一个报道,有个女孩在火车站喝了一个陌生人的饮料,结果……”
  这么一说,碎花小鳄真有点儿害怕了,嘴上却说:“没关系,我命大。”
  饭饭说:“别那么粗心,下次再看到入口的东西,千万要警惕!”
  碎花小鳄小声说:“不怕有事儿,就怕没事儿。”
  饭饭说:“你说什么?”
  碎花小鳄说:“没说什么。”
  饭饭去洗漱之后,碎花小鳄走到垃圾桶前,把那个可乐瓶子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她坐在床上看着它,心里越来越不安。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她说:“永远不要想着占便宜,那会害了你。”
  长大之后,碎花小鳄觉得,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这种说教是正确的,但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就显得愚笨或者虚伪。便宜前面只有三个字可以组合,不是“占”,就是“捡”,再不就是“捞”,没有其他。
  学校大门口有一家小卖店,只有在那儿能买到可乐。从可乐的温度上判断,它一定是刚买的。
  碎花小鳄起身走出了寝室,她要去问问。
  弗林学校没什么娱乐,大家只有三件事:上课,吃饭,睡觉。最奇怪的是,这里也没有任何体育场地和设施,似乎都被树和草占了。一到了晚上,学生们全部回到寝室,连个谈恋爱的都见不着,一片死气沉沉。于是,那些树都把胳膊伸到了路中央。
  碎花小鳄走在两排树中间,时不时就朝两旁看看。她不怕每棵树后面都躲着一个人,她只怕那么多树后面只躲着一个人。
  寝室楼在校区最里头,到大门口至少需要十分钟。她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黑夜藏在荒草中,荒草藏在黑夜中。
  难道那瓶可乐真是哪个男生送给她的?
  她进入弗林学校一周来,并没有发现哪个男生的眼睛对她放电,他们好像都戴着眼镜,只盯着脚下。她希望这样。自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汉哥,连幻想中的情人都黯然失色变成黑白木刻了。
  汉哥。
  一想到汉哥,就如同无数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碎花小鳄的心里顿时充满了甜蜜。
  碎花小鳄的母亲原来在一家乐团拉琴,后来乐团解散,她做起了音乐家教。她跟汉哥是高中同学,如今汉哥开了一家6S店,他比母亲小1岁,今年39。碎花小鳄高考刚落榜的那些天,她不想再考了,母亲不同意,劝她继续。她不理母亲,一个人离开家去找工作。烈日炎炎,她跑了几家公司,处处碰壁。有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似乎有意向,不过,面试的时候,碎花小鳄看见他的裆部支起了小帐篷,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最后,她在一家发廊当了洗头工。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父亲娇生惯养,哪吃得了那份苦,上了几天班就辞职了。当天晚上,母亲叹着气说:“你执意要去社会上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情。哪天我带你去见个老同学,看看他那儿有没有工作机会。你上学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这一天,碎花小鳄跟着母亲来到了汉哥的6S店。
  不知道为什么,碎花小鳄第一次见到汉哥就十分紧张。当时他穿着一身卡其色休闲西装,左胸口袋露出一角深蓝色手绢,与深蓝色领带相呼应。长发,微微带点自然卷,当时在室外,有风吹过来,那头长发帅帅地飘动着。他五官俊朗,嘴边挂着一丝挑逗且略带嘲讽的笑意。碎花小鳄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迷人的眼睛,细长,睫毛长得令女孩都羡慕。
  说起来,他的着装很职业,很正式,但是碎花小鳄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野性的气息。那究竟是一股什么味儿呢?说起来很荒诞,那是农场的气息,那是青草的气息,那是种马的气息。
  后来,碎花小鳄偷偷调查过他,终于摸清了他的底,他曾经是个非常风流的男人,和很多女孩上过床,极度不负责任,不论跟谁,绝没有第二次。不过,他很坦白,每次都把丑话说在前头。尽管如此,依然有很多女孩愿意接近他,品尝他,就像大自然中的雌性动物无条件地献身于体貌健美的雄性动物。可能也有一种挑战心理,看看能不能彻底把这个男人拿下,走进婚姻。另外,他胆小,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顶灯——注意,不是壁灯,是顶灯!他怕鬼。
  母亲把碎花小鳄介绍给这个花心大萝卜之后,他竟然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碎花小鳄的脑袋,说:“这姑娘长得真俊。”
  碎花小鳄一阵昏眩。她没想到,从汉哥身体里发出的那股野性气息,竟然带着如此之大的魔力,她相信,这股气息远远超过了女人身体外的香水对男人的刺激。
  那似乎是一股很独特的烟草味,跟爸爸有点儿像。碎花小鳄顿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周围一下冒出了四面墙。
  事后想起来,碎花小鳄忍不住想笑,换个人也许会说:这女孩长得真漂亮。他却用了两个那么老的词:姑娘、俊。
  母亲说:“汉哥,能不能给她找个事儿?比如销售什么的。”
  汉哥说:“没问题。只是做销售太辛苦了,让她给我当助理吧。”
  母亲说:“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是认真的。”
  汉哥说:“我也是认真的。”
  母亲就问:“具体做什么呢?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汉哥看了看碎花小鳄,笑了:“要不,我给你当助理,你看看就会了。”
  碎花小鳄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也笑了,说:“好,现在就签约。”
  算起来,碎花小鳄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小卖店到了。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很矮很壮,五官略微倾斜。长相有点儿像坏人,其实人很好。
  碎花小鳄迈进小卖店,他在柜台里站起来,笑着问:“你需要什么?”
  碎花小鳄说:“我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人来买过可乐?那种500毫升瓶装的。”
  老板说:“有啊。”
  碎花小鳄赶紧问:“什么时候?”
  老板说:“半个钟头之前来过一个人,买了两瓶。”
  碎花小鳄又问:“什么样的人?”
  老板说:“男的,大高个,走路有点儿晃。他是学校里的职工。”
  碎花小鳄嘀咕道:“大高个……”她忽然问:“他买的是可口可乐吗?”
  老板说:“不,是百事可乐。”
  碎花小鳄又问:“有没有人买过可口可乐?”
  老板说:“昨天可口可乐卖光了,只剩下百事可乐了。我明天才去城里进货。”
  碎花小鳄愣了愣,说:“哦,谢谢你。”然后就出来了。
  这瓶可乐不是从小卖店买的。
  哪里还有冰箱呢?
  食堂?
  碎花小鳄根本不认识食堂那些人,只记得打菜的那个胖子。有一天,碎花小鳄买了一份蘑菇鸡块,翻来翻去,居然没有一块肉,碎花小鳄很生气,和他争论起来。如果有机会,碎花小鳄很想给他的饭菜里下点药,至少让他上吐下泻。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她并没有付诸行动。但是她有意无意地记住了,他用的是一只青花瓷大碗。
  难道可乐是他送来的?
  碎花小鳄摸了摸肚子,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第四章 又一瓶可乐
  碎花小鳄回到寝室,饭饭问她:“你干什么去了?”
  季之末也看她。
  碎花小鳄说:“没事啊,出去转了转。”
  饭饭走过来,用那只胖乎乎的大手使劲儿搂了搂碎花小鳄的肩膀:“只要感觉肚子不舒服,马上说,我们立刻去医院。我们去第二医院,我爸有个熟人在那儿当大夫,他们的关系很铁的……”
  碎花小鳄说:“不至于。”
  说着,她又一次走近垃圾桶,弯腰找起来。
  饭饭说:“你找什么?”
  碎花小鳄没说话,翻出了那个瓶盖儿,走到床头柜前,把它轻轻放在了可乐瓶子旁边,这才说:“万一我真的中毒死了,这些都是物证,你们要交给警察,上面肯定有那个人的指纹。”
  季之末突然笑起来。
  她正躺在床上玩iPad,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饭饭说:“你别吓唬人!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还摸过这个瓶子呢。”
  碎花小鳄低下脑袋,隐约看见瓶盖儿里有字,她把瓶盖儿举起来,使劲儿看,终于看清了,写的是——再来一瓶。
  碎花小鳄喜欢喝可乐,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没中过一次奖,这瓶来历不明的可乐竟然中奖了。就算那个送可乐的人也肯定想不到。
  碎花小鳄改变了思路,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也许从今天起她就时来运转了,明天出门,说不定会捡到哪个老师掉的工资。想想,来到这个世界18年,她的命运够悲惨了,从小父母离婚,后来父亲横死,她高考又落了榜……
  饭饭走过来,把瓶盖儿接过去:“中奖了?”
  碎花小鳄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
  饭饭笑嘻嘻地说:“我去换吧,我渴了。”
  碎花小鳄说:“小卖店只剩下百事可乐了。”
  饭饭说:“百事可乐也行啊!”
  碎花小鳄说:“那是两家公司!”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寝室里变得一片漆黑。熄灯了。
  饭饭摸黑把那个瓶盖儿放在了碎花小鳄的床头柜上,小声说:“命中注定,它还是你的。”
  碎花小鳄躺在床上,一直留意着肠胃的反应,心里想了很多——假如可乐里真的有毒,校内的那个小诊所肯定救不了她,必须去城里。学校离城里五公里,三更半夜,校门口不会有出租车,必须把校车司机叫起来送她。不知道那个司机是不是住在学校里,万一他住在城里就麻烦了。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打电话叫急救车。弗林学校在东郊,急救中心在西郊,从急救中心开到弗林学校,不堵车也需要半个多钟头,如果可乐里是剧毒,她能挺过那么长时间吗?
  碎花小鳄和季之末都隐藏在了黑暗中,中间隔着月光。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依然很亮。
  碎花小鳄轻轻转头看了看季之末的床,她的视线穿过那个可乐瓶子,更看不清什么了。她隐约感觉到了一对黑亮的眼珠子。
  她把脑袋转回来,朝了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着了,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掉了,脸变成了猪肝色,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警察来了,把那个可乐瓶子拿去化验,很快得出了结果——上面有三个人的指纹:碎花小鳄的,饭饭的,季之末的。
  天亮之后,碎花小鳄醒过来。
  天气好极了。几只鸟正在叽叽喳喳地谈论,它们也在说:“天气好极了。”
  碎花小鳄没看到季之末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床叠得整整齐齐,人不在了。这个女孩总是起得很早,至少碎花小鳄从没当面看她换过帽子。
  在食堂吃过早饭,三个女孩回到了寝室,饭饭和季之末各自在iPad上玩游戏,碎花小鳄用笔记本电脑上网。白天没课,显得很漫长。
  碎花小鳄期待在网上遇到汉哥,汉哥没在线。
  她在汉哥那儿工作了23天,回想起来就像一天那么短。由于她不怎么敢看汉哥的眼睛,因此她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长长的白皮鞋,上面镶着三颗方形银扣,两只加起来总共六颗……
  她打听过,汉哥半生风流,至今单身,他背后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或者说,究竟藏了多少女人,无人知晓。他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而女人就像铁屑,纷纷被他吸引,不由自主。迷上汉哥的女人对他又爱又恨,碎花小鳄倒觉得,这样的男人拥有多少女人都正常,他是情色世界里的王。
  其实,碎花小鳄在6S店里没有任何具体工作,只是天天跟着汉哥到处玩儿。
  第一天上班,汉哥就带她出去体验一款新型轿车。他们离开城区,进入高速公路岔道,汉哥问:“左边右边?”
  碎花小鳄喜欢这种感觉,她朝左右看了看,不见一辆车,天蓝得太稠了,黑色路面上画着雪白的行车线,两旁是巍峨的花朵形状路灯,远处是碧绿的田野,还有浩浩荡荡的风。
  她随便一指,说:“那边吧。”
  汉哥就奔向了“那边”。
  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奔向远方。那车太平稳了,似乎不是车在动,而是外面的景色在动。几乎听不到引擎声,只有满耳的爵士乐。
  碎花小鳄一直看着窗外,眼泪缓缓流下来。
  汉哥敏感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她,问:“哎,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
  她想父亲了。
  有一年夏天,她八九岁的时候,父亲为她买了两辆自行车,然后改装成了一辆四轮自行车,还造了一个彩色的棚。他整整干了半个月。完工之后,父亲蹬着它,她坐在他旁边,父女俩去野外捞鱼。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别提多拉风了。父亲还专门制作了一个喇叭,安电池的,让她按,那声音跟汽车喇叭一样威风:“哒哒!哒哒!哒哒……”
  汉哥从抽纸盒里拽出一张纸,递给她:“擦鼻涕。”
  那纸经过了汉哥修长的手,立即散发出那股勾人的味道。
  碎花小鳄哭得更凶了。
  汉哥说:“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不管你为什么哭,只要把眼泪吞进肚子里,超过三口之后,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了。”
  碎花小鳄抽抽搭搭地说:“真的?”
  汉哥说:“科学家说的。”
  碎花小鳄就把眼泪舔进嘴巴里,咽了三口,果然不怎么难过了。
  她用纸擦了擦脸,嘀咕道:“真的很神奇。”
  汉哥笑了:“傻姑娘,这只是心理转移法!”
  后来,两个人驶出了高速公路,来到了田野旁。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碎花小鳄问汉哥:“你是不是很擅长泡女孩?”
  汉哥愣了愣:“很羞愧地说,我总是被泡。”
  碎花小鳄笑了:“她们怎么泡你呀?”
  汉哥认真地想了想,说:“就像很多男人泡女人的步骤一样,一般是先提出要喝酒,酒后提出去散步,散步时提出挽你的手,挽手之后渐渐靠在你的肩上,最后提出去房间里聊天,在房间里,她会以你累了为借口,让你脱了鞋,把脚放到床上去躺着……”
  碎花小鳄打断了他:“都是中年妇女吧?”
  汉哥答非所问地说:“其中一个非要嫁给我,我问她,你妈妈多大?她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愣了半天才说,40。我说,我跟你妈妈才般配。”
  碎花小鳄憋不住笑了,说:“嗯,你比我爸小一岁。”
  汉哥说:“看得出来,你特别爱他。”
  碎花小鳄就讲起了父亲的四轮自行车。
  汉哥说:“等不忙的时候,我给你造一辆两轮轿车。”
  碎花小鳄说:“那叫摩托好不?”
  汉哥说:“不一样。首先,它有驾驶室,球形的,封闭的。另外,它跟不倒翁一样,不会倒。”
  碎花小鳄一下子就激动了,但是她不想被汉哥笑话,于是用欣喜掩饰激动,故意跳了几下:“好哇!好哇!”然后,她眨巴着眼睛很卖萌地问:“那能坐几个人啊?”
  汉哥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两个。”
  碎花小鳄忽然感觉到:爱情来了。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胆子很小。”
  汉哥说:“不小。”
  碎花小鳄说:“你怕黑。”
  汉哥说:“哦,是的,我确实怕鬼。”
  碎花小鳄说:“给你出道测试题吧——如果现在来一个猛男,他是个杀人狂,想要我们的命;又来一个美女,其实是个鬼,她也想要我们的命——你选择对付哪一个?”
  汉哥说:“当然是那个猛男,我会打扁他。女鬼交给你。”
  碎花小鳄说:“真傻。应该对换一下,我们分别色诱,那才是唯一的机会!”
  汉哥猥琐地笑了:“不,我坚决不换。”
  下午,碎花小鳄揣着那个瓶盖儿,去了小卖店。
  她对老板说:“这瓶可乐不是在你家买的,可是它中奖了,能在你家兑换吗?”
  老板把瓶盖儿接过去看了看,说:“没问题。”
  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递给碎花小鳄:“恭喜你啊。”
  碎花小鳄说:“要不,我把它先放在你家冰箱里吧,喝的时候再来取,现在我不渴。谢谢了。”
  老板说:“好的好的。”
  接着,他又把那瓶可乐放进了冰箱。
  碎花小鳄买了一包香辣牛肉干,乐颠颠地跑出来。
  自从来到乘州之后,她的运气好像真的转变了,老天让她遇到了汉哥,这是最大的幸福。正在干渴难耐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瓶冰镇可乐,喝完之后,又来了一瓶……
  晚上上完课,碎花小鳄跑到小卖店,把那瓶可乐取了出来。
  她回到寝室,饭饭和季之末都看她。饭饭说:“那个男生又给你送可乐了?”
  碎花小鳄笑着说:“哪个男生啊?我拿那个瓶盖儿换的!”
  饭饭很嫉妒地说:“唉,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去年,我买过九十多张彩票,只有一张中了奖,你们猜是什么?”
  碎花小鳄从柜子里掏出三个纸杯,给每人倒了一杯,随口问:“是什么呀?”
  饭饭说:“一包纸巾!我买彩票之前,刚刚买了十包纸巾!哈哈哈哈哈哈!”
  碎花小鳄把可乐递给季之末,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喝可乐。”然后就继续玩iPad了。
  饭饭不客气,“咕咚咕咚”喝光,抹了下嘴巴说:“想家了。在这儿,连个冰镇饮料都喝不着……小鳄,你想家吗?”
  碎花小鳄说:“我没家。”
  说完,她把空可乐瓶子扔进了垃圾桶,刚刚扔进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它拿了出来,举起瓶盖儿看了看,愣了一下,大喊起来:“哎哎哎!我又中了一瓶!”
  季之末再次突兀地笑起来。
  碎花小鳄转头看她,她一边玩游戏一边笑,好像她的笑跟碎花小鳄没有任何关系。
  饭饭满脸不相信:“不可能!我看看!我看看!”
  碎花小鳄把瓶盖儿递给了她。
  果然,瓶盖儿上写着——再来一瓶。
  饭饭把目光从瓶盖儿上移开,惊讶地看着碎花小鳄,过了半天才说:“要是昨天我去换的话,肯定不会是这瓶儿。”
  这话似乎很浅显,不过要是细细琢磨,又很深邃。
  第五章 没完没了地繁殖
  上午,碎花小鳄无所事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这个学校确实挺怪的——白天没课,却不允许随意外出;晚上有课,从六点半到十点,三个半钟头,中间休息十分钟;十点半,办公楼、教学楼、寝室楼统一熄灯,连路灯都灭了,整个校园一片黑暗,如果外地车从远处公路上驶过,都不会发现这所学校的存在。
  碎花小鳄开始怀疑,母亲是出于无奈把自己接了来,她不愿意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正像她也排斥母亲一样,于是,她专门找到这样一个学校,把碎花小鳄塞进来,实际上是把她逐出了家门。
  如果她是碎花小鳄的继母,碎花小鳄不会怪她,可她是碎花小鳄的生母啊,她把碎花小鳄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管过她,动物界都没有这样的母亲。
  她对父亲越思念,就对母亲越仇恨。
  她试着把心思从母亲身上移开,想汉哥。
  今天,她打算离开学校去找汉哥。同时,她也想试试,没有假条到底能不能走出校门。
  下午两点多钟,碎花小鳄来到校门口,顺便去了小卖店。她掏出昨天那个中奖的瓶盖儿,对老板说:“老板,不好意思啊,我又中了一瓶。”
  老板把瓶盖儿接过去,笑了笑,但是他明显有点起疑了,拿着那个瓶盖儿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好像在确认是不是伪造的。
  碎花小鳄在一旁等着,很不自在。
  终于,老板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可乐,递给她:“来,给你。”
  碎花小鳄说了声“谢谢”就急匆匆地走开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讨饭的。
  走出小卖店,她本能地朝寝室走去,忽然想起要去找汉哥,于是又转身朝校门口走去。大门关着,角门开着,没见到保安。碎花小鳄心中暗喜,加快了脚步,想溜出去。
  她刚要走出角门,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站住!”
  她愣了一下,停下来,回头看。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保安,很高,很瘦,深深的双眼皮就像刀刻的。他穿着一身灰色制服,大热天,竟然戴着一副白手套。碎花小鳄盯住了他的白手套,感觉它的作用是在遮藏什么。
  保安说:“假条。”
  碎花小鳄说:“没假条就不能出去吗?”
  保安说:“不能。”然后侧身站立,给碎花小鳄让开了回去的路。
  碎花小鳄有些恼怒,她说:“我就是要出去,怎么了?”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她就不信那个保安还敢冲上来抓她。
  保安喊道:“你在财经系三班,我会登记的!”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班级!
  碎花小鳄走出角门之后,一直没回头,只是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动静。那个保安没有追上来。
  走出一段路,她回头看了看,那个保安还在原地站着,望着她的背影。
  大门是铁的,上面竖着很多扎枪,刺向蔚蓝的天空。大门旁挂着一个老旧的木牌,白底黑字,写着——弗林学校。
  她怎么都觉得这个校名有点儿怪。
  为什么叫弗林呢?弗是“不”的意思,林是“很多树”的意思,两个字凑在一起,找不到任何意义。
  她沿着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来到公路上,有一个孤独的站牌斜斜地插着。这里只有一趟公交车,411路,终点站是弗林学校。站牌上有很多小广告,不是治早泄就是堕胎的,不知道贴多久了,风吹雨淋,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幸好有这个站牌,不然碎花小鳄都怀疑这个弗林学校根本就不存在……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公交车的影子。
  到底去不去呢?她有点儿犹豫了。
  今天,她都没有好好打扮打扮,这样去见汉哥太仓促了。另外,她也不想刚入校就引来太多麻烦……
  徘徊了一阵子,她又慢悠悠地返回学校了。
  那个保安还在大门口站着,好像在等她。
  碎花小鳄走过他的时候,挑衅地白了他一眼,他看着碎花小鳄,木然地眨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道饭饭和季之末在不在寝室,碎花小鳄不想和她俩分享这瓶可乐,于是就把它拧开了,“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前面就是个垃圾桶,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又看了看那个瓶盖儿,渐渐瞪大了眼睛——再来一瓶!
  最初的那瓶可乐来历不明,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好的运气!
  这时候她已经走过了小卖店,立即转身返回去,笑呵呵地说:“老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又中奖了!”
  老板看了看碎花小鳄手中的瓶盖儿,半信半疑地说:“又中奖了?太巧了吧……”
  碎花小鳄把瓶盖儿递给他,他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然后讪讪地笑了,说:“没错儿,又中奖了。”
  接着,他把瓶盖儿收好,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递给了碎花小鳄:“你应该去买彩票。”
  碎花小鳄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晃了晃,转身离开。
  老板说:“等一下。”
  碎花小鳄停下来,回头看他。
  老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冰箱里还有很多可乐呢。”
  碎花小鳄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老板说:“你应该打开它,看看是不是又中奖了。”
  碎花小鳄说:“肯定不会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可乐打开了,刚刚举起瓶盖儿,手就停在了半空——她又看到了那行熟悉的字——再来一瓶!
  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股寒意。
  老板说:“又中了?”
  她低低地说:“没有……”然后快步走出了小卖店,跑到垃圾桶前,把手中的可乐和瓶盖儿统统扔了进去,接着快步离开。
  她相信,如果她再去兑换一瓶可乐,依然会中奖。
  第一瓶可乐是怎么来的?她至今都不知道。它不可能自己在窗台上生出来,肯定是哪个人送来的,这个人必须从窗户跳进来,再从窗户跳出去,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目的最令人不安。
  碎花小鳄粗心大意地喝下了那瓶可乐,接下来,她喝完一瓶又来一瓶,喝完一瓶又来一瓶,喝完一瓶又来一瓶……
  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那瓶神秘的可乐一直没有消失,它在自己生自己……
  最后一句话把碎花小鳄吓得打了个寒战。
  第六章 异常在生长
  晚上下课之后,碎花小鳄没有回寝室,她需要安静的空间,继续思考那瓶可乐。
  现在,它成了碎花小鳄心头的一个疙瘩。
  四周的人声迅速散尽,大家各回各屋了,只有碎花小鳄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悠。
  走着走着,四周突然一片漆黑。
  十点半,熄灯了。
  碎花小鳄一直在低头想事儿,竟然不知道她走到哪儿了。四下看看,看不清任何参照物,她一时有点儿转向了。
  寝室楼在哪个方向?
  她忽然有点儿怕,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走过去。
  走着走着,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嚓,嚓,嚓,嚓,嚓,嚓……
  她本能地回过头,一片漆黑。
  还好,这个人并没有突然停下,脚步声还在响着。
  她不敢动了,打算等这个人走到跟前的时候,用手机照照他是谁。
  等了一会儿,碎花小鳄的寒毛渐渐竖起来——脚步声一直在响,非常清晰,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没有人走过来!
  难道这个人在围着碎花小鳄绕圈?
  碎花小鳄肯定,脚步声来自同一个方位。
  难道这个人一直在黑暗中原地踏步?
  他为什么不前进?
  故意躲着碎花小鳄?
  她看不到他,他怎么能看到她?
  碎花小鳄慢慢朝前走了。
  走出一段路,依然能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还是不远不近。
  碎花小鳄忽然有了一种直觉——其实,这么多天来背后一直有人跟随,此人扛着录像机,正在无声地拍她……想到这儿,碎花小鳄全身的神经都哆嗦了一下。怎么会有这种想象呢?哦,源自一个恐怖故事,讲的是某段山路很邪,有一对恋人夜里经过那个地方,果然不顺,车坏了,他们只好弃车步行。庆幸的是,他们没遇到什么阻挡。第二天,这对恋人收到了一段视频,打开,看到了他们昨夜在山路上行走的情形——走着走着,女的回头看了一眼,对男的说:“我怎么总感觉背后有人用摄像机在拍我们……”男的回头看了看,山路空荡荡,他说:“别疑神疑鬼了,哪有人!”
  碎花小鳄再次停下来,这样才能保持听觉的灵敏。
  那脚步声依然在跟随,听起来是个男的。碎花小鳄忽然奋不顾身了,她快步朝对方走过去,那脚步声终于停住了,这时候她看到了一个黑影。
  此人很高大。
  碎花小鳄死死盯着他。
  两个人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就那样在黑暗中静静对峙着。
  碎花小鳄的心里非常害怕,只能暗暗给自己打气——毕竟这里是学校,对方不敢把她怎么样。
  黑影说话了:“你是财经系三班的?”
  碎花小鳄很震惊,这么黑,他怎么能看出自己是谁?
  黑影继续说:“回寝室,睡觉。”口气很严厉。
  碎花小鳄想起来,他是管纪律的侯先赞老师。
  她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转过身,继续朝寝室楼走去。
  她没有再听到侯先赞的脚步声,这说明他一直在原地没动。
  侯先赞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他的出现提醒了碎花小鳄,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感觉这所学校不对头,那是因为多出了一个人,此人藏在暗处,一直如影相随!碎花小鳄看不清他,因为这个人不停地变化形体,就像碎花小鳄在路灯下的影子,一会儿很长很长,一会儿很短很短。
  这个人并不是侯先赞。为什么不是他?碎花小鳄说不出理由,但是她很肯定。
  碎花小鳄怀疑,此时此刻,这个人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别看侯先赞在黑暗中能认出碎花小鳄,他却看不见这个人。
  碎花小鳄不确定此人是男是女,也不确定此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相信,最早的那瓶可乐,正是这个人送来的……
  越想越怕,碎花小鳄用双手挡着眼睛,加快了脚步。要是有一根棒球棒就好了,抓在手中,遇到坏人就抡倒他。爸爸去世了,她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突然,碎花小鳄的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路面平平展展,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一根棒球棒吧?
  想到这儿,她的心抖了一下。
  她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那个东西,是一根很粗的树枝。
  她放下心来,迅速跑回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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