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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桐华

_2 桐华 (当代)
  小六冲十七眨眨眼睛,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月后,在老木的张罗下,麻子和屠户高家的闺女春桃定下了亲事。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每日的生活,依旧就和前一日一样,平静到乏味,乏味到无趣,无趣到平安,平安到幸福。
  除了,偶尔会有一只白羽小雕飞来找小六,带来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
  小六为相柳做药总是留一分退路,比如毒药是很毒,绝对满足他的刁钻要求,可或者有特别颜色,或者有特殊气味,总而言之,都不可能拿去毒杀那些被环绕保护的大人物。
  小六本以为时间长了,相柳会找他麻烦,可相柳竟然对“色、香、味”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毒性达到他的要求,他全部接收。
  小六凭借他那七零八落的医术和毒术推测相柳因为体质特殊,所以功法特殊,是以毒修炼,小六制作的每一份毒药应该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想透了这点,小六暂时松了口气,开始变着法子把毒药往难吃里做。
  一年后,老木为麻子和春桃举行了简单热闹的婚礼。
  麻子是战争的产物——孤儿,他乞讨时,坚信他的命运是某个冬日,阳光照在路边,他的尸体被野狗啃食着,野狗边吃边欢快地嚎叫,这是和大部分孤儿一样的命运。
  但是,小六和老木改变了他的命运。
  小六、老木都不是人族。麻子七八岁时,被小六捡了回来,十几年过去,麻子长成了八尺大汉,如今小六看着比麻子还面嫩,但麻子觉得小六和老木就是他的长辈。
  当着所有宾客,他领着春桃跪下,结结实实地给小六和老木磕了三个头。老木激动地偷偷擦眼泪,小六也难得的一脸严肃,对麻子嘱咐:“和春桃多多睡觉,早生孩子。”
  麻子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可一听小六掏心窝的话,他不敢说了,如果让春桃知道娶她就是为了能天天睡觉,比娼妓省钱,这媳妇肯定要跑。
  他拉着春桃,赶紧逃了。
  小六嘿嘿地贼笑,十七好笑地看着小六。老木迎来送往,小六没什么事,坐在院子一角,专心致志地啃鸡腿。
  串子突然冲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有……有贵客。”
  拖着他往外走。相柳一袭白衣,站在回春堂门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就好像一朵白莲花,还是被雨水洗刷了三天三夜的,干净得让所有人都想回家去洗澡。
  老木身子不好意思接他的贺礼,双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着,生怕一点汗就脏了人家。
  小六嘿嘿笑着走了过去,随手把啃完的鸡腿扔到地上,两只油腻腻的手从相柳手中接过贺礼,还不怕死地在他手上蹭蹭。
  相柳笑意不变,只是实现扫向小六身后的串子,小六立即收敛了。小六把贺礼递给串子,对相柳躬着腰,谄媚地说:“请屋里坐。”
  相柳坐下,不知是敬还是怕,他身周三丈内无人敢接近。
  十七默默地坐在了小六身旁,小六看了他一眼,唇角不禁上弯,成了一弯月牙,眼睛也变成了两枚小月牙。小六问相柳:“你要的药,我都给你配好了,应该没有差错吧?”
  相柳微笑,“你做得很好,所以我来送份贺礼。”
  小六无语,你来是提醒我现在不仅是三个人质了,还多了一个。
  院子里,一群年轻人在戏弄麻子和春桃,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声。
  小孩子们吃着果子,跑出跑进,老木和屠户高几个老头边吃菜边说笑。
  相柳看着世俗的热闹,不屑又不解地问:“等他们都死时,你只怕依旧是现在的样子,有意思吗?”
  小六说:“我怕寂寞,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
  相柳看小六,小六殷勤地给他倒酒,“既然来了,就喝杯喜酒吧,我自个儿酿的。”
  相柳喝了一杯后,淡淡地说:“除了酒中下的毒之外,无一可取之处。”
  小六关切地问:“你中毒了吗?”
  相柳轻蔑地看着小六,小六颓然。
  相柳问:“你很想毒死我吗?”
  小六诚实地说:“我又不是轩辕的士兵,你我之间现在还没有生死之仇,我只是想抽你百八十鞭子。”“你这辈子就别做梦了。”相柳又喝了一杯酒,飘然而去。
  小六气闷地对十七说:“我迟早能找到他的死穴,毒不倒他,我就倒着走。”
  十七眼中有微微的笑意,小六看到他这超脱万物的样子,恨不能双手狠狠揉捏他一番,忍不住倒了一杯毒酒给他,“喝了!”十七接过,一仰脖子,喝下。
  小六愣了,“有毒的。”
  十七眼中的笑意未消散,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来。
  小六手忙脚乱地给他解毒,嘴里骂:“你个傻子!”心中却泛起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麻子的婚宴之后,九命相柳偶尔回来回春堂的小院坐坐,喝几杯小六斟给他的酒,吃几片小六做的点心。
  走时,他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相柳这种嗜好不把小六放在眼里的态度激怒了小六。
  小六入医术此行时,一开始就是歪路,目的是为了要人命,而不是救人命。
  相柳把他的毒药当糖豆子吃,让他反思后,决定沉下心思好好钻研如何害人,继续在歪路上前进,目的就是迟早毒倒那个魔头!
  
  ①俊帝:俊字读音shùn,是太阳中的鸟的意思。《山海经》中有三大神系,东方的帝俊系由于是战败族,事迹湮没消失,《山海经》中并无记载,只在郭璞编注的《山海经注》中保存了部分残片,依稀可以看出这一神系当年的显赫。②朏朏(fěi fěi):“有兽焉,其状如貍,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山海经·中山经》③植楮(chǔ):“有草焉,其状如葵叶而赤华,荚实,实如棕荚,名曰植楮,可以已癙,食之不眯。”
第三章 客从远方来
  屠户高就春桃一个孩子,麻子没有爹娘,两人成婚后,麻子成了屠户高的半个儿子,常常去帮屠户高做些活。
  渐渐地,人在屠户高家住的日子越来越多,回春堂的活就很少干了。串子嘲笑说屠户高好算计,既拿了嫁女儿的钱又抢了个儿子。
  小六和老本却都不介意,对小六而言,一个十七顶十个麻子,对老木而言,只要麻子过得平安幸福,他就高兴。
  这一日,当麻子被屠户高和春桃搀扶进来时,老木有点不敢相信,小六皱了皱眉。
  如果是串子被人打了,小六不奇怪,串子有时候会犯贱,那就是个欠抽打的货。
  可麻子不同,麻子虽然长得膀大腰圆,可很讲道理,凡是总让人三分。“怎么回事?”老木问。
  春桃口齿伶俐,边抹眼泪边说:“早上杀了羊后,我给人送羊血,不小心冲撞了个小姐。
  我和小姐赔礼道歉了,说东西坏了我们赔,可那小姐的婢女骂我压根儿赔不起。我爹着急了,吵了几句,就打了起来,麻子哥为了保护我爹,被打伤了。”
  清水镇上没有官府,唯一的规则就是强者生存。
  串子听到这里,扛起药锄,一溜烟地跑了。串子小时很瘦弱,麻子一直照顾他,两人看着整天吵吵嚷嚷,其实感情比亲兄弟还好。
  小六叫:“老木。”老木立即追了出去。
  麻子的伤不算重,小六清理了伤口,上好药,老木和串子还没回来。小六对春桃吩咐:“你照顾麻子,我去看看。”
  屠户高提起屠刀想跟着一块儿去,小六笑,“你的生意不能耽搁,去忙吧,有我和老木呢。”
  十七一直跟在小六身后,小六赶到客栈时,老木正在和个黄衫女子打架。
  串子在地上躺着,看到小六,委屈地说:“六哥,我可没闹事,我还没靠近她们,就被打得动不了了。”
  小六瞪了他一眼,看向老木。老木明显不是黄衣女子的对手,女子像戏耍猴子一般戏弄着老木,一旁的石阶上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边看边笑,时不时点评几句:“海棠,我要看他摔连环跟头。”
  海棠果然让老木在地上摔了个连环跟头,少女娇笑,拍着手道:“蹦蹦跳,我要看他像蛤蟆一样蹦蹦跳!”
  老木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就好似有人压着他的身体,逼得他模仿着蛤蟆的样子蹦蹦跳。
  少女笑得直不起身,看热闹的人也都高声哄笑。
  小六挤到前面,先对少女作揖,又对海棠说:“他认输,请姑娘停手。”
  海棠看向少女,少女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说道:“我要看驴打滚。”
  老木在地上像驴子一般打滚,少女咯咯地娇笑,看热闹的人却不笑了。
  小六郑重地说:“清水镇的规矩,无生死仇怨,认输就住手。”
  少女看向小六,“我的规矩却是冒犯了我的人就要死!轩哥哥不许我伤人,我不伤人,我只看他耍杂耍。”
  老木一个铁铮铮的老爷们儿,居然眼中有了泪光,对小六乞求:“杀了我!”他是轩辕的逃兵,可他逃避的只是战争,不是男人的尊严。小六动了杀意,上前几步。
  老木突然不再打滚,串子赶忙跑过来扶起他,少女不满,“海棠,我让你住手了吗?”
  “不是奴婢。”海棠戒备地盯着人群中的十七,慢慢后退,挡在了少女身前。
  “不是你,是谁?是哪个大胆贱民?”少女想推开海棠,看清楚。
  海棠紧紧抓住少女,压着声音说:“对方灵力比我高,一切等轩公子回来再说。”海棠扯着少女匆匆退进了客栈。小六看着她们的背影,微笑着说:“我在回春堂等你们。”
  老木在西河街上也算是有些面子的人物,今日却当中受辱,他脸色晦暗,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屋子。小六知道这事没法安慰,只能嘱咐串子盯着点,提防老木一时想不通自尽。
  小六大马金刀地坐在前堂,十七站在屋角的阴影中,小六把玩着酒杯,和平时一样唠叨:“老木、麻子、串子都觉得我是大好人,可实际上我很小时就杀了不少人了……我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可今天我想杀了她们。”“她们是神族。”十七突然出声。
  “那又怎么样?”小六眉眼间有飞扬的戾气。
  十七沉默。
  小六斜睨着他,“你会帮我?”
  十七点了下头。
  小六微笑,突然之间,觉得好似也不是那么想杀人了。
  小六喝了一小壶酒,他等的人来了。
  少女取下了面纱,五官一般,一双眼睛却生得十分好,好似潋滟秋水。顾盼间令五分的容貌顿时变成了八分。
  她身旁的男子却十分出众,眉眼温润,气度儒雅,远观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风姿。
  男子对小六作揖行礼,“在下轩,这位是表妹阿念,婢女海棠中了公子的毒,所以特意前来,还请公子给我们解药。”
  小六抛玩着手上的药瓶,笑眯眯地说:“好啊,只要给我兄长磕个头赔罪。”
  阿念不屑地瞪着小六,“让我的婢女给你兄长磕头赔罪,你们得不耐烦了吧?”
  小六冷冷地看着,海棠好似很痛苦,扶着墙壁,慢慢地坐到地上。
  阿念娇嗔,“轩哥哥,你看到了,是他们先来找我麻烦,我压根儿没有伤到他们,只是小小戏弄了一下,他们却不依不饶,一出手就想要我们的命。
  如果我身上不是带着父……亲给的避毒珠子,我肯定也中毒了。”海棠痛得呻吟了一声,轩盯着小六,“请给解药!”
  小六冷笑,“怎么?你还想强抢?那就来吧!”
  “见谅!”
  轩出手夺药,小六后退。
  小六知道十七在他身后,只须十七帮他挡一下,他就能看出轩的灵力属性,毒倒他。可是,十七没有出手。
  小六回头,看见屋角空荡荡的,十七并不在屋内。小六被轩击中,身子软软倒下。
  轩没想到看似很自信的小六竟然灵力十分低微,仓促间尽力收回了灵力,“抱歉,我没想到你……”
  他抱起小六,查探他的伤势,还好他本就没打算伤人,小六只是一时气息阻塞。小六靠在轩的臂膀上,唇角慢慢地上翘,笑了起来,眼中尽是讥嘲,时候要笑尽众生。
  轩愣住了。
  阿念捡起地上的药瓶,喂给海棠。海棠闭目运气一瞬,说道:“是解药。”
  阿念讥嘲小六,“就你这没用的样子还敢和我们作对?”
  小六推开了轩,挣扎着站起,“滚!”
  阿念心动手,轩拦住她:“既然毒已经解了,我们回去。”他看了小六一眼,拽着阿念往外走去。阿念回头,用嘴形对小六无声地骂:“贱民!”
  小六走进后院,坐在石阶上。
  十七站在了他身后。
  小六微笑地看着天色慢慢暗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错了,不该去指望别人。
  十七蹲在了小六身旁,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给小六。
  小六问:“你认识他们?”
  十七点了下头。
  “他们是神族中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
  十七犹疑了一瞬,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是怕他们认出你,才躲避?还是觉得我不该招惹他们,所以你隐匿,让他们顺利取走解药?”十七低下了头。
  小六抬手打翻了小竹篓,鸭脖子鸡爪子撒了一地。
  小六向门外走去,十七刚要站起,“不要跟着我!”小六的命令让他只能站住。
  小六走到河边,看着河水哗哗流淌。不是生气十七让轩夺走了解药,而是——当他想依靠一个人时,回头时,那人不在。
  他只是生自己的气,竟然会让自己有了这种可笑的欲望。小六跳进水里,逆流向上游去,河面越来越宽,河水越来越湍急。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一切,不分昼夜,永远川流不息。
  小六与水浪搏击,感受着会冲走一切的力量。笑声从空中传来,小六抬头,看见相柳闲适地坐在白羽金冠雕上,低头看着小六,“深夜捉鱼?”
  相柳伸手,小六抓住了他的手,借力翻上了雕背。大雕呼啸而上,风云翻滚,小六湿衣裹身,冻得直打哆嗦。
  相柳把酒葫芦扔给小六,小六忙喝了几大口,烈酒入肚,冷意去了一点。
  相柳斜倚着身子,打量着他。小六酒壮狗胆,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女人!”
  “只有少数的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骑背上时,也会惊慌不安,而你……太放松自如了!”“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越来越好奇你的过去。”
  小六仰头灌酒。
  “你在和谁生气?”
  “要你管!”
  “你又欠抽了!”
  小六不吭声了。
  大白雕飞到了一个葫芦形状的湖上,皓月当空,深蓝色的湖水银光粼粼,四野无声,静谧得像是锁住了时间。
  小六把酒葫芦扔给相柳,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迎风长啸,满头青丝飞舞张扬。
  啸声尽处,他突然翻身掉下,若流星一般坠向湖面。相柳探了下身子,白雕随他意动而飞动,也坠落。
  小六如美丽的蝴蝶,落进了银色的波光中,消失不见。
  粼粼银光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在光影变幻最绚烂美丽时,小六像游龙一般,冲出了水面,伸手抱住了白雕的脖子,“会游水吗?咱们比比。”相柳不屑地笑。
  小六说:“有本事你不要用灵力。”
  相柳举起葫芦喝酒。
  小六继续:“怎么?不敢和我比?”
  相柳抬头赏月。
  小六再接再厉:“怕输啊?不是吧?魔头九命居然胆子这么小!”
  相柳终于正眼看小六,“看在你在求我的份儿上,我同意,”
  “我求你?”
  “不是吗?”
  小六头挨在白雕的脖子上,“好吧,我求你。”
  相柳慢吞吞地脱了外衣,跳进水中。
  小六朝着岸边奋力游去,相柳随在他身后。
  湖水冰冷刺骨,小六用力地一划又一划,身子渐渐地热了,可以忘记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么自由,那么轻松,那么快乐,唯一的目标就是游回岸边,多么简单。
  一个多时辰后,小六游到了岸边,相柳已经坐在篝火边,把衣服都烤干了。
  小六爬上岸。“你赢了,不过……”他从衣服里抓出条鱼,“我捉了条鱼,烤了吧,正好饿了。”小六真的开始烤鱼,相柳说:“你小时候应该生长在多水的地方。”
  “会游水就能说明这个?”
  “会游水不能说明,但游水让你快乐放松。你们人不停地奔跑追寻一些很虚浮的洞悉,可实际真正让你们放松快了的洞悉往往是你们童年时的简单拥有。”
  小六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都说你是九头的妖怪,九颗脑袋一起思索果然威力非同凡响,连说的话都这么有深度。”“你不知道这个禁忌话题吗?”
  小六不怕死地继续:“我真的很好奇,你说九个头怎么长呢?是横长一排,还是竖长一排?或者左右排列,左三个,右三个?
  你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用?哪个头后用……”小六的嘴巴张不开了。
  “呜呜……呜呜……”
  相柳把烤好的鱼拿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小六只能看着。
  相柳吃完鱼,打量着小六,“其实我比较爱吃人,你这样大小的正好够我每个头咬一口。”
  他的手抚上了小六的脸,伏下身子,咬住了小六的脖子。
  小六的神体簌簌颤抖,猛地闭上了眼睛。相柳的舌尖品尝到了血,心内震惊过后有了几分了然,他慢慢地吮吸了几口,抬起头,“还敢胡说八道吗?”小六用力摇头。
  相柳放开他,小六立即连滚带爬地远离了相柳。
  相柳倚着白雕,朝他勾勾食指,小六不但没走过来,反而倒退了几步。相柳睨着他,含笑问:“你是想让我过去吗?”小六急忙摇头,乖乖地跑过来,爬上了雕背。
  快到清水镇时,相柳一脚把小六踹下了雕背,小六毫无准备地坠入河里,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仰躺在水面上,看着白雕呼啸远去,隐入夜色尽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六闭着眼睛,河水带着他顺流漂下。估摸着到回春堂时,他翻身朝岸边游去,湿淋淋地上了岸,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前面。小六朝他笑笑,“还没睡啊?小心身体,早点休息。”从十七身边走过,十七跟在他身后,小六当作不知道。一直走到屋子前,十七还是跟着他,小六进了门,头未回地反手把门关上。
  他赶紧脱下湿衣,随便擦了下身子,光溜溜地躲进了被子。
  本该冰冷的被子却没有一丝冷意,放了熏球,熏得被窝又暖和又香软,串子和老木显然不是怎么细致温柔的人。
  小六只是笑笑,翻了个身,呼呼大睡,疲惫的身体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小六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麻子在屠户高家养伤,老木虽然看上去恢复了正常,却只在院子里忙,不肯去前堂见人,所以很多活都要小六干。
  幸亏十七能帮上不少忙,看病、磨药、做药丸……忙忙碌碌一天。晚上吃过饭,串子看老木进了厨房,低声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小六啃着鸭脖子,“不这么算了,你想怎么样?”
  串子用脚踢着石磨,“我不甘!”
  小六把鸡脖子甩到串子脸上,打得串子捂着半边脸,“我看这些年我太纵着你了,让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世上,只要活着,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气吞声,就有再不甘也要退一步,我告诉你,就是那些王子王姬也是这么活!”
  串子想起了小时的苦日子,不得不承认六哥的话很对,他们只是普通人,低头弯腰是必然的,可嘴里依旧嘟囔着顶了句:“说得和真的一样,你又不是王子王姬!”“
  你个龟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跳了起来,提起扫帚就挥了过去,串子抱着头,撅着屁股,冲进屋子,赶紧关了门。
  小六用扫帚拍着门,怒气冲冲地问:“我的话里听进去了没?”
  老木站在厨房门口,说道:“小六,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放心吧,我没事。”他关好厨房门,低着头,佝偻着腰回了自己的屋子。小六立即偃旗息鼓,把扫帚扔到墙角。
  串子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担忧地看向老木的屋子。
  小六拍拍他脑袋,低声说:“那些人只是清水镇的过客,等他们走了,时间会淡化一切,老木会和以前一样。”串子点点头,关了窗户。
  十七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到小六面前,小六拿了个鸡爪子,十七的眼睛亮了,小六冲十七客气地笑笑,“谢谢。”十七的眼睛暗淡了。
  小六一边啃鸡爪子,一边进了屋子,随便踢了一脚,门关上。
  十七端着小竹篓,低垂着头,静静地站着。
  六个月后,轩和阿念并没有如小六预期的一样,离开清水镇,让一切变成回忆。
  串子一边锄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六哥,那臭娘们儿和小白脸在街头开了个酒铺,我叫几个乞丐去把他们的生意坏掉吧?”
  小六踹了他一脚,“你要能有本事坏掉人家生意,你就不是串子了。”
  串子狠狠地把锄头砸进地里,小六呵斥,“你给我仔细点,伤了我的心的草药,我锄你!”
  串子闷声说:“老木到现在连门都没出过。他们留在镇子上,你让老木怎么办?”
  小六趴在木桶柄上,吃着花草琢磨,家里可不仅仅是老木不出门,十七现在也是很少出门,偶尔出门时,也会戴上半遮住面容的箬笠。
  小六想不明白了,十七估计是迫不得已,不能回去,可那小白脸轩和臭娘们儿阿念看上去日子过得挺顺,怎么也赖在清水镇呢?
  难道他们是相恋却不能相守,私奔出来的?身家普通的小白脸勾引了世家大族的小姐,小姐带着婢女逃出家,一对苦鸳鸯……
  串子蹲到小六面前,“六哥,你想啥呢?”
  小六说:“看看吧,清水镇的生意不好做,他们坚持不住,自然就关门大吉了。”
  串子一想,也是。那些做酒生意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排挤掉这个想分他们生意的外来户,小白脸怎么看都不像做生意的料,串子高兴起来。三个月后,串子和小六都失望了。
  小白脸的酒铺子不但在清水镇站稳了脚跟,而且生意很是不错。
  串子愤愤不平地说:“那些娼妓都爱俊俏哥儿,很是照顾小白脸的生意,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买酒。
  那小白脸也很不要脸,每次都和娼妓眉来眼去……”小六看看依旧大门不出的老木,决定去街头的酒铺子逛逛。
  小六往门外走,十七跟着他,小六说:“我要去小白脸的酒铺子,只是看看,不打架。”
  十七停住脚步,小六微微一笑,踱着小步走了,可不一会儿,十七戴着箬笠追了上来。小六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六走进酒铺子对面的食铺,叫了两碟糕点,施施然坐下,正大光明地窥探。十七坐在了小六身后,安静得犹如不存在。
  没看到阿念和海棠,估计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乐意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应该在后院。
  铺子里就小白脸在忙碌,穿着平常的麻布衣裳,收钱卖酒,招呼客人,竟然和这条街没有一点违和感。
  美貌的娼妓来买酒,他笑容温和,眼神清明,和招呼平常妇人没有一丝差别。那两个娼妓也是矜持地浅浅笑语,很尊重他,更爱护自己。
  小六狠狠咬了口糕点,娼妓乐意照顾他的生意,并不是因为他张得俊俏,而是因为他忽视了外在,他的,娼妓的。
  等生意忙完,小白脸提着一小坛酒走过来,“在下初来乍到,靠着家传的酿酒手艺讨碗饭吃,以后还请六哥多多照顾。”
  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又是个医师,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叫他一声六哥,小白脸倒懂得入乡随俗。
  小六嘿嘿地笑,“好啊,等你生不出儿子时来找我,我保证让她生。”
  我一定让你媳妇给你生个蛋。小白脸好脾气地笑着作揖,把酒坛打开,恭敬地给小六倒了一碗,先干为敬,“以前有失礼之处,还请六哥大人大量。”
  如果只是到此一游,那么自然是强龙厉害,反正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人。
  可如果要天长日久地过日子,强龙却必须低头,遵守地头蛇定下的规矩,否则小六隔三差五地给他酒里下点药,屠户卖肉时添点料,糕点里说不定有口水……
  小六看小白脸很明白,索性也不装糊涂了,“我对你们大人大量,你那媳妇不见得对我大人大量。”
  小白脸说:“阿念是我表妹,还请六哥不要乱说。”
  小六子微笑,并不动面前的酒,小白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干脆地喝完。
  小六依旧不理他,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
  小白脸连着喝了六碗酒,看小六依旧吃着糕点,他又要给自己倒,酒坛子却空了,他立即回去又拎了一大坛,小六这才正眼看他,“让你表妹给老木道歉。”小白脸说:“我表妹的性子宁折不弯,我摆酒给老木赔罪。”
  “你倒是挺护短的,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妹妹委屈自己。”
  “我是兄长,她做的事情自然该我担待。”
  小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笑了笑,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真心赞道:“好酒!”小白脸笑道:“请六哥以后多光顾。”
  小六说:“你也不用摆酒赔罪了,就拣你的好酒送老木两坛。”
  “好,听六哥的。”小白脸作揖,回去继续做生意。
  傍晚,小白脸带着海棠来回春堂,还雇了两个挑夫,挑了二十四坛酒,从街头酒铺走到街尾医馆,解放邻居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给足老木面子。
  海棠给老木行礼道歉,看得出来心里并不情愿,但规矩一丝没乱,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老木坐在一旁,脸色铁青,自嘲地说:“技不如人,不敢受姑娘的礼。”
  小白脸让海棠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也没废话,拍开了一坛酒,给老木和自己各倒了一碗,先干为敬。
  老木毕竟憨厚,何况得罪他的也不是小白脸,没挡住小白脸的一再敬酒,开始和小白脸喝酒。
  一碗碗酒像水一般灌下,老木的话渐渐多了,竟然和小白脸行起了酒令。
  老木可不是文雅人,也不识字,酒令是军队里学来的,粗俗到下流,可小白脸竟然也会。
  你吆喝一句白花花的大腿,我吆喝一句红嘟嘟的小嘴,他再来一句粉嫩嫩的奶子……两人比着下流,真正喝上了。
  小六和串子看得呆住,十七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老木笑呵呵地逗十七:“面皮子真薄!就这么几句就耳热了?”
  小六留意到十七没有回避小白脸,看来他认识的人是那位阿念。
  串子那胳膊肘捶小六,高兴地说:“老木笑了。”
  小六笑瞅了小白脸一眼,是个人物啊,从女人到男人、从雅的到俗的,都搞得定,难怪能拐了大家族的小姐。
  两坛子酒喝完,老木已经和小白脸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
  送小白脸出门时,还一遍遍叮嘱,回头来吃他烧的羊肉,咱爷俩再好好喝一顿。
  老木和串子都喝醉了,小六忙着收拾碗筷,十七说:“我来,你休息。”
  小六呵呵笑,“哪能都让你干?”
  十七洗碗,小六擦洗着灶台,半晌都没有一句话。十七几次看小六,小六只笑眯眯地干自己的活,偶尔碰到十七的视线,也不回避,反而会做个鬼脸,龇牙咧嘴地笑一笑。十七洗完碗,去拿小六手里的抹布,小六不给他,“我就快完了,你先休息吧。”
  十七安静地站着。
  好一会儿后,十七说:“小六,你还在生气。”
  “啊?”小六笑着装糊涂,“没有。老木都和人家称兄道弟了,拍着胸膛承诺把阿念当小妹,凡事让着她,我还生什么气?”十七知道他在装糊涂,盯着小六说:“你不和我说话。”
  “哪里有?我每天都和你说话,现在不就在和你说吗?”
  “我……想……你和以前一样,我想听你说话。”
  “以前?”小六装傻,“我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对你不是和对麻子他们一样吗?”
  十七低下了头,不会巧言辩解,只能用沉默压抑住一切,瘦削的声音透着孤单。
  小六挂好抹布,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好了,干完了,休息吧。”
  小六快步回了屋子,心上的硬壳已经关闭,那份因为心软而起的怜惜让他糊涂了,现在已经清醒。
  这世间的人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去,谁都不能指望谁,今日若有多大的希翼,明日就回有多大的伤害,与其这样,不如从未有过。
  既然十七暂时不能回去,那么就暂时收留他。暂时的相伴,漫长生命中的一段短暂今日,迟早会被遗忘。
  日子回复了正常,老木恢复了操心老男人的风采,买菜做饭、喝酒做媒——串子的亲事。
  小六属于出力不操心的类型,十七惜言如金,老木满腔的热情无人可倾诉,居然和小白脸轩情投意合了。
  他常常买完菜就坐在小白脸的小酒铺子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和小白脸唠叨,东家姑娘看不上串子,串子看不上西家姑娘……酒铺你聚着三五酒鬼,给他出谋划策。
  串子的亲事摇摇无期,麻子的媳妇春桃给麻子生了个大胖闺女,老木一边热泪盈眶,一边继续抓紧给串子谋划亲事。
  平淡琐碎又纷扰的日子水一般滑过,小白脸的酒铺竟然就怎么在清水镇安家了,西河街上的人真正接纳了轩。
 小六刚开始还老是琢磨轩为什么留在清水镇,可日子长了,他也忘记琢磨了,反倒把所有精力投入了医药研究中。
  相柳老是催逼着要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小六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深夜,小六站在窗前,对着月亮虔诚地许愿,希望相柳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跌死。
  许完愿,他关了窗户,准备怀抱着渺茫的幸福愿望,好好睡一觉,一转身却看到相柳,一身白衣,斜倚在他的榻上,冷冰冰地看着他。
  小六立即说:“我刚才不是诅咒你。”
  “你刚才在诅咒我?”相柳微笑着,勾勾手指。
  小六一步一顿地蹭到了他面前,“别打脸。”
  相柳果然没动手,只是动嘴。他在小六的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吮吸着鲜血,小六闭上了眼睛,不像上次只是为了威慑,相柳这次是真的在喝他的血。
  好一会儿后,他才放开了小六,唇贴在小六的伤口上,“害怕吗?”
  “怕!”
  “撒谎!”
  小六老实地说:“那夜我就知道你一定发现我身体的秘密了,本以为你会琢磨着如何吃了我,但今夜你真来了,发现你只是想要我的血,我反倒不怕了。”
  相柳似笑非笑地说:“也许我只是目前想要你的血,说不准哪个冬天就把你炖了,滋补进养一下。”
  小六嬉皮笑脸地摊摊手,“反正我已经是大人的人,大人喜欢怎么处置都行。”
  “又撒谎!”
  小六看相柳,今晚的他和以前不太一样,虽然白发依旧纹丝不乱,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你受伤了。”
  相柳抚摸着小六的脖子,好似选择着在哪里下口,“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如果让妖怪们知道你的血比最好的灵药药效还好,只怕你真的会被拆吃得一干二净。”
  小六笑,没有回答相柳的话,反问道:“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相柳脱了外衣,舒服地躺下,“借你的塌睡觉。”
  “那我睡哪里?”
  相柳看了他一眼,小六立即蹲下,明白了,随便趴哪儿不是睡。
  小六恨恨地看着,那是我的被子,今天十七刚抱出去,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拍打得蓬蓬松松。小六裹了条毯子,蜷在塌角,委委屈屈地睡着。
  半夜里,小六摸索着爬到了榻上,骑到相柳身上,相柳徐徐睁开了眼睛。
  小六掐着他的脖子,狰狞张狂地笑:“在运功疗伤吧?可别岔气啊,轻则伤上加伤,重则一身灵力毁了,神志错乱。”相柳闭上了眼睛。
  小六拍拍他的左脸颊,“我抽你四十鞭子如何?”
  小六拍拍他的右脸颊,“你这臭妖怪怕的可不是疼,只怕砍了你的左胳膊,你还能用右胳膊把左胳膊烤着吃了。”
  “嘿嘿……”小六翻身下了塌,跑去厨房,从灶台你捡了几块烧得发黑的木炭,一溜烟地跑回屋子,跳到榻上,阴恻恻地说:“你小子也有今天!别生气哦,专心疗伤哦,千万别被我打扰哦!”小六拿着黑炭,开始给相柳细心地上妆,眉毛自然是要画得浓一些,这边……嗯……那边……也要……脑门子上再画一个……木炭太粗了,不够顺手?不怕,直接拿起相柳雪白的衣衫擦,磨到合用!
  小六画完后,满意地看了看,拿出自己的宝贝镜子,戳戳相柳的脸颊,“看一看,不过别生气哦,岔了气可不好。”相柳睁开了眼睛,眼神比刀锋还锋利,小六冲他撇嘴,拿着镜子,“看!”
  镜子里,相柳的左眼睛下是三只眼睛,右眼睛下是三只眼睛,额头上还有一只眼睛。小六一只只地数,“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九只。”
  小六用黑黢黢的手指继续绘制,画出脑袋,九只眼睛变成了九个脑袋,一个个都冰冷地盯着他,小六皱眉,“我还是想象不出九个头该怎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本体吧!”相柳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要吃了你。”
  小六用脏兮兮的手指在他唇上抹来抹去,抹来再抹去,“你不嫌脏就吃呗!”
  相柳的嘴唇已经能动,手应该就要能动了,他的疗伤快要结束了。
  小六下了塌,歪着脑袋看相柳,“我走了,你不用找我,我要消失几天,等你气消了,惦记起我的好,我再回来。”小六从厨房里拿了点吃的,小心地掩好门,一抬头看见了十七。
  小六刚欺负完相柳,心情畅快,对十七招招手,扬着脸笑起来。
  十七快步走过来,眼中浮起笑意,刚要溢出,看到了小六脖子上的齿痕,不知内情的人看到只会当是一个吻痕。
  十七飞快地瞟了眼小六的屋子,眼睛里的光芒淡去。小六对十七叮嘱:“相柳在我屋里,别去打扰,让他好好休息,他醒了就会走。
  我有点事情要出门,你和老木说,别找我。”说完,也不等十七回答,一溜烟地跑了。小六边跑边琢磨,躲哪里去呢?躲哪里那个魔头才想不到呢?我平时最不想去哪里呢?
  一边想着,一边跑,兜了几个圈子后,溜进了小白脸轩的酒铺子。
  天还没亮,小六趁着黑摸进了酒窖,藏了进去,觉得天知地知人不知,安全无虞,他简直都要佩服死自己。靠着酒坛子正睡得酣甜,听到轩进来拿酒,说话声传来。
  “他们如何了?”
  “死了三个,逃回来一个。主上,不是我们没用,而是这次惊动了九命那魔头,不过三个兄弟拼死伤到了相柳。”“相柳受伤了?”
  “我们安插在山里的人也知道是个除掉九命的好机会,可找不到他。”
  “嗯。”
  “小的告退。”
  酒窖的门关上,酒窖里安静了。
  小六这才轻轻地出了口气,继续睡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共工和轩辕已经对抗了几百年,刚开始时,黄帝还派军队剿杀,可中原未稳、高辛在侧,工哦那个又有地势之险,黄帝损兵折将,没有讨到好,只能把共工围困住,想逼迫共工投降。
  战争渐渐地久从明刀明枪变成了暗中的争斗,阴谋诡计暗杀刺杀……估计只有小六想不出的,没有人做不出的。
  轩辕甚至公布了赏金榜,九命相柳在轩辕的赏金榜上比共工的悬赏金额还高,名列第一。
  原因很奇怪,共工是高贵的神农王族,任何一个人如果为了金钱杀了他,都会背负天下的骂名。
  可相柳没关系,他是妖怪,还是丑恶卡帕的九头妖,所以,杀他,既是为了金钱,也不会有心理负担。至于轩是为了钱,还是其他,小六懒得去琢磨,反正这世间的事不外乎名利欲望。
  小六在酒窖里躲了三天,第四天半夜去厨房里偷东西吃时,刚塞了满嘴的鸡肉,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不要喝点酒呢?”
  小六呆了呆,腆着脸回头、轩靠着厨房的门,温雅地看着小六。
  小六嘿嘿一笑,“我……你家的菜比老木做得好吃。”
  “热着吃更好吃。”
  “呃……那热一热?”
  “好啊!”
  轩往灶膛里放了些柴,真的点火热菜。
  小六坐在一旁,轩倒了一碗酒给他,小六慢慢地喝着。
  “如果喜欢,就多喝一点,别客气。”
  “嗯……谢谢。”
  轩盛了热饭热菜给他,自己也倒了一碗酒,陪着小六一会儿喝酒。
  小六想,如果不是半夜,如果不是没有邀请,这场面还是很温馨的。
  小六说:“菜是阿念做的?手艺挺好。”
  “阿念只会吃。”轩的语气中有很温柔的宠溺。
  “没想到你即会酿酒又会做饭,阿念真是有福气。”
  “她叫我哥哥,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最近很少见到阿念。”不是很少,而是几乎没有。
  轩微笑,“六哥想见阿念?”
  “不,不,随口一问。”最好永远不见。
  “我让她帮我绣一幅屏风,所以她一直在屋中忙活。”
  小六恍然大悟,难怪女魔头这么安分,原来被小白脸设计绊住了。
  轩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日后阿念若有无礼之处,还请六哥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儿上,包涵几分。”日后?有日后……今夜不会杀人灭口。小六笑得眉眼弯弯,“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让着她。”轩站起作揖,郑重地道歉,让小六不得不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让着阿念,把一句敷衍变成了承诺。小六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惆怅说:“做你的妹妹真幸福。”
  这大概是小六今晚最真心的一句话,轩也感受到了,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不,我并不是个好哥哥。”语气中有几分有种而发的伤感。小六一口饮尽了残酒,“我回去了。”
  轩说:“我送你。”
  小六赶紧站起,轩把他送到了门口,“有空时,常来坐坐。”
  “好,好,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小六一溜烟地跑回去,蹑手蹑脚地从墙上翻进了院子,悄悄溜入屋子,关好门。
  一个人影从塌边站起,小六吓得背贴着门板,一动不敢动。
  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早了。小六闭着眼睛,颤巍巍、软绵绵:“我……我……错了!”
  像猫儿一般,以最柔软的姿态祈求主人怜惜,只求相柳看在他又能制药,又能让其喝血疗伤的份儿上,别打残了他。可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小六的心怦怦直跳,实在挨不住煎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居然、竟然、是、十七!
  小六大怒!人吓人,吓死人啊!他指着十七,手都在哆嗦,疾言厉色地问:“你,你……怎么是你?”十七脸色发白,声音暗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十七紧紧地抿着唇,低下头,匆匆要走。
  小六忙道歉,“对不起,我、我刚把你当成别人了。那个、那个……语气有点着急,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不许你进我的屋子。”
  “是我的错。”十七从他身旁绕过,出门后,还体贴地把门关好。
  小六好几天没舒服地睡觉了,急急忙忙地脱了衣衫,钻进被窝,惬意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干净、温暖,有着淡淡的皂荚香和阳光的味道。
  被子是新洗过的,白日应该刚刚晒过,小六笑笑,对自己叮嘱,可千万别习惯了啊!
  人家迟早要离开的,自个儿懒惰,那就是睡冷被子、脏被子的命!小六念叨完,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
  秋后的午后,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光。
 没有病人的时候,小六喜欢拿一片荷叶遮住眼睛,仰面躺在晒草药的草席上,双臂贴着耳朵往上伸展,双脚自认合并,脚尖往下。整个身体笔直得像一条线,想象中好似身体可以无限延展,那种筋骨撑拉的感觉,配上温暖的太阳、荷叶的清香,兼职就像骨头饮了酒,小醉微醺的美妙。
 他曾经鼓励过麻子和串子像他那样晒太阳,可麻子和串子嫌光天化日丢人,从来不和他学。所以这种美妙的感觉,小六只能自己寂寞地独享。
 小六撑拉够了,缓缓收回手臂,拿开了荷叶,看到十七在切药。
 麻子自从女儿出生,几乎常住在屠户高家了。本来串子还能干些活,可这三个月他整天在外面野,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医馆里只剩于十七,不过小六一点没觉得活儿比以前多,反倒更省心清闲,每次想到什么,刚想到去做,发现十七已经做好。
 小六盘腿坐到席子上,把荷叶顶在头上,看着十七专心致志地干活。十七一直低着头切药,等切完了,把切好的小药块仔细地装进药盒里,等这个药盒装满了,他又开始切另一种药。
 十六叫:“十七。”
 十七停了一瞬,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十六。
 “嗯……”小六摇摇头,“没什么。”
 十七低下了头,又开始忙碌。
 “十七。”
 十七停下,这次没有看小六,只是微微侧头,凝神听着。
 “你休息会儿吧!”
 “不累。”十七继续干活。
 小六拿下荷叶,一边看着十七,一边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把个圆圆的荷叶撕成了一条条。老木和串子都察觉不出他在和十七生气,可十七和他都知道,刚开始十七还想赔礼道歉,他却故意装糊涂,越发客气有礼,渐渐地十七不再提,只是沉默地像影子一样跟随他,把以前三个人干的活一个人都干了。
 “十七……”
 十七抬头看向小六,小六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咬着咬嘴唇,忽而眉开眼笑地拍拍旁边,“你过来,我教你个好玩的事情。”
 十七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小六旁边。
 小六躺下,连说带比,指挥着十七躺下,像他一样很没形象地晒太阳,十七果然不想麻子和串子,毫不迟疑地一一照做。小六眯眼数着瓦蓝天空的洁白云朵,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虽然晒在身上的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躺着身下的草席也依旧是那张草席,可两个人一起晒太阳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一个人晒太阳的感觉好。
 小六昏昏欲睡时,十七的声音突然传来:“不会再有第二次。”
 “嗯?”小六迷惑地睁开了眼睛。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让你想要倚靠一下时,却找不到我。”
 小六彻底清醒了,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小脾气怪没意思的,亏得十七竟然还耐心琢磨了一番。小六翻身坐起,挠着头干笑几声,想说点什么,老木突然跑了进来,拽起小六就跑。
 “鞋,我还没穿鞋!”小六匆匆穿上鞋,快跨出门了,突然回头对十七说:“一起去!”
 小六被老木拽着一路快跑,顾不上看十七有没有跟过来。
一直跑到了街头,小六刚和轩打了声招呼,就被老木摁着躲到了几个酒缸后,老木和轩打手势,轩点点头,便是一切明白。
  有人小心地蹲在他身后,小六也没回头,就知道是十七来了。小六回头冲十七笑做了个鬼脸,调整了下姿势,笑眯眯地等着偷窥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轩大声咳嗽了几声,老木立即一副进入戒备的状态,小六也立即从酒缸缝里偷看。
  三个娼妓姗姗而来,声音软糯地对轩说着要买什么酒,要几两。买完了酒,两个走得快,还剩一个慢慢地落在后面。
 小六正看得不耐烦,老木用力捶了他一下,他这才看到串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和那落在后面的一个娼妓并排走着,走着,走着……不见了。
  老木拽着小六又是小跑,左拐右弯,钻进了个小巷子里。串子和那娼妓在暗影中低声说话,说着说着,两人贴到了一起,开始扭糖丝。 
  十六笑眯眯地看着,老木却脸色铁青,一脸伤心失望。小六侧头看十七,十七站得笔直,眼睛去看着自己的鞋尖,绝对地非礼勿视。
  扭糖丝的两个人越来越激烈,女的靠着墙壁喘息呻吟,老木想冲出去,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尴尬的事情,对小六说:“你看着办吧!”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小六顾不上理会老木,只是好笑地看着十七,十七的眼睫毛微微地一颤一颤,小六忍不住凑了过去,“大家族的子弟就是没有侍妾,也该有几个美貌的婢女吧?你身边的婢女比这个女儿如何?”
  十七不说话,想避开小六后退,可已经贴着墙壁了。
 小六忍着笑,继续自己的邪恶,双手张开,往墙上一放,把十七圈住,恶霸调戏民女的架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小白兔那样清纯羞涩的,还是像这个女子一样风骚热情的?”
 在女人的呻吟中,十七苍白的脸颊慢慢地染上了一层红晕。小六已经快要笑破肚子,却越发邪恶,更是凑近了,几乎贴着十七的脸,声音低沉地问:“你想要吗?”
 没想到,十七慢慢地抬起了头,虽然有一点羞涩,可眼神清亮清亮,竟然溢出了笑意!
 小六愣住了,半晌脑子里才冒出句,披着羊皮的狼啊!
 小六又羞又恼,脸腾地红了,把气全撒到了串子的身上,直接冲了过去:“串子!你胆子大了啊,都学会嫖妓了?钱哪儿来的?”
 串子吓得提着裤子就跑,可习惯性地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挡在女子的身前。那女子却毫无愧色,只迅速整理好衣衫,推开了串子,对小六一礼,“奴家桑甜儿,与串哥儿相好,并未要他的钱。”
 小六笑笑地问:“你个娼妓,陪他睡觉不要钱,不是亏了?”
 桑甜儿笑笑:“我乐意!”
  小六问:“你乐意陪他睡一辈子吗?”
 桑甜儿愣了,似乎明白了小六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小六是那样的意思。串子急急忙忙地说:“我愿意!我愿意和她睡一辈子!”
 小六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我问她话呢!”
 串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桑甜儿,对她猛点头。
 桑甜儿终于相信小六问的就是那个意思,眼中有泪,跪下, “奴家愿意。”
 小六说:“你想好了?跟着串子可要干活受累。”
 “奴家愿意。”
 “成,你回去等着吧,想想什么时候成亲。”
 桑甜儿不敢相信地看串子,一切能这么简单?串子扶起她,“六哥虽然凶,可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六拧着串子的耳朵,拽着他就走,“你可真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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