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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桐华

_4 桐华 (当代)
  小六默默站了会儿,对相柳说:“我回去睡觉了,不送!”
  相柳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回去,“在我没拿到药物前,你跟着我。”
  毛球飞落,小六跳上雕背,满不在乎地笑,“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了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草,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地招供的。”
  相柳没说话。
小六索性抱住毛球的脖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毛球在下降。
  相柳拽着他,跃下了雕背,“睁开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会给你日后杀我的理由!”
  相柳的手僵硬了下,小六冷笑。
  相柳走得飞快,小六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走进了营地,相柳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睁开了眼睛,一个个的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只要别四处勘察,也看不出到底在哪里。
  相柳走进了一个木头屋子,小六跟进去,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塌,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物的。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正是睡觉的时候。相柳自然是在榻上休息,小六自觉主动地裹了被子,在兽皮地毯上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相柳就离开了。小六摸上了榻,继续睡觉。
  外面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刚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听久了,小六只恨自己不是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枯燥的操练,看似无聊,可无聊却是为了让宝刀不锈、士气不散。但他们的坚持有意义吗?士兵的意义在于保卫一方江山、守护一方百姓,可他们躲在山中,压根儿没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
小六忽而有些敬佩相柳,妖怪都天性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收起了狂傲散漫,规规矩矩地日日做着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屑的事情。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
  小六正坐在案前,自己动手招待自己。茶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小六一边感慨生活真艰苦啊,一边丝毫不在意地扔进了水里,煮好了疑似茶水的东西。
  相柳倚着榻坐在兽皮地毯上,似乎在等着看小六的笑话,没想到小六只是在入口的一瞬,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把一小碗热茶都喝了。
  相柳说:“我现在真相信你被逼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小六笑眯眯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我只是喜欢说废话。”
  相柳说:“茶喝完后,我顺手把用来熏虫的药球丢进了茶罐子里,据说是某种怪兽的粪便。”
  小六的脸色变了,却强逼自己云淡风轻,相柳轻声笑起来,是真正的愉悦。
  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一般融化,想留住这一刻。
  士兵在外面奏报:“相柳将军,又有两个士兵死了。”
  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立即站起来,走出屋子。
  小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
  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光中,男人们浸染了风霜的脸膛因为已经看惯生死,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①
  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小六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虽然的确是黄帝霸占了神农的疆土,可神农国已经灭亡,百姓们只要安居乐业,并不在乎谁做君王,甚至已经开始称颂黄帝的雄才伟略,宽厚仁慈,根本不在乎这些坚持不肯投降的士兵的得失是非,千秋万岁后,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荣辱。
  只要放弃,只要肯弯腰低头,他们可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甚至享受黄帝赐予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依旧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坚持着很多人早就不在乎的东西,甚至不惜为这份坚持献上生命。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高举着双臂,与历史的车轮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他们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得尸骨粉碎。
  小六知道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但是又不得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这一瞬,小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嬉笑着对相柳说,共工做的事很没有意义,相柳应该出卖共工,投诚黄帝时,相柳会勃然大怒。这世间,有些精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相柳慢步归来,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白衣白发、纤尘不染地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
  相柳站定在小六身前,冰冷的眉眼,带着几分讥嘲,却不知道是在讥嘲世人,还是讥嘲自己。
  小六突然对他作揖鞠躬,“我为我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
  相柳面无表情,进了屋子,淡淡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让他们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黄帝的军队前。”
小六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开始真的希望璟能尽快拿到药。
  两日后,相柳带小六离开了军营,去清水镇。
  璟站在河边,看着并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
  小六跳下大雕,急切地问:“药到了?在哪里?”
  璟看着相柳,说道:“将军要的药已全部齐全,在清水镇东柳街左边第四户的地窖里放着。将军自可派人去拿。”
  相柳点了下头,大雕盘旋上升。
  小六不想面对璟,只能仰头看相柳,目送着他渐渐地消失在云霄中。等相柳走了,小六依旧不知道该和璟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天空,一副极度依依不舍的样子。
  脖子都酸了,小六终于收回目光,笑眯眯地去看璟,他依旧穿着离开那日的粗麻布衣裳。
  小六轻轻咳嗽了两声,“弄那些药麻烦吗?”
  璟摇了下头。
  小六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清水镇。”
  “不离开。”他凝视着小六的双眸中有温柔的星光。
  小六歪着头笑起来,“那你的未婚妻要过来了?”
  他垂下了眼眸,紧紧地抿着唇。
  小六说:“我回去了。”从他身边走过,快步走进药田,也不知道踩死了几株药草。
  小六深吸口气,用力推开院门,欢快地大叫:“我玟小六回来了!”
  半夜里,小六睡得正香时,突然惊醒。
  相柳站在他的榻旁,白衣白发,可是白发有点零乱,白衣有点污渍。
  “你又受伤了?”
小六叹气,坐了起来,非常主动地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拉,相柳也没客气,拥住小六,低头在他脖子上吸血。
  小六调笑,“你倒是幸运,有我这个包治百病的药库,可你的那些……”小六反应过来了,“你拿到药了吗?难道有人去伏击你?”
  相柳抬起了头,“没有。涂山家有人泄露了藏药的地点。”
  “不会是涂山璟。”
  “我知道不是他。”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
  “知道是谁劫了药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和上次让我受伤的是同一拨人,但上次那拨人来得诡异,消失得也诡异,我怀疑山里有内奸,但一直没查出头绪。”
  小六用手拍额头,简直想仰天长叹,“不用那么热闹吧!”
  相柳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即看出异样,“难道你知道是谁?”
  小六苦笑,“你先让我冷静冷静。”
  相柳掐住他的脖子,“事关上千战士的性命,这不是你的寂寞游戏!”
  小六伸出手,一边伸手指计时,一边思量,十下后,他做了决定:“是街头酒铺子的轩。”
  相柳放开了他,转身就要走,小六牢牢地抓着他,“不能硬抢,他手下的人很多,而且他们应该和涂山氏的关系很深,如果真闹大了,涂山氏只会帮他们。”
  相柳摔开了他,小六说:“我有办法能兵不血刃地抢回药。”
  相柳停住脚步,回身。
  小六跳下榻,一边穿外衣,一边说:“轩有个妹妹,叫阿念,轩十分精明,也十分在意这个妹妹,打轩的主意不容易,抓阿念却不难。用阿念去换药,我们拿回药,轩得回妹妹,大家也 就不用打了。”
  相柳思索了一瞬,说道:“可行。”
  两人出了院子,小六说:“你去引开轩,我去捉阿念。”
“我的人手不多,只能给你四个。”
  “你该不会把人都给我吧?我留两个就行了,你有伤,轩可不好对付。”
  相柳不理他,跃上了毛球,有四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驾驭坐骑出现,相柳对他们下令:“在我没回来之前,一切听他命令。”
  “是!”四人齐齐应诺,一个男子飞落,把小六拽上坐骑,又齐齐飞上了云霄。
  相柳策毛球离去,小六叫:“九头妖怪,别死啊!”也不知道相柳有没有听到,雕和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小六看身边的四人,面具遮去了他们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只有一双坚定的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小六问他们:“你们熟悉周围的地形吗?”
  “非常熟悉。”
  小六边比边画地开始下令。
  “明白了吗?”
  “明白!”
  “好,待会儿见。”
  小六去酒铺的后门,边敲门边小声叫:“轩哥,轩哥……”他当然知道轩不在,只是想叫醒屋里的人。
  海棠走了出来,“三更半夜不睡觉,有什么事吗?”
  小六不屑地说:“滚一边去,我找轩哥,可没找你。”
  海棠怒气上涌,却毕竟是婢女,不敢说什么,可屋子里的阿念不满了,走出来,“贱民!你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你对我不客气?我还对你不客气呢!如果不是看在轩哥的面子上,我早抽你十个八个耳光了。臭婆娘,丑八怪,尤其一双眼睛长得和死鱼眼睛一样。”
  一辈子从没被人如此辱骂过,阿念气得身子都在抖,“海棠,打死他。打死了,表哥责怪,有我承担。”
  “是!”海棠立即应诺。
小六撒腿就跑,“我得给轩哥面子,有本事到外面来。阿念,你真有本事,就别叫婢女帮忙,自己来啊!”
  “反了!真的反了!”阿念都顾不上招呼海棠,拔腿就开始追小六,“我就自己动手!”
  小六骂,阿念追。
  小六只把市井里的骂人的话拣那最轻的说了一遍,阿念已经气得要疯狂。快气晕的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护在她身后的海棠突然昏了过去,一个面具人立即把她绑了,悄悄带走。
  小六引着阿念越跑越偏僻,等阿念觉得不对劲,大叫海棠时,却没有人回应她。
  阿念胆色倒很壮,丝毫不怕,双手挥舞,水刺铺天盖地地朝小六刺去。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了小六面前。
  三个人对付一个,完胜!
  阿念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了坐骑上。
  在阿念的骂声中,一行人赶往和相柳约定的地点。
  到了山林中,海棠晕在地上,四个面具男子散开,把守在四方。
  小六抱起阿念,阿念破口大骂:“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听话地放开了,扑通——阿念摔在地上。
  阿念骂:“你居然敢摔我!”
  小六说:“是你让我放开你。”
  阿念骂:“谁让你抱我的?”
  “因为你被绑着,我不抱你,难道扔你?”
  阿念气鼓鼓地不说话。
  小六蹲下,笑问:“尊贵的小姐,是不是一辈子都没被绑过,滋味如何?”
  阿念竟然还是不怕,反而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小六,“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六觉得越来越崇拜阿念的父母,劝道:“妹子,认清楚形势,是你被我绑了。”
阿念冷笑,“表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他会非常非常生气,你会死得非常非常惨!”
  小六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珍稀物种阿念,“你对你的表哥很有信心吗?”
  “当然,父……父亲从来不夸人,却夸奖表哥。”
  “你父母很疼爱你?”
  “废话!我父母当然疼爱我了!”
  “你身边的人都疼爱你?”
  “废话!他们怎么敢不疼爱我?”
  小六明白了阿念的珍稀,在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她,她所求所需,无不满足。在阿念的世界,没有挫折、没有阴暗。想到轩对阿念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小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嫉妒阿念。阿念这姑娘很不招人喜欢,可是如果可以,估计每个姑娘都愿意被宠得天真到无耻,飞扬到跋扈。那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爱,需要有很爱很爱她的人,为她搭建一个只有阳光彩虹鲜花的纯净世界,才能养成这种性格。
  如果可以一辈子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谁乐意承受挫折?谁乐意知道世界艰辛?谁又乐意明白人心险恶?
  小六坐在地上,柔声问:“阿念,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阿念瞪小六一眼,不说话,可因为内心的得意,又忍不住想说:“我父亲是天下最英俊、最厉害的男人。”
  小六打趣她,“那你表哥呢?”
  “我表哥当然也是。”
  “两个都是最?谁是第一?”
  “你笨蛋!父亲是过去,表哥是将来!”
  “你父亲平时都会和你做什么?”小六没有父亲,他好奇父女之间是如何相处。
  阿念还没来得及回答,相柳回来了。
  相柳从半空跃下,戴着银白的面具,白衣白发、纤尘不染,犹如一片雪花,悠然飘落,美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面具人上前低声奏报,相柳听完,吩咐了几句,他们带着海棠,离开了。
阿念一直好奇地盯着戴着面具的相柳,竟然看得呆呆愣愣,都忘记了生气。
  小六低声调笑,“想知道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子吗?可绝不比你表哥差哦!”
  阿念脸上飞起红霞,嘴硬地说:“哼!谁稀罕看!”说完,立即闭上了眼睛,表明你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坏人,我不屑看,也不屑和你们说话。
  相柳盘腿坐在了几丈外的树下,闭目养神。
  小六走过去,问:“你还好吗?”
  “嗯。”
  “要不要疗伤?”
  “你应该知道我疗伤时的样子,等事情结束。”
  “等轩把药送给你的手下,我带阿念回去,你自己找地方疗伤。”
  相柳睁开了眼睛,“你知道轩的真正身份吗?”
  小六摇头,“他身上的市井气太重了,不像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但又非常有势力,这可需要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持,不是世家大族很难做到。”
  相柳微笑,“我倒是约略猜到几分。”
  “是谁?”
  “我要再验证一下。”
  “哦——”
  “如果真是我猜测的那个人,你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呃——为什么?”
  “听闻那人非常护短,最憎恨他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你绑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肯定要杀你。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吧。”
  “不!”
  “你不信我的话吗?”
  “信!杀人魔头都认为我有危险,肯定是有危险。不过,你觉得我是躲在别人背后,等风暴过去的人吗?”
相柳挑眉而笑,“随便你!不过——”他轻轻地掐了掐小六的脖子,“别真的死了!”
  毛球幻化的白鸟落下,对相柳鸣叫,相柳抚了它的头一下,对小六说:“已经收到药材,安全撤离了。”
  小六站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送人回去,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如果无期,你也别惦记。”
  相柳淡笑,“我惦记的是你的血,不是你的人。”
  小六哈哈大笑,解开阿念脚上的妖牛筋,拽着阿念,在阿念的怒骂声中扬长而去。
  小六边走边琢磨该怎么应付轩。
  仔细地、从头到尾地回忆了一遍从认识轩到现在的所有细节,他发现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这人戴着一张彻头彻尾的面具,别人的面具能看出是面具,可他的面具就好像已经长在了身上,浑然一体、天衣无缝。老木、屠户高、麻子、串子都喜欢他,觉得和他很亲近、能聊到一起去。春桃和桑甜儿也喜欢他,觉得他模样俊俏,风趣大方。小六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他也蛮喜欢轩,聪明圆滑,凡事给人留三分余地。可实际上,轩的性格、喜好、行事方式……小六完全看不出来。唯一知道的弱点大概就是很护短,不管妹妹做了什么,都希望别人让着他妹妹。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妹妹道歉。
  小六越想越颓然,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么变态的性格?
  小六对阿念说:“我好象真的有点怕你表哥了。”
  阿念骄傲地撇嘴,“现在知道,晚了!”
  小六笑眯眯地盯着阿念,阿念觉得脚底下腾起了寒意,“你……你想干什么?”
  小六把阿念摁坐到地上,在身上东摸西抓,拿出一堆药丸、药粉,仔细挑选了一番,掐着阿念的嘴,把三个药丸、一小包药粉,灌进了阿念嘴里。
  阿念不肯吃,小六一打一拍再一戳,阿念不得不吞了下去,“你、你、你给我喂的什么?”
  小六笑眯眯地说:“毒药。你身上戴着避毒的珠子,我不相信你内脏中也戴着避毒珠。”
小六又拔下阿念头上的簪子,蘸了点药粉,在阿念的手腕上扎了两下,阿念的眼泪滚了下来,她一辈子没见过小六这样无赖无耻的人。
  小六自言自语:“我不相信你血液里也会戴避毒珠子。”
  小六想了想,用簪子又蘸了点别的药粉,居然去摸阿念的背,“保险起见,再下一种毒药,你的灵力是水灵属性的冰系,对吧?这次我得找个刁钻的穴位。”小六的手左掐掐、右捏捏,从阿念的肩头一直摸到了腰。
  阿念毕竟是个少女,从没有被男人这么摸过,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她哭泣着躲闪,“我会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六不为所动,在阿念的背上找了几个穴位,用簪子轻轻地扎了一下,并不很疼,可阿念只觉痛不欲生。如果可以,她真想不仅仅剁去小六的手,还要剥掉自己背上的皮。
  小六为阿念插好簪子,整理好衣裙,“走吧,你表哥要我死,我就拉你一块儿死。”
  阿念抽抽噎噎地哭泣,一动也不肯动。小六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难道你还想让我在你胸上找穴位?”
  阿念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小六走。
  小六听着她的大哭声,认真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太邪恶了?把小姑娘欺负成这样。
  没等他反思出结果,一群人飞纵而来,领头的是轩。
  “表哥——”阿念一头扎进了轩的怀中,号啕大哭。
  小六被一群蒙面人围在了正中间。轩并不着急理小六,而是轻拍着阿念的背,柔声安慰着阿念。
  阿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得通红。
  半晌后,阿念的哭声才小了,抽抽搭搭地低声回答着轩的问话,说到小六给她下毒时,轩问她小六究竟扎了她哪里,阿念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不肯回答轩的问题。
  虽然阿念一句话没说,可她的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轩眼神锋利,盯向小六,小六抚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努力保持着一个很有风度的笑容。
轩下令:“把他关好。留着他的命。”
  “是!”
  轩带着阿念离开,蒙面人打晕小六,也带着小六离开了。
  小六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密室。
  没有任何自然光,只石壁上点着两盏油灯。小六估摸着在地下,很保密,也很隔声,是个十分适合实施酷刑逼问的地方。
  两个蒙面人走了进来,小六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高个子说:“主上说留着他的命。”
  矮个子说:“意思就是我们要好好招呼他,只要不死就行。”
  高个子说:“从哪里开始?”
  矮个子说:“手吧,让他不能再给人下毒。”
  两人拿出了刑具,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头盒子,像个小棺材,盖子像是枷锁,可从中间打开,合拢后上面有两个手腕粗细的圆洞。
  高个子拿出一盒臭气熏天的油膏,仔细地给小六的手上抹了薄薄一层油膏,把他的双手放入石头盒子里。石头小棺材的下面是一层油腻腻的黑土,被油膏的气味刺激,刹那间钻出了好多 像蛆一样的虫子,向着小六的手奋力地蠕动过去。
  矮个子把盖子左右合拢,严严实实地罩上。又拿出个木头塞子,掐着小六的嘴巴,把塞子塞进嘴里,用布条仔细封好。
  高个子说:“盒子里养的是尸蛆,它们喜欢吃死人肉。”
  矮个子说:“给你手上抹的油膏是提炼的尸油,让它们明白你的手可以吃。”
  高个子说:“它们会一点点钻进你的肉里,一点点地吃掉你手上的肉。”
  矮个子说:“它们的速度不会太快,恰好能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啃噬的感觉。”
  高个子说:“十指连心,啃骨噬肉,万痛钻心,有人甚至会企图用嘴咬断自己的手腕,结束那种痛苦。”
  矮个子说:“所以,我们必须堵住你的嘴。”
高个子说:“五日后,当盖子打开,你会看到两只只剩下骨头、干净得像白玉石一般的手。” 
  矮个子说:“我们应该灭掉油灯。”
  高个子说:“很对,黑暗中,他的感觉会更清晰。而且黑暗会让时间延长,痛苦也就加倍了。”
  矮个子说:“上次,我们这么做时,那个人疯掉了。”
  高个子说:“希望你不会疯。”
  高个子和矮个子灭了油灯,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当最后的光消失时,虽然一团漆黑,小六依旧努力地睁大眼睛,因为他知道那两人说得都很正确,唯一不让自己发疯的方法就是不能闭上眼睛。
  小六感觉到了指尖的痛楚,好似有蛆虫钻进身体,一点点啃噬着心尖。
  小六开始在心里和自己说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痛苦的黑暗中,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却明媚绚烂。
  火红的凤凰花开满枝头,秋千架就搭在凤凰树下,她喜欢荡秋千,哥哥喜欢练功。她总喜欢逗他,“哥哥,哥哥,我荡得好高……”哥哥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可当她真不小心跌下去时,哥哥总会及时接住她。
  碧绿的桑林里,她喜欢捉迷藏,藏在树上,看着哥哥走来走去找她。等他不提防间,跳到他背上,哈哈大笑,耍赖不肯走,让哥哥背着回去。娘看了叹气摇头,外婆却说,不和你小时候一样吗?
  依偎在外婆身边,和哥哥用叶柄拔河,谁输了就刮谁的鼻头。她每次都会重重地刮哥哥,轮到自己输了,却轻声哀求:“哥哥,轻点哦!”哥哥总是会恶狠狠地抬起手,落下时,却变得轻柔。
  红衣叔叔把斩断的白狐狸尾巴送给她玩,哥哥也喜欢,她却只允许他玩一小会儿。每次玩都要有交换,哥哥必须去帮她偷冰葚子,有一次吃多了,拉肚子,被娘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觉得委屈,和哥哥说:“你学会做冰葚子吧,学会了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娘和外婆管!”哥哥答应了,也学会了,却不肯给她做,只说:“等你将来长大了,吃了不肚子疼时再给你做。”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娘整夜守着外婆,顾不上她和哥哥。他们说舅舅和舅娘死了,外婆也要死了。她害怕,晚上偷偷钻进哥哥的被窝。她轻声问:“什么是死亡?”哥哥回答:“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也不能说话了?”“不能。”“就像你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嗯。”“外婆是要死了吗?”哥哥紧紧地抱着她,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用力回抱着他,“我永远不死,我会永远和你说话。”
  所有人都说哥哥坚强,连外爷也认为哥哥从不哭泣。可她知道哥哥会哭的,但她从没告诉娘,她常常在深夜偷偷钻进哥哥的被窝,陪着他,即使第二天早晨,娘训她,说她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要去缠着哥哥,打扰哥哥休息。她什么都不说,只撅嘴听着,到了晚上,依旧会溜去找哥哥。
  白日里,哥哥坚强稳重勤奋好学,可只有她知道,哥哥夜半惊醒时,会蜷缩在被子里,身子打战,她知道他又看到娘亲用匕首自尽的场面了。她总会像抱着自己的木偶娃娃一样抱住哥哥,轻轻地拍他,低声哼唱着娘和舅娘哼唱的歌谣,哥哥的眼泪会无声地滑下,有一次她还尝了哥哥的眼泪,又咸又苦。
  有一次哥哥又做了噩梦,却强忍着不肯落泪,她拥着他着急地说:“哥哥,你哭啊!你快点哭啊!”哥哥问她:“他们都让我不要哭,你为什么总要我哭?你知不知道我不应该哭?”她抽着鼻子说:“我才不管他们说的应该不应该,我只知道你心里苦,泪水能让心里的苦流出来,苦流出来了心才会慢慢好起来。”
  她去玉山前的那一夜,哥哥主动要求和她一起睡。她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哥哥在抱她,她的脸上有泪珠滑落,她以为他又做噩梦了,反手拍着他,“不怕,不怕,我陪着你。”哥哥却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会很快长大的,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姑姑,一定会去接你……”
  漆黑的黑暗,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小六只是在心里絮絮叨叨地和自己说话,几次都痛得忘记了说了什么,可每一次,他又凭着恐怖的坚韧,继续和自己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六只记得他都开始和自己唠叨烤鱼的方法,总结出三十九种方法,共计一百二十七种香料。
  门吱呀呀打开,灯笼的光突然亮起。因为在黑暗中太长时间,灯笼的光对小六而言都太明亮刺眼,小六闭上了眼睛。
  高个子说:“他的表情……和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矮个子说:“他很奇特。”
  高个子打开盒子,矮个子解开了小六,取下小六嘴里的木头塞子,高个子清理小六的手,小六痛苦地呻吟,恍恍惚惚中好像听到十七的声音,紧绷着的那根线断了,痛得昏死过去。
  小六再睁开眼睛时,依旧是黑暗,可他感觉到自己穿着干净的衣衫,躺在柔软的榻上。
  身旁坐着一个人,小六凝神看了一会儿,才不太相信地叫:“十七,璟?”
  “是我。”
  “窗户。”
  璟立即起身,推开了窗户,山风吹进来,小六深深地吸气。
  璟点亮灯,扶着小六坐起,小六低头看自己的手,包得像两只大粽子,估计伤势惨重,应该抹了上好的止痛药,倒没觉得疼。
  璟端了碗,喂小六喝肉糜汤。小六饿狠了,却不敢大口吃,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喝完肉汤,璟又倒了一颗药丸给小六,“含化。”
  小六含着药丸,打量四周,很粗糙简单的木头屋子,地上铺着兽皮,很是熟悉的风格,小六惊诧地问:“我们在神农义军中?”
  “我找相柳将军,请他帮我救你。相柳带人袭击轩,我去地牢救你。”从和相柳交涉,到查出地牢、计划救人,整个过程肯定很曲折,可是璟只用简单的两句话就交代了。
  小六说:“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救我。”
  璟说:“我待会儿要回清水镇,你把阿念的解药给我。”
  小六说:“她压根儿没中毒!阿念那派头,一看就知道肯定不缺好医师,我琢磨着不管下什么毒都有可能被解掉,索性故弄玄虚。她身边的人很宝贝她的命,即使医师怎么查都查不出名堂,可只会越来越紧张,这样才能让轩暂时不敢杀我。”
  “你——”璟无奈地看他的手,眼中是未出口的痛惜。
  小六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那个……故弄玄虚只能暂时保命,所以……我是没给阿念下毒,可我给轩下毒了。”
璟诧异震惊地看着小六。
  “我的毒是下在阿念的身上,轩抱着她,拍啊、摸啊、安慰啊……那毒进入身体很慢,可一旦融进了血脉中,却很难拔出。以阿念的性子,这几日肯定每日哭哭啼啼,轩忙着安抚她,肯定不会想到我是冲着他去的。”
  “你给他下的是什么毒?”
  小六心虚地说:“其实,不算是毒,应该说是——蛊。”施蛊之术曾是九黎族的秘技,几百年前,九黎族曾出过一位善于驱蛊的巫王,被大荒称为毒王。蛊术独立于医术和毒术之外,上不了台面,被看作妖邪之术,听说过的人有,但真正了解的人却不多。
  小六解释:“简单地说就是我在我身体里养了一种蛊虫,而现在那种蛊虫已经融入了轩的身体中。日后只要我身体痛,他也要承受同样的痛苦。”
  “这蛊,应该不好养。”
  “当然!很难养!非常难养!”要好养,早风靡大荒了,以小六的特异体质,都养了几年了。
  “为什么养蛊?”
  小六郁闷地叹气,“还不是想制住相柳那魔头!他是九头妖,百毒不侵,我思索了很久,才想到这个美妙的法子,可还没来得及用到他身上,反倒用到了轩身上。”野兽的警觉性天生敏锐,小六怕种蛊时相柳会察觉,还很配合地让他吸血,就是指望着有朝一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蛊种进相柳身体里。
  璟问:“蛊对你的身体有害吗?”
  “没有!”
  “你肯定?”
  “用我的命保证,肯定!”
  璟并没有放心,但他自己对蛊完全不了解,只能回头再寻医师询问。
  小六问:“从我被捉到现在几日了?”
  “四日。”
  “时间差不多了。”小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许可以考虑不抹止痛药。
  “小六,轩的事让我处理……”小六抬头看璟,“相柳早就料到轩会狠狠收拾我,让我跟在他身边,可我拒绝了。
如果我是找大树去躲避风雨的人,当年根本不会收留你。我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独自逍遥、独自承担,我既然敢做,就敢面对后果。”
  璟的眸中有温柔的怜惜,“你可以不独自。”
  小六扭过了头,冷冰冰地说:“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喂你吃过饭,你也喂我吃过饭。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从此互不相欠,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璟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静地走出屋子。
  小六想睡觉,可大概已经昏睡了很久,完全睡不着,他挣扎着下了榻,走出门。
  原来这并不是个军营,而是类似于猎人歇脚的地方,整个山崖上只有这一个木屋。想想也是,相柳帮璟救人,肯定是以自己的私人力量,不可能动用任何神农义军的力量。
  天幕低垂,山崖空旷,山风呼呼地吹着,云雾在他脚下翻涌。小六看久了,觉得好似下一刻云雾就会漫上来,吞噬掉他,禁不住轻声地叫:“相柳,你在吗?”
  身后有鸟鸣声,小六回头,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一株树上,银色的月光下,白衣白发的他,好似一个雪凝成的人,干净冰冷,让人想接近却又畏惧。
  小六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在那里多久了?”
  相柳淡淡地说:“听到了你打算给我种蛊。”
  小六的脸色变了,和璟说话,他向来不耍心眼,可刚才一时糊涂,忘记了他们在相柳的地盘。小六干笑,“这不是没种吗?种给轩了。”
  相柳居高临下,看着小六,如同打量待宰的猎物,“如果你痛,他就痛?他体内的蛊什么时候会发作?”
  小六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相柳立即就刺他两剑,“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既然给他种了蛊,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相柳眺望着悬崖外的云雾,慢悠悠地说:“你先辱他妹妹,再给他下蛊,他不会饶了你,希望你的蛊不好解,让他对你有几分顾忌。”
  “这可是给你准备的蛊,世间只有我能解。”
  相柳闭上了眼睛,“回去睡觉,尽快把你的手养好。”
  小六再不敢废话,睡不着也回去睡。
  ①化用自陶渊明《挽歌》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
  小六的体质十分特异,伤口愈合速度比常人快很多。璟又留下很多好药、玉山玉髓,归墟水晶炼制的流光飞舞……大荒内的珍惜药物应有尽有,小六的伤势恢复得很快。
  小六用东西从不吝惜,能把整瓶的万年玉髓倒出来泡手,可他唯独不肯用止痛的药,每日里痛的大呼小叫、上蹿下跳。
相柳刚开始只冷眼看着,后来实在被他吵得心烦,讥嘲到:“我真是同情给你上刑的人,他们给你上尸蛆噬骨的酷刑,你给他们上魔音穿脑的酷刑。”
  小六不满的看他,“我真是太后悔把蛊虫给了轩。”
  相柳嗤笑,“你就算养蛊,也该养个狠毒的,你养的这蛊,伤敌就要先伤己。幸亏你种给了轩,种给他,还能管点用。你种给我,我是九头之躯,疼死你自己,我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小六觉得和相柳说话就是找气受,不想再理相柳,一个人举着双手,在林子里跑来跑去,啊啊啊地惨叫。
  相柳实在听不下去,索性策白雕,躲进了云霄中。
  一日日过去,疼痛越来越小,小六的双手渐渐恢复。
  凌晨时分,小六正睡得迷糊时,突然感觉到体内阵阵奇怪的波动。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蛊虫给他的讯息。
  小六急急忙忙地起来,冲出屋子,“相柳,轩……”
  “我知道。”
  山崖上竟然有十来个面具人,人与坐骑都杀气内蕴、严阵以待,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轩在接近。而且看他们这个阵势,轩带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相柳对小六说:“轩来势汹汹,我也正好想杀了他,今夜是生死之战。你找地方躲好。”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相柳的表情,只有一  双眼睛犹如冰雪凝成,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小六不敢废话,四处看了看,钻到树林里,躲在一方岩石下。
  没过多久,小六看到轩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三十多只各种各样的坐骑,张开的翅膀铺满了天空。小六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轩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高空中,激战起来。
  和相柳相比,从人数而言,显然轩占有绝对的优势。
  但相柳的手下日日在死亡的阴影下生存,他们有鲜血积累的默契,更有不惜一切的彪悍,两边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砰然巨响,金色的火球击中了一个人,连着坐骑都化为灰烬。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巨大的冰剑砍成了两半,他的坐骑悲伤地尖鸣。
两个人驾驭着坐骑从树梢上呼啸而过,边打边腾上了高空。小六看不清楚是谁,只听见凄厉的呼啸。一个东西从高空落下,摔在石头上,裂成了几瓣。小六拿起,是染血的面具。
  小六再躲不下去,他冲出去,飞快地爬上了最高的树。
  天空中战火弥漫,光芒变幻,黑烟阵阵,相柳的身影却并不难寻觅。他白衣长发,戴着银白的面具,驱策的又是白雕,如一片雪花,在九天中回旋飞舞,每一次看似美丽的舞动,却都是冰冷无情的杀戮。
  四个人占据了四角,围攻向他,其中一个是轩,另外三个都是灵力一等一的高手。
  相柳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进攻不防守。
  他使用的兵器是一弯如月牙一般的弯刀,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成,随着他的身影的飘动,弯刀带出白色的光芒,就好似漫天霜花在飞舞。
  相柳不顾身后,急速向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一个人头飞起,落下,相柳背上被冰刃刺穿,见了血。
  冰刃铺天盖地地卷向他,相柳完全不躲,驱策白雕,迎着冰刃上前,挥手劈下,晶刀弯弯,回旋而过,霜花飞舞,一个人连着坐骑被绞碎,可相柳也受了伤,从唇角留下了血。
  四面八方都飞舞着叶子,形成了一个木灵杀阵,相柳根本不耐烦破阵,直接向着设阵人冲去,拼着灵力受创,斩杀了他。
  终于可以一对一,相柳追逼向轩,但他已经有伤,灵力消耗了大半,轩却毫发无伤,灵力充沛。
  轩左手木灵长鞭,右手金灵短剑,竟然能驱策两种灵力,鞭如蛇,卷向相柳,剑如虎,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动。
  小六大叫:“相柳,左手。”
  小六把左手用力砸到树干上,钻心的疼痛,轩的招式偏倚了一下。
  “右手。”
  小六用力把右手砸到树干上,轩的兵器差点掉落。
  相柳百忙之中,竟然大笑起来。轩却眼中闪过狠厉,长鞭飞舞,击向小六。小六一缩脑袋,顺着树干滑下。幸亏林木茂密,坐骑无法进入,轩不能来追击他。
  相柳下令:“左腿、右手。”
  小六心里咒骂,却不得不狠着心,一边用带刺的木棍朝着左腿狠狠打下去,一边用右手去撞击一个凸起的石头。
  相柳灵力暴涨,甩出弯刀,封住轩的退路,身子如大鹏般飞起,扑向轩,显然想一举击杀了轩。
  轩情急之间,滚下坐骑。在相柳的前后夹击下,坐骑碎成血沫,却救了他一命。
  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树上,把一棵大树都砸倒 。他受了重伤,身上都是血,却不敢停下,立即纵跃而起,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高声呼喊,召唤着侍从。
  山林中,树木茂密,坐骑不可能飞进来,相柳驱策白雕掠过树林上空的一瞬,飞跃而下,落入林中,追杀轩。
  小六犹如猿猴一般,从一颗树飞跃到另一棵树,不慌不忙地也追了过去,忽然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条白色的东西,好似动物的尾巴,小六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停住了。
  他飞跃过去,捡起了挂在树枝上的白色东西,是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
  小六整个人都痴了,唇角如月牙一般弯弯翘起,在欢笑,眼中却有泪花闪闪,悲伤地要坠落。
  突然之间,他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去追相柳和轩。
  轩在飞奔,相柳犹如鬼魅一般从藤蔓间闪出,手化成了利爪,犹如五指剑,快若闪电地刺向轩。轩转身回挡,木灵长鞭碎裂成粉末,却丝毫未阻挡住五指剑。
  相柳的妖瞳射出红光,轩的身体像被山峦挤压住,一动不能动,再没有办法闪避,他却不愿闭眼,如果要死,他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道身影犹如流星一般扑入轩怀里,替他挡住了相柳的雷霆一击。
  “啊——”小六惨叫。
  轩感同身受,剧痛钻心,可他毕竟只是痛,并不会受伤。轩震惊地看着小六,不明白小六为什么要舍身救他。
  小六用力推开他,“快逃!”
  相柳却不肯让轩逃脱,再次击杀。小六转身,不惜再次受伤,紧紧抱住了相柳已经幻化成利爪的手,阻止他击杀轩。
  轩的侍从赶到,扶着轩快速逃离。轩边跑边回头,迷惘地看向小六。
  相柳眼见着大功告成,却被小六毁了,不禁大怒,一脚踢在了小刘的腿上,小六软软地倒下,却还是用尽全部力量,死命地抱住相柳的脚。
  轩被侍从带上了坐骑,在云霄中疾驰。
  他靠在侍从身上,紧紧地咬着唇,忍着疼痛。
  胸腹间在痛、胳膊上在痛,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痛,好像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分崩离析,因为这些疼痛不属于他,而是小六的。
  轩茫然地看着翻滚的云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小六先是要帮相柳杀他,可最后关头,却不惜一死也要救他。他下令对小六动用了酷刑,小六恨他、想杀他才正常,为什么会救他?
  相柳的愤怒如怒海一般,翻滚着要吞噬一切。
  小六知道相柳要杀了他,可是,他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
  猩红的鲜血,让她看见了火红的凤凰花。在凤凰树下,有一个娘为她搭建的秋千架,她站在秋千架上,迎着簌簌而落的凤凰花瓣,高高飞起,欢笑声洒满天地。哥哥站在凤凰树下,仰头笑看着她,等她落下时,再用力把她送出去。秋千架飞起,落下,飞起,落下……
  相柳的利爪抓向小六的脖子,小六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冲着他甜甜地笑,犹如春风中徐徐绽放的花。
  纤细的脖颈就在他手中,只需轻轻一捏,麻烦就会消失。
  小六微笑着轻声叹息,好似无限心满意足,头重重垂落,眼睛缓缓地合上。
  相柳猛地收回了手,提起了小六,带他离开。
  小六睁开眼睛时,在一个山洞中,整个人浸在一个小池子内。
  池子中有玉山玉髓,归墟水晶、汤谷水、扶桑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别人,在重伤下,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不分药性、不辨分量地乱泡着,估计本来不死也要死。可小六体质特异,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对身体有益。
  估计里面也有止痛的灵药,所以小六只觉得身子发软,并不觉得疼痛
  距离池子不远处,相柳盘腿坐在一方水玉榻上,眉间的戾气集聚如山峦,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小六不敢动,更没胆子说话,悄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救他?”相柳的声音冰冷,有压抑的怒气。
  小六心念电转,一刻不敢犹豫,清晰地说:“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
  相柳的眉头微动了下。
  小六说:“前几日我就在纳闷,你这段日子怎么这么闲,竟然能日日看着我。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照看我,而是在等轩。璟让我藏在山中,是因为知道你们和轩辕斗了几百年,轩辕都没有办法追踪到你们。只要你愿意,轩根本不可能找到我。可是,你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又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你用我设了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杀了他。”
  “我用你做陷阱,那又如何?”
  “本来是不如何,反正他想杀了我。可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颛顼,是轩辕的王子,轩辕黄帝的嫡长孙!如果我帮你杀了他,黄帝必倾天下之力复仇,我此生此世永不得安宁!大荒之内再无我容身之处!”
  相柳睁开了眼睛,盯着小六,“我曾以为你有几分胆色。”
  小六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敢与黄帝作对,可我不敢。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我承受不起!”
  “你怎么发现了轩的身份?”
  “你去追杀他时,他的一个侍从仓皇间,叫漏了嘴,说什么快救颛王子,虽然有点含糊,可让你不惜重伤也非杀不可的人在大荒内应该不多,稍微想想自然就知道了。”
  相柳站起来,直接走进了水池里,手掐着小六的脖子,把他的头重重磕在池壁上,“你也知道我不惜重伤想杀他!”
  小六无力反抗,索性以退为进,“我坏了你的大事,你若想杀我,就杀吧!”他温驯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相柳冷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他伏下了头,狠狠地咬在小六的脖子上,用力吸吮着鲜血,以此宣泄着心中的杀意。
  小六头向后仰,搭在池子边沿上,庆幸他对相柳还有用。相柳是九头之躯,体质特异,很难找到适合他的疗伤药,但体质特异的小六恰恰是他最好的灵药。
  躺在榻上养伤的轩突然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他还活着!
  刚开始是剧烈的疼痛,就好似利齿刺入肉中,可是渐渐地,疼痛的感觉变的怪异起来,疼痛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
  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突然间十分生气。那么重的伤,那小子发疯了吗,究竟在干什么?
  相柳抬起头,盯着小六,唇角染血,眸色变深,微微地喘息着。
  小六一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样子,突然间,他瑟缩了,身子往下滑了滑,双手下意识地想挡在胸前,可又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异样,依旧大大咧咧地坐着。
  相柳的手从他的脖颈,慢慢地下滑,手指头抚摸玩弄了一会儿他的锁骨,又往下抚摸。
  小六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嬉笑着说:“我是个男人,就算你好男风,也该找个俊俏的。”
  “你是男人?”相柳还沾染着血痕的唇角微微上挑,似笑似嘲,“你如果实男人,是如何把胐胐勾搭出来的?”
  小六困惑地眨眨眼睛,笑说:“我不相信你不能变幻声音和形体。”
  “我更相信野兽的直觉。”
  “野兽的直觉如果那么管用,你的毛球不会被我药倒,天下不会有种东西叫陷阱,猎人早就不用打猎了。”
  “你究竟用的什么幻形?你灵力低微,却无迹可查,就好像这是你的真实身体!”
  小六不满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真实身体!”
  相柳盯着他,双眸漆黑如墨。小六的心狂跳,猛地摔开了相柳的手,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摸吧,摸吧,摸完了别再乱怀疑我是女人就行!”
  相柳盯了他一会儿,“我对你的这具假身体没兴趣!”他放开小六,转身离开了池子,躺到榻上,开始疗伤。
  小六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本来就有重伤,又被相柳吸了血,小六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重逾千斤,仰身躺在水面上,也开始疗伤。
  一日后,璟找到了附近。
  相柳身上还有伤,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愿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碰面。他在璟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悄然离开,留下了不能动的小六。
  璟进来时,看到小六漂在水面上,脸色煞白,浑身是伤,闭目沉沉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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