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遨游记

闪灵 (当代)
 遨游记
  作者:闪灵
  第一章
  「小丰!小丰!」深蓝色的西海浅海,一个笨大的身影一声连一声地叫,劈开重重碧涛,急忙地追赶着前方的一条白色小龙。
  「臭海怪!闭嘴!」蓦然转身,那条小白龙停下了奋力游水的矫健身姿,咬牙切齿地现出了人形,冲着身后的海怪吼道:「叫我三太子!」
  大海怪身形笨重,没料到他这突然转身,正撞在了一大块枝桠横斜的珊瑚礁上。
  「小丰,不要跑嘛!」抓了抓头上的黑色犀角,大海怪丝毫没有注意到额头蹭伤的伤口正流出血来,憨憨地冲着眼前的龙宫三太子笑。
  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身上,敖丰的俊脸气得一片通红:「什么小丰!?你和我很熟吗?叫我三太子!」
  并不生气,大海怪慌忙点点头:「好嘛好嘛,我叫你三太子啦!可是……小丰,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还是你觉得叫三太子比较神气啊……」
  被他的叨叨唠唠气得吐血的心都有,敖丰愤怒地跺脚:「我只是讨厌你叫得这么亲热!」
  「可是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候,都是叫你小丰的啊。」咕囔了一句,现出人形也依然面容丑陋的海怪似乎被这句话打击到了。
  蹭地跳上了身边珊瑚礁,三太子斜靠在了上面,修长的腿神气地变成了龙尾,银色的龙鳞在海底的隐约月光下闪着华丽的光泽。
  「臭海怪,谁和你有过小时候啊?就算一起玩过,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记得?」
  「我记得唉。」大海怪呵呵地笑起来,「我们一起玩耍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啊。你忽然不见了之后,一起玩的海葵海藻她们活了几年,都死了。扇贝和海螺他们被渔民捕捉走了,还有,那条游得很快的大鲑鱼也老得游不动了。」
  呆了呆,敖丰依稀想起了小时候在海中曾有过的快乐时光,堂堂一条尊贵的白龙居然游不过那条狡猾的鲑鱼,还曾经让幼小的他恼羞成怒了很久。自从被老爹逼着去天宫学了那么久的艺,海底真的已经过了好多年了。想起曾经一起嘻笑玩耍过的那些玩伴都已经死了,他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应该叫做「伤感」,只是直觉地觉得不开心。
  「那你怎么还没死啊?」他打量了一眼身边望着自己喜笑颜开的丑陋海怪。
  「因为我是海怪啊!我和你们龙族一样,生长得很慢呢。」那大块头理直气壮地拍拍胸口,打得四周水花乱溅。
  「我确定,你们海怪真是一种很怪的动物。」翻翻白眼,敖丰想起了小时候大家一起游戏时的情形。体态轻盈的海藻和游动灵活的海马他们总是在自己的带领下欺负他,可这家伙,为什么不记仇呢?想起这家伙让人惊讶到下巴掉下来的表白,敖丰的头开始疼:喜欢自己?这个丑得吓人的大海怪?
  「喂!」他不客气地使劲捅了捅大海怪:「你不知道男人是不可以喜欢男人的?」
  「我不是男的。」海怪摇摇头。
  惊讶地重新打量着他:不会吧?这笨重的身板,宏亮的嗓门,还有粗糙的皮肤!女的!?敖丰差点吓得从珊瑚枝上掉下来。
  「我是公的。」
  「……」
  抡起拳头劈头盖脸地揍向了一脸无辜的海怪,敖丰怒气冲冲:「臭海怪,你消遣我!」
  「没有啊。唉──小丰你怎么还是这样坏脾气啊──」手忙脚乱地,大海怪笨笨的身体在敖丰灵活的拳脚下闪躲无门,干脆不动了,「小丰你生气了吗?那你打吧,唉呦!小丰你轻点嘛──」
  在天宫学的什么劳什子神功法术,到了用的时候根本没一样管用!敖丰愤愤地想。一顿拳脚下去,这皮糙肉厚的怪物跟个没事人一样。
  正要一拳砸向海怪笑得憨厚的脸,晃眼间看见他额头流血的伤口,敖丰忍了忍,还是收起了拳头:「找块紫海藻贴上止血啦,笨蛋!」
  「不用啦,一点也不疼的。」大海怪一脸感动,「小丰你还是很关心我啊!」
  敖丰心里烦躁起来:这个大块头根本就是个怪胎,他早该放弃和他讲道理的。
  「我走了,不准追上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威胁着,敖丰晃晃锋利的龙爪:「再追上来就把你撕成两半!」
  大海怪呵呵地笑。坏脾气的小丰其实不会真的弄伤他,他知道。小时候,顽劣无比的敖丰最喜欢欺负人玩,可是真的有人伤害自己时,敖丰总是第一个冲出来,神气活现地护着他:「这个小海怪只有我可以欺负哦,不准别人碰他!」
  「听着!」龙宫三太子忍无可忍地叫起来,「臭海怪!我讨厌你,不想见到你!不想天天被你在海里追着说喜欢我!」飞快地变回龙形,银色的小白龙在海水里翩然游动,向着前方的水墙直直冲去,眨眼间将海怪远远拋在身后。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身后,那个粗粗的声音在他身后的海水里传来,听起来沉沉的。
  被这伤心的语气弄得心里很不舒服,三太子停了下来。
  转过身,他透过蓝得几近透明的海水,望着不远处没再追上来的爱慕者,困惑地问:「喂,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啊?」笨拙的海怪词不达意:「我也说不清耶。」
  咧了咧嘴,小白龙不屑地挑起剑眉:「连喜欢是什么都说不清,怎么配说什么喜欢呢?」
  大海怪丑丑的面孔上有点可怜的滑稽和困扰。
  「是吗?喜欢一个人,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吗?」他喃喃地问。
  皱了皱眉,龙宫三太子似懂非懂地教训起这个不开化的怪物:「当然啦,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而且,男人喜欢女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是这样的吗?大海怪青黑色的面庞上有些明显的忧伤和沮丧,呆呆地望着几丈开外那英气逼人俊美骄傲的少年。是的,那是西海龙王的小儿子,那是龙宫最受宠爱的骄子。他银色的长发在幽静的海底是不常见的尊贵,他闪光的龙鳞有着普通鱼类缺乏的光泽。看了看自己那混沌灰暗的身体,大海怪黯然垂下了头。
  看着这些天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海怪那样的表情,敖丰心里又开始有点不舒服。可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耸了耸肩:假如将来有喜欢的人,也该是东海南海那些美美的小龙女们,又或者是性格温柔、体态娇娆的海贝姑娘。再说了,就算他敖丰真的要喜欢一个男人,那也该是篱表弟那种美貌惊人、气质高贵的人吧,哪里会轮得到这自不量力的笨海怪?
  想起篱表弟那恬淡温雅的笑容,小白龙微笑起来,在海水里轻松地吐了串水泡,向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金色龙宫游去。
  头顶,蔚蓝色的海水忽然大幅震荡起来,隔着厚重的水幕都可以感觉到阵阵波动。这样的不安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敖丰皱眉向着那风云变色的上空望去:什么样的躁动?天界都没人管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被那只大海怪痴缠了几天,憋得都快郁闷死了,说不定天上有点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挠挠头,敖丰定了主意。一条白色的银龙从西海上空腾空而起,在广阔的海洋上空撒着欢儿翻滚了几圈,破空而去。一那,龙族出行,电闪雷鸣。
  ◇◇◇
  伫立在五彩祥云上,敖丰惊喜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张大了嘴。怪不得这么热闹,天界的重兵就算没出动十之八九,最起码也调来了一半!密密麻麻的银盔重甲的天兵们围在天河两岸,托塔天王李靖,赤脚大仙,翊圣真君,还有荡魔天尊……都正神情肃整地候在一旁,个个神情紧张,目不转睛地望着天河上方激战的两个人影。
  奇怪,什么样的交战要惊动这么多天兵天将?祥和安静得近乎乏味枯燥的天界,在敖丰记忆里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景观!迷惑地冲着战团正中望去,敖丰缝起眼睛。
  ……气流激荡,云气蒸腾,兵器交错的声音震耳欲聋,两个男人正在万众瞩目下激烈地厮杀。
  其中一个是神色冷竣,相貌英俊不凡的天神──二郎神杨戬!
  敖丰依稀想起了某一年的天宫聚会上,这个倨傲的男人曾不行跪礼,只淡淡向着天帝俯下身去道:「母命在身,今后天宫若有难,杨戬自当效力。」
  不等神色尴尬的天帝回话,转身欲行的他又回身说了一句:「杨戬不领天宫俸禄,只食人间香火,故此只听调,不听宣,还望舅父海涵。」就那样,在一众天臣面面相觑下,这个倨傲不驯的男子转身而去,留给偌大的天庭的是几声嘲讽的回声,一个孤独的背影。
  现在,这个男人披上了战袍,拿起了兵器,代替原本就权势逼人的天界出战,为了什么?就为了眼前另一个满头金发,神态邪魅的男子?
  皎洁到几近耀眼的月光正从那个男子的背后映照过来,一抹月华映在他那金色的眼眸中,一点邪气,一点跳跃,随着他身形转动飞腾迎战,那抹眸光正懒懒地扫过四周,电光石火地望了敖丰所在的这边一眼。
  愣愣地望着那眸光,小白龙心里没由来忽然一跳。摇摇头,他有点愤愤地皱起了眉:讨厌!望人一眼嘛,居然能让自己心跳都加快起来?妖怪,果然是个大大的厉害妖怪!望望那邪魅男子在月光下仍然光芒四射的金色瞳仁,可不是?金色异瞳,是天地精华养育出来的生灵,不是寻常妖怪呢!
  可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的妖怪啊?挠挠头,他飞身向着托塔天王身边跃去,拉住了他身后的一个男孩儿:「喂,哪咤!你也在这里啊?」
  转过头来,隐约有了少年模样的哪咤懒懒地拨弄着脚下的风火轮:「是啊,刚刚和那猴子打完,怎么?」
  「猴子?」诧异地看了看战团里英俊不凡的杨戬,怎么也不像猴子啊!敖丰醒悟过来,那另一个男人是个猴妖?
  既然打过了,也没擒拿下来,看来是哪咤打输了。心里嘿嘿地偷乐,敖丰嘴角噙了笑。哪咤嘛,这个娇纵厉害的小孩子看上去雪白粉嫩的,搞起事来可是不含糊。虽然大伯父东海龙王那副招人嫌的性子是很让人讨厌啦,可是当初哪咤把龙族剥鳞抽筋的恶作剧,说到底,也是让很让敖丰忿忿不平的。
  「那你打输啦?」敖丰嘻嘻地笑,忽然觉得战团中那个男子的形象高大威猛起来。
  哪咤哼了一声:「就算吧。」
  敖丰撇撇嘴,明明就是打不过人家。「唉──天宫干嘛出动这么多兵将抓那个妖怪啊?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就是那个弼马温孙悟空喽,不满天庭清规戒律,又气天帝欺他。」二公子木咤叹气,「一气之下,这猴妖就反了天庭,把个九天闹得翻天覆地,简直不成话。」
  似笑非笑地,哪咤懒懒在一边道:「天宫啊……是那么容易就反得了的吗?」
  是啊,天宫──是那么容易就反得了的吗?敖丰皱起眉头,转头向月光下依旧激烈无比的战况眺望。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道闪着阴寒光芒的光圈忽然凭空而起,悄然从激战的战圈外凌空飞来,去势如电,却无声无息,直直向孙悟空背后突然袭去。偷袭!敖丰一愣,晃眼望去,正见一脸慈眉善目的太上星君悄然缩回了袖子。无耻!敖丰愤怒地在心里叫了起来: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不够,还要使这卑鄙手段!
  似乎感应到那神器的来势汹汹,战团中的孙悟空微微一个愣神,身形拔地而起,疾如飞鸟般地向一边掠去,可是来袭的毕竟是神器金刚琢,竟然随着他的变化身形也倏忽改了去势,急追了上去。一不留神,那明晃晃的重物还是砸在了孙悟空的背上,一个趔趄,他的身形终于晃了一晃。就在这一错眼的功夫,一条巨大的黑色妖兽已经疾窜上去,张开了锋利雪白的利齿,狠狠向着孙悟空的大腿上咬了下去!
  啸天犬!杨戬的爱犬!
  「啊」地惊呼了一声,敖丰眼睁睁看着四周的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几十把各式各样的神器牢牢按在了正要咬牙跃起的孙悟空身上。
  孙悟空看着粗大的捆神索密密匝匝绕上了自己的脖颈和身子,脸上没有一点惊惧,倒是斜眼看向了对面的杨戬,哈哈笑了起来:「我孙悟空在天宫大战了这么多天,也就遇见你这么一个象样的对手。没想到你二郎神居然也会勾人使这下流手段!」
  他身前,杨戬的一脸惊诧慢慢变成了惊怒,举脚重重踢了啸天犬一个趔趄,他转脸看向了太上星君,脸色如寒冰:「星君,这是怎么回事!?」
  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太上老君作了个揖:「殿下莫怪,老臣只是怕您劳累,才出手相助,早早解了这桩差使,大伙都早点安生不是?」
  「作戏给我看?」懒懒嘻笑,孙悟空摇了摇头。
  脸色越发阴沉,杨戬冷冷看向孙悟空:「你说我杨戬先勾人暗算你,再演戏给你看?」
  「不是吗?」孙悟空不屑地啐了一口,「除非你肯让我揍一棒,我才信你。」
  「好,就是这样!」一口应承,杨戬冷冰冰道。飞身上去,举刀猛然划断绑在孙悟空臂上的绳索,让他手臂得了自由,傲然立在他面前:「我害你不战而虏,就受你一棒又如何!?」
  「殿下不可!」四周一片惊叫,太上星君和托塔天王齐齐叫起来:「真君金身玉体,何必与这妖孽斗气?」
  「好,这才有点光明磊落的样子!」嘻嘻一笑,孙悟空眼中精光一闪,手里的金箍棒已经脱手而出,携着风雷之声,重重向着他面前的杨戬砸去。一声沉钝的闷响,金色的巨棒重重砸在了杨戬的心窝,那金箍棒原是重逾万斤的东海定海神针,就算是寻常被扫过也能致人伤残,何况现在这种近距离的正面直击?
  轰然倒下,杨戬高大的身躯幡然从云层中跌落,穿过银河,直直向着人间落去,下方,是浩瀚无垠的西海……
  困惑地吐吐舌头,孙悟空远眺着千里之遥的人间海面。这个傲慢的二郎神也有够有种啊,居然真的不躲不闪!早知道这么经不得激,自己下手轻点就好了,该不会就这么翘了辫子吧?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海面,照亮了那遥远水面。一道矫健的身影似鱼似龙,在杨戬落下的不远处翻身而落,跃入了海水。那是什么东西?孙悟空愣愣地想。
  另一边,敖丰愣愣地看着四周神色狰狞的天兵重新围上,把那个一脸张狂的男人绑了起来。一道寒冷的光芒闪过,雪亮的勾刀从一名天将的手中亮了出来,穿过他肩胛上的两边琵琶骨,残忍无情地封住了他变化逃脱的可能。
  鲜红的血流从那男子双肩汩汩地留下来,落在他金色的战甲上。迎着银色的美丽月光,有种妖异的残酷美丽。痛得终于忍不住微微呲了龇牙,那神色邪气的男子毫不在乎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呜……从生下来到现在活了几千年,还从没有过人能让自己流过血呢!似乎觉得有趣似的,他忽然伸出舌头,好奇地舔了舔自己肩膀的鲜血,看着四周天神惊骇的眼光,蓦然哈哈地大笑起来。
  那鲜红的血流,那妖族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一抹顽皮,不知怎么,就那样微弱地晃到了敖丰的眼睛,刺到了敖丰的心。
  怔怔地望着那男人被重兵押解推搡着消失在天宫的方向,敖丰难得安静地靠在了柔软的云彩中,愣愣地想着心事。这场热闹虽然有够热闹,可是……为什么让人看得如此憋闷难受呢?
  没精打采地翻身向云层下的西海飞去,银色的小白龙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海水。月色下,海洋泛着冰凉的光芒,暗沉沉,无声涌动。
  ◇◇◇
  天上海里,都是一样的无趣啊。
  距离那天上天观战,已经过了好些天。敖丰百无聊赖地跑进了龙宫尽头那间花漆凋落的偏殿,四处张望:「篱?你在哪里?」
  没有人响应,空荡荡的偏殿里悄无人声。那个素来沉默的表弟,不像自己喜欢到处乱逛,能到哪里玩耍呢?挠挠头,敖丰转身冲出了龙宫,游向几里外的一处礁石。偌大的龙宫里没有人会关心那个身份卑微的小龙鱼,更不会有人注意他的去向。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敖丰,会时不时地跑来和这个性情柔和的小表弟一起说说话。
  果然,远远的,敖丰锐利的眼光就捕捉到那块平滑礁石上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可是,慢着慢着,篱身边那个笨大的身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头开始又疼起来:那个笨海怪怎么阴魂不散啊?
  眼珠转了转,敖丰忽然疑惑起来,该不会是这大海怪看追求自己没指望,又跑去骚扰篱表弟吧?说起来,篱的美貌在西海可是人尽皆知的。
  心里一股小火苗冒出来,敖丰飞快地窜上了天然石床,使劲地摇晃着背对着自己的庞大身躯:「喂喂,你来这里干嘛?」
  听见敖丰的声音,大海怪惊喜地回过头,细长的豆豆眼里掩不住快乐的光芒:「小丰!是你哦!」
  「是我是我!」不耐烦地答着,敖丰现出了长身玉立的人形,只留下锋利的爪子恶狠狠地冲着海怪继续摇晃:「不要看篱好欺负就来骚扰他哦,敢欺负他,看我把你撕成海怪条,再晾成海怪干!」
  「没有没有。」急急辩解着,海怪说,「我和篱在好好的聊天啊。」
  狐疑地看着篱一脸的安然,敖丰放了心。「那就好。聊什么啊?」
  「聊前几天你和我提起的那个孙悟空啊。」身边,篱开口了,声音清亮亮的,有着海水般温润的音色。
  「是啊,听说天宫把他抓了以后,又是火烧又是刀砍,最后居然被让他推翻太上老君的药炉跑了出去耶。」大海怪一脸仰慕,「多厉害的人啊!」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敖丰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水母说的。」大海怪呵呵的笑。
  「水母?牠又是听谁说的?」明明是龙宫才有的消息,怎么传得到处都是?
  「听说是听海螺讲的。」
  「海螺呢?」这安静的西海,八卦传的倒快!
  「海马吧?」海怪似乎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海马呢?」
  「水母喽……」
  水母?耳熟的很……怎么又绕回去了!?
  「刚才你讲过水母了!」敖丰怪叫起来。
  「刚才那个是大水母,这个是小水母。」
  ◇◇◇
  「小丰?你的脸怎么忽然红红的?好好看哦……」海怪呆呆地望着满脸通红的敖丰,「唉呦!」
  「扑通」一声水响,发着花痴的大海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敖丰踢下了海。
  「臭海怪,死海怪,又──消──遣──我!」敖丰咬牙切齿。
  「喂,干嘛那么粗鲁啊?」一边,篱含笑地摇头。
  「篱!你别护着他──」敖丰警惕地望着四周的水面,准备随时把露头的海怪再踩回水里,「那家伙他神经有毛病啦,明明是个男的,不是,公的啦,居然说他喜欢我!」
  不易察觉地怔了怔,身边秀美安静的少年望着远处的云起云留,似乎在自语,又好象在问敖丰,「一定要雌雄相配,公母相合吗?男的,就不可以喜欢男的吗?谁规定的呢?天庭,还是佛祖?」
  挠挠头,敖丰困惑地道:「篱,你怎么和那个大海怪问一样的话啊?那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的没有答案,篱清澈的眼光迷茫起来。
  「篱,那个孙悟空最终还是被如来佛祖降服住了,现在被压在五行山下,彻底不能再对抗天庭了。」敖丰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悄然潜在海水里的大海怪和礁石上的篱都沉默了。半晌,篱幽幽地道了一句:「神和魔,鬼和妖,说到底,都是斗不过佛的吧。」
  大海怪郁闷地憋了口气,吐出一串巨大的水泡。敖丰没有说话,愣愣地望着远方海天相连的人间,不知在想着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默默的,听着海水一成不变的啸声。半晌篱才转过头来,似乎漫不经心地轻轻问了一句:「敖丰,那个……二郎神杨戬,从海里被救走之后,后来怎么样了?」
  有点不忿,敖丰皱起英挺的眉毛:「那个家伙的事谁知道?总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哦」了一声,篱咬住了嘴唇,不再追问了。
  ◇◇◇
  怪石嶙峋的山崖,丛生的枝蔓藤树。
  脚下的云彩早被尖耸的山尖戳得破破烂烂,敖丰气恼地甩开了满是窟窿的云彩,径自跳下了云层。这里重峦叠嶂的,到底哪一座才是五行山啊?好象迷路了。
  跳跃在大大小小的山峦顶上,敖丰望着脚下山中茂密的丛林。黑黝黝的,只听得见几声聒噪的鸦雀不时地在密林深处鸣叫着,显出没有人气的静谧。
  忽然,几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隆,头顶豆大的雨点转眼落了下来,落向一无遮拦的山峦顶峰。糟糕!早知道这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就不该忽然心血来潮跑来找什么五行山玩儿!敖丰懊恼地跺了跺脚。
  跺脚真不是一个好习惯,尤其在这种凸凹不平的陌生地方!一脚踏空翻着跟头从山顶失足跌下去,敖丰惊叫了一声,懊恼地想。
  「轰!」地一声响,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变化,敖丰重重摔在了坚硬的地面。抽搐了一下,四肢传来的钝痛传遍了全身,本能逼得他显出了长长的真身龙形,胡乱地在被暴雨打得泥泞不堪的泥水里扭动起来。
  一道黑色的粗长事物,忽然在这张目不见万物的暴雨之夜猛然窜了出来,快如闪电疾风,从小白龙背后狠狠绞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拖向了一边。
  大惊挣扎,敖丰骇然地发现自己的神力居然挣脱不开背后这古怪的来袭。冰冷冷的,带着令人惊悚无比的滑腻,瞬间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情急之下,他奋力扭起龙尾,死死缠向了背后那滑腻腻的东西,反绞住牠!这山林里,不知是些什么狠毒无情的妖精魔怪!
  那又粗又长的事物似乎被他的反抗逼得稍微松了一松,可只有那么一瞬,就再度趁着敖丰转身欲逃的姿势,牢牢从身后锁住了他,将他死死压在了身下。一个翻转,那东西正面对着敖丰的脸了。
  ……细长的眼睛,冰冷无情的光芒,扁平的脑袋上,盘旋翕张的毒信子正「滋滋」有声地吞吐着。
  蛇精!一条巨大的乌蛇精!按下心神,敖丰忽然张口,一股凶猛的水流从口里喷射而出,正打在那乌蛇的脸上,趁着那乌蛇精一阵愣神,敖丰锋利的爪子已经狠狠抓上了牠的蛇身。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厉害所在,那乌蛇精一个激灵,死命地一阵翻滚,眼中恶毒凶狠之色大盛。一股红色的毒雾便在这时从那蛇精的口里快速喷射出来,喷在敖丰脸上。一阵眩晕,敖丰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金色的光芒,身上的那条巨大乌蛇忽然疯狂地跳了起来,眼中冰冷的光芒变得无比怨毒,飞速地窜向一边的草丛。敖丰身上的桎梏感在同一时刻,减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可是脖子上毛茸茸的,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撩拨着。还是那条恶心无比的乌蛇!?一阵毛骨悚然,敖丰大叫了一声,用尽仅剩的力气弹跳起来。
  身边轻轻「咦」了一声,尾巴轻易地被一只更加有力的手臂捉住了,轻轻一挽,把敖丰的脸转向了自己。
  黑暗中,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闪烁着炯炯的神采,似乎有点好奇地紧盯着敖丰。和那奇怪的眼睛对望着,敖丰的心跳忽然加快──不是刚才那条乌蛇那冰冷恶的眼,可是……这又是怎样的邪魔啊,居然有着这样撼人心魄的眼睛!
  这来历不明的怪物和刚才那只乌蛇是不是一家子的?敖丰心里一阵发怵,猛然用尽全力挣脱了脖颈上的桎梏,张开嘴巴,锋利的龙齿快如利箭地狠狠咬上了唇边的那只手臂。
  「啊」地长叫了一声,那手臂的主人原本纯净的眼光忽然变得狠戾邪气,一只手按住了敖丰的龙颈下七寸,另一只牢牢卡住了龙尾,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响在了敖丰的耳边:「原来也是条小蛇儿,居然敢咬人!」
  呸!什么小蛇儿,我是堂堂西海龙太子!反驳的话在敖丰嗓子眼打转,可脖颈被压得几乎窒息,哪里讲得出话?不顾他胡乱的挣扎扭动,那怪物雪亮的两排牙齿在漆黑的夜色现出来,逼近了敖丰的脖颈,火热暧昧的气息喷在他的颈间,自言自语着:「唔……老喝铜汁吃铁丸,嘴里都快淡出鸟了。还没吃过新鲜的蛇肉,要不要今晚换换口味呢?」
  不等骇然的敖丰反应,那手臂已经毫不客气地抡起敖丰的尾巴,重重摔在了一边的山石上。痛地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敖丰只觉得四肢五骸一阵剧痛。
  完了,他堂堂一条白龙,今晚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黑不隆咚的妖怪吃掉了?一阵急怒攻心,敖丰直直地昏了过去。
  ◇◇◇
  耳边有轻轻的声响。水声,熟悉的水流叮咚,带着山林特有的轻快跳跃。眼帘上明亮的感觉越来越重,敖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有点发涩的眼睛。
  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当。困惑地望望自己四爪大张、睡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模样,敖丰有半晌呆呆的。糊里胡涂地转动着脑袋,他的眼睛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没有身体,只有长在一颗脑袋上的眼睛。虽然是在大太阳底下,敖丰还是长长大叫了一声:「有鬼啊──」
  那双诡异的、望着他一眨不眨看的眼睛忽然往后一缩,一只奇怪的手臂凭空从那脑袋下面冒了出来,伸出来抓住了敖丰那尚未成型的龙角,兴奋无比地摇晃:「哪里?哪里有鬼?」
  痛死了!龙角被这无头鬼抓住了,身子还一动也不能动!敖丰紧闭眼睛发出第二声凄厉的惨叫:「死鬼,你放开我啦!我老爹和阎王很要好的,你……你……别想抓我……」
  头上的痛停了,半天听不到动静,敖丰悄悄地重新睁开了眼。还是那张脸,似乎没有太大的恶意,反而添了笑嘻嘻的神情,觉得很有趣似的观察着自己。这张脸,这双眼,怎么这么熟悉,这么……张大了嘴巴,敖丰终于认出了这张曾经远远看见过的脸,属于那个天界反叛的脸。
  孙悟空的脸。
  没错,昨晚那只乌蛇莫名其妙跑了之后,在暗夜里再度袭击他的那双眼睛,就是眼前这对。仔细瞅了瞅那眼睛和手臂,自然也不是凭空长出来的,那身体,正被牢牢地压在了近在咫尺的山体下面。一个仅供容身的山洞卡在了眼前这男人的双肩处,似乎那山那洞都有灵性似的,一旦压在下面的妖族想要脱身钻出,那山洞就会适时地缩小了,顶上的山岩也会蠢蠢欲动地压紧下来。
  「喂,小蛇儿,哪里有鬼啊?」孙悟空东张西望着,似乎很不满他的胡说八道。
  敖丰的脸,慢慢由白,转了红。掩饰地打个呵欠,他支支吾吾:「眼花了,没有鬼。就算有,也就是你这个大头鬼。」
  「什么?」那男人浓眉一挑似乎想发怒,「没有你穷叫什么,害我空欢喜一场。」
  欢喜!?敖丰瞪大了眼。
  「很久没见到像你这样会说话的东西啦,能有个鬼让我捉来玩玩也挺好啊。」喃喃自语着,那男人很遗憾地摇摇一头耀眼的金发。
  东西?他说自己是东西?敖丰的脑筋渐渐恢复了些灵活。昨晚那痛彻心肺的一抡一掼,现在自己这一动不能动的狼狈情形,除了眼前这个妖族魔怪,还能是谁干的好事?愤怒的火焰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敖丰身上冒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瞪住眼前一脸兴奋的孙悟空:「臭妖怪,你对我使了定身术?快点给你龙爷爷解开!」
  「龙爷爷?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那男人好象听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笑话。「明明就是条黑不溜秋的小蛇精,居然冒充小龙?」
  黑不溜秋?敖丰望了望自己被泥泞泡得浑身污垢的身体一怔,的确没一处干净的,可自己的龙爪和鳞片,龙角──虽然它们还有点没成型──难道是假的不成?一脸涨红,敖丰怒气冲冲:「睁大你的猴子眼睛,看不见你龙爷爷的爪子和角吗?」
  斜眼过来,孙悟空把神出鬼没的一只手伸了出来,好奇地在一团泥泞包裹的敖丰身上摸了摸:「咦?真的有小爪子?」
  「喂,拿开你的臭手!」冷眼看着他摸来摸去的敖丰忍不住叫起来。
  孙悟空停了摸索,忽然指向了敖丰的前额,发现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大叫起来:「嘿嘿,我说是条小蛇儿还不承认,瞧你那角,明明就是蛇精刚刚修炼到一百年时长出来的伪角嘛。」
  「……你去死好了!」怒吼起来,敖丰恍惚记起有这么回事:蛇类快成精时,可不是会长出这种和龙族的幼角很相似的伪角吗?
  「呵呵,被揭穿了,就恼羞成怒。」孙悟空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就当我是蛇──你把我定身术解开!」敖丰翻翻白眼──先骗他放开自己,然后看他怎么炮制这只害自己浑身疼痛,还污蔑自己的混蛋妖怪!
  「不放。」那男人露出尖利的牙齿,表情忽然一变,「很久没吃过新鲜肉了,听说蛇肉可美味的很呢。」
  一阵愕然,敖丰忽然想起昨晚昏迷前耳边听到的那句自言自语。天上龙宫一天,人间地上一年,距离这妖猴被压这五行山下,恐怕他──也独自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吧?望着眼前那忽然陌生起来的男人眼中凶狠的光芒,他的心开始狂跳:是的,这根本就是一个没受过教化的、茹毛饮血的妖怪,不是自己在天上见过的那个威风凛凛,斜睨众生的战将!
  「喂,我真的不是蛇精啊,我是龙。龙肉很涩很硬的,龙皮也很难扒……」眼看着那只手又伸过来上下其手,分明在寻找下口的地方,结结巴巴地,敖丰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少废话,明明就是小蛇精。」孙悟空不耐烦地冷笑。
  「就算我是蛇,我长了这么多年,肉也早老了……」敖丰忽然打了个激灵,唉唉唉──那只臭猴子的手,摸过了胸口,摸过了腰腹,又在往下乱摸哪里?满脸通红地,他再按耐不住性子,张口大骂起来:「死猴妖!臭猴子!要吃你就快吃,乱摸什么?你龙爷爷要是叫一声痛就不姓敖──你龙爷爷全长一丈八,净粗有一尺,你小心一口吃不完,噎死你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臭妖怪!」
  「哼,满口乱骂的,小蛇儿脾气还真坏!」孙悟空皱起眉头,冷笑道,「急什么?你以为我留你到醒来再吃,是为什么?」
  「……」恶狠狠回瞪着他,敖丰咬着牙。在龙宫三太子的有限生活经历里,害怕这种感觉其实是很虚无缥缈的。
  继续冷笑着,那男人眼里似正似邪的光芒流转着,明暗不定:「蛇胆得活吞才滋补,我得摸准了你的蛇胆在哪里,待会儿一把掏下去再生吞了,省得你这小蛇儿痛得半死不活扭来扭去。」
  「……」敖丰继续咬着雪白的银牙,不发一言。龙族体内纯正阳刚的真气不知何时有了些许的活动,定身术的作用在悄然减弱。毕竟,这是妖族的法术,在正午阳气的照耀下,正是一天中最弱的空挡。
  只差一点,差最后一点真气就能冲开头顶封印最强的百会,定身术就能解开了!敖丰起眼睛,聚集了全身的龙气正要往头顶冲击的那一瞬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伴着冷笑按在了他真气隐隐乱窜的额上,紧紧封住了他的百会穴:「小蛇儿,想逃?道行还差点!」
  猛然睁大眼睛,敖丰觉得肺都快被气炸了。
  伸出另一只手来,那男人粗鲁地将敖丰不能动弹的身子拖近了自己,慢条斯理地抚在敖丰半腰的龙胆上按了按。望着直痛得龇牙咧嘴的敖丰,那恶劣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丝似冷酷似挑衅的邪笑:「小蛇儿?你当真不怕?」
  不甘而愤慨的烈焰在敖丰眼睛里似乎要喷射出来,他恨恨地一口唾沫吐向了面前的那张脸:「呸!我怕你吃了你龙爷爷的龙胆消受不起,活活苦死你!」
  苦于身子被大山压住,不能闪避太远,孙悟空急急偏头,却仍没逃开敖丰那口近在咫尺的口水,他呆了一呆,终于勃然大怒:「浑小蛇,你找死!」手掌高举在了空中,狠疾无比地,从半空中向着敖丰龙胆的所在抓将下来。
  ……刺眼的阳光从一无遮拦的晴空照射下来,看不清那只就要肆虐的手掌,敖丰只听见了那手掌凌空落下的风声。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等着那致命的、残忍的一击。
  耳边,呼啸而来的风声停了,并没有伴随着身上的疼痛。紧闭着眼睛,敖丰咬牙继续等待着。
  仍然没有动静,只有敖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正午的阳光越发炙烈了,直烤得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小白龙心里一团烦躁:那个混蛋,在等什么?没找到下手的地方吗?
  猛然睁开眼睛,他死死瞪着面前的那张脸──那是似笑非笑的,如瞧好戏的一张脸,在满心愤怒的敖丰看来,尤其的恶劣。
  「死猴妖!笨猴妖!你找不到龙胆啊?」如果眼里也能喷出三味真火来,眼前这猴子的一头金毛也不知被敖丰烤焦几回了。
  没有搭理他,孙悟空懒洋洋地伸出手,把他拽向了山洞阴影里:「本来想给你个痛快的,现在我改主意啦,打算一天吃一点生蛇肉,一连吃个七七四十九天。」
  呆了呆,敖丰眼前浮现起自己长长的身体被咬得遍体鳞伤的情形。心里微微发怵,他发了急:真是一下子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可这么被啃得东一口西一口的,是件好玩的事吗?
  「混蛋臭猴子,死王八蛋!有本事你一口吃了我,一天一口的,你是女人啊,吃饭这么秀气?」破口大骂起来,小白龙响彻山谷的怒吼回荡在安静了数十年的五行山下……
  夜色渐渐笼罩山峦,敖丰中气十足的叫骂也微弱下来。一直笑嘻嘻地听着他骂骂咧咧的孙悟空也不生气,就那么自得其乐得闭着眼睛假寐,直到敖丰终于彻底停止了骂声。
  半天听不见敖丰继续,他轻轻捅了捅敖丰早已累得软绵绵的身子:「喂,小蛇儿,怎么不骂了?继续啊。」
  你脑子被太上老君的金刚琢砸秀逗了,才会喜欢听别人骂你!敖丰在心里怒吼,嗓子已经叫哑了,实在没力气吼得出来。
  「饿了,对不对?」孙悟空挠挠头,伸手掏出一个铜盘来,里面是一堆黑黑圆圆的东西,「吃点东西吧?」
  「拿走!饿死也不吃你这臭妖精的东西!」
  「不吃就饿着。」那男人也不勉强,一个人「嘎崩嘎崩」地嚼起黑丸子来。
  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好几声,敖丰偷眼看着那团黑黑的丸子:山果?
  抬头正看见敖丰慌忙躲开的目光,孙悟空嘿嘿一乐,不由分说塞了一个黑丸子在他口里:「小蛇儿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闹别扭啊?」
  呸地把丸子吐了出来,敖丰怒目而视:「你想把我养肥了多吃几天,我才不上当!」
  呆了呆,孙悟空噗哧乐了:「你怕了?」
  这忽如其来的一笑,让敖丰一怔:这可恶无比的猴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戾气和野性怎么忽然全都不见了,反倒好象纯净好看得很呢?
  呸呸呸!妖精就是妖精,笑起来也有古怪!
  「不怕就吃点东西,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进肚哦。」耐心地把一个丸子再塞到他嘴里,那男人语气没有了先前的恶劣。
  赌气地一口大力咬了下去,敖丰心里一阵悲愤:凌迟咬死就凌迟咬死,大不了捱上七七四十九天,难道还要做个饿死鬼!?
  「嘎崩」一声,一阵钝痛从牙根直窜上脑门,「啊」地大叫一声,黑色的丸子完好无损地和着一颗带血的后牙从敖丰口中落了下来。
  「哎呀!」大惊失色地看了看敖丰磕掉的牙齿,孙悟空拍拍脑袋,「忘了这是如来那老头儿给我解饿的铁丸子,一般人大约是咬不动的。」
  「……」又气又急,又累又饿,西海龙宫娇生惯养惯了的三太子,在掉落五行山下的第二个夜晚,再次直直地昏倒过去。
  第二章
  一言不发地直挺挺睡在山洞前的平地上,敖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迎着朝阳斜照,在脸上投射出一道疲惫的阴影。整整七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过一点水了,那臭猴妖喝的居然也是寻常人不能喝的铜汁,害他无法进喉。早听说那个混蛋是石头里生出来的异类,看来他的的肠胃一定也是石头做的……身体上的伤痛在饥渴交加下变得越来越难捱,全身先前越来越重,现在,是越来越轻了。
  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渴死饿死了吧?死在这里,会不会有人知道呢?想起白发苍苍的父王和母后那宠溺的眼光,小白龙的鼻子有点发酸。那个一直体弱力微却美貌惊人的小表弟篱,假如没了自己的保护,不知道会不会被大王兄二王兄欺负得很凄惨?还有那只傻呼呼的大海怪要是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呢……敖丰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头一次有种叫做后悔的情绪牢牢缠绕住了心房。
  「喂,小蛇儿?」身上被那只熟悉的手戳了戳,小白龙没有反应,浑身绵软地倒真像一条无骨蛇,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只妖猴并没有真的一天咬下他一块肉来,大概是不喜欢生血腥气。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吧,自己反正就要很难看地死定了,死得浑身窟窿还是整尸一条,又有什么区别?
  「喂喂……你没死吧?你不是修炼了一百年的蛇精吗?怎么这么不禁饿?」胡乱地推着他,那男人声音里有点焦躁,「你睁眼啊,再不睁眼我就真的吃了你!」
  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敖丰觉得自己连瞪眼的力气都没了:「……死猴妖,臭魔头……要吃你就快点,再过一会儿……我死了,肉可就不新鲜了……」
  对面那男人焦急的眼光,有点微微的发楞。这条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小蛇儿,真的就快要被自己折腾死了?
  眼光有点说不出的黯然,孙悟空看着敖丰将闭未闭的眼睛,轻轻发话了:「喂,小蛇儿,你不要死。我放你走好不好?」
  快要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敖丰,眼睛蓦然睁大了。
  「那个……我不是真的想吃你。」结结巴巴地解释着,那男人金色的眼眸在很近的地方,流转时透出一丝微微的琥珀色,像是一方干净幽深的潭水,一丝杂质也无:「只是──只是五行山下很久没有会说话的东西靠近了,我看到你,就想逗逗你玩儿……」
  挠挠一头金色的乱发,他困难地表达着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心思:「看你生气发怒,听你骂骂咧咧,好像就不那么寂寞了。」
  静静听着他的话,敖丰没有回答,似乎被他那寥落的语气打动了似的沉默不语。
  半晌他疲惫地道:「解开我……」
  「我这就解开,你走吧。」举手在他头顶抚摸,口中念动了咒语,孙悟空看着敖丰慢慢挣扎起身显出入形。唉?虽然脸色苍白嘴唇发灰,可是依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蛇儿呢!
  敖丰脚步漂浮地站立起来,定定心神,没力气用龙形在天空翱翔了,就这么先走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踉舱着,他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喂──小蛇儿,以后一个人在夜里别出来乱跑,很危险的。」身后,孙悟空对着敖丰的背后忽然叫了一声……那个颀长的背影虽然有点狼狈,却依然骄傲地挺着。呵呵,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呢,他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看着四周重新回归了无限寂寂的空山密林,他又难得地轻轻叹息了一声──又该要等多久,才会有这么有趣的、会说话会发怒的活物恰好经过呢?
  ◇◇◇
  五行山下,恢复了渺无人烟的寂静。不知为什么,孙悟空一直觉得这里明媚的春天和凉爽的秋天都格外短暂,就连夏天也不长。只有每年白雪皑皑的冬季是格外漫长难熬。
  连小虫子小鸟儿都藏得全无踪迹的冬天,终于又过去了一季,孙悟空望着四周的雪水慢慢融化,嫩草悄然发了芽,心情也一点点好了起来。再不久,就是夏天……记得前几年的夏天,有条黑呼呼的、倔脾气的小蛇精曾经路过这里呢。孙悟空的脑海里浮现起显出人形后敖丰那张憔悴不堪却依然秀美的脸,那张紧紧抿着透着愤怒的薄唇,不知道现在他还好吗?他若有若无地想着。
  午睡的孙悟空是被一阵霹哩啪啦的乱响和一阵恶臭弄醒的。
  懵懂地睁开眼,他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状况。头顶一堆来历不明的粪便争先恐后地往下掉,那些熏得他醒过来的气味显然就是这么发出来的,不一会儿,身边已经堆积得到处都是。一大群咩咩乱叫的山羊从远处狂奔着向自己所在的山洞处冲过来,停在了他近前,有几只更是毫不客气地,举蹄向他头上一阵乱踩。
  慌忙躲闪,他狼狈地一拳打飞了那几只不知好歹的山羊,心里一阵胡涂:天上掉粪,山羊来袭?
  「嘿!臭猴子!」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过来。
  稀薄的云彩上,一个身着缕金束腰长袍,头上银色长发松松挽起的神气少年斜倚在上面,嘴里嚼着一根多汁的嫩茅草根。
  ……小蛇儿,那条几年前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小蛇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一下子变得唇红齿白,神采飞扬起来了呢。惊喜交加地,孙悟空叫起来:「喂,是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意义不明地微微一笑,小白龙纵身从云端跳下来,并不靠近,只离得远远的,「这份见面礼如何?」
  愣了愣,孙悟空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可不是!这满地的粪便,这咩咩乱叫、胡踩乱跑的羊群!这条臭小蛇,分明是来找他晦气的。
  「干嘛那么小心眼?」他起眼睛,似笑非笑,「我当初又没真的欺负你,可不是把你给放了?」
  没欺负他!?刚才还笑嘻嘻看着他的敖丰,脸色忽然一变,牙齿咬得咯吱直响:他敖丰从生下来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让着捧着,何曾被人欺负成那样?又是摔又是打,又是定身又是折磨,这份羞辱这笔仇,可不是比天还大?几天前狼狈不堪地一头扎进西海的时候,虚弱地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正落在一群惊惊咋咋的八卦海马堆里。他是龙耶,一条龙在自己家的西海里呛水,传出去会被整个西海活活笑死!整整在龙宫里修养了好几天才恢复了体力,他头一件事就是飞上天去,死磨硬赖地找迦叶天尊学了解定身术的咒语。天上一天,那人间五行山下就是一年,让那猴子安稳地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怎么是他敖丰的作风?
  不把这只混蛋妖猴给整治得痛哭求饶、悔不当初,他堂堂西海龙宫三太子也不用混了!
  叉着腰,敖丰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伏下身,紧紧盯着那双精光闪闪的金色异瞳,一字一句地恶狠狠宣布:「听着,臭猴子──咱俩这梁子,可结得大了!」
  身上一紧,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那只妖猴暗自发动的法术,臭猴子,还来这一套!佯装不知,他心中暗暗念动解咒的咒语,定身术轻而易举地破解开了。伸手向天空长啸一声,随着他的吟叫,远处空中忽然有成百上千的乌鸦呱呱乱叫着扑向了这边,聚集在山洞附近的树枝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呱噪声。
  一时间,群鸦乱飞,山羊狂跳。鸦毛与羊毛齐飞,鸟粪与羊粪一色。安静了很久的五行山下,难得地热闹起来。
  若无其事地,敖丰拍拍衣角沾上的尘土,厌恶地摀住鼻子往旁边闪开身。看着四周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鸦飞羊跳的盛大场面,他嘴角终于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笑吟吟地,他居高临下望着那在一片狼藉中目瞪口呆的男人:「我走了,明天再来──不,对你来说,是明年。」
  得意洋洋地跳上云朵,他叹了口气:唉,这么臭气熏天噪声震耳的地方,叫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身后,远远地一个声音终于惊天动地地大吼起来:「臭小蛇!你敢!看我怎么扒了你的蛇皮,抽了你的蛇筋……」
  回头假惺惺作出个害怕的表情,敖丰龇牙吐舌:「啊呀──我好害怕啊,你可千万别从山下跳起来追我!」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敖丰再次出现在五行山下的时候,带来的是一场疾风暴雨。距离他长到龙族的十八岁只差一年多了,头顶上的龙角早已蠢蠢欲动地长成了该有的美丽形状,父王早已开始教授他呼风唤雨的符咒。
  法术初成,该在哪里试用呢?自然是那人迹罕至,随便他怎么折腾也不会惊扰人类的五行山下了。再说,从老远的地方就闻见扑鼻的恶臭,不用一场暴雨洗刷掉那早该堆积如山的鸟粪羊粪,他怎么看得清那猴妖懊悔的睑呢?想着那张邪魅逼人的脸上现在该有的狼狈困顿的表情,白色的银色小龙在翻滚的云端哈哈大笑起来,乌云间闪过一道银色的隐约闪电。
  雨收云散,他拨开遮住视线的厚厚云层,跳在了那个熟悉的山洞前。
  数十年罕见的这场大雨来得迅猛无比,果然已经把堆积了整整一年的鸟粪羊粪冲到了附近的溪水里,山洞周围恢复了清新的空气。
  那只妖猴,正在一脸惬意地大口呼吸着暴雨后潮湿的空气,一眼瞥见他施施然走了近来,脸上露出的居然不是恼怒和咬牙切齿,倒是一瞬间的惊喜,是的,是惊喜,敖丰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还敢高兴,不是该又气又怕的吗?
  冷冷哼了一声,敖丰一脚把块大石头踢向了山洞:「臭妖怪,你还没被熏死吵死啊?」
  皱皱眉头,孙悟空早有准备地偏头闪开了来势汹汹的飞石,心里的无名火在那的惊喜后也窜了出来:这条恶劣的小蛇精的法子可倒是真缺德,留下那么一群山羊乌鸦,成天在他山洞四周吃喝拉撒,鸣叫刺耳,他忍不住用定身术定住几只,结果活活饿死了几只之后,很快尸体便发了臭,简直比鸟粪羊粪还臭气熏天!
  压制住心头火气,他龇牙阴森森一笑:「把那群呱噪东西一只一只吃完了,可不就不吵不臭了?」
  愕然看着他从身边拿出一条血淋淋的羊腿来狠狠咬了一口,小白龙差点吐了出来:这只猴妖,果然是个茹毛饮血的!
  不理会他的反应,孙悟空露出雪亮的、沾染了鲜血的牙齿冲着敖丰威胁味十足地一笑:「小蛇儿,小心下次别要让我抓住你。」
  警惕地往后急忙退了一步,敖丰确认自己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怕了?」邪气森森的口气。
  脸涨红了,敖丰怒气冲冲凌空用掌力卷起身边的一把碎石,劈头盖脸向山洞砸去。石块众多,去势凌厉,孙悟空左躲右闪,到底躲不完全,头上脸上还是挨了好几下。
  「卑鄙下流的小蛇精!」孙悟空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你才卑鄙下流!」
  「有本事你过来,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你!」孙悟空恶狠狠叫。
  「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一脚踩扁了你!」敖丰凶巴巴地回。
  「你过来!」那边暴跳如雷。
  「你出来!」这厢得意洋洋。
  「你过来!」
  「你出来!」
  毫无营养的对骂持续到深夜,直到两人都没了力气。都是一样简单的头脑,骂人的花样也乏善可陈,累了自然是各自倒头就睡。春天的风温暖柔和,刚刚下过雨的山间清爽怡人。安然地睡在天地之间,睡在那妖猴咄咄的目光下,敖丰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敖丰睁开眼,看到的是和海底截然不同的漫山野花摇曳,绿树野草葱葱。望望不远处依然睡得香甜的那张脸,他心里一阵愤然:居然睡得这么香甜,瞧准了自己没有威胁力,还是自恃强大?
  抓起一根树枝儿悄悄靠近,敖丰粗鲁吔捅了捅孙悟空的鼻孔:「喂,快醒醒!」
  在那男人怒气冲冲醒来的一瞬间,敖丰飞快跳了开来,留给他一个神气活现的鬼脸,转身向着山林尽头走去。并非飞上云端,他向着人迹渐盛的市镇而去。挑拣了一家装潢得金壁辉煌的酒楼,采买了大包小包的美味佳肴,他重新驾云回到了五行山下。
  慢腾腾地找来柔软的干净松针铺在地上,敖丰仔细铺好在林子里刚采的大片棕叶,一包包地打开了香气扑鼻的食物。大模大样地坐在旁边,独自大吃大嚼起来。
  扑鼻的香味在开阔的山野里四处飘散。叫化鸡、五珍烩野鸭、鸳鸯笋、素蟹粉。唉!比龙宫的大厨手艺差了少许,毕竟是人间的菜肴,也只能将就了。
  再何况,也真的饿了。自从那次被饿得狠了,现在他简直吃什么都觉得是香的。恨恨咬下一口油呼呼的鸡腿肉,他的眼光挑衅般地望向了孙悟空。
  啧啧,金眼珠都快要气绿了呢……敖丰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拿着嫩树枝儿扎起一个珍珠丸子,他笑嘻嘻送到嘴里:「说起来,这珍珠丸子比你那天塞我吃的铁丸子──是要好吃那么一点点。」
  这条无聊的臭小蛇,泼皮小无赖!孙悟空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酒足饭饱,敖丰看着剩下大堆的美味,喃喃叹了口气:「唉……怎么剩下这么多呢?」
  「一定是前几天饿得太厉害,把胃饿小了。」孙悟空冷笑。
  这只臭猴子,还敢主动提那个茬!眉毛半竖起来,敖丰忍了忍,终于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喂,臭妖怪,乖乖叫我几声龙爷爷,我就大发善心,把剩下的冷饭剩菜分一半给你。」
  没有回应,敖丰耸耸肩,举手把剩下的佳肴远远地扔撒在地上,酒香四溢,肉香飘散。
  「小蛇儿,我说认真的。你叫我几声孙爷爷,我将来从山下出来的时候──就不杀你。」孙悟空冷眼看着他的举动,森森地笑。
  「你做梦吧你!」敖丰撇撇嘴。假如能从如来的无边佛法里轻易脱困,他也不用等到今天仍被困在这里了。
  「五百年。」那男人眼中精光一闪:「如来亲口和我说,只要我同意一桩约定,五百年就是我脱身之限。」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忍气吞声应下,现在倒定了主意,──不早点出来把眼前这条嚣张小蛇剥皮抽筋做成蛇羹,怎能消他胸中这口恶气?
  有这回事?敖丰怔了怔,半晌懒洋洋地道:「五百年后的事情,谁有空去管?」
  「好,那你就等我五百年。」那男人深深的眼光紧盯住他。
  「切,一辈子我也等得了!」
  ◇◇◇
  龙宫一点都不好玩,篱表弟最近似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什么都闷在心里。搞不好一出门还会遇见那只神情忧郁,可怜巴巴的大海怪。还是到五行山下报仇雪恨来得有趣,敖丰暗暗地想。
  西海龙宫守门的虾兵蟹将,明显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三太子敖丰往人间跑的次数,是越来越勤了……
  对于龙宫和天上几处乱跑的敖丰来说,不过是过了一阵随心所欲的日子,可对于季节照常更替的人间五行山来说,孙悟空看到这条顽劣小蛇的频率,是以年为计算的。
  又是一个清早。
  又是一年春来早。
  「臭小蛇儿,懒腰伸得那么大,小心把骨头伸折了。」不远处,早醒的孙悟空悻悻地道。
  眼珠一转,在林间空地上美美睡了一觉的少年坐了起来,神清气爽。他幸灾乐祸地撇嘴:「你眼红啊?被那么压着,想伸个懒腰也不能吧?」
  那男人没有说话,望向他的眼光重新有了些凶狠。敖丰透过那凶狠不羁的目光,似乎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那是似有似无的哀伤,和不甘。
  悄然移开眼光,敖丰想起了曾经在灿烂星河中激战的男人矫健灵活的身姿,自由、傲然,飞翔腾挪在九天之上。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敖丰忽然觉得失去了挑衅的兴致。假如真的放手一搏,自己,怕不是绝非这个妖力强大的家伙的对手吧?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将来这妖族脱困的一天,心里非但没有害怕和惊惧,反倒有点隐约的期待呢?心思简单的敖丰,一时间想不出原因。
  心神不定地想了半天心思,敖丰忽然纵身向上,向着五行山顶飞身跃去。
  「喂,小蛇儿你去哪?山顶法力很强,不是好玩的地方!」嶙峋的山岩遮住了孙悟空的视线,敖丰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
  越接近山顶,身上压迫的感觉越强,只差几丈,就能伸手揭到那条在山顶闪动着无情金光的符咒了!「唵嘛呢叭嘧吽」,那六个冷酷无情的大字在五行山顶正中贴着,显示着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佛力无边。飞不动了,敖丰停下了强自上跃的身形,改为了一步步前挪。
  山势越发凶险了,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显出了真龙原形,用尖锐的龙爪抓住了山上凸出的岩石,一点点地,向最后的目的地爬去。坚硬的龙鳞刮在粗糙不平的岩石上,有细微的血迹从鳞片下微微渗出,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
  胸口的压力强大得惊人,一个不稳,银白色的小龙惊呼一声,趔趄着摔在一块凸出的尖锐山石上,直疼得一阵翻滚乱跳。
  咬着牙,忍受着身体和爪子上的疼痛,敖丰西心里发了狠;他就不信搞不定那条刺眼的破布条,撕不碎那几个张牙舞爪的金字!
  一遍遍地往上爬去,一遍遍重新地摔了下来。从清晨直到暮色蔼蔼的黄昏,不知撞了几回头破血流,敖丰终于遍体鳞伤地凑近了那张如来亲封的偈印。按了按心神,他伸出龙爪,颤巍巍地地抓住了那条封印。
  「啊──」大叫了一声,一股无边无际的大力伴着金光万道,从那薄薄的印偈上喷薄而出,如海啸山崩,直震得敖丰浑身如遭雷击,一个翻身,直直地从五行山顶跌落下来……
  「喂,小蛇儿?」困惑地看着摔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有狼狈的血迹渗出来的敖丰,孙悟空难得的有点担忧:这条顽劣滔天的小蛇精,又跑到哪里去疯玩,搞得一身都是伤得摔下来?
  没有回答,敖丰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胸口微微起伏着。
  「喂,谁欺负你了?」一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把这条小蛇精欺负得这般狼狈,孙悟空心里不知怎么非常非常地不爽,「告诉我,我将来出去了帮你教训他!」
  帮他……教训欺负自己的人吗?心里有种模糊的类似欢喜的感觉充斥着,敖丰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疼痛了。
  「没人欺负我。」他虚弱地道,「是我自己没本事。」所以帮不了你──这一句,骄傲的敖丰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也许,永远也不会说吧。
  困惑地看看他,孙悟空皱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很久,敖丰突然开了口:「孙悟空,你在这里这么多年,闷得慌吗?」
  没有回答,孙悟空哼了一声。
  「你闷的话,我就这么陪着你,好不好?」敖丰出神地望着天边艳丽的火烧云。
  「陪我?」孙悟空警惕地心思急转。这条狡猾的坏小蛇,不是又想出什么损法子来招惹他吧?
  「是啊。」敖丰有点心不在焉……既然不能把那条该死的偈子撕走,那么,陪陪这个表面上很暴躁,其实心里很怕孤单的家伙,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四周的鸟雀不知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此起彼伏的鸣叫,只听见敖丰的口气淡淡的,似乎在说着很平常的话语,「你在这里一天,我陪你一天,在这里五百年,就陪你五百年。」
  「好啊,说话算数。」孙悟空挠挠头,这又什么不好呢?有这么条总气得他暴跳如雷的小蛇儿陪着,总好过一个人看天上的云彩,数空中的雪花吧?
  那个时候,心不在焉的敖丰和依旧懵懂的孙悟空并没有觉得,那句简单的约定,不像平常他们吵吵骂骂的对话,倒像是一个天长地久的、温暖的誓言。
  第三章
  「唉,你最近怎么老是不回家?」一个午后,孙悟空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我不想回那个又大又空的家。」敖丰的口气有点少见的落寞,「家里本来有一个和我很要好的表弟,叫篱。可是前几天,他被一个天上的神将带走了。」
  「谁?」孙悟空皱眉问,「谁带走了他?」
  「……」说起来,杨戬也算是这只猴子的仇家吧,似乎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比较好。
  「他是被强迫的?」孙悟空的神情有了愤怒,「这帮天上的混蛋神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不是……他自愿的。」敖丰怔然摇头,「我想,他是因为住龙宫,被欺负得太厉害,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吧。」
  「你欺负他?」孙悟空冷哼。
  「怎么会?篱他那么善良温和!」急急地辩解,敖丰心里一阵难过:是谁欺负得一向隐忍淡漠的篱再也无法容身,又有什么区别呢?说起来,篱虽然也是龙族的子嗣,可那半龙半鱼的卑微血统,却是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背负着的沉重烙印。从没享受过半点和他们这些太子们相同的待遇,却受尽了王兄们的欺辱嘲笑,大哥二哥那些恶劣淫邪的手段,虽然从没亲见,却也隐约听龙宫的下人传过。如今就算真的是去服侍杨戬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便是端茶送水,总好过在龙宫继续待着吧。
  看着敖丰一向神气的脸上显出难过的神情,孙悟空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这条小蛇儿,好像真的很担心他那个小表弟的样子。
  抓抓头,他问:「你那个表弟──在天上过得不好吗?」
  「我前天去看过他,过得很不好。」说是被要去做个服侍的下人,倒也没有真的被奴役打骂,就连那个杨戬,听说也去海外仙山游玩了并没留在宫中,可是,显而易见的,篱那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的憔悴了。
  「过得不好就带他回来。」孙悟空道。
  「可是他不想回来,问他原因,他也不说。」敖丰叹口气,篱那个沉默的性子,他当真不想说的事,逼是逼不出来的。
  「那就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懒懒地打个呵欠,孙悟空道,「他自己选的,将来是死是活,也没人管得了。」
  这句一针见血的话语正中隐忧,敖丰一下子蹦了起来:「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叫要死要活的?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要要打要杀啊?」
  冷冷看着他,孙悟空的眼中有丝坦荡的讥讽:「我打人杀人都在明处,天宫里那帮道貌岸然的神仙,倒是未必。」
  敖丰忽然烦躁起来:「臭猴子,要是篱有个什么不妥,我头一个找你撒气!」
  「**屁事……」孙悟空火也大了,他被这么憋屈不已地压着,那个和他照面也没打过的什么梨啊苹果的,有点事也要算在他头上?这小蛇儿越来越喜欢无理取闹了!
  他懂什么?要不是他一棒把那个杨戬打下西海,他也不会心血来潮跑到西海龙宫找什么鲛人服侍他,结果一眼看中了篱!敖丰怒冲冲瞪着孙悟空,越想火越大。
  伸手抓过手边一条长长的树枝,他胡乱地冲着不远处的孙悟空头上乱敲乱打起来:「我说干你的事就干你的事!」
  「唉!臭小蛇,你又找死!」左躲右闪,孙悟空气急败坏地挨了好几下树枝,忽然「啊」的惨叫了一声,紧紧捂住了眼睛,鲜红的血流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愕然停住了抽打,敖丰的心,忽然狂乱地砰砰跳。自己做了些什么?伤到他的眼睛了?疾扑过去,他心慌意乱地踏进了他一直留意防范的危险范围,凑近了那受伤的男人:「喂,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
  似乎疼痛难耐地轻轻**着,孙悟空手指缝里的血流越发汹涌了。
  「你别吓我!我不是故意的啊,你……」敖丰的声音微微发颤,那吓人的血流,那个从来只见嘻笑怒骂的家伙流露的痛苦表情──自己,惹了什么样的大祸啊!
  捂着眼睛的孙悟空,心里悄然一动。这条小蛇儿好像真的着急得很,声音都带了哭音了。
  鲜血淋漓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神采奕奕的眼眸,毫发无伤,鲜红的血流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障眼法!上当了!当敖丰惊觉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为时已晚。那双昭示着力量与强势的手臂疾如闪电地死死卡住了敖丰的脖颈,将他拖了过去。
  惊讶、后悔……夹杂着强烈的羞愤和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敖丰的脑海里,半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危险了!
  耳边,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得意却充满威胁地响起来:「再乱动,就把你的小爪子先撕下来!」
  这样的威胁不能不说有着巨大的冲击力,敖丰只呆了那么一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落到这个纠缠了几百年的大仇家手里,别说爪子被啃,他只怕被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臭小蛇,几百年没动手过过招,力气居然大了不少,一个不留神,孙悟空差点没压制住反应激烈无比的的敖丰。怒气上头,孙悟空重重地一个头锤,把坚硬的前额大力地磕在了敖丰的脑门上,「砰」的一声大响,敖丰痛叫了一声,眼前金星乱冒,终于软绵绵地瘫倒在孙悟空身下……那简直是花岗岩的石头,根本就不是生物的头!
  都落到他手里了,还不老老实实点,还敢跟他较劲!望着身下那双痛得眼泪汪汪雾气蒙蒙的眼睛,那因为羞恼而微微涨红的双颊,孙悟空心里不知怎么,浮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这几百年来,「吃了你」这句口头禅实在讲得太多,以至于在这一霎,手段多多的齐天大圣脑海里所能唯一想到的「惩罚」眼前这条小蛇的法子,就是真的「吃了他」。
  俯身下去,他猛然地重重一口咬住了那张薄薄的、红艳艳的双唇上……身下的少年猛然一颤,浑身僵硬得像是海底坚硬的珊瑚岩。好看的眼睛先是惊愕无比地睁得大大的,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一霎,又好像是一百年一千年,那双眼睛慢慢闭上了,睫毛轻轻颤动起来。
  小蛇儿终于被自己吓到了,害怕地连身子都瘫软了。孙悟空满意地、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要再使劲点撕咬下去,多给他一点狠狠的教训呢?绵软、香甜……滋味好得出奇。纵然再不解风月再不谙情事,这吸天地灵气而生的妖兽也懂得遵循生物天生的本能,唇齿上愤愤的啃咬慢慢变成了能带来更好滋味的吮吸舔噬。再下来,这样的攻城略地很快就撬开了身下那排洁白的、紧闭的牙齿,追逐着慌乱躲藏在口腔深处的灵巧小舌……是的,就是这只小舌头,平日里说过多少让人恼得七荤八素的刻薄话儿!
  强有力的牙齿轻轻地咬住了那条沾染着香甜**的小小舌头,半惩罚半戏弄地用力一缠一搅,孙悟空满意地觉出身下那小蛇儿的反应。轻轻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不是痛苦的愤怒的,而是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颤音,忽然让那正在他唇齿间张狂肆虐的妖兽腹下燃起了一种奇怪的火焰。
  天上流动的云霞无声地变换着形状,林子里轻柔的春风悄然停在了树梢。寂寂空间,无边旷野。和这寂寞的五行山下无数个春意融融的春日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什么是异常的,惹人春情大发的。
  可是,就在这个平常不过的春日清晨,孙悟空觉得从没有过的浑身发热,头脑昏然。
  迫切地想要解放,想从这束缚着自己的山崖下脱身而出,然后,在这无人的天地间,在这自由的山野里,对这身下的小蛇儿肆意地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一时之间,这妖力强大,却从没经历过情爱纠葛的的妖兽并不真正清楚,只是单纯地知道,这种古怪的感觉源自身子下面那个微微扭动的、叫他又讨厌又欢喜的小蛇儿。
  很久以后孙悟空回想起那个春天清晨的时候,一直记不起来昏昏沉沉的他是怎么放开了敖丰,而那个浑身瘫软的小蛇儿又是怎么脱了身的。唯一能记得的是,当时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没头没脑地追问了一句:「怎么样?怕了吧?」
  那句很煞风景的话说出来以后,他还记得那条小蛇儿原本醉人酡红的脸,忽然变得忽青忽白。
  那奇怪的朦朦胧胧的眼波,也一下子变得又开始喷出他熟悉的火焰。
  「……」狠狠地跺了跺脚,敖丰头也不回地跳上了半空的云朵,飞身而去。举手处,天上怒电闪烁,雷鸣轰隆,顺着他的手势转瞬即来。风雨里,飞砂走石劈头盖睑地落在了五行山下。暴虐的狂风骤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戛然而止。
  风雨袭击了三天三夜,可敖丰,整整三年没有再来。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距离五百年的期限,不远了。想着就要从这山下经过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师父,想着自己就要赴的那个西天之约,孙悟空忽然觉得越来越焦躁。那条被自己欺负得很惨的小蛇儿,真的不再来了吗?自己远走西天、踏上漫漫征途之前,真的再也看不到他神气活现的笑脸了吗?
  从来都是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的齐天大圣,心里开始有一种不知来处,没有着落的微妙情绪在生根发芽,那种陌生的情绪应该叫做牵挂,孙悟空不了解,但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它让自己烦躁不安,让自己怅然所失。
  所以,当整整三年没有露面的敖丰终于再次出现在五行山下时,孙悟空心里的感觉是五味陈杂的。惊喜、担忧、尴尬、恼怒。是的,担忧这小蛇儿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不再露面,尴尬那次带来很奇怪感觉的「惩罚」,恼怒这小蛇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望了一会儿,孙悟空心里的恼怒不知怎么越来越大。这神气小蛇儿看起来过得很好,自己枉自担了这三年胡思乱想的心,一会儿怕他有什么意外,一会儿害怕他真生了气,可是看他那平平淡淡的神情,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把三年前的事情放在心里的意思嘛!
  「明天我就满十八岁了。」敖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
  忍了忍,孙悟空决定也不再提那天的事,既然他都不在意,自己干嘛要心心念念记在心里?
  「少装嫩,明明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小蛇精了!」他冷哼。
  「我们龙族,计算年龄的法子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敖丰微微一笑,显出了长长的白龙真身。银色的龙鳞片片饱满,锋利的龙爪在身边的树上轻轻一划,参天的古树轰然倒地。
  额头上,初初长成的龙角骄傲地竖立着,像是海底最美丽的珊瑚礁。
  愕然地望着敖丰,孙悟空忽然觉得有一点陌生。除了最初的见面时,敖丰在暗夜里露出过被泥泞包裹着的身体原形,后来就再也没露过了。一直听他口口声声自称龙爷爷,他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这小蛇精妄自尊大,羡慕龙族才招摇撞骗。可是,原来,是真的。这真是一条神气的、差丽的银色小白龙。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皱紧了眉头。
  「西海龙宫的三太子,敖丰。」那银色的小龙变回了人形,看着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记住我的名字和身份哦,不准忘掉。」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孙悟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慢着……这条小白龙到了成人的年纪,就该上天位列仙班,和天宫那帮讨厌无比的臭神仙天天泡在一处了?他就是因为这个,才高兴得巴巴地跑来告诉他吧?
  心里不舒服极了,孙悟空确定自己越来越不想看到眼前那条小白龙仿佛很期待的样子。
  「恭喜啊,就要上天做官,奉命领一方香火了!」孙悟空阴阳怪气地。
  「谢谢。」敖丰客客气气的,「你不也就要被压满五百年,很快就要出来去西天了吗?」
  孙悟空咬紧了牙,脸上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等我将来出去了,头一件事就是把你变成一条小蛇儿,才能安心去西天!」
  「龙就是龙,永远不会变成蛇的。」敖丰似乎脾气好得很。
  越看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孙悟空就越气,恶狠狠地瞪了敖丰一眼,他口气张扬而恶劣:「等我把你的四只小爪子剁了去,再把你那身臭鳞片一片片揭了,浑身上下扒得光溜溜的,可不就是一条实打实的小蛇儿了?」
  夕阳下,孙悟空看见远远站立着的少年脸上,有一那的涨红,映着霞光,有种分外英气逼人的好看。似乎忍了又忍,敖丰难得的没有暴跳起来。
  想起了什么似的,他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鲜红欲滴,清香扑鼻的大桃,远远地扔了过来,正滚到孙悟空眼前。
  「这个是前几天我去遣云宫看望篱表弟时,他托我带给你的。」看着孙悟空没有伸手去拿,他只是笑了笑,「不想要我带的东西,就让它烂着吧。」
  转身招来祥云,他矫健地轻身跃上,在高高的云层上看着下方的男人。
  「喂,臭猴子,我走了。」他轻声道:「以后再见!」
  整整三年没来,见了面居然没说到几句就又要走了!又气又急的孙悟空口是心非地叫起来:「五百年一天到晚就见你那张脸在眼前晃悠,烦也烦死了!谁要和你再见啊!」
  身形顿了顿,敖丰轻快地继续在天上飞翔,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些什么。
  这条不识好歹的小龙,得很啊!
  「臭小蛇!你等着我出来先把你暴打一顿,然后就压在哪个臭水潭里,教你那张脸一辈子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敖丰的身后,有鸟雀惊吓地展翅从五行山下飞了起来追了上来,那只暴躁的妖猴又在惊天动地的发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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