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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传

_12 林语堂(当代)
一挥而就。很快就应酬完毕。就在这时,歌妓李琪也收到他赠的一首诗,使她得以
名垂后世。在邻人和朋友为他送行的宴席上,他写了下列的一首词: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
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鱼蓑。
一大群人送他启程。那群人里有士绅,有穷人,有各色人等。我们知道名字的
那些邻居朋友,一直把他送到船上的,计有十九人。路两旁也有他的朋友、陌生人、
农人,也有感激他的穷父母,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的命就是这位行将离去的文人
搭救的,十九个送他的人一直送到慈湖,在苏东坡最后离去之前,大家又一齐消磨
了几天。
但是另外有三个朋友,一直陪他到九江。一个是老朋友陈糙。另外一个是和尚
参寥,他和苏东坡是在徐州认识的,后来在黄州突然出现,和他住了大概一年。在
中国古代,没有人像出家人游踪之广的,不但因他们完全空闲行动自由,也因为他
们走到何处都有他们的旅馆住,那就是有他们的寺院。参寥决定到九江庐山去住。
第三个朋友是道士乔今,他现在大约有一百三十岁,据传说,后来他又从坟里
复活。到了九江,苏东坡离开了他本要走的路途,又走了陆路一百多里,为了把这
位老道士交给他在兴国的一个朋友照顾。乔个喜爱鸟兽,永远带着他养的鸟兽一同
旅行。据子由说,最后此一老人是被骡子踢伤而死的。又过了几年之后,一个和尚
告诉子由,说最近在某处遇见另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说他自己是乔今,并且说在黄
州结识了苏东坡。子由打听那个和尚的样子,说此话的和尚所描写的和那个老道士
完全一样。在听这个故事的那些人之间,有一个是兴国太守的儿子,他回家把此事
告诉了他父亲。为了要证实乔今的死而复生,那位太守下令重开乔今的坟,只发现
了一根手杖和两块腔骨。尸体不见了。
苏东坡和参寥一同游庐山数日。在数百和尚之中曾引起极大的轰动,因为消息
已在他们中间传开,大家都说“苏东坡来了!”虽然苏东坡只写了三首游庐山诗,
其中一首成了描写庐山最好的诗。
东坡去看弟弟子由时,三个侄子迎接他,他们是走出八里地前去迎接的。兄弟
们已经四年没见,子由肥胖了些。他看来并不太健康,因为他夜里费好多时间练瑜
珈术。监酒官的办公室就在一所小破房子里,既露风露雨又摇摇欲坠,俯首便是江
边。据子由说:“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
区震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夜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
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
苏东坡在那儿住了六七天,然后顺流而下到九江,好与家属相会。和家属一同
顺长江下行,七月到南京。在南京,朝云生的儿子才十个月大,患病而死。这对父
母是个极大的打击,尤其是对年轻的母亲。苏东坡在一首记孩子死的诗里,他说孩
子的母亲终日在床上躺着,精神恍惚,东坡虽然能擦干自己的眼泪,听见朝云哭,
实在难过。东坡有“我泪犹可拭,母哭不可闻”诗句。朝云没有再生第二个孩子。
在南京时,苏东坡去看王安石,王安石已经是疲惫颓唐的老人。苏东坡和他讨
论诗与佛学多日,因为二人都是大诗人并深信佛学,自然有好多话说。有一个故事
流传,说苏东坡一次按固定的韵脚和题目和王安石作诗,胜过了王安石,王安石便
中途作罢。二人谈话时,苏东坡直言责备王安石不该引发战事,不应该迫害读书人。
苏东坡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安石立刻脸上变色道:“你要提起往事?”
苏东坡说:“我要说的是国事。”
王安石才镇静了一点儿说:“说吧。”
苏东坡说:“汉唐亡于党祸与战事,我朝过去极力避免此等危机。但是现在却
在西北兵连祸结,很多书生都被送往东南。你为何不阻止?”
王安石伸出二指向东坡说:“这两件事是由惠卿发动,我今已退休,无权干涉。”
苏东坡说:“不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皇上待你以非常之礼,你也应
当以非常之礼事君才是。”
王安石有点烦躁起来,回答说:“当然,当然。今天的话,出在安石口,入在
子瞻耳。”他意思是二人所言,切勿传出此屋,因为他曾一度为吕惠卿所卖,所以
如此小心。
二人漫谈下去,王安石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他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
得天下弗焉。’人非如此不可。”
东坡说:“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便不惜杀人。”
王安石笑而不语。
根据好多当代人的记录,在这一段期间,可以常看见王安石在乡间独自骑驴闲
行,“喃喃自语,有如狂人”。他有时想到当年已经背弃他的老友,便突然拿起笔
来,面色凝重,立刻开始写一封信。但是片刻之后,他又把笔放下,好像也颇以自
己为耻,这些信没写完,就永远摆在那里了。他仍然继续写日记,他死后几年,奉
命把所有的日记交还朝廷,因为其中有当权派的内幕。在他失意的晚年,变得心内
凄苦抑郁,对人非常怀恨,对皇上也常是恶语相加。幸而当时当权者还是他一派。
但是他的日记竟写了七十多本,很多人见过。前几年,他听说司马光又已当权,他
令侄子把日记烧毁,但是他的日记之仍然留在人间,是因为他侄子把日记藏了起来,
烧了些别的东西蒙混过去。
王安石现在开始看见幻相。一次,他看见他那独生子,那时早已死去,却正在
阴间受罪。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活着时是个坏蛋,无所不为,现在在阴间戴着铁链手
铐。后来,他家一个侍卫说在梦里也看见同样的情景,王安石着实害起怕来。为救
儿子免于阴曹的折磨,他把上元县的财产卖出去,把钱捐给寺院。王安石曾向朝廷
奏明捐款与寺院一事,朝廷因此赐与那个寺院一个名字,同时王安石上朝廷关于此
事的表章而今还在。他死的前一天,在野外骑驴独行,他看见一个农妇向他走近,
跪在他面前,向他呈递一份诉状,然后消失不见。他记得把诉状放在衣袋里,到家
一看,那份诉状也不见了。他第二天因惊吓去世。
等苏东坡到了土地肥沃的江苏地带,他不觉迷恋上当地的气氛和自然之美。在
往返于南京和靖江之间时,他心中忙着盘算在太湖地区买一个农庄。他的情形是这
样:皇帝既然愿把他从黄州调到另一个地方,日后也会听从劝说而准许他在别处安
居。不论他往何处去,总是存心找个老年退隐之地。他的不少好友出的主意都不相
同。他的方外友人佛印劝他安居在扬州,因为佛印的农庄在扬州。范镇愿他到许下,
二人为邻。东坡自己看中了丹徒县蒜山的一片松林。不过这些计划都落了空。长江
以北靠近南京有个仪真县,仪真的太守约他前往居住,他虽然没有决心在仪真安居,
至少想找个地方暂时安顿眷属。所以家眷暂时住在仪真学校中时,东坡总算没有牵
挂,得以各处走走逛逛,寻找一个乡镇的家园。
最后,几个最亲密的朋友之中,有一个胜元发,劝他安居在常州的太湖左岸宜
兴,胜元发那时正任太湖南岸的湖州太守。苏东坡和膝元发二人暗中订了一项计划,
在宜兴买了一块田地,然后奏请皇上允许他在宜兴安居,因为那块田地是他唯一的
生活之所出。胜元发的一个亲戚能找到一块地,在宜兴城二十里外,深在山中。那
块地很不小,一年可产米八百担,会使苏家生活得满舒服。苏东坡当时只剩下几百
缗钱,此外只有父亲以前在京都买的一栋房子,但是早已托范镇以八百缗钱卖出去。
九月,他独自下乡去看那块田庄。他曾记此事说:“吾来阳羡(宜兴),船入
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誓将归者,殆是前缘。吾性好种植,能手自接果
木,尤好栽橘。阳羡在洞庭上,柑橘栽至易,得当买一小园种柑橘三百。元丰七年
十月二日于舟中。”
后来他又另买了一块地,是从官家买的,后来曾为此地涉讼将近百年之后,曾
有一作者记载苏东坡的重孙子仍住在宜兴那块农庄上。
苏东坡现在总算办了一件事,到底是极其愚蠢,还是宽宏厚道,看法也就因人
而异了。他给胜元发写信,说他要在荆溪上找一栋房子,他真找到了。他和友人邵
民瞻去找,结果找到一栋很好的老宅子,也付了五百缗钱。这就用光了他所有的钱,
但是苏东坡很高兴,心里盘算回去把家眷接来住进去。一天晚上,他在月光之下和
邵民瞻在村中漫步,经过一家时,听见里面有女人哭泣声。他俩人叩门走进去。一
老妇正在屋角里哭。一问缘故,老妇人说:
“我有一栋房子,一百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的财产。我有个败家儿子,把那房子
卖给了别人。今天我不得不从那栋老房子里搬出来,我在那老房子里已经住了一辈
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哭的缘故。”
苏东坡很受感动,又问她:“那栋房子在哪儿?”
苏东坡大惊,原来那正是他用五百缗钱买的那栋房子。他把契约从衣袋里拿出
来,在老妇人面前一把火烧了。第二天他把那个儿子找来,告诉他再把老母请回旧
宅去,并没有再讨回付的房钱。那个儿子到底是已经用那笔钱还了债,还是另有别
的原因无力付还,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苏东坡于是回到城中,既没了房子,又损失
了五百缗钱。但是当时东坡一时为真情所感,无法抑制,竟对自己家的后果不管不
顾!事情做得美则美矣——还有什么别的好说!
回到常州之后,在十月里,他给皇帝上书,请圣命谕允居住于常州。在皇帝应
允之前,他还是要去接新的任命,远在国都的西部,大约有五百里的旅程。他携带
着全家往都城方向前行,慢慢行进,盼望如幸蒙圣命恩准,就不致花费往返两次旅
费了。但是迄未获得思准的消息,他勉强前行,到达京都。我们若相信他的诗上所
说,他的眷属真是忍饥挨饿了。到了泅州的淮河边,他给朋友至少写了三首诗都提
到饥饿。在一首诗里,他自比为夜里啃啮东西的饥鼠。在太守送食物到船上时,孩
子们欢声雷动。看情形他们不能再前进了,他决定再给皇帝上表章,这时住在南都
老友张方平家,静候圣旨到来。
他上皇帝第二书,是二月间在泅州写的,其中一部分如下:
但以禄凛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
病重,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泅州,而发用馨竭,去波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
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于求于众
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擅粥。欲望圣慈许
于常州居住……
他在旅途上,发生了两件有趣事,也可说令人难过的事。在泅州他渡河去游了
南山之后,写诗一首。河上有一座长桥,因泅州为军事要隘,天黑以后此桥上不许
行人通过,违犯者重罚。实际上,泅州太守是不理会这条规矩的,他在天黑后和苏
东坡同过此桥。为了庆祝此次游山之乐,苏东坡很天真的写出了下列两行诗句:
长桥上灯火阑,
使君还。
太守为人老实正直,是山东省一位学究,姓刘。第二天他一见苏东坡的诗,心
都快跳出来。他到船上去看东坡,说:“我看了你的诗,这很严重,太严重了!你
的诗全国皆知,一定会传到京都。普通人夜里过桥是罚两年劳役,太守犯法,情形
更糟。求你把这诗自己收起来,不要给别人看。”
苏东坡追悔不迭,微笑道:“天哪!我一开口就是两年的劳役呀!”
他住在张方平家时,出了另一件动人的事情。在主人请他吃饭喝酒时,他认出
了张方平儿子的妾,那个女人以前曾做过黄州太守的妾,深得太守钟爱,名叫胜之。
太守当年为苏东坡好友,不幸亡故,此妾亦即改嫁。苏东坡一见此女在张家筵席上
出现,状极轻松愉快。他颇为感慨,想起老朋友来,两眼泪痕,喉头哽咽。这却逗
得胜之发笑,她只得转过头去和别人说话岔开。苏东坡离席时。心中很难过。他告
诉朋友说人千万别纳妾,就举胜之为例。
皇帝染病,从三月一日起,太后摄政。三月五日,皇帝驾崩;次日颁下圣旨,
允许苏东坡在太湖边居住。这对苏东坡十分重要,因为他己如愿已偿,他的计划实
现了。一家开始迁回宜兴,在四月初三离开南都,到达湖边新居,是神宗元丰八年
五月二十二日。
苏东坡而今终于相信他会终身在此安居下来。他的诗里有两句:“十年归梦寄
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他要在富有田园之美的江南度其晚年了。他可以乘一叶
之扁舟悠然来往,“神游八极万缘虚”,真正悠哉游哉了。
但是命运偏偏做梗。正当他把退隐之地已物色到,朝廷对他再度任命的消息又
来了。在他到宜兴后还不到十天,就得到消息,朝廷派他到离山东芝累不远的登州
去做太守。原先以为是京城传来的谣言,他拒不肯信,他说京都一向谣言多,并且
最近四月十七日的官报上也不曾提过。
苏东坡心乱如麻,心里很恨这种变化。几天之后,正式任命到达。家里人大喜,
孩子们喊叫觉得喜出望外。苏东坡在一首诗里,自比为可怜的良马,盛年已逝,再
不贪天山的牧野。在另一首诗里说:“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
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在给佛印的信里他说:“如入蓬蒿翠蕾之径。”给
米芾的信里说:“某别登卦都,已达青社。衰病之余,乃始入闺,忧畏而已。”
可是,他仍然接受了新任命。太后现在把情势推动起来。司马光又被任命为门
下侍郎,实际上等于副首相之位。任命司马光的情形很有趣,皇太后是派武装兵士
把他从家中请出,一直“护送”到官衙里去的。所以用这种方法,是惟恐他接到任
命之后会延迟赴任,甚至会辞谢不就,也是不得已而别开生面了。
苏东坡在六月,到山东沿海去就新职。由青岛附近,开始乘船,绕山东半岛而
行。十月十五到达登州后五天,他又应召晋京。全家开始行动起来,将近元丰八年
十二月半,到达京都。
第十九章 太后恩宠
苏东坡总是得到历朝皇后的荫庇。在他受审时,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现
在又是英宗皇后拔擢他得势。甚至在他一生中较晚的岁月里,若不是神宗的皇后代
摄政事,他就客死蛮荒了。
新皇帝现今才九岁,摄政的是他的祖母。宋朝特别幸运,能接连有贤德的皇后
出现。在伟大的汉唐两代,几个皇帝的后妃不是夺取帝位,藉有权势的太监或内戚
擅权统治,就是在别的情形之下弄得朝代覆亡。在苏东坡时代,四个皇后当政,都
极贤德,并且有的十分出色。也许她们是女人,所以能明辨是非,在朝中能判别善
恶。因为她们生长在宫廷之中,并不能常听到儒臣们论辩国家的政策,听得繁乱到
得失难分莫知所从的地步,但是所闻所见,正足以判别清议所趋的主要方向。现代
普选的民主制度就是根据一般常人的判断,这些人连《纽约时报》的社论还看不懂。
皇太后的判断也就是一般常人的判断。神宗皇帝最后那些年,已经开始简化政令,
但仍不到他母亲老太后今日这般清静无为的地步。皇帝一去世,太后即召司马光当
政,立刻将政令改弦更张。王安石的一切政令全予中止,或径于废除。元佑年间这
一段开始了。
苏东坡现在急剧得势,在他到达京都八个月之内,朝廷将他擢升三次。依据古
制,官位分为九级。在此短短一段期间,他由第七级上升,经过第六级,跳到第四
级,最后止于第三级翰林,为皇帝草拟诏书,那时他正是四十九岁。
在苏东坡升任翰林之前,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 八六),他官居四品中书舍人,
实为一重要职位,因他参与朝廷各部官员的挑选与任用。担任此一职务时,他草拟
了几次圣旨,颇为有趣,内容与他颇有关系。一道圣旨是被夺李定的官职,命他将
过去隐瞒未报的母丧三年重新依礼居丧。第二道圣旨是贬谪吕惠卿。内容的决定者
不是苏东坡,但圣旨的措词结构则是他的手笔。在贬滴吕惠卿这个奸佞小人时,苏
东坡说:“始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与“党与
交攻,几半天下。”不过最有趣的事,是四月王安石死后苏东坡必须草拟一道圣旨
连赠荣衔。这道圣旨的措词必须十分巧妙,寓贬于褒。依照法制,当以皇帝名义发
布,赞美其生活与品格,并颁赠“太傅”荣衔。苏东坡只是赞美王安石富有巧思,
同时使人知道正是指他的妄自尊大欺人欺己。苏东坡说他“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
己意,糠批百家之陈述,作新欺人。”这篇圣旨很巧妙的发展下去,后来苏东坡说:
“胡不百年,为之一涕。”读者不知道自己所读的到底是夸大的颂赞,还是反面的
诽谤?
“翰林学士知制诰”一个职位永远是名气最高的学者担任。往往是担任首相的
前一步。苏东坡这时已经接近顶点。在宋朝,“翰林学士知制浩”是三品,宰相是
二品,在宋朝一品几乎没有颁赠过。再者,为皇帝草拟圣旨,就使苏东坡得以亲密
接近儿童皇帝和太后。这项任命是由宫廷亲自派人送到苏东坡家中的,同时颁赠官
衣一件、金带一条、白马一匹,附有一套镀金的绶绳鞍路上的零配搭。宰相办公的
中书省与皇宫西面相连,翰林院则在靠近皇宫北门,算是皇宫中的一部分。翰林的
工作通常都是在晚上。翰林在院中办事时,也是称之为“锁禁深夜”。习惯上是,
翰林单日夜里在宫院值班,草拟圣旨,在双日发布。在黄昏时,翰林顺宫中东墙进
去,直到内东门,那儿为他留有一间屋子,接连皇帝的住处。有时长夜漫漫,他无
所事事,只有凝望红烛,静听宫漏,以遣永夜。有时夜间寒冷,皇太后会差人送来
热酒。关于要发布的诏令,都是由皇太后口述,他再用极为典雅庄严文体写出来,
以备第二天颁布之用。
在苏东坡任翰林学士知制法期间,他拟了约有八百道圣旨,现在都收在他的全
集中。无不铿锵有声,妥帖工巧,简练明确。圣旨的文字往往引经据史,富有例证
譬喻,这类文字,苏东坡写来轻而易举。苏东坡去世后,另一个人,姓洪,接他的
职位。他对自己的文才颇自期许,他问当年侍候苏东坡的老仆,他比苏东坡如何?
老仆回答说:“苏东坡写得并不见得比大人美,不过他永远不用查书。”
一天晚上,苏东坡正在此一小书斋中坐着,他对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厌恶,已
经请辞此一职务。皇太后宣他进宫草拟诏命。年轻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苏东坡
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立着听记吩咐。在告诉苏东坡草拟圣旨任命吕大防为宰相之后,
皇太后突然问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几年前你官居何职?”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身居何职?”
“臣承乏翰林学士。”
“你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有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立着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是我老早就想对你说的。这是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之
时,每当用膳时举著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常
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愿便速尔崩逝。”
提到先王,三个人不觉一齐落泪。太后于是赐东坡座,赐茶叶一包,又对他说:
“你要尽忠辅保幼主,以报先王之恩遇。”苏东坡要鞠躬退出时,太后从桌于上拿
起一个刻有莲花的金烛台当礼品赏与东坡。
在苏东坡升任翰林学士不久,司马光在哲宗元佑元年(一0 八六)九月逝世。
那天正好是神宗灵位送入太庙的斋戒之日,灵枢停在灵堂,司马光的朋友本当前去
拜祭,并且吊丧者应当哭几声。但是偏巧全体官员都要遵礼去斋戒,反倒没有时间
去向去世的宰相吊祭。九月初六,依照古礼在盛大肃穆乐声悠扬的典礼中,将神宗
的灵位安置在太庙里。朝廷举行大赦,罢朝三日。文武百官都参与大典。但是一件
有趣而重大的事发生了。
事有凑巧,司马光的丧礼由理学大师程灏的弟弟程颐主办。这位理学家,话往
最轻里说,也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更使苏东坡烦恼。这位理
学家完全遵古礼来办这件丧事。当时死者的亲人要站在灵枢之侧向灵前吊祭的客人
还礼,这种风俗已流行数百年。但是程颐认为不合古礼,于是禁止司马光的儿子站
在灵枢一旁还礼接待客人。他的理由是,孝子如果真孝,应当是悲痛得不能见客人
才是。那天朝廷百官在太庙中的大典完毕之后,苏东坡正要带领翰林院及中书省同
仁前往故相国司马光府去吊祭,程颐也有事要去,他就向大家说这违背孔子在论语
中的话:“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因为那天早晨大家曾在太庙唱过歌,至少听过
奏乐,怎么同一天还能去吊丧哭泣呢?大家到了司马府门前,小程想拦阻大家,于
是大家争得面红耳赤。
程颐说:“你们没念过论语吗?‘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苏东坡立刻回答道:“论语上并没说子于是日歌,则不哭。”
苏东坡十分气恼,不顾程颐的反对,率领大家进了门。每个人都站在灵柜前面
行礼,在离去之前都依照习俗以袖拭目。苏东坡一看司马光的儿子没出来接待客人,
问过别人, 才知道程颐禁止, 说是于古无征。于是苏东坡在全体官员之前说道:
“伊川可谓糟糠鄙俚叔孙通。”大家哄堂大笑,程颐满面通红。这句评语极为洽当,
可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不论程颐或苏东坡自己,对这句挖苦话,都是毕生难忘,
谁也不愿一生背着这个标签。在苏东坡和二程这一派之间,这粒仇恨的种籽算播下
了。
不久,他们看见皇帝和太后的龙车凤辇来了,都是朱红的轮子。他们是来吊唁
故相国的,并在灵前哭泣,以尽君臣之礼。司马光之丧是国家赋与大臣当得的最高
荣耀。他在棺木中的遗体上都盖以水银龙脑,是皇家的赏赐。皇家又踢白银三千两,
绸缎四千匹,又派宫廷官员二人护卫灵枢还乡,家中十人赐予官职。
次年,苏东坡除去翰林学士之外,皇帝又于七月界以侍读之职。皇帝如今只是
一个孩子,不过即便皇帝是中年人,为了对皇帝有益处,仍然是在每单日子要给皇
帝讲课。计分两学期,春季期自二月到五月节;冬季期从中秋节到冬至。大臣中以
学识渊博出名者,轮流为皇上讲解经史,及为政之道,以过去历史上的得失为殷鉴。
早朝之后,膺选的官员便由文德殿出发,顺着西面走廊到这英殿。在苏东坡时代,
讲学的人站立,其他旁听的官员则可坐着听。王安石充任讲席时,他想让讲师坐下
而旁听的官员站立,但因有一个官员反对,此议做罢。在这期间,浮夸傲慢的理学
家程颐,因精研经典也参与讲学,但是他所列之等级为低级之侍讲。但是他也请求
坐着讲学,如此合乎儒家尊师的道理。他向年轻皇帝哲宗谆谆告诫,要提防恶魁的
力量与女人的诱惑力。当时皇帝尚未成年,还感觉不到女人的吸引力,但是他偏偏
决定将来成年后要欢乐一番。这位年轻皇帝后来废了他的皇后,二十四岁时驾崩。
就苏东坡的家庭而论,住在京都确是大有益处。苏东坡卖了那栋老房子之后,
而今的住宅是在百家巷。即使以前没把那栋老房子卖掉,若住着那儿,也离官衙太
远。新住宅离东华门很近,黎明之时,文武百官从此门进宫早朝。所以此一地区就
是官员喜爱的住宅区,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城中区,最贵的商店和饭馆子都开在
那里。
苏家全家现在开始享受京都的生活,和黄州的农家生活大不同了。他们差不多
十五年没住在京都,只有苏东坡在京都监狱的那三个月来过,另外是他不能进城住
在城外郊区的那一次。孝顺的儿子迈,他已经到江西去做一小官,现在不知回来团
聚没有。但是两个小儿子,造和过,一个十六,一个十四,是在家中。苏夫人和朝
云现在都能安享快乐的生活,不过看着京都生活的奢华,有点儿害怕。住家的四周
都是珠宝店、绸缎店、药铺,两三层堂皇阂壮的高楼。
中国所能产的百物的精华,都陈列在东华门一带,价钱会令一个乡下女人吓一
跳。不管东西卖得多贵,像背乎节令的鲜花、水果,总是有人愿意买。有一件事很
方便,就是从佣工介绍所雇用仆人。附近处处是酒馆、饭馆。晚上,一进入酒馆,
歌妓在走廊下站一排,等候顾客招唤会侑酒。男孩子随同父亲进去时,眼睛得向前
直看,不然就得一直望着地。吃饭时,小贩和求施舍的人按房间去串,卖糖果、干
果、卤肉、腌菜等物。在饭馆,据说有四五十种菜,由跑堂的带着在各屋里串,由
顾客选合口味的买。那菜单子上的菜若是有的短缺,饭馆就会丧失顾客。
苏东坡喜欢在家里宴客,饭馆都争着做外会生意。这些做外会生意的馆子,都
用银制的餐具。即便穷馆子也派得出一个厨子和全套的银酒壶、酒杯、碟子、汤匙,
以及银头儿的象牙筷子。当时的风俗是,一家叫了几次外会之后,那些饭馆子照例
把那些值四五百两的银餐具放在顾客家过夜,第二天再去收,并不以为有什么重要。
等后来对梁陷入金人之手,当时有一个作家以无限向往的笔调儿记载当时的京都,
他说当地的老百姓都颇以此京都为荣,并且他们对外地人十分大方慷慨。有时看见
外省人被奸诈人欺负,他们会打抱不平前去帮助,甚至不惜与地方警官冲突。若有
新住户迁入,邻居会带着酒茶等物去拜访,告诉他本地商店的情形,以免上当。也
有人终日无所事事,只带着茶壶到每家去串门子闲谈。
在这种气氛的生活里,苏东坡还是照常练他的瑜珈和养生之道。每隔一夜,他
就要睡在宫中。但是不论在宫中或在家中,他总是黎明即起,梳头发一百次,穿上
官衣官靴,然后再躺下小睡。他说,那种小睡之美,无物可比。等该出门上朝时,
他已衣冠齐整,于是出门骑上镀金鞍路的白马,往东华门而去。
早朝最迟十点钟完毕,这时,除非有特别公务,他照例可以自由了。他若没有
交往应酬,就带着妻子孩子去逛商店买东西。相国寺只在附近,院内挤满了卖扇子、
刀剪、珍品、古物、字画、拓片,等等东西的商贩。有时,全家在东城的商场去逛,
可以理发、买盆花、买鸟买笼子,一天的工夫在不知不觉中混过去。有时穿过朱雀
门到外城去,那儿还有一大片住宅区,孔庙和国子监都在南外城,再往远处就是各
式各样的道士观。他们倦游归来,有时在“台楼”吃饭,那是对梁最好的酒馆。或
是走南门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宝店,挑选几件温州的漆器,或是在报慈寺街的药
铺买点儿上好的草药。
事实上,在奢侈豪华的生活和简单朴质的生活之间,论幸福,并没有多大不同。
高职显位的荣耀,只有在没有那种能力资格的人眼里,才值得羡慕。一般的道理是,
在人不需要一个职位时,人家才找他去担任,人要求取某职位时,那个职位往往不
需要他。一旦官瘾过足之后,做高官的快乐不见得比做个成功的铁匠的快乐大。苏
东坡在论“乐与苦”的一篇短文里,即表示此种看法:
“乐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时心尔。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
初不可得,况既过之后复有何物?比之寻声捕影系风速梦尔。此四者犹有仿佛也。
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对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乐处。当以至理语君,今
则不可。
元裕三年八月五日书”
还有人把京都的生活持一种很世俗的看法。他的朋友蒲宗孟就极尽奢侈享乐的
能事。蒲家的儿媳终日不做别的,只教丫环做各式图样的“酥花”,加糖凝结,以
备做饭后小吃之用。他一个儿媳妇,不许以同样的“酥花”教客人第二次再吃到,
而丫环们昼夜忙着做那些“酥花”。蒲宗孟有些特别的习惯,其中包括“大洗面”、
“小洗面”、“大洗足”、“小洗足”、“大洗浴”、“小洗浴”。他每天洗脸两
次,洗脚两次,每隔一天正式洗澡一次。在“小洗面”时,他只洗脸,脸盆中换水
一次,由两个仆人侍奉;“大洗面”时,要换水三次,由五个仆人侍奉,要洗到脖
子和肩膊。 在“小洗足” 时,换水一次,由两个仆人侍奉,只洗到足踝为止;在
“大洗足”时,换水三次,由四个仆人侍奉,要洗到膝盖。在“小洗浴”时,他用
二十四桶水,由五六个仆人侍奉;在“大洗浴”时,也用二十四桶水,但由八九个
仆人侍奉。在“大洗浴”时,他用药膏洗,衣裳要放在金属网子上,下有稀奇的香
料点燃慢熏。他写信给苏东坡说,此种洗澡法对他益处甚大。苏东坡回答说:“闻
所得甚高,固以为慰,然复有二,尚欲奉劝,一曰俭,二曰慈。”
做高官在社交和物质上,还有两种绝无可疑的好处。在那种年月,读书人只有
两条路可选择,一是做官,一是隐姓埋名,也就是甘于贫贱。人做学间可以得千秋
万岁名;但对很多人而言,不朽的盛名,即便可以得到,也无以搪饥寒。在苏东坡
时,有个笑话挖苦科考得意做了官,却自称是为国牺牲的人:
从前有一个读书人,穷得没钱买馒头。因为饥得慌,想出一个办法吃馒头。他
走到一个馒头店外头,突然大惊而逃,但是没人理会。他到另一家馒头店,门口有
一大群人。他看见馒头,大喊一声,做大惊状,拔腿就跑,跑不远,跌倒地上。一
大群人围过来,问他怕什么。读书人说:“怕那些馒头!”人都大笑,从来没听说
此等事。馒头店老板不相信,想试试他。他把读书人引进放有好多馒头的一间屋子。
暗中从门上的锁眼里往内看。读书人一看妙计成功,大喜,两手抱着馒头狼吞虎咽。
老板颇受感动,推开门很客气的问他:“你还怕什么?”读书人说:“我还怕一杯
好热茶。”
一天,韩维——他属于一个曾出过几个宰相的富贵之家——有两个女婿去拜谒
苏东坡。东坡问他们的岳父近况如何。
一个青年人回答说:“他老人家近况很好。他告诉我们说,他已到老年,他要
以声色美酒自娱,否则不知道何以度日。”
苏东坡说:“我想他做错了,正因为他只剩有晚年。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回
去告诉令岳丈听。”
年轻人说:“是,当然。”
苏东坡说出下列的故事:
顷有一老人未尝参禅,而雅合禅理,死生之际,极为了然。一日置酒大会亲友,
酒阑,语众日“老人今且去”。因摄衣正坐,将奄奄焉。诸子乃惶遗呼号日“大人
今日乃与世诀乎,愿留一言为教”。老人日“本欲无言,今为汝恳,只且第一五更
起。”诸子未谕日“何也?”老人日“惟五更可以勾当自家事,日出之后,欲勾当
则不可矣。”诸子曰“家中幸丰,何用早起。举家诸事,皆是自家事,岂有分别?”
老人日“不然,所谓自家事者,是死时将得去者。吾平日治生,今日就化,可将何
者去?”诸子颇悟。
苏东坡接着说:“令岳丈以为余年无多,所以想尽量享乐。你们俩给我带个话
儿去好不好?说我要他只注意他自己的事,不要把日渐消弱的精力费在醇酒妇人上。
他最好思想,到了人生旅程的末端他能带什么走。”
在他敬重的朋友范镇死后,苏东坡说:“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减节
嗜欲,一物不芥蒂于心,真是学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谓景仁虽不学佛而
达佛理,虽毁佛骂祖,亦不害也。”
苏东坡现在名气之盛,达于极点。他受所有的文人、朋友崇敬,在朝廷上又官
居高位。他为坚持己见,饱受其苦,因此也更为人所佩服,在这方面,朋友辈都望
尘莫及。司马光死后,当代学者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虽然他并不十分适于宰相
之位,但大家公认,以人品论,在整个官场之中,他是巍然高出于众人之上的。有
一度他的两个朋友居朝廷最高的官位,一是吕公著,一是范纯仁。他弟弟子由在哲
宗元裕元年也已回到京师,任御史中丞,次年,升为尚书右丞。所有当年贬谪到南
方的朋友现在都回朝官居要津,包括驸马王说、王巩、孙觉、范祖禹。他在黄州的
老友陈糙也到了京都,不是来做官,而是来看苏东坡,享受友人欢聚之乐。大诗人
黄庭坚,原已与苏东坡通信有年,现已来京相交往,并正式拜在他门下。有数年期
间,苏东坡在通信中,屡次赞美他的“苏门四学士”,因此大为提高了四人的名气。
这时“苏门四学士”已是尽人皆知,他们就是黄庭坚、秦观、张来、晁补之。后来,
又增加两个,一是李鹿,一是陈师道,共为“苏门六学士”。
苏东坡之深军众望,却破坏了一门婚事。原来学者章元弼对苏东坡素极崇拜。
他本人长得并无足观,却娶妻甚美。婚后,妻子发现丈夫整夜读苏东坡的诗,对妻
子不甚理睬。后来妻子终于不能忍受,对丈夫说:“那么你爱苏东坡胜过了我!好
吧,把我休了。”丈夫便把她休了。这位丈夫章元弼告诉友人说他妻子遗弃他,全
是为了苏东坡。
这时苏东坡之受人欢迎,竟致好多文人模仿苏东坡的帽子。苏东坡戴一个特别
高的帽子,顶上窄而微向前倾,这样帽子后来叫“子瞻帽”。一天,他陪圣驾到难
泉游玩, 当地正由宫中的怜工演戏。 一个丑角头戴“于瞻帽”在戏台上自夸道:
“我这个作家诸位比不了!”别的怜工说:“怎见得?”丑角儿说:“难道你们看
不见我戴的帽子?”这时皇上微微一笑,向苏东坡看了一眼。
在这种情形之下,苏东坡和朋友们则恣情笑滤。在他官居礼部尚书又兼主考官
时,他和几个朋友和几个考官入闺几十天。在办公时间都忙着阅卷,苏东坡则不停
的在各屋里转,闲谈笑滤,简直教人无法专心做事。到了夜晚,他才自己做事,看
试卷,评等级,迅速之至。
有好多轶闻,说他如何当场捏造笑话。那些笑话里包括双关语,尤其是他和另
一个富有机智的才子刘那说话的机锋相对。有些笑话是可以译成英文的。
有一次,苏东坡去拜访宰相吕大防,吕极胖,苏东坡到时,他正在午睡。苏东
坡等了好久,非常烦恼。最后吕大防出来了,苏东坡手指向客厅中一个大瓦缸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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