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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作者 爱爬树的鱼

_17 爱爬树的鱼(当代)
  睚毗缓缓逼近一步,“在哪?”
  阿宝深吸口气,下一秒,一阵剧痛从胸前狠狠刺出!
  睚毗手中的战刀从她背后刺入心口并透胸而出,长长的刀身陷入她体内迅速被染成一把血刃。
  “啧,脏了。”他面无表情地抛下手中的战刀转身离开,对于怜柳,每每瞧见他看着阿宝的眼神他便想杀之而后快,今日终究如愿……思及阿宝,他只觉胸口疼痛得难以忍受。
  “阿宝……”他捂着先前被震伤的心肺,凄然地四顾回望。
  阿宝半阖上眼,长发凌乱的散乱在身上,遭受致命攻击后黑焰本能地渐渐浮起,她咬破舌尖努力压抑住即将冲天而起的黑焰。
  不能让他知道……
  她眼中渐渐漫上死气,被战刀刺穿的心口不断流失真元。原来这就是那些为情所痛之人所说的剖心之痛……阿宝面色苍白如纸,果真是痛到了极致。但即便如此,她从头至尾也未发出任何声音。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用尽了全部心力压抑着不痛呼出声。
  决不能让他知道,他亲手杀死的人……
  是她。
  “阿宝,你在哪里?”睚毗惶惑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悲凉哀恸。
  阿宝无力地垂着脸,随着濒死前妖力的急速流失身上的伪装开始渐渐褪去……
  不要回头……
  就这样远远离开她,别回头。
  “宝……阿宝……”哀哀的呼唤声渐渐渺远,朦胧得难以听清。
  很好……就这样,别回头。
  阿宝静静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她慢慢平静地阖上眼……
  突然想起在回溯镜中始终无法看见未来的自己……原来,这就是她的死劫。
  Chapter 30
  风中隐隐带来不详的预感。
  怜柳往去时的路急速飞掠,曼陀罗落后他数步同数个大妖怪一齐往原定的约定处而去。
  数个时辰前怜柳赶到之前曼陀罗和睚毗的交战之地,原地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散乱的血迹,竟都失了二人的踪迹。
  他心一紧,担心曼陀罗恐有不测,幸而此时黛派来声援的大批妖怪已到,一行人忙沿路顺着隐于草屑石缝中的零星血迹细细搜寻……终于在一处被凌空斩断一半的小丘找到深受重伤晕迷不醒的曼陀罗。
  待他们七手八脚的救醒曼陀罗,才知彼时他和阿宝离去之后曼陀罗对上心神狂乱的睚毗苦苦支撑,总算拖足了时辰给他们二人奔逃,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使出金蝉脱壳,而睚毗也一心去寻阿宝无意追杀,怕是此刻的他早成一具死尸。
  说到此,曼陀罗突然盯着毫发无伤的怜柳道,“你来时有没有撞上睚毗?”
  怜柳摇头,他将阿宝护送到相对安全的山道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意图将睚毗半路拦截,谁知直到他赶到先前和曼陀罗分别之处也未见到睚毗的身影……
  一时气氛凝滞下来。
  一行人心急如焚地往约定处疾驰而去,只盼能在路上遇见睚毗这杀神,否则若是被心魔控制嗜杀狂乱的睚毗对上此刻只剩五成妖力的阿宝,怕是……
  前方突传来阵阵剧烈的轰鸣声!
  当一翦红影从那片满目疮痍的死地掠出时,一行人神经立刻绷紧心下却微吁了口气,在这里遇上睚毗,看来他还没有撞见阿宝。
  谁知,当睚毗那双充溢着杀戈之气的赤瞳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时却猛地在怜柳的脸上停下——
  “啧,你还没死吗。”睚毗微微勾起唇,思及数刻前怜柳愚蠢的始终背对着他,那毫无防备的身形。
  背是视觉的死角,同时也是袒露于外最易被袭击之处, 对妖怪而言,若非亲近可信之人或者是实力远胜对方数倍,否则绝不会以背相对。彼时怜柳竟敢以背面对他,他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击杀机会。
  “你……曾经遇上……我?”艰涩的一字一句开口,怜柳和曼陀罗的脸瞬间惨白。
  睚毗低嗤一声,正想开口时冷不防才注意到此刻怜柳身上非但无任何血迹,行动间更是活动自如毫无受伤的痕迹……
  虽然妖和仙一般,近乎长生不死。但万物皆有天道,没有任何事物能永生不灭。他曾是上仙,全力一击就是寻常小仙也能被他杀死,更遑论那把战刀刺穿的……是心。
  他胸口蓦地窒息般紧缩,当时和怜柳在一起的只有阿宝……那么,他不自觉后退一步。
  那么……他眼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惶恐。
  那么……那时候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
  一切像一场永远也不可能醒来的噩梦。
  他一路疯狂的飞掠疾驰,就算是此生最可怕的梦魇也不及此刻见到那躺在血泊中的纤细身影让他恐惧惊痛。
  “……不……”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吼中却不知被什么哽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他的眼角泛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声音破碎得几乎刚一出口便随风消散,他伏跪在她身旁,她身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暗红的色泽同他身上饱浸鲜血的红衣几乎连在一处。他微颤着伸出手,缓缓托起她垂在地上的脸,一头银发沾染泥土凌乱的贴在她脸上。他手指抖得很厉害,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尘土和乱发,待那张魂牵梦萦了半生的素颜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喉中蓦地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前一刻还在想着被她抛离被她伤害,已经痛到极致,还能有多痛?
  下一刻便让他亲自体会到这犹坠无间地狱的哀恸。
  他从不知道,世间竟然能有剧痛如斯的感情。
  他从未如此期望,眼前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疯狂的梦魇。
  “……宝……阿宝……”他无力地捧着被牢牢锁在心中的珍宝,撕心裂肺地疼痛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得几不成声。甚至他不知道此刻恸到极点的自己正在不停的呕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要吐尽全身的鲜血,两人的衣袍皆饱浸血色。
  无力垂压在眼上的长睫轻轻动了动,阿宝在黑暗中皱着眉,朦胧感觉到身旁的少年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哀恸。
  为什么要回来?
  周身仿如被层层巨石压住,毫无动弹之力,意识回来后便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这刻骨的剖心之痛。但阿宝焦心着睚毗,即便是再痛她也咬牙忍下,硬是强迫自己清醒,勉力挣扎着睁开眼,望向他。
  “阿宝!”犹如在最深沉绝望的地底望见一丝光芒,睚毗欣喜若狂,轻轻将阿宝半边身子小心的托起,抱在怀中,“我马上带你去蓬莱!我去求父王!父王一定能救你!”
  只刚刚抱起她,阿宝蓦地闷哼一声,背后的战刀透心而出的嵌在她体内,刀尖狰狞地露在胸口,她胸前的创口震动间鲜血再度喷涌而出。
  睚毗惊恐的看着她越发黯淡的眼,脸上透出浓浓的死气,他手足无措,只无望地将她轻轻托在怀中,不敢在动分毫,仿佛只要不碰触她,她便能安好无恙,一切回到最初。但她的心口依然不断地涌出血来,怎么也无法止住。
  阿宝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静静地凝望着这个向来偏激倔强的孩子。其实此刻的她眼睛也看不清了,只觉得四周一点一点的昏暗下去,生命力正不断从她体内流失。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她只能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朦胧地看着他,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安静而无声地凝望着他的方向。
  他的缺点很多,在他囚禁她之前,虽然在众人眼中他是个性情冷酷惟我独尊的少年君王,但她是个极端护短的人,他陪伴她度过最漫长的岁月,在她看来,他始终只是个任性又别扭的孩子。即便在后来他剥离了她的七情六欲,他封印了她所有妖力将她禁锢在他身边,她失望而愤怒,甚至怨过他,但她从来不曾恨过他。
  她也……不可能会恨他。
  很多年前,刚刚成妖的她彷徨无助,弱小得甚至连魍魉都能轻易吃掉她。彼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到她胸前高的小小孩童,蛮横又嚣张,却会拼了命的将她挡在身后,不顾一切的想保护她。
  她曾经怜惜地抱着他日渐透明的小小身体走进浮尘界。
  她曾经焦急地看着他日复一日的陷入长眠日夜辗转难眠。
  跨越了千百年再次重逢,她曾经偷偷下界买最爱吃的红豆团子给他,曾经别别扭扭地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抗议不满,曾经被他无意中伤了心同他斗气冷战了半月,也曾经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神从孺慕沉淀为爱慕时,为着他的倔强执着心疼不安。
  他性格差劲又任性,他有着无数的缺点,他一点也不完美。
  她太累了。在这最后的一瞬,她只需要闭上眼,安静地渡过这最后一段人生就好了。可为什么,她的眼,就是无法从那个任性蛮横的孩子身上移开。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她想告诉他,她没有怪他,就算曾经怨过,她也不会让自己带着怨恨离开。
  她想告诉他,她从不想让他难过,一次次看着他在情爱中失望不安痛苦,她只能伤怀而无能为力的回避他。
  “阿宝……阿宝……”他哀戚而绝望的抱着此生挚爱的小小珍宝,肝肠寸断。
  阿宝定定地凝望着他,感觉体内突然涌出一丝丝气力来,她知道,此刻已然是回光返照了。她努力朝他释去一笑,微微绽放的小小梨涡依稀带着昔日的灿烂温暖,软软垂下的右手缓缓聚集起全身短暂凝聚的妖力……
  在看着那朵笑容的瞬间睚毗也尝试着勾起笑容,胸中的哀恸已升至极点,他努力了几次,将脸颤抖着贴在那张冰冷的脸上,蓦地,托高她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握住她身后战刀的刀刃,用力向下一刺——
  原本透出阿宝胸口的刀锋瞬间刺入他的胸口!
  他竟疯狂到想随她一起死。
  在这最后关头早已有所准备的阿宝抬起手,在刀刃划破表皮即将刺穿心口之际将掌心按在睚毗眉宇间——
  封印!
  少年胸中热烫的血液透过两人的伤缓缓渗入她心中,阿宝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眼前被黑暗慢慢笼罩,她的身体从脚开始化为光点逐渐消失……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睚毗,想再确定他的安危如何,她的动作是否及时。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想对他叮嘱,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无法放心。
  若是她去了,他也活不成了。
  她的心中一直在告诉她这个讯息,封印了所有的记忆,是否能让一切回到最初?
  她想告诉他,她多么想念许多年前最初的无忧无虑的彼此。因为小小的事情就会满足微笑,因为小小的温暖就会觉得幸福。
  她是……多么的想念。
  第三部完
  Chapter 1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
  她从漫长的混沌中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但却能奇异的感知自己正走在一条狭小的幽深小道上。
  路的尽头,依稀有明灭的亮光。
  待她越来越靠近亮光,小道也渐渐拓宽为大道,在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摇曳燃烧着妖红似火的彼岸花,绚烂着铺满一路,远远看去就像是鲜血所铺就的地毯。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指引着亡者走向冥界之路。
  阿宝甫一靠近彼岸花,突然从身后被人重重撞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脚下被一只硕大如猫的老鼠不停往外撞,阿宝愣了一秒,随即被一只微凉的手用力往回拽!
  “走。”身旁传来阴沉的女音,她转头想看清楚她的长相,却始终看不分明。
  不过转瞬间,她便发现自己已站在一个半悬空的楼梯前,在她身周还有无数个楼梯,每个楼梯的尽头都通向一扇大门。
  “不用看了,那是其他人的人生,你该走你的路子。”那老鼠不住的催促,一边用力撞她的腿,“快点快点!时辰快到了!”
  什么时辰?
  还不待她深思,那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的女子拉着她的手一路在危险悬空的楼梯上疾驰,“啧,要在天亮之前足足赶一千多个梯子,如果赶来不及也是你命该如此吧。”
  “听见了吧!所以你要赶紧加速,这一千多年的分量可没得折扣!”那老鼠发出带着几分稚气的女音不停催促。
  若不是千年前那龙神七子筑基失败扭曲了时空跑到现世,他们现在也不用如此辛苦的赶场子。你说他的生魂跑到现世就算了吧,还带着只僵尸一道回去,这回去就回去吧,那僵尸……咳,那旱魃把身体留在千年前魂又给跑了回来。
  他们这些阴差容易么,横竖不能让千年前原本平衡的时空硬多出一个人,她原本就不属于那个时空,是必定要回来的。
  于是只得焦头烂额的安排这旱魃的魂赶紧回去,寻个时机将她连人带魂的重新端回来。可那龙神七子和这旱魃平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虽然吃公家饭,但无奈位阶还逊上几分,只能眼巴巴地辛苦等到此刻他们两败俱伤才将这旱魃给运了回来。
  “那……我的伤呢?”阿宝伸手比比她心上的破洞,
  那阴沉女子瞟了一眼,“这是致命伤,不要指望醒来后还是完好无恙。”
  “那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想起自己在黄泉之路上被他们半途劫走,阿宝皱了皱鼻子,难不成他们还想要她再死第二次?
  “当然有区别。”那老鼠大声道,“你要死也得死在现世。”就算在千年前死了一半也要带回现世才能死完最后一半。
  “……”
  “安心安心 ,你的躯壳我们也保存好了,会选在一个最完美的时机投递。”
  “……谢谢。”
  时间不知是过了一瞬抑或是千年,当阿宝在螺旋攀升的阶梯上不断往回奔跑时依稀看见另一个半透明的过去的“她”正对着她,奔向她身后千年前的世界。
  眼前隐隐浮现少年那张悲恸而绝望的脸。
  “救他。请你,救救他……”在错身而过的短短一瞬间,阿宝只来得及低声道。
  那透明的魂体有些迷惑的怔了下,而后渐渐消失在阿宝身后的长阶中……
  “这个是过去的你……嗯,应该说是过去的你的生魂,没有我们的允许‘她’看不见我们。”
  “那‘她’……”阿宝蹙起眉,想通透之后忍不住频频回首。
  那阴沉的女音道,“你想得没错,‘她’现在就是要经历你已经经历过的一切。”
  “这就是命运?”“她”会重复她所做的,遇见金砚,认识了黛和曼陀罗,与睚毗重逢……修仙……终至……消失。
  恍然间,阿宝想起多年前还是生魂的她再次穿越千年时,耳边依稀有一个熟悉的女音,对她说,“请你,救救他……”
  难怪会觉得熟悉……因为,那根本就是她自己。(忘记的请看第二部Chapter 41最后一段)
  “原来这就是命运……”
  “万物的命运皆是从生到死的循环,毋需执着。”那阴冷的声音平板毫无高低起伏的继续道,“佛祖曾言……”
  那老鼠哀嚎,“拜托不要念经,我们已经快到了!”
  阿宝还未反映过来,只觉被人往前用力一推——
  “不要动!就是这个最完美的位置!”
  金酷苦着脸,郁闷地埋头坐在离一身医师白袍的美青年最远的位置。
  “怎么,怕我会吃了你?”美青年舔舔獠牙,调笑道。
  金酷干笑几声,“哈哈哈,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不怕!!!
  摩天大厦的顶端夜风沁凉如水,但金酷的后背已悄悄被冷汗浸透。他悔啊,一千一百个后悔。自从十年前阿宝再次穿越后他便独自一人在各个国家自由自在的流浪,真正的男人就要流血流汗经历层层历练增加阅历魅力,他逛完法国好死不死的顺便回英国瞧瞧时便被这男人给逮了个正着。
  “我发誓,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阿宝在哪。”金酷那是指天画地的第N次赌咒。
  “但她最后也是同你一起离开浮尘界。”黛有一搭没一搭温吞的道,“她消失了,那么我自然向你要人。”
  “我是绝对无辜的不知情者,只是有一天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哦,事先毫无征兆?”黛微微偏头望着他,金色的竖瞳带着冷血生物捕获猎物时所特有的凌厉和专注。
  金酷顿时犹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寒毛倒竖。幸而,此刻天边隐隐传来的飘渺铃音暂时性夺走黛的注意。
  玉车的速度极快,前一刻还在月中穿行,下一刻便出现在他们对面。由于摩天大楼极高,他们坐在楼顶上甚至还能远远望见睚毗玄衣上那精美的银绣在月华下带起点点莹光。
  金酷眼尾偷偷瞥一眼望见睚毗后面沉如水的黛,暗暗轻吁,终于能暂时喘口气了。
  谁知这口气才刚刚吁了一半,只见金酷原本吁到一半的气蓦地被提在空中——
  在玉车同他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眼前白光一闪,竟是从天上掉下个一身是血的林妹妹,其实这掉就掉了吧。这位置选得……真是完美。
  只见那林妹妹,不知是有心亦或是无意,竟然直接掉在玉车内睚毗的大腿上!
  金酷挠挠头看着睚毗瞬间乌黑的脸……糟糕了。
  Chapter 2
  在瞥见那个熟悉身影的一瞬,一身医师白袍的俊美男子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
  他曾经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却在接近终点的最后一刻嘎然而止。
  那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两个王,一死一伤。
  他失去了他们的王,睚毗也因为走火入魔遭到反噬落下重伤,并被封印了近五百年的记忆。
  那场战争之后,一个新的体制诞生了。
  睚毗依然是浮尘界的王,但浮尘界而今却不再如过去那般由君王绝对独裁。浮尘界的中下层妖怪由前旱魃一系的上层建筑接手,而睚毗旗下则是占据了所有上古大妖怪的势力与之并立。同时,旱魃一系也做相对妥协,他们承认睚毗为王,但所有上层阶级游离于外并未加入天空之城。而由旱魃一系接管的句芒山年年招收浮尘界中所有的新妖,并将句芒山中培育百年的最优秀新血送往天空之城,效忠于睚毗。双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既相抵又相融。
  而沟通双方的中介桥梁便是:朱獳。
  当年他们赶到时已经太迟了,只眼睁睁的看着阿宝消失前的最后一缕光点慢慢融入空气,原地只余留双目紧阖的睚毗倒在暗红的血泊中,胸襟渗血满面悲沧……
  若不是朱獳将阿宝事先嘱咐它的纸筏交予他们,他们决计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毁掉浮尘界。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整整等待了千年。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反复地翻看纸筏,纸筏上只含糊地说着千年后,他们会在句芒山再次相逢。但那时候的她……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她。
  全新的她?
  他们不能理解,但知悉阿宝在消失前封印了睚毗的记忆之后,默契十足的和朱獳一道对睚毗彻底掩埋关于旱魃的所有消息,并销毁浮尘界中关于旱魃的所有容貌纪录。
  当然,旱魃成名了数百年,她同睚毗一道建立了浮尘界已经人尽皆知,但至少,让睚毗永远也无法记起她。
  思及纸筏上说他们将会在句芒山重逢,他们便先后在句芒山任教,吸纳成员的同时也等待着她的归来。
  千年后,诛羽在现世将她带回句芒山,应该说……他们并不确定这个长相性情与她如出一辄,却只是只普通僵尸的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阿宝。在首月巡礼期间,她仿佛和其他新妖一般只是初次见到他们,甚至连身上的妖力都不懂得驾驭。
  在这千年中,他们也曾见过同她极其肖似的妖怪,有几分踌躇地尝试去封印她的妖力,但直到他们暗中封印成功,她也依然像普通小妖一样毫无所觉。
  随着时日越久他们也越发确定这只新妖就是曾经的旱魃,但为什么而今的她却变成这样?
  莫非她当时受伤太重,失去了所有记忆?
  或者被废了一身的道行,只得重新开始修炼?
  这便是“全新的她”的意思?
  无论如何,当看见不再如往日那般带着长者的温和眼神处处包容照顾他的旱魃,眼前的是一个随时充满元气,常常闯祸并用着崇拜的眼神仰望他的热血小妖时,黛眯起金色竖瞳,心满意足的享受着45度仰望他,口中羡慕地叫着“师傅好厉害”的阿宝。
  不知道怜柳和曼陀罗是怎么想,但他是决定要好好享受阿宝失忆这段期间的难得福利。
  思及千年前曼陀罗曾在阿宝的压迫下不甘情愿的叫了声“师傅”,如今每次见到软软唤着“师傅”的阿宝她便眼泛绿光……看来另外两人的想法也同她一致。
  能这般尽情欺负阿宝的时机确实是不多了= =!
  在那大胆无比的林妹妹坐稳睚毗大腿的一瞬间金酷倒抽口气,看着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睚毗不悦地蹙眉,直接伸掌击向软倒在怀中的林妹妹——
  身旁的黛以强所未有的高速御风挡住睚毗,将她从他怀中掳走,一个横抱再旋身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
  满分!
  金酷挑眉,这招要记下,以后泡妖怪妹妹可以尝试。
  阿宝此刻只朦胧抬眼瞥了他们一眼,心口剧烈的疼痛教她的意识再度沉入黑暗……朦胧中似乎听见黛和金酷焦急地唤她,而后隐隐地破空声传来。
  ……
  “运气不错,赶上了……”浑浑噩噩中,阴沉的女音道。
  “千年前他们还未有足够的能力救你,成长了千年……”那老鼠捧颊,“哎呀,我这算不算放水!”
  “毕竟是心头的致命伤,就算这次被勉强救回来也要折寿。”那阴沉女音继续道,“无论如何,还能再活一两百年已经是额外的幸运,祝你不要太早遇见我们的同行吧。”
  “总之……再见了。”
  阿宝在心中默默道别,耳畔金酷的嗓音越来越鼓噪, “见过穿越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一次比一次穿得更惨。”
  “闭嘴,出去!不要干扰我。”
  “黛,你在干什么!”
  “冷静啊,怜柳,他只是在脱衣服。”
  “脱衣服?!脱衣服干什么!”
  “曼陀罗,拜托你把怜柳和金酷带出去。她的心口被刺穿,内丹半碎,自然要脱衣继续检查伤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你还要脱衣看她的胸口……不行!我不能让你独留在这,我要留下来。”
  黛濒临抓狂的声音阴冷地响起,精简地道,“出——去!”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感觉胸前一凉,一丝丝连绵不绝的暖意从心头流入四肢百骸,仿如多年前在浮尘界悠闲的晒着暖暖阳光一般,原本剧痛的心口舒缓了许多……
  “果然……很平……”
  “曼陀罗,你还没走!”
  “我现在也是雌性,你可以忽略我,我只是观摩观摩。”身为旱魃,她也不可能会继续再长“大”……真可怜。
  “出——去!”
  “好吧,好吧……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接下来数月黛日夜不停的为她诊治,努力吊住她一条性命,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却始终不能动也不能说,
  不知又过了多久,怜柳忧心的询问道,“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治愈吗?”
  “……就算治好恐怕也会折寿,而且最后一步还需要睚毗帮忙。”
  睚毗帮忙?是帮忙捅上一刀吧。“……基本上不太可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试上一试。光是修复和重塑便花了数月,疏通经脉之时更是要毫无停滞地连续打通周身被阻塞的血脉,相当于将阿宝的身体内部重塑一次,将原本的死血换上新血,这一过程延续的时间极为漫长,现世中道行能从头到尾毫无停滞的支撑下来的,便只有睚毗。容不得不试。”
  零星的对话声慢慢静下来,身子被温柔的托起,轻柔的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许久之后,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你要我救她?”
  Chapter 3
  睚毗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床榻上一脸苍白的少女。
  她神情安详,一头灿亮银发映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冰肌玉骨,小小的唇抿着,同样是失了血色的白。
  “旱魃?”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及地的银发上,语气用的是陈述,而非疑问。
  既然都把人带到他面前了,黛自然也不再隐瞒,只神情莫测的微一颔首。
  睚毗低低“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从少女脸上收回视线,“我为什么要耗费自己的道行去救她。”
  黛只同曼陀罗交换一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道,“条件?不论你的条件是什么,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
  “任何条件都答应?”睚毗踱到床榻前,微微俯身,戴着暗红扳指的拇指轻划过少女冰凉柔嫩的颊,乖顺地垂在身后的长发滑落至胸前,他侧头看向黛,左眼下殷红的泪痣衬出一抹艳色,“她是你的情人?”
  黛勾起唇角暧昧一笑,细长的獠牙微露尖端,含笑颔首。
  曼陀罗不满的低嗤一声,斜睨了他一眼。
  黛视若未睹,笑颜依旧。
  睚毗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指腹突感到一丝细微的颤动,他垂眼看去,只见拇指已不知何时无意识地拂过旱魃的眼,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努力想睁开眼。
  他收回手,只见那长睫再细细颤抖几次,吃力的缓缓睁开眼……
  火红的瞳孔总会让人觉得嗜血,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意外的柔和,仿佛是一汪清泉渗入心底。
  阿宝只定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跨越过生与死的界限,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和温柔。
  睚毗蹙起眉,但似乎单单是睁开眼就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下一秒少女便再度疲累的阖上眼。
  黛伸手安抚般轻拂过阿宝的发,偏头睇了他一眼,“你愿意救她吗?”
  他沉吟了片刻,平静地道,“好。”
  外衣被除去,此刻阿宝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贴身的剪裁将她的身体勾勒得曲线毕露(曲线毕露?)……
  睚毗盘腿坐于阿宝身后,黛隔着单衣食指轻点阿宝背心的伤口,“这里就是她的致命伤,你先从这里开始。”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格外平静,却掩不住那丝压抑的愤恨和杀意。
  睚毗睇了他一眼,将玄色广袖外衣撩开,单掌按在那单薄的后背上,淡淡道,“其他需要我疏通的经脉你按照顺序一一指明,到时我会注意。”
  黛眯起眼,“那是自然。”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再伤她。
  室内暗潮汹涌,室外,怜柳和曼陀罗焦急地等待着。
  朱獳在门外停驻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面对他们,“接下去,你们打算如何?继续让旱魃留在浮尘界和大人朝夕相处?还是让她伤愈之后及早离开。”
  “啧,这口气真是令人不悦啊。”曼陀罗吹了吹指甲,“为什么不是你想法子让你家大人离阿宝远一点?”
  若它的劝告谏言有用,那么当年最终的结局就不会……
  朱獳垂眸,不语。
  千年前那场封印之后,仿佛所有的感情也随着记忆消失,在他醒来的那一瞬间,双瞳中原本激烈得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愤恨眷恋绝望哀痛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最初的冰冷,似乎在那场漫长的追逐等待中耗尽了一生的感情。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在百年前,当“伦敦”这个陌生的字眼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一向冷漠的大人突然力排众议的决定将浮尘界的入口迁到伦敦。不过他们也毫无异议,偶尔换换口味吃吃“英国菜”也不错。
  虽然……它私心里比较中意“日本菜”。
  “等阿宝醒来之后我会问她的意愿,”怜柳身上的女装换成中性的唐风连襟长衫,乌发随意的辫成长辫搭在胸前,“若是她依然想离开,我们自然不会强留。”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过若是她想留下,我们当然更加欢迎。”
  朱獳扇了扇金色的鱼翼,踱向紧闭的大门,“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们。”没有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再插一脚,选择先作为旁观者。
  “有时候真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你儿子。”曼陀罗受不了的摇头,相识千年来一向姿态高傲的朱獳唯有碰到睚毗的事才会这般上心。
  朱獳立刻冷下脸。
  “啧,只是开开玩笑,别这么认真哟。”
  它没好气的瞪了曼陀罗一眼,突然调过头话锋一转,“金酷?你来这里干什么。”
  金酷尴尬地保持着单脚点地的起步姿势停在原地,同瞬间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对视几秒,干笑道。
  “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的流逝,天光从白到黑,再由黑转白,数日之后黛和睚毗才从室内联袂出来。
  “情况如何?”怜柳一行人也数日未眠的等待,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前。
  黛露出标准的悲天悯人式欺诈笑容,“信不过我?”
  金酷忙第一个摇头,反射性后退两步,“当然不会,论治疗术还有谁能望师傅项背。”
  黛满意的翘起嘴,犹粘血渍的手摸摸金酷的头,“乖。”
  金酷忍不住恶寒一下,扯出一把灿烂笑容回了过去。
  睚毗双手拢在广袖中,同朱獳施施然率先离去,黛在他们身后懒懒道,“睚毗大人,辛苦了。”
  他仿若未闻,脚步未停,慢慢消失在长廊尽头。
  “宝……阿宝……”
  阿宝在一片黑暗中瞧见头顶漫开一圈圈白光,如涟漪般一波波荡到她跟前,她朝前走去,渐渐融化在那片温暖的白光中……
  “阿宝……阿宝……”
  她的手指在呼唤声中慢慢动了动,怜柳这才终于吐出郁结于胸的那口闷气,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睚毗大概每隔数天再为她打通一次经脉,直到她不需要依靠外力也可以自行冲开阻塞的血脉为止。
  期间,黛常常要去为阿宝配药寻方,运功治疗时也不便外人打扰,因此室内常留睚毗与阿宝两两相对。
  此前他未料过,旱魃是这模样……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结束了此次的治疗,睚毗冷淡地看着掌下极之单薄纤细的小小身躯,抵在她背心的指下触到凹凸不平的伤疤。
  他心一动,第一次触到时他便隐隐有些模糊的念头,千年前他甫一醒来时心口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那时候他只有筑基时的记忆,对着胸口堕落的黑色逆“卍”印,他茫然地掩住这抹印迹……入魔?这五百年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堕落成魔……
  胸口的伤痕是他的战刀所划,若当时再深一分便会刺穿心脏。究竟是何人,竟能夺过他的战刀意图杀死他……
  睚毗垂下眼睫,伸手解开少女的单衣,她心口那道伤痕……究竟是不是同他一样,一样是那把战刀所刺。
  修长的手一颗颗解开衣扣,在他的手拉开单衣的最后一刻一只冰凉无力的手按住他的掌,少女突然睁开眼,定定望住他——
  生平第一次被当成登徒子当场抓包的睚毗瞬间狼狈的石化了。
  Chapter 4
  甫清醒的阿宝同他面面相觑了几秒,睚毗先镇定自若的收回手直起身,单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地道,“你醒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无力,红瞳定定看着他,“刚才为什么……”
  睚毗先一步平稳地开口,“刚才我是为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她皱起眉,软软的声音响起,“那个……为什么……”
  睚毗继续平稳平静平淡平得不能再平地道, “因为你始终没有再醒来,所以我想查看伤势是否恶化。”
  若是朱獳再次必会掩面长叹:大人,你平过头了。看上去越发显得做贼心虚= =!
  “那个……”阿宝摸摸鼻子,第三次开口,“我只是想问为什么刚才没有看见黛和怜柳他们。”
  “……”
  沉默片刻,睚毗依然平淡的道,“黛为你配药,怜柳他们正在门外等着。”
  阿宝轻“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成年睚毗的身量比少年时期略高,原本稍嫌单薄的身形变得颀长挺拔,一身红衣被玄色替代。少年睚毗如一把出鞘利剑,猎猎红衣意气飞扬,绚烂如胜放到极致的烟花。
  当烟花到达了极致的绚烂,迎接它的便是最后的消亡。
  曾经激烈得不顾一切的感情消失无踪,绛红的锦衣华服成为如墨般玄衣广袖,成年睚毗冷漠而自持,望着她的眼神不再如过去那般炽热而独占,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离。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但她却始终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时光依然定格在死去那一刻。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人沉默下来,太多复杂的感情涌上,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但终归,只化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之间,不论如何,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止是千年的时光,那些曾经的恩恩怨怨,那些爱极痛极哀极悔极的往事……
  阿宝双手无意识的相扣,右手在触到左腕的霎那她突然僵住,不敢置信般拇指反复摩挲着左腕。
  “……能帮我把黛唤过来吗?”
  睚毗冷淡地颔首,心中竟觉得淡淡的不快。
  阿宝此刻已无暇他顾,此刻紧扣的指腹下传来极小的颤动,即便微小,但脉搏确实是在跳动,这便表示着……
  她双手缓缓抚上胸口,已沉寂了数百年的心脏在她掌下回应般随着血液的输入流出轻轻跳动着。
  停滞的时间……终于转动了。
  “变成活物对她而言应该是好消息吧。”阴沉的女音在虚空响起。
  置之死地而后生,阿宝已经死过一次,濒死前那龙神七子就着她的剑刺入自己胸口,他的血也随之渗入她心中,再经历过身体重塑和数次换血,现在的她确实正在变成一个活物。
  现在的她,是一个涅槃重生的她。
  但物质是等量代换,在得到的同时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的代价就是——折寿。
  “一头活着的旱魃?”硕大如猫的老鼠四仰八叉地浮在半空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妖怪多了,什么品种都有。”
  难道是重塑或者换血的成果?
  研究了数周,黛扶正眼镜,对着先前的数据反复测算,“或者是几种药材的叠加结果?”
  “也许是物种变异?”金酷摸摸下巴揣测道,“如果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结果,咳……能不能顺便把某个位置也进化一下。”
  曼陀罗单手撩开及腰红发,飞去一记媚眼,“要不要我让你直接进入最终进化?”直接进化到地藏菩萨那报道。
  “……谢谢,不用了。”
  怜柳问出最关系的问题,“这对阿宝有什么负作用吗?”
  “目前看来,”黛谨慎地再次推论重演一遍后,回答,“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是暂时没有爆发出负作用。”
  相较于其他人,阿宝倒是最为轻松,她带着不容错辨的灿烂笑容,“黛,花花你们都不用再操心了,凡人的一生只有百年,我折寿后还能再活差不多两百年,已经非常满足了。唔……或者该说,是我大大得赚到了。”
  黛没有回答她,只是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宣誓般道,“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阿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男子金色的竖瞳望着而今才到他胸口的小小少女,千年前她教导他时,彼时年幼的他总是仰望着她。不可否认,她很强,对那时的他和曼陀罗而言,她是他们想要超越却不可逾越的目标。
  崇拜强者是妖怪的天性,当年他们会选择追随她,会甘愿自居下位,也正隐隐有他们所不愿承认的追慕强者的情结。
  初次见面时,她遗憾地说着“抱歉,就请你死一死吧”,却在杀死他的前一刻放走他。
  “记得一定要变强,不要太早被人杀死啊……”
  “总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倒不如走近一点,在我身边不是更容易看清我吗。”
  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划过,昔日的强者最终化成眼前这个虚弱得一碰即碎,只余下两百年寿命的少女。
  黛轻声道,“阿宝,我会治愈你,一切会好的。”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要抢功哟,别忘了我和怜柳这一份。”
  金酷不好意思的低头对手指,“我知道我很弱,不过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尽管开口。”
  “有,当然有。”黛挑起眉,眼镜后金色的竖瞳微眯,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金酷,“我这周缺少一个实验品,你来得正好。”
  “……”
  沉默了半晌,金酷艰涩地开口,“……我可以申请做候补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其他的实验品都因为实验失败处理掉了,现在整个浮尘界只有你愿意送上门做我的实验品。”
  “……师傅,我可以反悔吗。”
  黛微笑着露出獠牙,“你说呢?”
  “……”=0=!
  曼陀罗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黛的实验连我们的师傅都不敢轻易以身相试,你自求多福吧。”
  金酷欲哭无泪面如死灰,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师傅能教出这两个变态?
  阿宝心虚地说,“那个……我出去散步,放松放松。”
  坐在正对着阳光的长廊上,阿宝探出手,承接着落在掌心的暖暖阳光。
  一片阴影突然遮盖住她掌心的光线,阿宝仰起脸看去——
  长廊和廊外的地面相差不到半米,睚毗站在廊外,背对着阳光,从她的角度望去,在微刺的阳光中只望见那双狭长疏离的眼,垂至足踝的如瀑青丝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睚毗不知自己为何会无意识走到她的住所,超出他控制之外的感觉令他不悦地蹙眉。
  少女望了他一会,突然歪了歪头,轻轻地道,“你现在幸福吗?”忘记了她之后……幸福吗。
  他有些惊讶,思忖片刻后,淡淡地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幸福指的是什么,但目前的生活,我很满意。”
  她开怀的笑着,垂下眼睫,“嗯,那就好了。”
  他双手拢在广袖中,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然后平静地道,“传说,旱魃是曾经我的恋人,浮尘界是你我二人创建的。”
  她脸上开怀的笑靥微微凝住。
  胸中异样的感觉隐隐漫开,他平淡地道,“抱歉,我遗落了数百年的记忆,你……曾经是我的倾慕之人吗?”
  Chapter 5
  阿宝怔忪了下,垂下眼微笑着摇摇头,“那些是以讹传讹罢了。”
  睚毗平静的注视着她,“我真的不曾倾慕过你,我们一起创建浮尘界?”
  阿宝继续摇头,自然地道,“虽然浮尘界是我们一起创建,但那时我们只是君子之交,并无其他。”
  睚毗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阵,在心中仔细地描绘下她的容颜,但不论他再如何回忆,关于她的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
  “阿宝,阿宝——”
  从长廊前方传来金酷的大声呼唤,阿宝朝睚毗抱歉的点了点头,稍稍加大声,“等等,我就来。”
  睚毗站在原地,远望着少女提起裙裾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容貌稍嫌艳丽的少年疾走几步想去扶她,少女只退开一步拒绝了,而后转过头朝他挥挥手,扬笑道别。
  那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他,也热情地向他挥手,仿佛两人曾熟稔无比一般。
  看着他们的背景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竟生出莫名怅然之感,睚毗拇指轻轻摩挲着暗红的扳指,垂眸,不语。
  金酷感慨地道,“看见了睚毗就觉得年华似水,时间哗啦啦不等人,当年那个嚣张小鬼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阿宝,我们是不是老了?”
  “当年的你比他还小呢。”阿宝提醒道,更何况那时候她收养的其实是幼年睚毗的生魂。
  “只是感慨一下。”金酷仰头大大地吁了口气,“你这次穿越又是十年,十年又十年,现在已经是91年了,若你再晚个几十年回来,到时我估计都成一个糟老头了。”
  阿宝“唔”了一声,安抚道,“你从小在妖界汲取妖气长大,这些年又苦修术法,没那么容易变老。”至少,也延缓了将近一倍的成长速度。
  “那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改变样貌?”
  “哎?”
  金酷磨磨蹭蹭地抬手一比自己那张过度艳丽的小脸,“我这张脸能有办法变得男人一点吗,我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像施瓦辛格,只要像李奥纳多就好。”
  “那是谁?”阿宝一头雾水。
  “啧,差点忘了这时候的李奥纳多连毛都还没长齐。”金酷小声咕哝了一声,更改道,“那就换李小龙吧。”
  阿宝摸摸鼻子,歉然地道,“改变形貌是属于高级术法,你并非妖体,最多只能修炼到中级而已。”
  金酷霎时挫败的蹲地画圈圈,“这张脸越大越娘娘腔,难道我真要顶着这张脸到死?”
  “那个,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等你老了之后绝对会是鸡皮鹤首。
  金酷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阿宝,你以后要留在浮尘界吗?”
  阿宝思忖几秒,“我还没有具体打算。”
  “那要不要先去现世游历几年?”金酷起了兴致,“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现在的伦敦比十年前繁华更甚,而中国也已经改革开放了,你的小妹金姗就在中国哟,已经嫁做人妇,现在她女儿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阿宝的眼瞬间亮起来,“你知道她在哪里?”她离开那年小妹方5岁,尤记得那时小妹整日抱着木质菜刀绕着她跟前跟后,而今却已经远渡重洋嫁人生子……
  流年岁月转瞬即逝,若那时的她还没死,如今也应该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吧。
  金酷搓搓下巴鼓动道,“金姗在F市,等你休养好了,要不要一道去F市?”
  阿宝只稍稍迟疑了下,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阿宝越发积极配合治疗,黛和曼陀罗见她的身体日渐大好,心中稍安。
  只是听闻阿宝提出想外出游历的要求时他们虽然应允,但坚持要等阿宝的身体休养得满足他们的安全标准之后方才放人。
  怜柳道,“就这样贸贸然让阿宝和一个术法半吊子的金酷游历也未免太草率。”
  “你觉得我会没有准备?”黛头也不抬地在电脑上方模拟演算。
  虽然人类很脆弱,但无疑在创造上充满天赋。对于黛而言,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就是创造了电脑 = =!
  黛在电脑中编入模拟方案,而后根据电脑给出的数据,在虚空中用术法模拟出干细胞和DNA,操控各种外力或模拟各种环境刺激它们,从而纪录活性和状态。
  金酷第一次看见这种将科技与术法融为一体的模拟实验时不由感叹,“这年头,连妖怪也讲求与时俱进。”
  曼陀罗双手环胸看着这堆漂浮在半空的数据,对怜柳道,“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到那时诛羽和墨言会在现世接应他们。”
  有他们的保证怜柳安心许多,思及十年前睚毗曾与阿宝的生魂见过一面,不过时间太过久远 ,加之那时睚毗也只是短短惊鸿一瞥,并未留心,怕是早抛诸脑后。
  如今睚毗再次重逢阿宝,只希望能像之前那样平顺地过去吧。
  可惜——
  句芒山,此刻睚毗和阿宝狭路相逢。值得安慰的是……金酷也在。
  阿宝直觉感到从见到他那刻起,那道冷漠疏淡的视线就一直未离开她的脸上,隐隐有些探究。
  她朝他轻点一下头打个招呼,金酷也配合地打了声招呼。
  今天天气不错,“一丝不挂”的蓝天下,非常适合睡觉。
  原本只是同阿宝来句芒山修炼的金酷正阖眼小憩,谁知不到片刻便遇上了睚毗 。
  睚毗垂眸看着她,“你休养后要离开浮尘界?”
  阿宝“唔”了一声,展颜一笑,“大人的消息真灵通,我正打算休养后去现世游历一番再回来。”
  “看来是同路人。”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声音依旧清冷,他平静地道,“当年我们在浮尘界时,我曾和你一道下现世游历吗?”
  他的问话仿佛是一个简单的疑惑,但在她耳中,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阿宝回避般只回答前半句,“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下现世?”
  睚毗只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Chapter 6
  在伦敦小道一隅,一家色彩明丽的花店静静停驻在角落。
  若是推门进去便会发现这家花店虽然门面不大,但店中的花品种繁多,许多甚至都叫不上名字,在无风的环境下,朵朵饱满而摇曳,仿佛如活物一般在私语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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