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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 作者:晓重

晓重(当代)
发现 作者:晓重
  引子
  
  民警刘刚发现穿着黑夹克和灰色上衣的两个男人形迹可疑的时候,他俩已经在平海火车站候车大厅里溜达两圈了。
  如果单从长相和穿着上看,这两人除了比平常人粗壮点儿外并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俩的眼神太散了,满世界乱转,不知道在找什么。尤其是看见换岗的民警时,他们明显地表现出躲闪的迹象。刘刚还刻意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背包,很轻便,似乎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可他们停在列车车次显示牌前,关注的都是来往的长途列车。鉴于这些疑点,刘刚决定上去询问一下。警察的行话叫“碰碰”他们。
  按照铁路民警查缉战术的要求,刘刚先用手持电台呼叫了邻近的同事,然后与那两人呈四十五度角,摆出个攻守兼备的架势才开口问道:“二位是准备出门,还是接站找人?”
  两人听见问话转回身,看见警察却显得很坦然,穿黑夹克的男人回答说:“出门。”
  “去哪儿?”
  “东北。”
  “东北地方大了,能说具体点儿吗?”
  “哦,黑龙江。”
  “把你们的车票给我看一下可以吗?我帮你们看看,别误了点儿。”
  黑夹克翻个白眼说:“没车票,我们还没买呢。”
  “既然这样,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我要查验一下。”
  没等黑夹克答话,穿灰色上衣的男人朝刘刚道:“凭、凭什么、什么要看我、我们的身份证?”
  刘刚差点儿没乐出来,敢情这位口齿不好。他把笑意憋回到肚子里,紧绷着脸说:“正常检查,请二位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说完很礼貌地向两人敬了个礼。
  灰上衣还要说话,被黑夹克拦住。他从怀里掏出身份证,然后朝灰上衣努努嘴。灰上衣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证递给刘刚。刘刚接过身份证仔细一看,毛病出来了。虽然证件上的相片是这两个人,但暗记不对,明显是伪造的。拿着伪造的身份证在车站转悠,肯定有问题。刘刚说:“你们的证件我看不清楚,请二位跟我回去核实一下吧。”
  灰上衣把脖子一梗:“你、你这个警察眼、眼睛长后边去、去了?我这是新换的身份证,有、有问题也是你们、你们的事……”
  “这位先生你别着急呀,检查身份证很简单。”刘刚一指前面的电脑查询处,“耽误不了你们几分钟的时间。”
  黑夹克对灰上衣使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再争了,他表示愿意配合民警检查,请刘刚带路。刘刚示意两人往前走,自己紧跟在他们身后。经过贵宾候车室门口时,黑夹克突然蹲下身子像要提鞋,刘刚的注意力自然集中到他的身上,没想到情况骤然起了变化。
  灰上衣趁刘刚走神儿的瞬间猛地转身,冲刘刚连续打出两拳,拳拳都打在刘刚的面颊上。刘刚猝不及防,一边趔趄着后退一边从腰间拔枪。这时黑夹克从地上蹿起来,把刘刚扑倒在身下,同时使了个极专业的擒拿动作控制住刘刚的胳膊,顺势拔出锋利的匕首割断刘刚腰间的枪纲,抢下警用“六四”式手枪。刘刚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要去夺回手枪,又被黑夹克一脚踹得坐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周围的旅客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黑夹克举枪恐吓附近的旅客退后,与灰上衣匆忙跑进候车大厅里的贵宾室,“咣当”一声,关紧了贵宾室的实木大门。刘刚顾不上疼痛,拾起地上的电台高声呼叫,连声音都走调了:“快来人啊!我的枪让人抢走了!抢枪的人跑贵宾室里面去了!”
  
  一
  
  随着电台里刘刚声嘶力竭的呐喊,整个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像通电的马达一样,立即飞速运转起来。
  当班执勤队长在把这个噩耗向上级领导报告的同时,马上组织人手封闭现场,疏散旅客,设置警戒线。他忙乱中没看见地下的包裹,就在脚底下拌蒜要摔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身后使劲拉住自己。他赶忙扶住旁边的椅背回过头来。一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身体健硕的男人正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丁……丁支队。”
  拉住他的人是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丁瑞成。就在案发的同时,一列客车稳稳当当地开进终点站平海。押解犯罪嫌疑人回来复命的丁瑞成双脚刚踏上站台,立即得知袭警抢枪的消息。这下倒好,不用再紧急集结队伍了,他带领的一大队的精英们连车站都没出,又原封不动地进入了案发现场。
  一大队是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队的老班底,队员个个都是老手,处变不惊、机智沉着、进入情况快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但当面锣对面鼓地解救人质还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所以这帮人呼啦一下上来得挺快,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对着紧闭的大门相开面了。
  虽然从警这么多年,大风大浪经历不少,但眼下这种局面丁瑞成也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不过既然赶上了,就得拉开架子像那么回事。丁瑞成拉住有些手忙脚乱的执勤队长,问明情况后马上安排:“狗熊,马上带你的人协助公安段民警封闭贵宾室所有的出口,一个也不许漏掉。骆驼,你的人控制制高点,找隐蔽位置进行瞭望观察。战奇,叫你的人调查取证控制住周边,你跟着我!”说完一挥手,被称做狗熊的范广平和被称做骆驼的邢更年带着刑警队员们像水银泻地似的呼啦一下跑开了。丁瑞成身边只留下个临时充当联络员的战奇。
  警戒线已经拉到了候车大厅门口。执勤队的民警正在疏散旅客,几条通道都被提着大包小包拖儿带女的旅客挤得满满当当。看到这个场面,丁瑞成有些上火,他举着电台喊道:“谁负责疏散?这样太慢了!快,把通向站台的门也打开,让旅客就近上站台。”他回头指着战奇,“抓紧联系老疙瘩,问问他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这都开锅了,还他妈老牛破车不紧不慢的!”
  在平海,管最小的兄弟叫老疙瘩。战奇从二十岁就跟着丁瑞成,是这帮师兄弟里的大师哥,师傅说的老疙瘩是特警队队长邱毅,他的小师弟。
  公安段的段长和政委带着一帮机关科室里增援的民警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丁瑞成斜了一眼腆着肚子的郭段长,使劲把一句国骂咽了回去,勉强伸出手,长方脸紧绷着没半点儿笑容。郭段长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抢过丁瑞成的手不住摇晃:“丁支队,你们来得真及时,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刑警队就是神速,素质高能力强,干什么都比我们基层讲究……”
  “郭段长,我这也是赶个寸劲儿。咱们之间就别互相说好听的了。我的人已经全安排下去了,趁大队人马赶到以前,你快把当事人找来,我问问具体情况。”
  郭段长不停地点头:“对,对。我马上把刘刚叫来,这小子已经让我给停职反省了……”
  丁瑞成愣了一下:“反省?为什么?”
  “他把咱警察的脸都丢尽了。执勤时发现嫌疑人就应该立即采取措施。这回倒好,不仅没控制住嫌疑人,反而让人家把枪抢走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丁瑞成皱着眉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帮忙抓紧把这个刘刚找来。另外,调一下今天候车大厅的监控录像。战奇,让咱们监控的人先帮特警队的狙击手找好最佳位置,跟车站办公室联系,找来贵宾室的平面图和以前的施工图,做好突击解救旅客的准备。”丁瑞成又问郭段长,“贵宾室里现在有多少旅客和服务人员?”
  郭段长愣了愣神:“服务员一般就两名。旅客我不知道,这得问车站客运部门,一般来说……估计……得有几十人。”
  不一会儿,战奇气喘吁吁地抱着几卷图纸跑过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西装革履满头是汗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跑到丁瑞成跟前,边掏出纸巾擦着满头的汗水边欠了下身子:“师傅,您看多巧,我正在车站给朋友买票呢,一接到大师兄的电话立马就过来了……正好碰上他找图纸。我顺手在车站监控室把监控录像也拷贝了,架好设备马上您就能看。”
  丁瑞成嗯了一声没搭腔,他不太喜欢这个叫自己师傅的西装男人,预审队的预审员张雨田。
  战奇手脚麻利地把图纸在眼前的桌子上铺开,冲张雨田说:“大嘴,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儿邪门呢……”
  张雨田拿着电源线插头找接口:“不邪门,平海站这么多年什么事都发生过,还就欠一回真枪实弹和嫌疑人对峙。过了这个坎儿就真的百炼成钢了。”
  “要不人家都说你黑嘴呢。别一听劫持人质你就来精神,做梦都想学人家谈判。真谈判你敢去吗?”
  “我当然敢去!”
  丁瑞成侧过脸朝他俩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他太清楚这个张雨田了,刑警队里有名的百事通,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创造过连续审查嫌疑人两天一宿只喝水不吃饭的记录,经他讯问的嫌疑人据说出了门听见有人说话就哆嗦。丁瑞成有时也疑惑,自己怎么收了这样一个徒弟。这时郭段长领着个二十出头,脸上有些淤血的年轻民警跑到丁瑞成面前。“丁支队,我把刘刚给您带来了。”
  刘刚满脸羞愧,两只手在裤边上不停地揉搓着。丁瑞成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小刘,你别紧张,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详细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刘刚抿了抿嘴:“当时、当时我从候车大厅向、向广场这边、这边巡视……我……”
  丁瑞成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是跟你说了嘛,别紧张慢慢讲,你说的情况是最有价值的。”
  刘刚受到鼓励,稳下了心神:“我巡视的时候曾经看见这两个人在候车大厅里转悠……”
  丁瑞成琢磨不透。按常理,这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动手伤害民警抢夺枪支后应该尽快脱离险地,即便是他们惊慌失措,也不能往屋子里跑把自己关进死胡同里吧。丁瑞成把目光移到桌面的图纸上。贵宾室平面图清楚地标明了房间内的各个门窗和通道,其中有条绿色通道直指火车停靠的站台。
  “也许他们是想从这里扒车逃跑。”站在旁边的战奇喃喃地说。
  “不可能。这个站台停靠的都是客车,就算他们上去也跑不了。再说这个紧急情况一出,咱们的人早应该把通道封闭了。”丁瑞成头也不抬地说,“小刘,你刚才说发现他们的身份证是伪造的,证件呢?”
  刘刚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过去。
  丁瑞成接过身份证递给电脑前的张雨田,“按照嫌疑人的模样查询,看能不能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看张雨田手忙脚乱摆弄电脑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丁瑞成不禁想起老疙瘩邱毅,要是他在就好了,这点儿事放在公安大学高材生的手里跟玩似的,内勤牧园在也行呀。
  “视频调出来了,您快过来看看。”张雨田抹了抹脸上的汗。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分别穿着黑夹克和灰色上衣的壮年男人走在前面,刘刚紧跟在后。突然黑夹克蹲下身子,这个动作分散了刘刚的注意力,也正是这个时候灰上衣猛然冲刘刚左右开弓打出两拳。“这小子动作真快,看着有点儿像专业人士呢。”
  “别夸大其词。”战奇说。
  张雨田重新放录像。画面从刘刚踉跄着边后退边拔枪开始。黑夹克猛地站起,先来个侧身踢,紧跟着又是一脚将刘刚踢倒,顺势用手里的尖刀割断刘刚的枪纲,拔出刘刚的佩枪和灰上衣跑出画面。“这个位置摄像头拍不到了,贵宾室门口是个死角。”
  丁瑞成拿起桌上的图纸:“大嘴,车站总监控室里的录像你取来了吗?”
  “后面的就是。不过这俩小子够鬼的,他们跑进贵宾室以后先破坏了摄像探头。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的影像。屏幕上,两个人冲进屋,灰上衣举枪向贵宾室里候车的乘客高喊着什么,黑夹克搬起一把椅子,对准摄像头抡过去,接着就是漆黑一片。
  “再放一遍这个片段。”丁瑞成说。当放到灰上衣举枪高喊的画面时丁瑞成说,“停!放大他的手。”
  张雨田点击鼠标不停地截取画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放大,整个轮廓慢慢地显示出来。丁瑞成吸了口凉气,他从画面中发现了一个问题。灰上衣手里举着的枪不是刘刚被抢走的那支“六四”式,而是一支体积远大于“六四”式的“五四”式手枪。这就说明,嫌疑人手里至少有两支手枪。
  他们想要干什么?丁瑞成隐隐有些头痛,不禁伸手按揉自己的后脑,频繁地来回踱步以缓解头痛。假如自己的推断正确,那么刘刚在巡视的时候发现这两个人就不是偶然。
  战奇拉着张雨田退后两步:“大嘴,我看师傅是琢磨上这事了。你先给我分析分析。”
  张雨田指着放大的画面:“你真没注意到吗?这小子手里拿的枪,不是刘刚被抢的那支。这说明他们原本手里就有枪。他们拿着枪在车站里转悠的时间可不短,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身上的枪是怎么带进车站里的?咱们的查危防爆设施不是严格得连鸟都飞不进来吗?哦,这话是领导说的。”
  战奇伸手拍了张雨田一下:“你怎么总有怪话呢?咱们这不是讨论案情吗,别扯那些闲篇。你要是不惹祸现在也当领导了。话说回来,他们能带着枪在车站里溜达,就说明车站的安检真有漏洞。”
  张雨田摇摇头:“这个真不好说。看上去他们是狗急跳墙,可是进入贵宾室以后的表现却又很有章法,一个劫持人质一个破坏监控,跟受过培训似的。这就是让我想不通的地方。”
  丁瑞成听到这番话,回过身朝张雨田招了一下手:“大嘴,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不是偶然的?”
  张雨田肯定地点点头:“嗯,他们仿佛有准备,至少他们对贵宾室很熟悉。师傅您看,贵宾室一面临街一面通向站台,一面毗邻车站办公大楼一面通向候车大厅。现在大厅这个门让他们关上了,通向站台的门有特警队员严阵以待,他们根本出不去。他们还在临街和靠近办公楼的这两面拉上窗帘,遮蔽视线,这是要跟咱们对峙呀。”
  “对峙个屁!”战奇不屑地说,“要是依着我的想法,现在就冲进去,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个短平快。”
  张雨田不停地摇手:“老大,千万别贸然往里冲,里面还有旅客呢……”
  “大嘴说得对。”丁瑞成接过张雨田的话,“从目前的情况看,突击解救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硬冲肯定会伤害到里面的旅客。我们要想别的办法。”
  张雨田说:“估计他们会把屋子里的人都集中在一个角落里,这样便于看管。假如还有炸药之类的东西也该安放完了。按照程序,后面就该提要求了。可到现在他们也没发出个想谈判的信息,不会是等咱们先表示吧?”
  丁瑞成没说话。客观地说,既然已经失去了闪击制敌的最佳时机,就应该采取谈判的手段进行现场探查,为武力解决创造条件。可是一没领导批准二没合适的人选,谈判谈何容易呀。
  张雨田其实很想表个态,咱们现在就可以跟里面的人先行对话,掌握对方的动向。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师傅一直不待见自己。再说了,丁瑞成干这个支队长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是因为总扛事担责任,还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人家都是噌噌地往上升,连他的徒弟都快追上他了,可他十几年来就跟用电焊焊死了一样原地没动。听说这回他有可能要调整进班子,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还是别乱出主意。
  “大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丁瑞成见张雨田这副样子,知道他肚子里有话。
  张雨田讪讪地说:“师傅,老疙瘩给我起的这个外号算是喊响了,好像我整个儿脸上没别的,就剩一张嘴似的。”
  丁瑞成斜了他一眼,顺手递过去支烟。这个亲近的举动让张雨田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掏出火给师傅点燃。丁瑞成问:“真的戒烟了?”
  张雨田叹息一声:“抽烟容易惹祸。”说罢小心地把烟放进口袋里。
  丁瑞成没再劝,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烟头,让张雨田多年来背负着如山般的沉重和压抑,以至于从前嗜烟如命的他,人前人后绝口不提半个烟字。丁瑞成拍拍张雨田的肩膀:“不抽就说话,你不是憋着话装大尾巴鹰的人,麻利点儿。”
  张雨田运了口气:“师傅,从案发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等了。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就越复杂。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谈打结合,寻找机会制伏犯罪嫌疑人,解救旅客。我的意思是您边请示上级咱们边行动,主动跟他们联系给他们一个台阶,看看他们提什么要求,到底想干吗。这样咱们还能掌握主动。”
  “你的主意倒是行,可咱不能像电视剧里似的举着大喇叭朝门里喊吧。再说这么一吵吵,影响也不好啊。”
  “师傅,咱们可以用铁路专线往贵宾室里打电话。他们要接听正好能说话,要是不接,咱再派人谈判。”
  丁瑞成点点头,果断地说:“查贵宾室的电话号码,马上打!”
  话音刚落,公安段陈政委轻轻拽拽丁瑞成的衣襟:“丁支队,王处长和平海市局的一个副局长已经到了,临时指挥部设在车站民警值班室。不如,不如请示下领导再……”
  “兵贵神速。”丁瑞成把手一摆,“现在就打电话。我向处领导汇报。”
  郭段长从站长值班室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丁支队……来电话了……贵宾室里面打的,他们、他们要和咱最大的官谈判!”
  
  二
  
  劫持人质的歹徒主动要求谈判,这个消息有点儿出乎丁瑞成几个人的意料,好比是想吃冰下了雹子,有点儿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张雨田咧嘴笑了:“咱们这边刚琢磨着怎么给他们台阶,人家倒主动把梯子给咱顺上了。”
  几个人快步来到站长值班室内。丁瑞成稳定情绪,调整好呼吸频率,拿起电话:“里面的人听着,我是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的丁瑞成,现场指挥由我负责……”
  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你们警察行动真他妈慢,接个电话还这么半天,跟他妈出席新闻发布会似的。”
  丁瑞成哼了一声:“出席新闻发布会的事不归我管,我能说的就是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你们还是认清形势出来投降,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这套词你背得还挺熟。我也请你认清形势,贵宾室里男女二十多个人,还有三个老外。如果你们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也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对方的嘴也够大的,无意中说出了被劫持人质的数量,并透露出其中还有三个外国人。“我不知道贵宾室里的旅客现在是否安全,怎么相信你的话?”丁瑞成字斟句酌地回应。
  “你们只要答应条件,我保证里面的人都不会受伤害,如果跟我玩心眼儿,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丁瑞成向站外临时指挥部的方向看了一眼,情况瞬息万变,不能按部就班地汇报了。 “你们手里有枪,旅客手无寸铁,我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受到伤害呢?既然要谈判,就得表现出些诚意来吧。我们派个人进去和你们当面谈。”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在商量如何应对。少顷,里面有了回音:“你们派个人进来吧。但不许带武器,要是让我们查出来,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两分钟,快点儿!”说完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断了。
  进去谈判,这个消息虽来得突然,但还算是意料之中。没等丁瑞成说话,战奇就已经跃跃欲试了。他将手枪别在裤腿下面,“师傅,机会来得正好,让我上。”
  张雨田赶忙伸手拦住他:“我的大哥呀,你这是要干吗?谈判最忌讳的就是谈判手变攻击手,你这么进去,人救不出来不说,弄不好还把自己扔里面。”
  战奇使劲往外一推张雨田的手:“大嘴,别以为你看了几本破书就能当专家。趁着他们让咱进去,抓住机会我就缴了他们的械。”
  “我知道你散打搏击是强项,可人家不跟你拼。你再看看你枪的位置,还没等你拔出枪你就牺牲了……”
  “放屁!”战奇把眼睛一瞪,话开始不好听了,“战机稍纵即逝,净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没他妈让你去,你给我躲远点儿。”
  张雨田连忙转过身对丁瑞成说:“师傅,里面的人让咱进去谈判,肯定做好了准备,战奇这样进去不仅救不出人质,还有可能导致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第一,里面人质位置不清,人质周边是否有爆炸物也不清楚;第二,嫌疑人手里除去枪支以外,是否还有其他能造成伤害的武器咱也不清楚;第三,谈判是侦查手段不是攻击方法,不仅是敌我双方的缓兵之计,也是为处置方案的筹划赢得时间。您……您让我去吧!”
  丁瑞成的脑子在瞬间飞速旋转着,他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知道作出决定会带来的后果和责任。战奇和张雨田比起来,张雨田更合适。这个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了老疙瘩邱毅,他比粗犷勇猛的战奇沉稳有谋略,比聪明机智的张雨田有冲劲有韧性。要是他在当然是谈判的第一人选。可是现在……丁瑞成犹豫了。
  张雨田抓住丁瑞成的手:“师傅,他们说两分钟,时间来不及了!让我去吧。”
  丁瑞成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大嘴,你进去。进去以后一定要注意观察,注意安全,我让战奇在外面策应你。记住,随机应变保证人质安全。”
  张雨田边点头答应着边整理自己的西装,低头瞧见皮鞋上有些灰尘,赶忙别过腿,在两边的裤脚上分别蹭了蹭。这个举动看得战奇直冲他翻白眼儿。
  张雨田走到门口敲敲大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使劲敲了几下,大声进行着自我介绍:“请里面的兄弟把门打开,我叫张雨田,是来和你们谈判的。”
  话音落地,门微微打开了一道缝,像只觅食的老虎悄悄地龇了下牙。张雨田整了整自己的西服,挺挺腰杆推门走了进去。
  就在张雨田走进贵宾室后不到一分钟,平海市局的特警队和技术大队像蜂群似的赶到现场,得知已经派人进去这个消息后,他们赶忙请示如何处置,得到的答复是密切监控原地待命。这下倒好,两拨人马虽然凑到一块儿,可是各自忙活各自的。还没等他们相互通报认识对方,丁瑞成忽然觉得警戒线外多出了一帮人,随着这帮人的出现,他眼前咔嚓咔嚓星光乱闪。是闪光灯,这帮人是媒体记者。他们来得真快呀!
  
  刚进屋张雨田就感觉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他强稳住心神缓缓地举起两手说:“兄弟,我是来跟你们谈判的,别这么紧张。”对方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着。他索性解开西服扣子,脱下来后把衬衣从裤子中拽出来,又提起裤腿让对方看个清楚。“我什么也没带,就俩肩膀扛一脑袋进来的。”
  “算你明白,回过头来吧。”随着对方的声音,张雨田转过身。他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视频里抢枪的那个黑夹克。张雨田趁着转身的机会匆忙扫了下贵宾室里面。果然不出所料,旅客都被集中在靠近窗户的墙角边,几排沙发和椅子挡在他们面前,一时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男女老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原本是当做装饰的八扇屏风一个被移到后门通道上,一个就挡在大门旁边。再看那些旅客,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个个都跟进了冰窖似的浑身发抖。最夸张的是那两个贵宾室的女服务员,蹲在墙边低眉顺眼有频率地哆嗦着,跟通上电的机器猫差不多。
  “兄弟,我能把手放下吗?这样举着手说话多别扭。”
  黑夹克嗯了一声,手里的枪朝张雨田晃悠一下。“你是刚才跟我们通话的那个大官吗?胆子不小呀,敢进来谈判。”
  张雨田尽量把自己放轻松些。“刚才跟你们通话的不是我,他出席新闻发布会去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雨田,平海铁路公安处民警。给你这个看看,这是我的警民联系卡,上面有我的电话和姓名,还有警衔和职务。不过你们放心,我既然进来就能代表他。哥儿俩忙活半天也累了吧?要不咱们坐下谈……”
  “你别动!你拿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你跑这儿串门儿来了?”
  张雨田把手放下,朝黑夹克笑了笑:“兄弟,在外面当着领导的面得说官话,进来和你们聊天就用不着绷着了吧。再说你也看清楚了,我浑身上下连个图钉都没有,这就足以表明我们的诚意,是不是?哦,兄弟怎么称呼?”说完他朝后面在旅客中间晃悠的灰上衣瞥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暗自吸了口凉气,这小子手里除了枪以外,还握着个类似遥控器模样的东西。这该不会是引爆器吧?
  黑夹克点点头:“你叫我大虎吧。”然后指指吧台边上的椅子。
  张雨田整整西服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大虎兄弟,我想看看你扣押的这些旅客。你别误会,我是想确定这里面有没有老人和孩子,有没有病人。如果有,我建议你们释放他们。万一他们发病躺下了,只能给你们添累赘,一点儿用处没有,是吧?”
  没等大虎答话,远处灰上衣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说:“虎哥,别、别听他、他的。多扣个人就多、多个分量。”
  大虎朝身后挥了下手:“你还挺有爱心的。我这儿还有两个日本人和一个加拿大人呢,你怎么不说先放他们呢?”
  张雨田笑了笑,他感觉对方似乎不像是凶恶的暴徒,更像是待价而沽的奸商。但是这个念头一闪他就立即提醒自己,不能有丝毫轻敌,谁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凶险。“大虎兄弟,在我看来中国人外国人都一样。在个体的人这个定义上,外国人不比咱中国人更值钱。所以我说,你应该先释放老人和病人。这样能充分显示出你的诚意,也显得你挺义气、够江湖。”
  大虎上下打量一下张雨田:“没想到你这个警察还很仁义呀,行。我先放两个老人家。”他指指身后的旅客说,“那老两口,都八十了还出门旅游,赶上这个事算你们俩倒霉。你们俩先走吧。”
  张雨田不住点头表示赞许,可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两人跑进贵宾室里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将旅客的身份摸清楚了,真是不能小瞧他俩。他对大虎挑起大拇指:“是爷们儿,冲这一点儿,大虎兄弟就够江湖,我代表外面的所有警察和两位老人的家属,对你表示感谢。我先打个电话通知外面迎接他们,别闹误会。”
  大虎用枪指了指吧台上的电话。“既然放人,你也得跟外面说说我的条件。我开出的价码是——人民币一千万,再给我准备一辆高级路虎我好撤退。”
  张雨田好像没听清楚似的晃了下脑袋:“兄弟,我没听明白,你们要多少钱?”
  大虎瞪起眼睛,把枪口顶在张雨田胸口上:“我他妈的再说最后一遍,一千万人民币,不要连号,要大小面值搭配。路虎车加满油不许带GPS定位。你给我一字不漏地告诉你们当官的。”
  
  这时候丁瑞成正在电话里接受王处长的训斥呢。“丁瑞成,谁让你不经请示就擅自疏散旅客了?还弄出这么大动静,你知道这样做会引起恐慌吗?谁让你擅自派人进去谈判了?这个张雨田会不会说话呀?你考虑后果了吗?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一连串的质问,丁瑞成想插嘴都没机会。好不容易等处长训斥完毕,丁瑞成刚想解释两句,贵宾室的电话打来了。他急忙把到嘴边的话改成:“王处你稍等,我接里面的电话。”说完挂断手机拿起旁边的座机听筒。
  听筒里传来张雨田的声音:“领导,对方为了表示诚意,愿意先放出两名老人。你找人在门口接一下。对方的条件是……”
  丁瑞成边听边寻思,一千万,这个数目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哪里调这么多现金?还没容他想清楚怎么答复,电话里张雨田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领导,你快点儿请示上级答复他们,五分钟后要听结果,他们手里有炸弹!”
  电话挂断的声音让丁瑞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仓皇逃窜的歹徒手里竟然还有炸弹。他顾不上再去想别的什么,马上拨通王处长的手机。接通后没容他说话,王处长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又继续着刚才的训斥:“丁瑞成,你怎么敢挂断电话?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候车大厅。”
  “王处,你先听我说。贵宾室里面的歹徒要一千万人民币,还要一辆不带GPS的路虎……”
  “这是漫天要价。你等着,我亲自去……”电话里的声音中气十足。
  “他们手里有炸弹!”
  电话里没声了。丁瑞成听见的是一阵嘈杂,好像是王处长在和旁边的人商量着什么。嗡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个不停,他估计这个消息也像炸弹似的在临时指挥部里炸响了。
  “丁瑞成,你还在听吗?”电话里又传来王处长的声音。
  “我在听,您讲。”
  “答应他们的要求,尽量拖延时间,我和谈判专家马上到候车大厅。”
  在等候王处长的短短几分钟里,丁瑞成的脑子有点儿乱。他不明白,两个歹徒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是袭警抢枪又是劫持人质,难道就是为了跟警方对峙,就是为了要钱?他不禁抬眼向候车大厅外面望去,警戒线外人头攒动,人群里那些举着相机拿着话筒的记者们,都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呢。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身边的战奇轻轻捅了他一下。王处长一行人正向他走过来。他连忙收拾起满脑子的疑问,打起精神迎了过去。他本想对处长说上几句寒暄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王处,这里很危险,你不应该来。”
  王处长还算是给他留了面子,没有像电话里那样怒发冲冠。“越危险我就越得来,让两个小毛贼吓住了我还当什么处长。给你介绍一下……”王处长把手伸向后面的几个人,“这两位是市局的谈判专家,你抓紧把里面的情况向他们汇报。”
  丁瑞成忙和两位专家挨个儿握手,当握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愣住了。“老马,你怎么也来了?”
  “正在车站办事,赶上了,让市局的同志把我捎进来的。”
  这个被称做老马的人是安全局调查处的马驰。他的到来让丁瑞成又添了几分紧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安全局的人也跟着凑热闹?
  王处长说:“都是熟人就别客气了。我长话短说,咱们要尽全力配合市局的同志,尽快解决目前的危机。先谈判,能和平解决迫使歹徒投降最好,和平解决不了就得来硬的。通知特警队做好攻击准备。”
  “可是里面的情况我们不清楚,比如人质的分布,炸弹的地点……”
  “没时间讨论这个了。”王处长打断丁瑞成的话,“再过两个小时,69次列车就要进站了。车上有几个国家联合组成的商务考察团,要对平海进行为期一天的考察。这可是重大外事活动,我们总不能用这种方式迎接人家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丁瑞成才彻底明白。怪不得王处长在电话里一连串地指责和训斥,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特大的雷在后面顶着呢。可就算是要采取武力解决的办法,也得摸清楚贵宾室里面的情况呀。情况不明的时候冲进去,旅客的生命安全就不能保证。想到这些,丁瑞成的脑袋又开始阵阵刺痛。他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衣服口袋,里面放着止痛药。可结果却让他很泄气,摸到的只是个空空的药盒。
  “给您这个。”一盒止痛药出现在他眼前。丁瑞成看了眼拿着药盒的手,一道清晰的疤痕划过手背直伸向袖子里面。他对这条疤痕太熟悉了,这是被尖刀豁开后的伤痕。如果当时不是这只手挡住刺向自己的尖刀,恐怕他就得在医院里躺上个一年半载了。递给他药的人是老徒弟邱毅。
  “邱毅,你来晚了。”
  “师……丁支队,我刚从医院过来。”
  丁瑞成接过止痛药,口气里流露出一丝关切:“怎么了,你的关节炎又严重了?”
  邱毅连忙摆摆手,扫了眼周围的人凑过来轻声说:“师傅,我没事。是师娘有点儿血压高,小丽在班上给我打的电话,您又不在家,我就开车拉着师娘去了医院……这不刚才战哥通知说有案子,我打个车就过来了。”
  “你打车来的?你开的车呢?你带的人呢?”丁瑞成的火气上来了,“光你自己来顶个屁用。”
  “特警队除去休假、值班和在外学习的之外,二十七名队员全部到齐,已经按照王处指示做好攻击准备。”邱毅挺直身子回答完,又低声说,“师娘在医院输液呢,我让小王带个车照顾着,有什么事也方便。”
  丁瑞成拍拍邱毅的肩膀没再说话,他从心里感激这个细心的徒弟。
  市局的谈判专家一接手就显得有章有法,看完贵宾室的图纸后先将几个通风口关闭,然后切断了局域网和电话线。战奇担心里面的张雨田,几次想过去问个究竟,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气得他跑到丁瑞成身边发牢骚:“师傅,他们这么弄,贵宾室里可真成了罐里养王八了,大嘴还在里面呢。”
  没等丁瑞成答话,邱毅摆摆手说:“老大,你别着急呀,人家专家这么做是对的。”
  “对什么对呀,在里面的又不是他们的人。你看看,又是断通信又是关通风的,这不逼着歹徒狗急跳墙吗?”
  邱毅拉着战奇往丁瑞成这边靠靠,小声说:“大哥呀,切断通信是让他们无法和外界联系,万一外面还有他们的帮凶呢?关掉通风是为了能实施后续计划。”
  战奇哼了一声:“把电话切断了就管用吗?歹徒手里就没有手机吗?他们不是一样能跟外面联络?”
  邱毅示意战奇朝侧后方看看。战奇顺着邱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三名男青年和刑警队的女内勤牧园正在一排仪器前紧张地忙碌着。“他们只要和外界用手机联系,咱们就能把他们的同伙定位,然后……”邱毅做了个抓人的手势。
  战奇和丁瑞成交换了下眼神,心想敢情这里面还真有门道。这时前面的特警队员连声发出警告:“注意!注意!门开了,有人要出来!”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贵宾室的实木大门缓缓打开了。张雨田扶着两位老人出现在门口。
  这个情况让在场的人们既兴奋又紧张。只是,如此的变化有点儿让专家们搞不懂了,他们猜不透张雨田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果然,张雨田几步奔到丁瑞成和王处长面前说:“二位领导,你们怎么把电话掐了,还把贵宾室里的通风关了?这俩秃蛋觉出来了。”
  王处长皱皱眉头:“什么秃蛋不秃蛋的,是嫌疑人。快说说里面的旅客怎么样,现场的环境复杂吗?”
  张雨田答道:“里面的情况回来再说吧,他们放我出来就是为了传话。”
  “传什么话?”
  “他们说咱不守信用,明里答应给钱暗地里使坏。所以他们三分钟后就要引爆一颗炸弹,以后每十分钟引爆一颗,直到咱们把钱送到为止。”
  这个消息本身就是炸弹。丁瑞成把脸转向王处长,意思是问怎么办。王处长也没了主意,一个劲儿地盯着市局的谈判专家。还是邱毅反应快:“大嘴,他们用什么引爆?”
  “遥控器呗。”
  “说在什么地方炸了吗?”
  张雨田瞪起眼睛:“他们俩是我儿子吗?我怎么知道他们炸哪里啊?”
  话没说完,周围的人们听见了“砰”的一声响,大家的脸色立即都变白了。
  
  三
  
  爆炸点是站台上的一个垃圾箱。爆炸产生的冲击力将垃圾箱盖子震出好几米远,里边的垃圾像放花般震落了一地。幸好炸弹的威力不大,加上周围没有旅客和工作人员,要不然准会引发大面积恐慌。爆炸声虽然不大,却像电击似的震得王处长浑身一颤,他冲邱毅喊道:“叫特警队准备进攻!”
  丁瑞成和市局谈判专家几乎同时伸手拦住邱毅。丁瑞成说话的声音都跑调了:“王处,这个时候可不能贸然进攻,乱了就收不了场啊!先让雨田说说里面的情况。”说着,他一把拽过张雨田,“里面到底有多少旅客?有没有人受伤?还有没有爆炸物?”
  “我数过了,算上两名车站服务员,里面有二十三名人质,加上两个歹徒大虎和小宝,一共二十五人。其中三个外国人,一个加拿大人两个日本人。我出来时没有旅客受伤,暂时还没有旅客突发急病的情况。他们在旅客的座椅周围安放了炸弹,用遥控器控制。”张雨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看见他们手里有手机,但始终没用过,所以我分析,他们叫我出来传话是为了增加分量。几位领导,现在不能打,我还得回去!”
  这个提议让王处长和丁瑞成一时不知如何表态。严格地说张雨田不是专职的谈判专家,也没受过类似的培训,关键时刻能冲进去面对面和歹徒对话,并且成功地救出两名旅客,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再让他去和歹徒周旋,作为现场指挥的丁瑞成不敢冒这个险。抛开这一层不说,他心里还有隐隐的顾忌。在这次出差执行抓捕任务前,万政委曾把他叫去谈话。闲聊中万政委好像不经意地向他透露,王处长马上就到点了,不是去政法委就是退居二线当副巡视员。这样就会空出个位子来,丁瑞成悬了多年的副处级就能顺理成章地解决,所以这次外出抓捕才让丁瑞成带队。丁瑞成是老刑警了,当然知道刑警队的做派。如果要想捧红一个人,所有的案件都会为他开绿灯。就算是把嫌疑人堵在屋子里,也得等主角出场才能抓。这和打麻将和牌一样,只不过是只许当庄的和,还得三家朝一家喂牌。他当然明白上级的良苦用心,当初自己不就是这么捧过老疙瘩邱毅吗?
  张雨田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见丁瑞成不说话,还以为是王处长在旁边他不好表态,便转过头冲王处长说:“王处,我跟他们对过话,让我再进去跟他们谈。”
  王处长刚要摇头拒绝,他身边的谈判专家说道:“王处,从谈判的角度上来讲,这位同志和歹徒接触过,也能说服他们放出两名老人,就表示他们之间有谈话的空间。所以还是不要换人的好。”
  王处长摇摇头说:“我们的人没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再说张雨田就是个普通民警,真要是出了问题他负不了这个责任。”
  “王处,还是听人家谈判专家的意见吧,不管是谁,能解决问题就行。”半天没说话的马驰突然插上一句。
  “哎呀!网上有平海车站的消息。怎么还有照片呀!”牧园的一声惊呼,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几个人马上凑到电脑跟前。网页上清晰地显示着这样的标题:“平海火车站发生爆炸”、“多名旅客被劫持”、“警察、歹徒火车站对峙,上演生死时速”……有全副武装的民警站在警戒线内的照片,有车站外景,还有候车大厅的照片。最让人惊奇的是,竟然出现了两张被困旅客的照片。
  王处长指着照片的手不住颤抖,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吓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我们都没看见被扣旅客什么样,记者们怎么知道的?这是假新闻。邱毅、牧园,你们马上给我查来源。”
  邱毅问牧园:“能查到贵宾室里和外界联系的信号吗?看看有没有电话和短信进出。”
  牧园边操作着电脑边回答:“从设备架起来到现在,发现有两个信号向外发送,同时还有一个信号在贵宾室内发送,每次接触点都很短,估计是在发信息。”
  “老丁,看来外面有人接应他们。”马驰轻轻地碰了下丁瑞成,“得赶紧决定,要不然你们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事情明摆着,歹徒劫持旅客的新闻,经互联网上一传播肯定是满城风雨,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更大的领导过问这件事情,那么平海车站就会聚焦全城目光,铁路公安则更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丁瑞成原本想避开这个责任,可好胜心转瞬间又占了上风。与其唯唯诺诺推卸责任,不如挺起腰杆拼一把。他果断地冲张雨田说:“大嘴,你继续进去谈判。记住要尽量拖延,多给我们争取时间。最好弄清楚歹徒还有没有后续的危害手段。”接着转身朝王处长说,“王处,事不宜迟,请您立即请示上级,如在预计时间内解决不了问题,请69次列车在平海前方站停靠。”没等王处长答话,丁瑞成又转向谈判专家,“两位专家,能不能给我的人来点儿技术支持,比如有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带进去,还不容易被发现,便于我们掌握里面的情况……”
  谈判专家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个金属打火机。“这个打火机里面装的是高清晰度的扩音器,能将周围几十米内的对话传送出来。哦,这位弟兄抽烟吗?”
  没等张雨田回答,丁瑞成接过来放到他手上说:“他抽烟,就是不会抽现在也得会。战奇,把你的烟卷给大嘴做掩护。”
  战奇从口袋里掏出盒香烟递过去。张雨田接过来连同打火机一起拿在手里。战奇看着他这个举动很别扭:“你至于吗,这么举着,跟上供似的。”
  张雨田白了战奇一眼:“我上次进去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再进去他们肯定搜身。与其让他们翻出来引起怀疑,还不如我手里举着瞒天过海呢。”
  旁边的两位谈判专家都点头赞同,凑过来对张雨田说:“你可以适时地提出给食物,给药品,这样我们就能再派进人去协助你,但千万别太着急。如果你觉得可以攻击,就说自己的名字当信号,但一定要确保人质和自己的安全。”
  张雨田整整衣服就要走,战奇猛地一把拉住他:“大嘴,小心点儿,那烟抽不完的话给我带回来。挺贵的,别浪费了。”
  张雨田心里泛起股说不清的滋味,他知道这是战友之间特有的祝福方式。他回过头来看看丁瑞成,发现丁瑞成的嘴唇也微微动了动,眼里同样闪着关注的目光。张雨田笑了:“老大,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就是欠你盒烟吗?你等着,我回来给你买更好的。”又朝丁瑞成挥了下手,“师傅,我没忘记咱刑警队的誓言,还是您教我的呢。呵呵,走了!”
  这句话像重锤似的砸在丁瑞成心头,他看着快步走向大门的张雨田,心里默默念叨着:“坚韧不拔,穷追猛打,除恶务尽,决不放弃!”
  
  张雨田再次进入贵宾室的时候,用枪顶住他的是有些结巴的小宝。小宝搜完身后指着他手里的烟卷问道:“你、你手里、里拿着的是、是……”
  “烟卷。”张雨田赶紧跟上一句。
  小宝把眼瞪得溜圆,抬起腿使劲踹了张雨田一脚:“废话,我、我还不知道你拿、拿的是他妈的烟、烟卷吗?”
  这脚踹得张雨田直吸凉气,他感觉小宝出脚的力量和速度比平常人要快要狠,真有点儿受过专业训练的劲头。“兄弟,别动粗呀。你要害怕烟里下药我自己先抽。”说完他打开烟盒抽出支烟放在嘴里,熟练地打着火深吸了一口。好久没抽烟了,这口烟通过喉咙直吸到肺里,张雨田强忍住咳嗽缓缓地吐出口烟雾。
  小宝将烟盒和打火机一把夺过来,锁上门推着张雨田往里面走。大虎看见张雨田,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然后让小宝把烟卷和打火机拿过来,反复地仔细查看后,顺手抽出支烟卷点上火。小宝连忙冲大虎比画,大虎朝他摆摆手:“没事,你当铁路公安是克格勃了,还能在烟里下药?他们有这心也没这技术,放心吧。”
  张雨田朝大虎挑了下拇指:“还是大虎兄弟有见识,我们是正规军,有组织,不弄这下三烂的玩意儿。”
  “可你们正规军也不够诚意呀。”大虎缓缓吐出口烟雾,“怎么样,刚才那一响听见了吧,知道是北京时间几点吗?告诉你我可看着表呢,再过五分钟没信儿我还有一响。如果你们再不按我说的办,我他妈的就给你们来个最后一响!”
  张雨田把双手一摊:“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你们提的条件我们得向上级请示吧?就算上级立马答应给你们钱,这一千万人民币可不是小数目。你要的是小面额还不连号,全平海的银行都给你忙活也得要时间吧。反过来说,你不能因为几分钟没有消息就冲动吧。听我劝一句,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你给我们时间也是给你们自己时间。”看着大虎脸上有些松动,张雨田接着说,“你们要的路虎不带卫星导航已备好了,难道这还不能表示我们的诚意吗?”
  大虎使劲拍了下桌子:“你他妈的跑这儿逗小孩儿玩来了?没钱给我预备车有个屁用!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走也得拉上这三个老外当垫背的!”
  张雨田挺了挺腰板:“带走人你别想。要带最多把我带走,我是警察,我给你当人质。”
  “我知道你们当警察的都受过教育,关键时候硬着头皮也得装大个儿。我他妈的连你跟老外一块儿带走!”
  “你别着急,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先说你们所处的这个环境,整个屋子典型的四面朝阳撒气漏风,要不是有旅客做挡箭牌,你说你们能支撑多久?你当然会说你手里有炸弹。但炸弹一响,你们不也一块儿完蛋了吗?你们出来是求财的,不是当炮灰的吧?”
  大虎好像被这句话打动了,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张雨田看在眼里,嘴上可没停:“我真没听说过两个人能带四个人走的,就算你能带走,出门上车你们怎么办?所以我劝你们少安毋躁,等和外面联系好了以后,你们拿着钱带上我和这些炸弹,咱们一块儿走。”
  小宝在张雨田身后哼了一声:“虎哥,他、他跟咱耍、耍光棍,他妈的抽死签来了。”
  “大虎兄弟,我说的可是实情,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眼前的处境。你刚说我受过教育,没错。我们干警察的遇到今天这种紧急情况,就得把自己豁出去,不是我不怕死,是我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干这个活儿就没退路,你说是不是?”
  大虎猛地吸了口烟:“你这话倒是有点儿意思,我们也是没退路了,所以如果我们的要求达不到,就得给你们来点儿动静。”
  “谁说没退路?你们眼前有好几条道走呢。”张雨田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引领大虎,为外面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他能想象到,贵宾室外面肯定已经大规模地行动起来了,主要目标就是在车站周围寻找暗藏的爆炸装置。“你看呀,先从大处说,你们释放所有的旅客然后缴枪投降,我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
  “你这跟、跟没说一样。”小宝晃动着手里的遥控器,不耐烦地说。
  “那咱们就从中处说。你们既然求财就得有点儿耐心,给我们时间进行安排。你们狮子大张嘴要痛快了,我们得给你们去办这个事。可是就算抢钱你还得装袋子里呢,哪有说来就来的事呢?这需要时间,对吧?”
  大虎盯着张雨田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盯了会儿,他朝张雨田扬了下头:“我想听你说说最不好的结果。”
  张雨田摇摇头:“不好的结果我就别说了,反正肯定是竹篮打水、雾里看花之类的。”
  大虎缓缓站起来,两只眼睛里冒着寒光:“你的意思就是说,今天无论怎么样,你我都得死在这儿了,是吗?”
  “那倒不一定。”张雨田伸手拿起烟盒点燃烟卷,轻轻把打火机放到自己这边,这个动作自然流畅,丝毫没引起大虎的注意,“你先别上火,听我给你继续分析,机会有的是。”
  
  此时,贵宾室外面真如张雨田判断的那样,已经大张旗鼓地满车站搜寻爆炸装置了。丁瑞成和王处长凑在仪器旁,听着贵宾室里传出来的对话。王处长频频看着手表,焦急的表情在他皱纹密布的长脸上一览无余。当他听见张雨田不停地说着车轱辘话的时候,忍不住冲丁瑞成说:“这个张雨田的嘴怎么跟老娘们儿的棉裤腰似的,絮絮叨叨说不到正题。抓紧政策攻心呀,看来不是专业的就是不行。”
  谈判专家说:“王处,我觉得这个弟兄目前的表现很专业,他在用这种方式给咱们传递信息。从专业角度讲,与劫持者当面交流最怕的就是卡壳,他能不停地说话,就是在给咱们提供信息争取时间呢。不瞒您说,我们俩都认为他是合适的谈判人选。”
  “可时间不等人呀,如果69次停靠平海,市里有关领导肯定要来迎接外国商务考察团。万一到时候真炸响了……不行,不能等了,得进行攻击!”王处长正颜厉色地说。
  丁瑞成的头又开始了阵痛,一波一波的疼痛扯得他半边脸几乎没有了知觉。他想阻拦王处长暂缓进攻,可疼痛让他无法组织起好听的语言,他索性抓住王处长的胳膊:“王处,不能进攻!”
  王处长斜了眼丁瑞成:“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
  “谁指挥这个时候也不能攻击。明知歹徒手里有爆炸物,贵宾室里还有旅客,情况不明,目标不清,攻击就是拿人命开玩笑!”丁瑞成的声音猛地高了八度。
  “丁瑞成!人民警察条例里怎么规定的,你就这么跟上级说话吗?准备攻击。这是命令!”王处长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丁瑞成使劲咬了咬牙,把骂街的话咽了回去:“王处,我尊重您,也服从命令。但我请您慎重考虑,人命关天啊……”
  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马驰突然拉过王处长,在他耳边低语:“王处,里面可还有三个外国人呢,所以我建议您谨慎从事。有句话我可能不该说,真要伤了老外,您恐怕更不好处理善后。您不是已经请示上级,让69次在前方站停靠了吗?您再把这里的情况具体说明一下,我们也再向市局和市里领导汇报,最好能改变方案让列车通过。您说呢?”
  王处长无奈地点点头。仪器旁一直负责监听的牧园举手示意,几个人忙又围拢到一块儿竖起耳朵听着扩音器里的对话。
  张雨田的声音:“我看你们这个利索劲儿就觉得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当过兵吧?估计不会比我兵龄长,哥哥我二十年前就当兵了……”
  “不愧是警察啊,怎么看出来的?”是大虎的声音。
  “先说你拿枪的姿势,枪口平举,握枪的手始终扣着扳机丝毫不颤,这是受过严格训练后养成的习惯。再说刚才进门时小宝踢了我一脚,他是弹腿踢出来的,这样的踢法快速有力,没点儿武功底子做不到。你跟我聊了这么半天语速一直很平缓,这说明你心理素质良好。如果你们在一块儿当兵的话,那你是班长,小宝就是大头兵。”
  “你他妈的还真神了,既然你这么能掐会算,那你看看你啥时候死?”
  “呵呵,大虎兄弟,我死不了。你别瞪眼,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死不了。我是你们俩的砝码,而且还是最重的一个。不谦虚地说,比那几个老外还有分量。你们还没跑,舍得让我死吗?你别总摆弄那个遥控器,小心按错键真炸了。”
  “这个不用你管。”
  “好,好,我提个建议,你们哥儿俩从早晨忙活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咱们跟外面联系一下让他们送点儿吃的送点儿水进来,既给你们也给这些旅客,你看怎么样?”
  丁瑞成转过头对邱毅和战奇说:“老疙瘩,继续按假身份证上的照片查资料库,重点查找服过兵役的有特长的人。战奇,现在就去买快餐,准备找人送进去。只要能进去两个人,机会就来了。”
  贵宾室里的张雨田虽然说得眉飞色舞,可眼睛始终没闲着。他发现每逢大虎身边的手机振动一下后,他就拿起来快速地瞥上一眼。这不是在看时间,是在读短信。这个想法一产生,张雨田的心猛地揪紧了。这说明他们在外面肯定还有同伙。
  “你刚才不是劝我们吃点儿东西吗?”大虎又一次看完手机后抬眼冲张雨田说,“行啊,你拿我的手机给外面打电话,叫他们送吃的送水进来。记住,别跟我耍花活儿。”
  消息递出来了,贵宾室里面要食物要水。
  聚集在丁瑞成身边的战奇、范广平、邢更年和邱毅都跃跃欲试,要进去接应张雨田。王处长把脸一绷:“你们这是在菜市场呢,一个个的无组织无纪律,都给我闭嘴!让邱毅上,他的模样像个学生,不会引起歹徒怀疑。丁瑞成,你说呢?”
  丁瑞成心里说你都决定了还问我意见?但转念一想,如果进去的人要配合张雨田实施解救,真刀真枪和歹徒开打,邱毅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他沉吟了一下说:“王处,我建议派战奇去。”
  王处长看看战奇:“长得像个武术教练似的,穿着衣服都往外鼓肌肉,这个造型进去能不引起歹徒怀疑吗?什么也别说了,就派邱毅去!”
  里面的电话又打出来了。张雨田给大家带来个特别泄气的消息,对方不让男人进去,要个车站女服务员送食物。这下大伙可愁了,现找个女刑警身边也没有呀。总不能真让车站的女服务员去冒这个险吧?王处长的脸又黑下来了。
  “让我去吧……”牧园从仪器旁边缓缓地站起来。
  这个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的眼前一亮,但随之又黯淡下去。丁瑞成首先摇头:“牧园,你是干内勤的,这个活儿你不能去。”
  牧园忽闪着大眼睛:“王处,丁队,他们这是跟咱斗心眼儿呢,咱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您就放心派我去吧。时间拖久了他们会反应过来,这样对咱们更不利。”
  丁瑞成和王处长对了下眼神,都明白牧园说得有道理,可是决心不好下。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丁瑞成说:“行,你去送。家伙能递给大嘴就递,不能递也千万别勉强。带进去东西就算完成任务。”
  牧园郑重地点点头,到旁边换衣服去了。战奇一把拉过邱毅小声说:“老疙瘩,牧园可够爷们儿!你别愣着了,赶紧过去嘱咐几句呀。怎么看你总跟吃了迷糊药似的,真不开眼。”范广平和邢更年也在一旁附和着让邱毅过去。他们都知道,邱毅和牧园两个人虽然是一对恋人,可总是若即若离分分合合,搞了好几年对象也没修成正果。这时候大伙也顾不上含蓄了,使劲儿往前推邱毅去和牧园说话。
  邱毅走到牧园身边:“你……你可得小心点儿。千万沉住气,暴露了不仅你有危险,还会连累张雨田和里面的旅客……”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像恋人之间的嘱托,更像是领导临时安排工作。
  牧园回身朝邱毅淡淡地说:“你这个队长当真是落下病根了,总学领导说话,总站得高看得远,心里总有大局观念,你累不累?”
  
  四
  
  人的潜能真是个奇怪的玩意儿,平时用不着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突生压力和危难,这种潜能的爆发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牧园进入贵宾室,迎面遇到小宝的枪口后,立时调动起她的这种潜能,把自己是公安处文艺宣传骨干的事想起来了,脸上顿时现出惊恐的表情,睁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枪口一动不动。这个表情很到位,完全是受惊吓后标准的恐惧神情。
  小宝晃着手枪连拉带拽,把她和小推车一起拽到了里面,刚要动手搜牧园的身,牧园立时尖叫:“啊!你要干吗!”同时双手紧护住前胸,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其实是喊给张雨田听的,背对着牧园的张雨田马上反应过来了。他连头都没回,冲着大虎说道:“大虎兄弟,你提的要求我们可是办到了,就别难为人家女服务员了吧。”
  大虎把眼皮一翻:“我不想难为她,可我得小心点儿。小宝,让窗户旁边蹲着的胖娘们儿过去,让她搜身。你别动手摸人家。”
  小宝答应一声,拽过一个女服务员。牧园迎着哆哆嗦嗦的女服务员小声说:“张姐,今天怎么让您赶上了呢?”
  “大妹子,谁说不是呢,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都闭、闭嘴!让、让你们说话、话了吗?你搜、搜她,我看着。”
  被称做张姐的服务员哆哆嗦嗦地伸手划拉着牧园的身体。贵宾室里服务员的所有资料,牧园在进来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一声张姐就把距离拉近了。张姐这个时候看谁都一个模样了,哪有心思分辨眼前俏丽的牧园自己是否熟悉呢?
  等张姐把手放下,大虎突然说话了:“把你的上衣脱下来转一圈。”牧园照他说的做完后大虎又说,“把两个裤腿提起来。”牧园知道这是对方在检查自己到底是不是服务员,看看身上有没有暗藏着武器,幸好枪藏在手推车的夹层里,要不然非露馅不可。自己得想办法给张雨田一个暗示。
  
  贵宾室外面的王处长越来越焦虑。随着时间不断推移,他面部肌肉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从牧园进去接应张雨田之前他就不停地打电话请示,可市局领导的电话总是占线。查看网络舆情的民警不断地向他报告着最新动态,什么平海车站警方和匪徒对峙,什么谈判正在进行中,什么搜寻爆炸物的工作还在继续等等。警戒线外面的记者还在不停地照相,四下里乱窜探听风声,搅得他恨不得把这帮记者抓过来挨个儿骂个狗血喷头。
  69次列车一步步逼近平海车站,到现在也没有要改变线路的通知。王处长终于沉不住气了:“不能再等了。按照原定方案拿喇叭喊话,准备攻击!”
  丁瑞成真不想再和王处长发生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争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不同意见,总是和处长拧着来,这会让王处长怎么想呢?自己还没提级就不听话了?事事和他对着干?可是如果硬要往贵宾室里进攻,结果真是吉凶难测。丁瑞成拿眼使劲儿瞟着马驰,希望他能劝阻王处长。哪知道马驰不错眼珠地盯着贵宾室大门不搭理自己。他再看看两位谈判专家,两人好像也没了主意。丁瑞成的眉头又拧起来了,这是头疼的前奏,他不得不按住后脑处的风池穴,用这样的方法暂时缓解疼痛。他想听听监控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可耳边总是嗡嗡作响。他看见民警把大号扩音喇叭递给了王处长,看见身着黑色战斗服、头戴钢盔的特警队员蹲伏在贵宾室大门两侧。他相信特警队员们的身手,但万一有个微小的闪失给歹徒留下按动遥控器的时间……
  丁瑞成还是说话了:“王处,我请您再等等吧,牧园刚进去……”
  此时王处长与其说是不耐烦不如说是很愤怒。他刚要发作,忽然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张嘴就说:“你谁呀,打电话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比他还厉害:“王哲,我告诉你,上级领导已作出决定,69次列车通过平海在前方站平海新站停靠。你们要确保列车通过时不能有丝毫纰漏,所有行动待列车平安通过后再实施,听明白了吗!”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喘出口大气,悬在头顶上的雷算是暂时缓解了。可搜寻爆炸物的工作仍要加紧进行,必须赶在歹徒动手之前找出它们,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捞出来。
  贵宾室里面的大虎又一次低头看手机,这个举动让张雨田绷紧了神经,不知道他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果然,大虎看完手机后朝他嘿嘿笑了:“你们他妈的非要逼着我杀个人才能答应条件吗?”
  张雨田急忙向大虎张开两手:“你别冲动,有什么话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说个屁!”大虎站起身用枪顶住张雨田的胸口,“你说,这贵宾室上下左右的人怎么还没撤?你们他妈的想干吗?想要偷袭老子吗?”
  张雨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来他们外面的同伙真活跃,能及时跟他们交流信息。“大虎兄弟,你想想看,这么多人让你们俩关在屋子里还捎上我这个警察,我们外面的人当然要进行保护了,屋里进不来只能在门外守着。这是现场戒备,你说要是无论谁都能靠近贵宾室,那不就煎饼果子翻车,乱了套了吗?”
  “我不跟你说这个。我是说外面的特警怎么回事!”大虎把手机朝张雨田扔过去,“你他妈的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往后撤一百米,要不然我先杀个小日本!”
  电话拨通了。张雨田朝着话筒不由分说地喊:“我不管外面是哪位领导接的电话,让咱们的人后撤五十米。”
  “是一百米!”大虎喊。
  “整个车站大厅的宽度就一百米,还不算贵宾室占的面积,撤一百米人都掉站台下面去了谁还跟我说话?”张雨田又朝话筒说,“快点儿,如果不按要求做让人家知道了,人家就先杀个日本人。”
  
  张雨田的电话打出来时,王处长正接到暂缓进攻的指示。早已严阵以待的特警队员们就退回到了原地。张雨田的这句话提醒了一直专注仪器的范广平,“如果不按要求做让人家知道了,人家就先杀个日本人。”他清楚这是张雨田的暗示,他在发出警告,贵宾室外面还有歹徒的同伙。
  范广平马上向王处长和丁瑞成汇报。王处长先是一愣,然后对丁瑞成说:“把你的便衣都召回来,在候车大厅内外给我挖地三尺,一定要把这个混蛋揪出来!”
  邱毅仰头看了看四面玻璃装潢的候车大厅:“王处,咱们这里可是众矢之的呀,万一人家用其他手段呢?”
  丁瑞成环顾候车大厅四周透明的玻璃,外面几座高层建筑进入他的视线,面向阳光的玻璃窗上,星星点点地闪着刺眼的光斑。他有点儿明白邱毅的想法了。“王处,小邱的意思是说,可能有人在高处窥视咱们。”
  这个发现真是让人后脊梁骨直冒凉气。螳螂捕蝉,该死的黄雀竟然不在现场,而且还不间断地发送着信息。王处长紧绷着的脸上又增添了一丝难堪,他挥挥手说:“你们继续在站内盘查,我去协调市局的同志,请他们检查周边的高层建筑。”
  
  自从打完电话后,张雨田就默默地观察着大虎的一举一动。最好能尽快切断大虎与外界的联系,这样他就无法探知警方要采取的行动。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张雨田不得不连续抽烟来缓解紧张。久违了的烟草味道刺激着他的气管和肺。
  借着烟幕,他偷眼观察大虎。大虎虽然在注视着自己,可当他假装烟熏了眼睛用手揉搓的时候,大虎的眼神迅速地游离开,扫向那帮蹲坐在角落里的旅客。难道他是想找个人质?
  “大虎兄弟,把你的手机给我。”张雨田灵机一动,“我再催一下他们。”
  大虎把目光移回张雨田脸上:“你的话我能相信吗?你们警察的嘴都他妈的跟卖假药搞传销的似的,横竖都能使。”
  “兄弟,我敢保证至少从我进来之后,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大虎拿枪朝张雨田晃动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指着站在旁边的牧园说道:“这个小娘们儿是你同事吧?跑进来给你送鸡毛信?”
  早有思想准备的张雨田回头看看牧园:“你神经过敏了,我不认识她。再说了,我们公安处里的警花基本上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大婶,没这么年轻的。”
  大虎哼了一声,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下,随手扔到桌子上,对小宝说:“你让那两个女服务员把吃的给这帮人分分,刚进来这个女的不许动。张警官,既然你们很有诚意地撤离了特警,钱的事我也不着急逼你们。一个小时以后吧,拿到钱我就带着你和三个老外上车。怎么样,时间够宽裕了吧?”
  这肯定是同伙送信息进来了,告诉他们特警已经撤离。张雨田紧张地盘算着,他提出的最后时限令人琢磨不透。一般劫匪为了达到勒索钱财的目的,会尽量缩短时间,可眼前的大虎却从容不迫,甚至是有恃无恐。张雨田的思路有些紊乱,不由茫然地扫视着四周,当目光滑到牧园身上,牧园手指间几个看似无意的动作让他恍然大悟。
  牧园的这几个动作看似是在微微发抖,其实是轻轻地用手在腿边比画着几组数字。这是局外人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猜透的谜语,就算是刑警队里的警察也无法破译,只有担任过文书内勤这个职务的人才能心领神会。张雨田知道,这是牧园在给自己发警卫密码。这种警卫密码虽然没有摩尔斯码严谨,却简单实用操作灵活。比如“4351”是“平海”,“1162”是“车站”等等。但是这种密码只掌握在少数铁路警察手中,作为传递警卫信息使用,保密性极强。
  牧园给张雨田比画的是经过简化的数字密码,翻译过来就是“警卫”、“列车”、“停靠”、“一”、“小时”、“后”。难道他们是冲着警卫对象来的?这个念头一出现,张雨田立时觉得浑身发冷头皮发麻,真要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看来自己要马上调整策略,做一次谈判工作最忌讳的事,那就是改变身份,将谈判变成攻击。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不能在牧园身上停留时间太长,马上冲大虎说:“兄弟,说了这么半天你不口渴?我可得来杯水喝了。怎么样,让你的兄弟给我倒杯水?”
  “那个胖娘们儿,给警察倒杯水去。”大虎指着胖胖的女服务员说。
  循着女服务员倒水的身影,张雨田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牧园。这次牧园发出的暗语是“枪”、“小”、“车”、“夹层”。他明白了,牧园带进来的武器暗藏在手推车底部的夹层里,开关就是手推车边上凸出的那个铁疙瘩。这是铁路服务部门为了给食品保温在手推车上安装的夹层,经常放置一些热饮和稀饭。时间紧迫,得想办法靠近手推车,拿到里面的枪,还要第一时间打掉遥控器。这对于战奇来说可能相对容易,但对自己来说却难度很大。
  “张警官,你琢磨什么呢?我可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活儿。惹急了我手指轻轻一动,咱们就一块儿西方见了。”
  张雨田喝了口水:“兄弟,我本想告诉你我琢磨什么,可就怕说出来刺激你。”
  “你他妈的是党员吧?少跟我装临危不惧。有话就说,不说老实呆着。”
  “咳,兄弟,”张雨田把目光移向大虎,“我是一直想申请加入党组织来着,这么多年大门始终敞开着,可是把门的传达室大爷就是不让我进。不过得谢谢你提拔我,等这事完了我要能落个全须全尾,回去还得申请加入组织……”
  “你谢我?”大虎疑惑地看着张雨田,“你脑子进水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局长,我怎么提拔你?”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不妨跟你交交心。我从进来的那个时候起就没想能落好,只是不明白你们哥儿俩为什么要干这个事。你看看你跟小宝多说也就三十出头正当年,高风险高回报的职业有的是,干什么不吃饭呀,怎么就选择了这行呢?通过跟你说话我有点儿明白了,你要么是讲义气,要么就是有难处。否则光天化日之下劫持人质,法律的惩罚你难道就不害怕吗?”说到这儿张雨田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发现大虎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旅客人群,但迅即又收了回来。他继续说,“我只能这么解释,你的行为跟你所受的教育有关。你呀,就是一人家牵驴你拔撅的主儿,看着唬人其实挺笨的,基本属于倒霉催的。”
  “你他妈的说啥呢?”大虎的脸色变了,“腾”地站了起来,“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张雨田也站起身:“咳,怎么说着说着就蹿儿了,是不是我说对了?我奉劝你悬崖勒马别给人家当炮灰,想想自己的前程想想自己的家人,别傻了吧唧一脑袋钻火葬场里去,真到那个时候我想救你怕是也只能捞一把骨灰。”
  这番话等同于连教训带诅咒,气得大虎脸色发青,他上前两步猛地抓住张雨田使劲向后扔了出去。张雨田借着大虎的力量顺势倒在地上,朝着手推车的方向滑去。滑到车前猛地坐起身,使劲按动推车边上的按钮。意想不到的是,夹层竟然被卡住了。就在张雨田愣神儿的当口,牧园突然喊道:“大嘴,旁边还有一个!”
  他马上醒悟,抬脚踢向车边上的又一个按钮。“啪”的一声,夹层弹出车底。
  瞬间的变化使大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一纵身迈过椅子向张雨田扑去。他的动作比张雨田要快,在张雨田伸手抓向手枪时抬腿踢向车子。手推车被大虎猛力踢开,张雨田刚要转身去追,忽然感觉到一股风声直冲后背。是大虎的拳头。匆忙中他没有躲避而是侧身迎击,顺势摆出一个勾拳。这是战奇告诉过他的搏击要领,遇到对方攻击,自己处于弱势时千万不要闪避,否则越躲越乱,应该迎向对方尽量缩短攻击距离。
  这种拼命的方式如同军队里的逆袭。但这种方法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能适用,强对强或许能打个平手,要么是两败俱伤,弱对强只能是弱方更吃亏。张雨田恰恰是第二种情况。大虎的拳头和他的拳头同时落到对方的身体上,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大虎只是晃动了下身子随即稳住脚跟,而张雨田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容张雨田喘匀这口气,大虎又跟上去一脚。这一脚踢得张雨田双脚离地飞向门口。在他要落地的时候,猛然看见手推车的夹层就在自己眼前。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顺势捡起地上的手枪指向大虎:“不许动!”
  大虎停住脚,看着眼前的枪口说:“够麻利的,可跟我比起来还差点儿。铁路警察都你这模样吗?”
  张雨田坐在地上,一只手揉搓着疼痛的胸口:“你……你就谢天谢地吧。遇上我算你捡个便宜,要是遇到我师兄……”
  “你瞧瞧,都他妈让我打成酸梨了嘴还不闲着呢。”大虎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雨田,“遇到你师兄又能怎么着?”
  “哼,他能把你打得开了粥厂——满地找玉米粒。”
  “你就吹吧,我看看你能有多横。小宝!”
  小宝答应着把牧园推了过来,枪口顶在牧园的耳根上。张雨田大吃一惊,怪不得小宝没向自己开枪呢。
  大虎说:“张警官,你是喝了血酒抽死签呀。我他妈的偏不成全你!有种你就开枪,枪一响这小娘们儿也一块儿完蛋!”
  “咱们都别动,都别动!我放了你,你也让他把牧园放了。”张雨田喊道。他希望自己的喊声能通过打火机的麦克风传出去,让外面的特警队员停止行动。
  “大嘴!你别管我,开枪!”牧园跺着脚朝张雨田大声喊。
  牧园近乎于拼命的喊声刺激了小宝,他举起枪柄狠狠地砸向牧园的头部,血立时涌了出来。张雨田心里一颤,枪口垂向地面:“别伤害她,我听你的,我放下枪……”
  
  外面的特警队员们又一次被召回到原地待命。是丁瑞成下达的命令。
  王处长终于按捺不住,冲丁瑞成咆哮起来:“丁瑞成,知道谁是现场指挥吗?刚才多好的机会啊,你这是渎职,是违抗命令!”
  丁瑞成脸憋得通红,当着这么多下属和同事挨骂,在他的从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他压住拱到嗓子眼儿的怒气对王处长说:“张雨田大声喊叫就是告诉咱们不能攻击,如果他按照约定喊出自己的名字,那时再进攻才是最佳时机。”
  王处长不听丁瑞成的解释,冲着撤回来的邱毅骂道:“你们特警队听谁的指挥?谁让你撤你都撤?还有没有一点儿组织纪律性!”
  邱毅面带惶恐,但回答却是有条有理:“是电台里叫撤退的,能指挥我们的只有您这里呀,我们就是听您的命令呀。”
  这句话提醒了王处长,他想起自己喊完准备进攻以后就退到后面去了,掌握电台的是丁瑞成。“你什么耳朵?我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你听不出来?我看你是成心贻误战机!”王处长又转向丁瑞成说,“这都是你带的兵吧?你看看啊,缴枪的缴枪,不听指挥的不听指挥,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丁瑞成终于忍不住了,把手中的水杯和药片猛地朝地上砸去。战奇连忙向前抢了几步站到丁瑞成的身边,他太了解师傅的脾气了,这是要发作的前兆。他猛给邱毅使眼色让他挡住王处长,可是邱毅低着头没有看见战奇的暗示。
  王处长被丁瑞成的举动吓了一跳:“丁瑞成,你想干什么?”
  眼看着两人就要爆发冲突,盯着监控器的马驰忽然喊道:“都别吵,你们听听,里面的情况有变!”
  
  五
  
  贵宾室里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不仅让外面的人意想不到,就连张雨田和牧园也如坠雾中。
  大虎示意张雨田把枪踢到自己跟前,俯身捡起后对牧园说:“他是你对象吧,这感情挺深的呀,我吓唬两下他就缴枪了。”
  牧园被小宝扭着动弹不得,她忍着疼痛干脆利落地说:“别废话!他不开枪是惦记旅客的安全,不像你们这俩脏心烂肺的玩意儿!”
  大虎哼了一声,用枪指着张雨田,让他退回到座椅边上,自己拿起烟卷点燃,眼睛却不时瞟向桌上的手机:“张警官,你刚才怎么不开枪呢?”
  张雨田抹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因为我觉得你压根儿就没想杀人,所以我不想伤害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钱没拿到,再落个杀人的罪名就更不值了。就算今天拿到钱,你抬眼看看外面这个阵势,你能走多远?再退一步说,即使你把房子炸了,我们这帮人打包陪你去阴曹地府,你的目的还是没达到。你是聪明人,想想值不值?”
  “你怎么知道我没拿到钱呢?”大虎的话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改口,“是怕我兄弟摁了炸药你不好交代吧。”
  “我人都没了还交代个屁呀。我只是替你们俩惋惜,稀里糊涂走岔了道,千万别落个人家吃肉你连汤都喝不上的下场。”
  大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清是被张雨田的话打动了,还是内心里泛起郁积的忧虑。桌上的手机又闪动起来,他急忙拿起手机查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但随即又被焦虑和恐惧掩盖,仿佛服刑的犯人遇到大赦却不知道该归往何处。这个稍纵即逝的表情没有逃过张雨田的眼睛,他紧跟着说:“大虎,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别干人家牵驴你拔撅的事。你眼前的路有很多呢,不止是顽抗到底这么一条。”
  大虎朝小宝挥挥手示意放开牧园。张雨田急忙跑过去扶住牧园,扯下脖子上的领带给牧园止血,对旁边的女服务员说:“别愣着了,快找医药箱去呀!”
  女服务员在服务台里面翻箱倒柜找出医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水。张雨田扶着牧园坐到椅子上,先拿医药棉止住牧园头上的血,然后用纱布轻轻地包裹伤口,怜爱和痛惜在他的眼里四处流淌,仿佛眼下的危险根本不存在一样。
  “张警官,你刚才说我眼前的路有很多,是吗?”大虎突然发问。
  “路有很多,看你怎么走了。如果你非要选择顽抗到底这条道,你把这些旅客和我的同事放走,我陪着你。”
  “哦,如果我投降了,你会不会立功呢?”
  张雨田给牧园贴上胶布,顺口答道:“你跟我演电影呢,说喜从天降就真的能天上掉下来个馅饼?”
  大虎突然做了个让张雨田始料不及的动作。他握住枪口将枪柄递向张雨田。张雨田本能地一把将枪抓到手里。
  “张警官,我们俩现在向你投降,让你立功。”
  这个结果与其说让张雨田喜出望外,还不如说是迎头给他来了一闷棍,打得他眼前金光乱闪。“你、你、你怎么投降了?”
  大虎举起双手:“张警官,我们向你投降,桌子上的遥控器也给你。”
  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突然。好比是刚从冰窖出来,劈头盖脸又浇上壶开水似的,冷热不均不说,关键是没有过渡让人受不了。刚才还是严阵以待紧张万分的局面,顷刻间化于无形。犯罪嫌疑人向警察投降了,而且投降得很彻底。以至于张雨田接过手枪,拿起遥控器,看着举起双手的大虎,还觉得是在做梦。
  外面的大队人马闻讯后一窝蜂涌进来,三下五除二给嫌疑人戴上手铐。大虎和小宝表现得很配合,没有丝毫挣扎。将要带离现场时,小宝突然对着被当作人质的旅客们喊道:“是我、我释放的、你、你们,你们、记、记着、记着拿赎金……给钱……”话没说完就被特警队员们捂住嘴,麻利地套上个黑布头套带走了。
  邱毅冲进来扶住牧园,搀着她走出贵宾室。战奇和范广平、邢更年也各司其职,疏散旅客,拆除遥控器上的爆炸装置,调查取证。整个事件的功臣张雨田被扔在了旁边。张雨田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分不清是喜悦还是茫然。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真像是在演电影。影片的男主角是他,女主角是牧园,可电影演完,女主角却让别人领走了,剩下男主角寂寥地对着空镜头愣神儿。张雨田暗自叹口气,找个角落坐下想静静心。就在屁股挨上座椅的一刹那,存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又显现出来。大虎频繁使用的手机,恍惚间瞟向人质的眼神,他能短时间弄清楚人质的基本情况,那些来往的信息,遥控器的最大接收范围,大虎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拿到钱呢”,还有他投降前查看手机的表情。张雨田使劲晃一下脑袋,他隐约感到这些情节可以用根线串起来,但他一时间却找不到线头……
  “大嘴,想什么呢?跟老和尚打坐似的。”是战奇的声音。
  张雨田抬头看着战奇:“老大,我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可一时也说不上来毛病在哪儿……”
  战奇拍拍张雨田的肩膀:“兄弟,你那点儿心思我知道。当哥哥的我可得嘱咐你几句,牧园跟邱毅都相好许多年了,别惦记了。好女人有的是,回头让你嫂子在她们公司里帮你找……”
  “哎呦,我的大哥呀。”张雨田扒拉开战奇搭在肩上的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案子。”
  “这个案子市局接手了,人暂时放在咱们看守所看押,咱们现在是帮忙善后。师傅都已经让万政委叫回去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哥儿几个一会儿去吃一顿,给你压惊!”
  
  丁瑞成回到公安处的时候,万政委在办公室里等着他呢。万政委五十出头,是个干净利索的人,还有一副颇具磁性的好嗓子,这让他在讲话和作报告时极具感染力,常常赢得大家的认同和掌声。同时他还有个超级响亮的名字叫万世荣。他曾经这样跟人解释过,自己的名字就是代表着当一名铁路公安万世光荣。
  见到丁瑞成走进来,万政委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拉他来到沙发上就座,又客气地递过来支“中华”。“这次出差还顺利吗?嫌疑人安全带回来了吧?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吗?吃没吃药啊?”一连串的关心加问候弄得丁瑞成很不好意思,连忙提起精神作了简短扼要的汇报。
  说到下车正巧赶上歹徒劫持人质的时候,万政委摆摆手说:“老丁,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处理得不错,这说明咱们刑警队不仅能千里追凶飞车打流,就连阵地战也是很过硬的呀。”
  “万政委,咱们铁路公安在这方面经验少,主要还是平海市局的同志帮了不少忙……”
  万政委笑了笑:“我知道,火车站毕竟还是咱们在平海的地盘嘛。我还知道,你因为这个案子跟王处闹了点儿小摩擦,是不是啊?”
  丁瑞成心里暗暗琢磨,这是谁的嘴这么快呀,上午刚发生的事,现在就有人趁着热乎端给领导了。
  “你呀,老丁,这么多年脾气就是改不了,临出差前我是怎么跟你透的气,遇到案件就全忘了?”话里含着点儿责备的味道。
  丁瑞成把想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这个场合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有点儿辩解的意思。本来嘛,人家好心好意透露消息给你,又让你带队出去抓人顺便着给你脸上贴金,再辩解反而显得矫情。
  万政委大度地摆摆手:“算了,江山易改。咱们同事多年都了解。王处那里回头我跟他再聊聊。老丁啊,我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说完你头疼病准好。你的事所有程序都走完了,上边已经批下来了,过两天就正式宣布。丁副处长,我这是先向你祝贺呀!”
  这个消息对丁瑞成来说真是特大喜讯。虽说自己从干警察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当官,可是看见年轻人噌噌地进步,有的还走在了自己前头,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这回好了,自己的级别问题解决了,好歹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也有个说嘴的地方。
  万政委将桌子上的烟推向丁瑞成:“都是老伙计,你也别假装客气,咱俩之间别说那些套话了。我接着告诉你后面的安排。考虑到刑警队紧张的工作节奏和你的实际情况,准备让你以后分管法制、总务和巡防大队这几个部门。”说到这儿万政委将身子靠到沙发背上,“这几个部门也不轻松,你还得抓紧时间熟悉情况。不过今天你出差刚回来,又解决了个大案子,回去看看老婆孩子,休息两天。你也该喘口气了。”
  丁瑞成连忙说:“政委,我还是先别休息了。车站贵宾室的案子挺麻烦的,我想还是跟下去,一来可以和市局的同志们配合,把活干漂亮了;二来也能多带带下面的弟兄们。”
  “你呀,真是受累的命。刑警队的事有王处分管,你就别再操心了。再说了,你跟他刚闹别扭,也该避讳一下。听司机小王说你老婆输液呢,快去看看,别让她总埋怨你不顾家。哦,顺便把这个喜事跟她念叨一下,说不定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病就好了呢……”
  
  丁瑞成到铁路医院的时候正赶上饭口,平时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显得有点儿空旷。他问了问值班的护士,找到了正在输液的赵兰。看见自己的老婆躺在干净明亮的病房里,丁瑞成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赵兰看见他就开始倾诉,把憋了好几天的话统统倒给他听。先是说家里的水管漏水,找来个师傅修理,结果是好了半天又坏了。然后就是闺女小丽的奶奶不舒服,折腾了三天才见好。再然后就是自己听说超市促销,赶着排队去买便宜鸡蛋,结果回家就感觉天旋地转,给小丽打电话,她竟跑北京玩去了。最后还得说老疙瘩小邱,听着信儿就来了,把自己送到医院,还找了个这么好的房间输液。
  邱毅这孩子办事很细心。丁瑞成觉得邱毅在自己的几个徒弟当中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在公安处刚刚开始竞聘的时候,他力主邱毅去竞聘中层领导的职务,还主动为他找几个副处长疏通关系,成就了这个公安处历史上年纪最轻的特警队大队长。
  平时丁瑞成只要外出办案,邱毅肯定主动操持起自己家里的后勤保障,不是送东西,就是带身体不好的老伴去看病。难得的是他不仅仅照顾自己一家,还兼顾着其他的队员们。刑警队哪个队员出差时间长,他就带上人去家里看望。夏天送西瓜冬天买白菜,虽然事情不大,但总能感动得大伙心里热乎乎的。所以邱毅在队里的人缘也极好。
  赵兰的话匣子只要一打开就不停,丁瑞成都听习惯了。他边听边扫视着屋子里的摆设,鲜花、水果、饮料堆了一地,忽然他发现病床边的柜子上还放着个车载小型电视。赵兰指着电视说:“这是你徒弟邱毅怕我一个人输液闷得慌,特意带来给我看的。”
  丁瑞成说:“你怎么不看呢?不会开吧。”说着就动手插电门调天线,经过一阵鼓弄把平海卫视调出来了。
  趁着赵兰看电视的工夫,丁瑞成把自己升官的喜讯说了,真如万政委猜想的那样,赵兰情绪立刻有了变化,开心多了。情绪一波动话又多了,丁瑞成只好耐着性子听她宣讲。平时赵兰也没机会长篇大论地和自己说话,就当她是开现场会吧。想到这儿丁瑞成心里很松快,双手轻轻地给她按摩着腿,眼睛盯着电视看午间新闻。
  一则午间快报引起了他的注意。新闻说外国商务考察团今天上午抵临平海新站,副市长吴永东率商务委一行人前往欢迎。这不是上午原定要停靠在平海站的列车吗?丁瑞成不由皱起双眉紧盯着电视上的画面。突然,一个镜头让他心里一颤。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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