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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皇朝(全)

_22 于晴(当代)
  通过这里的玉帘廊道,就是五春楼。时值夜色,谁会在玉春楼里?这又是什么时候?
  来到玉春楼,一片黑暗,但门口半掩,明显里头有人。
怜君心跳加速,肯定又是南宫朗。
  他可以入任何人的梦,就是不想入这人的梦,他取出隐身令,在梦里隐了身,穿墙而入。
  玉春楼的内室有具玉石棺木,那这就是春花死后的场景了。
  怜君看见有个高大的男人倚在棺木旁,垂脸遮着眼。
  这身形......不像是南宫朗啊!
  低微难忍的泣声,在漆黑的夜里清楚地传入怜君的心底。他呆呆地望着对方......
  "春花......"男人强忍着泣声。
  沉默了好久,他才哑声接道:
  "你真是无情无义!"语毕,他持着酒壶,仰头饮尽。
  那样童叟信赖的少年相貌,来自于归无道。
  这是梦,也是归无道过去的记忆。
  他的入梦令,进的是此时此刻此人的梦。那就表示,今晚,归无道梦到了过去的这段记忆。
  会留下这段记忆,如此的清晰,不曾淡化,更表示这段过去一直无法自归无道心里拔除。
"原来你在这。"
怜君吓了一跳,直觉抬眼,不知何时墨随华一脸漠然地站在玉春楼门口。
"三哥,春花尸身还没腐烂呢!就快夏天了,她还能维持多久的现况呢?"归无道喃喃地道。
  "快出来吧!要让朗弟发现你私入玉春楼,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归无道又垂下脸,盯着棺木里的人。
  "春花嫁给他,不代表死后只能由他一人霸住。"
  "朗弟并非要独霸,他只是怕,知道的人愈多,他的梦会醒得愈早。桐生提过,人属阳,鬼属阴,男者阳气更甚,会损及春花的身子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独自送她一程。"
  墨随华一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他的眼,也始终没有落在棺木上。
  "三哥,你道,为什么春花双手没有沾过血,却比我们都早走呢?"
  "桐生说过,她不是我们世间的人。"墨随华平静地说。
  "就因为不是我们世间的人,就逼得她无路可走?"归无道沙哑道:"我逼了多少人家无路可走,就因为我是皇朝人,所以没有报应吗?"
  "无道!"
  归无道的娃娃脸充满恨意,锵的一声,酒瓶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还是,因为她跟我下了三年的棋,所以我的罪孽都由她代背了?她早就知道七焚是干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跟一个性子粗莽到随时会害死自己的男孩天天对弈,让他修身养性,让他开始不再莽撞,所以,我杀的人都赖到她身上去?"
  "无道,你多想了!那是春花的命!"
  "她的命?她的命就这么低贱吗?"归无道破口大骂。
  怜君双手遮眼,不想听不想看,意识轻轻淡去。
  原来,每一个人,都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都破了一个洞。
  如果这些人,跟他一样,都过了奈河桥就好了。过了桥,再痛的事刹那都能烟消云散,再恨的事到最后都只是一场记忆,再无情感起伏。
  如果......他没有过奈河桥就好了......
  判官舅舅让他上来还最后一次情,还清了,从此不再相欠,从此,崔怜君就是崔怜君了......到时,他毫无牵挂地走,但是,这些人呢?
  "你是谁?"冷冷的,带点目空世间的问语响起。
  怜君缓缓放下手,抬眸瞧向春花生前始终有点惧怕的男人。
  余桐生。
  入梦令,一夜仅能入两人梦境,如今竞意外来到第三人梦里。
判官舅舅,你到底要让我知道什么呢?
  那双眼,一直很冰冷。
  自春花生前死后,这样的眼神都不曾改变过。
  怜君视线落在周遭,跟简求春一样,梦境几乎纯白。
  只是简求春的梦境是安详的白,是春花喜爱的白,而余桐生的白,却是一种虚无之感。
  余桐生的梦境里,还有无形的压力,那样冰冷的空气扑面......怜君微讶一声,刹那间终于明白为什么春花生前并不喜与余桐生接近。
  七焚皆是极恶之人,但唯有余桐生浑身上下溢满了大兴皇朝的气......这样的气,是皇朝龙气!
  为什么其他七焚全身血腥,余桐生却是龙气?
  "你是谁?"余桐生不惊不惧,打量着他。
  怜君目不转睛,而后失笑一声,拱手长揖道:
  "在下地府崔怜君,特来求见余四爷。"
  "地府......"余桐生低喃着,目视着怜君,微笑着:"果真有地府啊!"
"余四爷不信有地府?"
  "当然信,只是不曾亲眼目睹,总有一分疑虑而已。你身上带着有三魂七魄,其中一魄为鬼魄,这是......"
  崔怜君闻言,笑得愉快,他道: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方便。崔某化身为人体,全仗地府判官赐下鬼魄,时日一到,就会重归地府。"皇朝鬼魄补上他缺的那一魄,他这才能在阳间当个小小嚣张的小鬼。
  余桐生深深看着他。"余某竟看不穿你的过去。"
  崔怜君咧嘴一笑,掩不住得意,道:
  "崔某身有鬼魄,鬼魄上有法力加持,再者阴阳两隔,余四爷自然看不穿了。"嘿嘿,还是判官舅舅跟几位地府大人厉害,硬生生压下余桐生的神技。
  "崔公子找余某是为了......"
那双冷静的眼,依旧在怜君身上打转着。但怜君不理,笑道:"自然是为七焚之事而来。地府判官算到阳间七焚近日有一大劫,特要在下返阳,助七焚一臂之力。"
余桐生的黑眸抹过异光,刹那间,怜君明白余桐生自始至终都知道此事。其他七焚不知情,唯有余桐生知情,这其中又是有什么问题?"劫数天生,崔公子想违背天理?"余恫生道。
  "不,正因七焚此次劫数并非天生,所以地府特派我前来相劝。"怜君察觉对方的防备与天生多疑,遂又老实道:
 "余四爷该知道,七焚始现,皇朝即乱,十几年前的内乱,导致无辜百姓枉死。死在七焚手下的、死在其他人手下的,共计几十万人,人为阳,魂为阴,阴魂冤气一直留在阳世里。"
  余桐生点头。"地府判官果然神机妙算。"
  "判官不是神机妙算,而是这十几年来他一直看在眼里。冤气聚集在阳间,本就不是好事,十几年来,皇朝重入正轨,逐步繁华之景,气势正展,如旭日一升,冤气无法发作。然而,十几年压迫下来,数十万魂聚集的冤气......一朝发难,恐怕很难对付了。"
  "崔公子,你的确说中了。"余桐生轻笑:"任何东西压久了,总有一天会爆发。而最容易爆发的那天,正是当今皇上定为皇朝开国日的那天。那一天,是过去无尽血腥的最后一日,也是最后的底限。皇上登基后,余某建议他皇朝开国日下令全国茹素,佛门大开,以祭天下亡魂。其实,那是假的,余某真正的目的,是在那天彻底压制最易爆发的冤气,求祥瑞的天舞以及其后一个月的歌舞庆欢为的也不是皇朝世间人,而是送走那些冤气。但这十几年来,这样的手段已显疲态,近年,各地归老的将军陆续莫名死去,迷周城为七焚主在之地,其势正旺又邪,十几年来,它是最平静的地方,如今,怕是要不稳了。"
  怜君沉默不语。
  余桐生又漫不经心地笑:
  "这些冤魂怎么就不懂呢,七焚本就是极恶之人,本该各据一方,涂炭生灵,当年我利用他们迎真正天子为皇,才能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他们必须被牺牲,来世转生在繁华的朝代里,好过两世都在血腥的日子里。如今,他们将找上当年杀人最多、名声极恶的七焚,这次我该如何保住他们呢?"
  崔怜君还是沉默着,不对他的话有任何意见。半天,怜君才长叹一声,只道:"余四爷当年留下春花的身躯,等着就是这一刻吧!"
  余桐生闻言,黑眸眯起,而后又笑:
  "地府判官到底是何人物?竟连余某小小心思也能猜测得到。"
  "在下愿助余四爷一臂之力。"
  "春花在地府过得可好?"
  怜君猛然抬头。"什么?"
  余桐生笑道:
"春花在地府,过得还好吗?她失去一魄,依判官的精明,是不会让她回到另一个世间投胎为不足孩儿,想必,她正在地府,等着朗弟寿终吧。"
"......"
余桐生声音突地放柔,目光还是望着他。
  "叫她别等了。"
  "......为什么?"
  "因为,刚才你说错了一点:七焚始现,皇朝必乱。不,该是皇朝一乱,七焚方现。七焚为世间极恶之气凝聚,只会在乱世藉妇人怀胎十月出生,就那么一世,皇朝繁华世间绝无他们的踪迹。"
  崔怜君傻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们只在乱世出生,死后不归地府,就这么魂散魄消,直到下次乱世,各地恶气再聚,才有他们的出现。他们,只是人间恶气的反扑而已。"
  怜君呆住。
  余桐生扬齐眉,以为他还是没听懂,再次说道:
"七焚来历判官没告诉你吗?还是连判官也不知天机?皇朝人打从心底天生惧怕七焚,那是因为,七焚是人间百姓恶气凝聚而生。崔怜君,七焚能现世,全仗皇朝之乱。皇朝一乱,人间恶气更甚以往,七焚怎会不生?"
余桐生见他呆若木鸡,难得苦笑:
  "哪个人一生一世不曾心怀恶意过?又有哪个人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恶意?皇朝人永远不会爱上七焚,正是此因。皇朝百姓就算被七焚皮相迷惑,那也只有短暂几年,绝不可能真心接受自己产生的恶意:而恶意现世的七焚又怎能忍受那些释放恶意的百姓嘴脸?这正是共同生存在同一皇朝,却相互排斥的最佳写照。崔怜君,七焚,只在乱世现身。七焚,下归六道轮回、善恶果报来投眙转世,他们只在人间恶意扩展到极限时,藉皇朝女子怀胎十月转生。将来,若真有一日皇朝能到达人间无恶意的神仙境界,那么,七焚从此绝迹,大兴皇朝永无他们的身影。"
  怜君张口欲言,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
  "啊、啊......"那声音,低微着,几乎不成调,令他想起,归无道藏在玉春楼里发出那样痛苦又隐忍的声音。
  他终于体会归无道的感觉了......原来,还没走过奈河桥的情感竟是这么痛苦!
  从此绝迹,再无他们的身影!从此绝迹,再无他们的身影!
  判官舅舅,这就是你要让我知道的事吗?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你让我知道了,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崔怜君!"余桐生上前一步,正要抓住他,哪知怜君双手遮面,身形骤然消失。
  "怜弟!怜弟!"
  皇朝至今二千三百年,加上这次皇朝内乱,皇朝乱,只有四次!
  二千三百年,七焚只现世四次!
  沾满血腥后消失在天地间!下一次,再浑身浴血!因为,他们只是人世间,聚集的恶气!
  人间无恶意,再无他们的身影,
  "怜弟!"
  南宫朗睡到半夜发现怜君呼吸困难,浑身发冷,立时惊醒轻拍他的脸。
  怜君猛然张眼,瞧见眼前的人,随即,出乎南宫朗的意料,怜君竟紧紧抱住他。
  南宫朗心里一喜,极力掩饰自身情绪,轻轻搂住怀里的人儿。
  哪怕怜君痛也好,受到惊吓也好,只要怜君有感情,只要怜君有感情......
  "大哥,大哥......"那声音沙哑着。
"嗯?怜弟作恶梦了?"
  埋在他怀里的人儿没有说话。
  南宫朗也没有逼他,只是抚着他的长发,面露些许的满足。
  "......我但盼大哥生生世世,安安稳稳欢欢喜喜。"
  "我这一世都不甚欢喜了,还盼什么来世?"他轻描描地答着。
  怜君慢慢抬起脸,慢慢地望着这张丰姿冷丽的脸庞。
  南宫朗见他秀眼里竞流露淡淡怜惜,不由得心震狂喜,一时之间只盼这双眼里的怜惜再浓些、再爱些。
  自怜君还阳之后,他的眼里只有无奈、怜悯与对这世间无尽的好奇而已,何曾有过这样的情感流露?
  这证明,只要怜君再以人身多留些时刻,只要七焚留住他,他终究会有七情六欲的!思及此,南宫朗喜不自禁,难得一见的夺目光华尽显在那绝世无双怜君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脸,喃道:"愈是美丽的东西,愈不能久留,是不?"
  南宫朗抚开他的发丝,情难控制地吻他的额面。
  怜君没拒绝!他吻着他的眼、他的鼻,当他要吻上怜君的嘴时,怜君直觉转开脸,低声道:"大哥,我困了呢。"
  南宫朗注视着他,而后,哑声道:
  "好。"他压抑着,慢慢躺回去。
  突然间,怜君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南宫朗一怔,又瞧见怜君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并没有看向他。
  怜君睡觉习惯跟春花一样,天气一冷,春花是连外衫都不脱的。长发几乎散在枕上,一身书生白衫就这么穿在身上,纤美如白莲。
  此刻,怜君双眸是闭着,扇贝似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的阴影。
  "大哥,以前我总以为月老牵的红线,是该你情我愿的。你跟楚秋晨是天生一对,明明就是红线相系该有些意思的,为什么你会不喜欢她呢?"
  一听到那令人生厌的名字,南宫朗便心情不豫,冷声道:"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难道我还得强迫自己顺应天命去喜欢一个人?"
  怜君长叹口气,道:"原来,月老也是会强迫人间男女啊!"
  南宫朗见他有主动夜聊的意思,替他拉过薄被,与他一同平躺在床上。右手任着怜君紧紧握着,以前,春花也是如此。
  "我记得,认识大哥的人,每个人都说你喜新厌旧,怎么偏执着在一个人身上呢?"
  "这你就要问春花了。问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让我执着在她身上?"南宫朗突地轻笑,令怜君侧望着他。
  南宫朗半垂着俊眸,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再道:
  "若她还活着,这就是我的回答。如今,她走了,你问我这事儿......怜弟,你可曾有过经验,在少年时遇见一个小娃儿,明明她就是个不出色的娃儿,生得普通,个头又小,拿不起一把剑,偏偏你的眼睛就是离不开她。在外血腥,心里想的也是她,想着她是怎么看此刻的自己?看见她与别的少年亲近,心里无由来的怒火;发现她不再是个孩子,又是百味杂陈,我要的是那个孩子的春花,还是少女的春花?看见她倒在奴人池,我以为她死了,我才知道春花这个名字对我下了多重的魔咒......重到明知她不快乐地被局限在玉春楼内,我也要留住她!我要她跟我在同一片土地上,我要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我,哪怕我要跟整个皇朝人为敌,哪怕,我得杀光地府所有的鬼,只要她活在我眼前,这样的心思,怜弟,你说,该怎么连根拔除才好?"
  自始至终,南宫朗淡淡地说,似乎不带任何感情,说到最后,他察觉握着他手的人似乎微微在发抖着。他侧眼看向怜君,轻轻一笑:
  "这话,我只跟怜弟说。你过奈河桥了,已经无法体会这样的感情,自然不会让你怕着,你可别外传啊。"
  不是明眼人,是听不出那轻描的语气隐着讽刺,隐着恨,隐着怨。
  他眼若春泓,直视着怜君。
  那双秀眸的怜惜未减,平和地迎望着南宫朗。怜君低声道:
  "如果有......机会,大哥走过那奈河桥,就知道......怜君此刻的心境了。一过奈河桥,七情六欲就沉进在桥下河里,再无踪迹。"
  "春花性淡,自是容易抛弃人间感情,她总以为旁人跟她一样,日子久了就能各自过活。我不一样,就算奈河桥夺我情感,我也绝不会将她忘个彻底。即使过去的情感永沉奈河桥底,只要我能返阳,未来必能重新再拥有那样的情感。"
  怜君沉默着,回避他的目光,喃道:"大哥,你可曾想过,你这般喜欢春花,是因为你不喜皇朝中人,春花她是外来者......"
  "真是胡说八道了。"南宫朗淡淡道:"我喜欢一个人,还得先去分她是出自哪儿吗?你以为,春花就这般能耐?"
  怜君一时没有吭声。若照余桐生所说,恶意转生的七焚,绝不会回头喜欢上那些繁衍他们的根源百姓,那在皇朝里他们还能喜欢上谁?这样一生一世孤独多痛苦,春花非这世间人,就算她有恶意也不干他们的事,他们会喜欢上春花不意外。只是......他也很清楚,南宫朗对春花的情爱,绝不是他在这世间孤独寂寞......
  怜君心里迷惑,交杂着许多说不清的滋味,他的注意力被两人交缠的长发引开。他直觉要伸手分开,指尖才碰到他枕上长发,却瞟到南宫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南宫朗没有说话。
  怜君迟疑一会儿,指尖始终停在两人的发间,不再有任何的动作,目光痴痴,带点迷惑与犹豫。
  最后,南宫朗微微一笑,将他的身子搂进怀里,让两人的丝绸黑发更加纠结难分。
  "瞧你,怜弟,你在发抖了。"他笑着,拢紧力道。
  怀里的人儿并没有抗拒。
  有怜惜就是好事,有犹豫就是怜君开始不舍了。他是作了什么噩梦,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如果春花是人,他要怎么强留,春花都无所抗从。但如今春花是鬼,他要强留,春花依旧会自他眼前消失,他只能穷尽自身的力量,让这人儿心甘情愿过了?走过奈河桥的怜君巴不得与他划分界限,哪会这样......哪会这样......
  南宫朗竭力抑制着心跳,抑制狂喜的浪潮,抑制想索求怜君身子的冲动。怜君到底是作了什么梦,竟主动走向他?
  如果这样的梦能令怜君留在阳世,那么就算让怜君一直身处在噩梦里,他也要留下她!
  他的春花......他的春花......
  "怜弟,"他在怜君耳畔轻喃着:"你有没有想过,你明知月老强迫人间男女,明知上天给的姻缘不快乐,为什么你要顺应天命,让你心爱的人痛苦一生?你这样做,真是正确的吗?真是正确的吗?"
第八章
砰的一声,整个背击上墙壁,怜君还来不及说话,衣领就被大掌拎起来。"那个......归兄,你想做什么?"怜君小心翼翼地问。
  一早他才出了房门,就被人非常粗暴地拎到角落,非常粗鲁地压在墙上。"你跟五哥同宿?"归无道压低声音问道,眯眼盯着这清秀的小书生。
  "这个......与友秉烛夜谈,这种事也常见,是不?"
  "昨晚厉风楼并无烛火!"归无道咬牙道。
  "归兄,就算南宫朗男女通吃,崔某也只喜欢与我不同性别的人啊!"
  归无道闻言,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就等你这句话!蓝蓝看中你,你自然也得喜欢她,可别去搞什么断袖分桃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怎么看你?"那声音有点轻,有点叹息,怜君想起昨夜的梦境。原来,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假装遗忘......
  归无道瞪着他。怎么看?就是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看他!这清秀的小书生秀容微红,望着他的眼神很像......很像......混蛋!蓝蓝喜欢的男子要是个断袖人,岂不是真得跟南宫朗抢人?她抢得过吗?
  "走!"
  怜君讶异一声,疑声问道:"上哪儿?"
  "上地窑去!"
  "什么?"怜君瞪大眼。
  "用屁眼想也知你小子单纯得紧,将来娶了蓝蓝,要是什么也不懂,那真是丢尽咱们男人的脸,总要教你见识见识,才不致亏待了蓝蓝!"
  "......"眼前这外貌二十上下的青年,真的跟春花下了三年的棋吗?竟然用这么粗俗的"屁眼"......"等等!等等,我不要上地窑去--"
  大鹰抓小鸡,很容易就抓上马车。
  小鸡狼狈地要爬出马车,大鹰迅速拎回去,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听黄莺说,你成过亲,该不是儿戏吧?还是你跟你那娘子没行过周公之礼?你脸红成这样......蓝蓝以后可辛苦了!"
  怜君瞪着他。
  "归兄,我对蓝小姐并无男女之情,你别瞎凑合!"
  归无道摆摆手,道:"感情总是培养出来的,小事一桩!"
  小事一桩......怜君微地眯眼。他记得,归无道与墨随华这两个大男人,也曾认定,男女的感情就是干柴烈火这么来的,这两个男人该不是一直奉行这个偏门道理吧?
  归无道无由来地头皮发麻,那张娃娃脸面色不变,暗暗扫过马车内部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可以藏身,最后,他的目光停在这软趴趴的小书生脸上。
  "你......有话要说?"归无道试探地问。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怜君故作沉吟。"照六爷的说法,不知道当年五爷成亲时,前一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认为他该上地窑一趟?"
  "当然......当然有去!"娃娃脸笑起来多么的和蔼可亲,完全看不出其暴力的天性。"我亲自邀五哥去的,他玩得乐不思蜀,差点误了隔天婚礼。男人当如是,你懂吗?"所以,五哥终究是喜欢女子的,你最好别再被他给骗了!
  后面这段话,他正想对这小书生暗示一番,哪知这小书生很不给面子的,撇脸就往车窗外看去。
  这摆明不买他帐的举动令他很火大!非常有冲动扁他一顿,但这弱书生是蓝蓝看中的,是他未来的妹婿,他能动吗?
他想起昨晚,蓝蓝对他说的--
  "六哥,你可别乱动他,要伤了他,我可不放过你!"
  "真难得有个小子得你慧眼。这些年你是不动刀了,却也随兴做事,你到底看中他哪了?软弱无能,没有办法为你顶起一片天地,手脚无力,怕是哪天仇人来了都要你替他挡着!我倒瞧,楚思权对你有几分意思。"他无意为楚家庄的人说话,只是相较之下,小蓝蓝几岁的楚思权还像个男人。
  "楚思权?那也不过是个想跟八风再结亲的男人,是不是真心,你应该明白;六哥,下次你仔细看,仔细去感觉,崔怜君他......一定像你曾认识的某个人!"
  "像谁?"他一头雾水。"你明说不就好了?"
  "六哥,你说,你所知所懂的道理中,有没有这一条,如果有人不是属于这世间的人,有一天他换张脸回来了,你不能喊出他的名字?万一喊出了,他便消失,再也不回头了。"
  "什么?"
"五哥不喊不张扬,就是怕会发生这种事吧......那要怎么留住他才好呢?我去大佛寺探个究竟吧!看看好好一个人怎会变成那样淫荡的书生......"
  当时蓝蓝自言自语,他也不以为意。如今打量这个崔怜君,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曾认识这没种的小书生。
  正当归无道过滤心中所识的男儿时,突然听见崔怜君喊道:"停车!"
  马车一停,怜君连忙跳下车。
  "你做什么你?"归无道要拖回这小书生,小书生却回头朝他作揖笑道:"归兄莫急,这是简宅,你说的嘛,男儿本色,理当如此。哪有咱俩独享,不找简三爷,对吧?"
  "三哥......"这干三哥什么事了?如果不是共有过七焚之名,也曾看过三哥杀人的狠劲,依这几年三哥那样清淡的生活,他几乎以为这人要登仙去了。"喂,崔怜君......"跑这么快,眨眼就遁进宅子里,如果不是确认这小书生是男人,他会认定这孬种去讨救兵了!
  男人寻欢去讨救兵,丢不丢睑?
  怜君确实去讨救兵了!
  他本性非男,真要去地窑,他不死定了?呸呸,他早死过一回了......干柴烈火、干柴烈火,他真的非常想让归无道去试看看,干柴烈火是不是真的能让他解决所有事!
  崔怜君钻进久违的宅子,同时注意到简宅的隔壁在办丧事。
  现在他暂时化为人身,看不见黑白无常,不去理这些地府之事。他一进简宅,惊喜地发现小小宅子竟然绿意盎然,有几分简求春梦境的氛围。
  他一路往书房而去,注意到几名眼生书生待在厅里交谈着。
  他记得,简求春说过,这间简宅是他交友之处,有些书生一时阮囊羞涩,都会暂住此地。但此处并无奴人,一切自己上手。
  这样的地方,也算是小仙境吧。
  怜君不敢花太多时间打量,来到书房想请简求春当个挡箭牌。
  今天一早,他起床时,南宫朗就已不在,桌上留着他去接余桐生的字条,他才会被这个满脑子认定干柴点上一把火万事成功的混蛋给逮住!
  "咦,你是崔怜君么?"
  怜君回头,正是他返阳后遇见的书铺小哥。
  那书铺小哥打量他,道:"今天我一早送书来,三爷赶着要我上八风园,请崔少等他,千万别外出。可我扑了空,才又回来禀告。"
  "简求春找我?什么事?"
  "我哪知道,你自个儿去问吧。我来时,三爷正要出门,正好有人来访,这才吩咐我让崔少留在八风园里等他。嘿,说不得过一阵子,八风有喜事了。"书铺小哥笑道。
  怜君不及细听,归无道就已出现在转角,还真的铁了心要逮住他。他赶紧逃到书房,匆地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停住动作。
  怜君面露疑色,移到窗前。房内有个背对他的姑娘,这姑娘身形好眼熟,声音更眼熟......
  楚秋晨!
  他呆了呆,目光停在楚秋晨的身上,接着缓缓落在另一头正在半沉思的简求春。
  楚秋晨转过身,神色没有往日冷漠,就这么找着书,偶有不懂,转头询问简求春,简求春耐心和气地比着手势。
  这几天,他心在四月初三那天,更在南宫朗身上,忽略了楚秋晨......
  月老!月老!你到底在做什么?男不愿女不甘,到头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视八风如仇,对南宫朗没有好脸色的姑娘,却心平气和与简求春相处,这是不是、是不是......
  有人从后头一把拖走他,怜君惊惧想要叫出口,却及时被捂住嘴。
  "这是在搞什么?"归无道拖怜君走了一阵,才放开他的手。他有点不快地骂道:"刚才那是什么?我就说,最近那姓楚的女人怎么常外出,原来是上这儿来了!"
怜君沉默着。
  "三哥怎么会允她留在这里?难道他不知那女人是要给五哥的?他要什么女人会要不起?为何偏看上楚秋晨?"
  怜君还是不发一语。
  "你怎么不说话?"归无道终于发现这小书生一脸凝重了。
  "我......我在想,月老是不是喝醉了?"
  "月老?喝醉?"
  怜君低头把玩着发尾,轻声道:
  "明明两情相悦的,偏要无缘无分,生离死别。明明各有心爱的人,却又要将他们硬凑在一块。"
  归无道眯眼,不解其意,但道:
  "管月老是什么东西,他都是个混帐家伙!咱们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眼睛像春......跟你说这些你懂什么?走!"
  怜君叫了一声。"我不想......"
归无道一向不把他人意见当意见,直接掳着他往门外走。
 背后有人轻敲着屋墙。
  正努力抓弱鸡的归无道一回头,一愣:"三哥。"
  不知何时,简求春出现在他们身后。
  怜君如见救星,大喜过望,连忙叫:"简兄,你要不要一块去地窑?"
  简求春闻言,看向他,那深邃眼神带抹古怪。
  "地窑?你去?"他慢吞吞地比出手势。
  怜君的眼儿发亮,赶紧钻过归无道的身侧,如攀浮木地紧紧攥住简求春的双手。
  "简兄也不爱逛地窑是吧?对嘛,归兄,我就说,好好一个男人,也不见得要那个,才有男子气概......"怜君说着说着,脸微微红了,恼怒地瞪归无道一眼。他嘴里继续道:
  "既然简兄不去地窑,不如我也留下拜访一下简兄的书房吧。"说到此处,怜君笑咪咪地,本要放开简求春的双手,先溜进书房再说,哪知,简求春忽地反手扣住他。
  怜君一怔,抬眼对上简求春。
  "......简兄?"
  简求春眯眼,直勾勾望入怜君的秀眸里。
  "我正有事找你呢!"
  怜君心一跳,简求春这眼神有点鬼......该不会联想到他是来自地府的小鬼吧?皇朝百姓作梦多半不会与现实扯在一块,至少,简求春不信鬼神,不会将虚幻的梦境与现实搭上桥梁。
  但是,他总有点心虚啊!
  "三哥?"归无道怀疑地瞄着这两人。
  简求春忽地松开手劲,自腰间暗袋取出小盒,盒里躺着珍珠簪子与把玩的迷你小玉兔。
  怜君、归无道与楚秋晨都好奇的上前一看。
  "怜君,既然你我所读的书相似,那眼光必也一样。我近日要送礼,却一直在这两样礼物上抉择不下,就请怜君替我择一吧。"
  怜君与归无道同时一怔,归无道脱口:"这种东西都是送女人的,你有女人了?"眼光不由自主往楚秋晨看去。
  怜君看看他,再看看楚秋晨,犹豫不决。简求春有喜欢的人固然是好事,可是,楚秋晨她该是......
他心不在焉拿起珍珠簪子,听见归无道低声说着:"这珍珠倒是上等货,只怕是八风宝铺里最好的珍珠。"
  归无道好歹也已经算半个商人,绝对识货。怜君很快放下珍珠簪子,又拿起那小小玉兔。
  他试着把玩一下,嘴角微扬,很是喜欢这小兔子。他再听归无道道:"哥眼光真差,这玉质不是宝铺专卖给买不起好玉的穷人吗?"
  简求春直视着怜君,拍拍怜君的肩,让他的目光从小玉兔上移向自己。
  "怜君替我挑一样,另一样就送给你吧。他日你可以送给喜欢的姑娘。"
  怜君一喜。"真的?"
  归无道看着他俩,楚秋晨也打量起怜君来。
  简求春笑意盈盈。"自然是真的。当是谢谢怜君代我挑选。"
  归无道暗里发恼,注意到简求春目光不离怜君,仿佛想记下怜君的一举一动。这是不是太离谱了点?一个南宫朗已被这崔怜君迷惑,难道连简求春也被迷惑了?
  他又看向崔怜君,显然这个小书生十分高兴简求春的赠礼。呸,这年头是怎么了?很流行小书生吗?
  怜君笑满腮,紧握着钟爱的小玉兔不放。他开口:
  "简兄要送姑娘好礼,自然要送珍......"语气一顿,面露刹那古怪,他差点像笨蛋一样跳下陷阱。
  简求春的眼神只有他看得懂,那漂亮的眼底掠过极快的探究。七焚都是鬼,只有鬼才那么精,绝对是昨晚梦境有什么不对劲,这才教简求春有所怀疑他是春花。春花最爱玉,当然会想拿到玉!
有怀疑没关系,他马上灭掉它,怜君闷着气想,嘴里却笑:"要送姑娘好礼,当然要送玉啦。那这珍珠簪子怜君就厚颜的收下了。"
简求春一笑,当着怜君眼巴巴的眼神收回小玉兔。
  "怜君,你眼里没有恶意呢。"
  "恶意?求春兄对我很好,我又怎会有恶意呢!"怜君小心地答着。
  "我待你真好?"
"......是啊!"肯把不要的书全送给他,这还不好吗?
"那你可要记得回报我,别让我失望哪。"简求春和气笑着。
  "......"怜君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自身并无惊世才智来吓唬人,他只是个普通级小人物。但,简求春这句意味深远的话儿他听出来了。
  以前简求春是这样说话吗?他记得简求春与春花说话时,春花从不认为在跟个高人聊天啊!还是,简求春那时是降低自己层次在跟春花聊天,若真如此,春花该羞愧挖地洞了!
  归无道一把拉过怜君,以身挡在怜君与简求春中间,以免这个清秀软书生一下迷惑南宫朗,一会儿又骗蓝蓝,这会儿连简求春都骗去。
  他对崔怜君没有什么喜恶,反正皇朝人脸都是那副德性,他已经习惯......他凑到怜君面前,随便看向怜君的一双眼睛。
  怜君也瞪大眼睛回视他。
  归无道噫了一声。这双秀气的眼睛果然没有畏惧没有恶意......那又如何?出了个春花,不表示没有第二人、第三人......但归无道还是问道:
  "你见我,如何?"
  怜君屏息。这问题真耳熟,正是幼年归无道曾问过春花的问题,怜君自是不能回答一模一样的答案,遂装作凶狠,答着:"看了就讨厌......"话还没说完,后脑勺便被打了一掌。
  他软弱无能,一回击一定会被打趴,那不如在心里自动和解吧......怜君含泪忍痛,当作归无道那一掌在替他打蚊子。
  归无道耸肩,说道:
  "三哥,这种人随便一抓多的是。春花或许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瞥了眼楚秋晨,又不耐道:"三哥的一语姻缘,可要好好思索,别乱开口才是。"
  简求春徐徐比了一个手势。
 崔怜君与归无道同时惊叫:"你已经说过了?"
  楚秋晨看向他,眼底难掩失意。
  "嗯,不行么?"简求春微笑着。
  不是不行,是对谁啊?会是谁呢?怎么没有随简求春回迷周城呢?怜君不得不承认,他好奇得不得了。
  "怜君对这种事很有兴趣?"
  "唔......我第一次听见这种一语姻缘,所以好奇心是一定有的......简兄,该不是跟......"怜君实在很想问,该不会是对楚秋晨说吧?七焚都是情感慢热之人,简求春不像是能在几天内就付出真心的人啊!
  何况他有强烈的好奇心是应当的。这个一语姻缘令春花好奇了十年,好奇到人都死了还没看见个结果。如果能有个答案,他想,春花绝对不介意从坟里爬出来问个结果再躺回去。
  "一定是没有用吧!"归无道皱着眉说:"我早说了,余桐生的话都是鬼话!什么一语姻缘,共生共死,都是屁。"
  "嗯,都是鬼话。"简求春淡淡地比着,又看了怜君一眼。
怜君隐隐觉得不对。余桐生确实有两把刷子,否则春花也不会撑到双十才走......简求春的一语姻缘其中必是哪出了问题。他正思考,又听得归无道说:
  "管他什么一语姻缘,要什么女人要不到,直接抢......"
  "没用的男人才用抢的呢。"怜君插嘴道。
  归无道慢慢转过头,看着怜君一脸抗议。他啊了一声:"我差点忘了,走走,地窑姑娘等着你呢。"
  "等等,简兄......"怜君暗骂自跳火坑,要向简求春求教,但见简求春只是立在原地看着他。
  接着,简求春朝他微微一笑,背过身去。
  好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七焚这些男人,个个都是粗汉子。怜君暗地发恼,被拖出简宅大门之际,他听见楚秋晨轻声问:
  "三爷,你要去哪儿?"
  简求春不会说话,加上背对着怜君,怜君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从简求春隐约的手势看出--
  ......大佛寺?简求春要去大佛寺?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难道还在怀疑他?归无道打断怜君的心思,骂道:
  "真王八!崔怜君,你瞧那姓楚的女人,是不是真对求春有意思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怜君咕哝。
  "那求春呢?是不是已经上了她?"
  "啊?"怜君傻眼。这句话是不是太粗了点?
  "你看不出来?也对。依我看,应该还没上。"归无道喃喃自语。拿楚秋晨代替春花一事,求春不表反对也不表赞同,可以说完全不在意南宫朗。
  这样仔细说来,七焚间一直有一条线牵连着彼此。但自三年多前那条线彻底断掉后,求春便云游他处,难得回八风园一趟。
  是啊!如今的八风园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有时就连他都疑惑为何自己仍留在园里,还分神注意其他兄弟的状况,他哪来这么好心......
  蓦地,他回神,看见崔怜君,又想起蓝蓝,便道:
  "不管了!你这小书生,要真没开过荤,这次就是个机会!天老爷,要说你成亲过,不如先砍了我吧!蓝蓝想要你这童子鸡,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怜君满面胀红,又气又恼。七焚之中,归无道明明看似有少年气质,天生可爱的娃娃脸,说起话来却是粗鲁得可以,粗到他耳朵都快要受伤了!
  简宅外,怜君被迫让归无道拖着走,他自知逃不了,道:
  "好了好了,我自己上马车就是......要去就去嘛!"话才说完,立时出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震得他短暂失去耳力。
  怜君顺眼瞧去,竟是不到十步距离的马车轰然爆炸!
  "这是怎么回事?"归无道讶道,想要上前察看,却被崔怜君抓得死紧。他一脸疑问,回头看这小书生,这小书生颤抖地指着简宅隔壁的丧家--
  "那是......那是谁的家?"
  归无道心知有异,沉声道:"是告老还乡的老将军所居之所。怎么了?"
  怜君垂着清秀的脸儿,不再抬头。
  "归无道,你......回去!"他双手微抖,自袖间变出一面奇怪的铜镜。
  "出事了?"归无道两手空空,没法变出他惯用的长戟,但他确实知道有事发生了。
  归无道面色沉着,视线半抬。带冷的天空依旧,周遭也如常,只是今日大街异样空旷......不对,刚才下马车时,明明热闹得很,为什么巨大的爆炸声却无人出面观看?
  他见的血腥事不少,但这种吊诡之事却是头遭见到。思及此,他一凛,浑身紧绷起来。"小事小事而已。"怜君苦笑。
  "我以为是四月初三才发动,没有想到余桐生在迷周城设的法术已开始崩坏了。天空之上,有你看不见的冤气,你无法对付,你进简宅,去找简求春,别再出来。"
  "你在胡扯什么......"话还没说完,冰冷近乎到污浊的气劲扑面,归无道一愣,瞧见怜君面色大变。
  不必这小书生再说,他本能反应捞了小书生跳离原地。
  那地面立时轻崩!"见鬼了!"归无道瞠目。
  "归无道,你先走!"
  "我先走?"归无道一震。是啊!他讲什么义气?他的义气是讲在自家兄弟上的。甚至,有朝一日,生死危急之时,他还顾不顾其他兄弟,他都不敢肯定。毕竟,七焚出身众所皆知,纵有几分情感,但临到关头,当然会先保住自己,更何况去保个无亲无故的崔怜君了?
  "好,分头走!"归无道当机立断。
  怜君抬眼,冲他一笑,道:"小心为上。"
  归无道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掠身而去。
  怜君头也没回,抬眼望着疾冲越过的冤气。
  天空灰蒙蒙的,带丝阴气。阴气始于若有似无的黑色气旋,这些猖狂冤气不算多,他绝对可以应付。
他动了动镜面,轻声吟道:天灵灵,地灵灵,人为阳,魂为阴,阴不过阳,阳不过阴,不越阴阳两界:万有今生来世,冤魂索命非天理,速入阴魂镜!冤魂索命非天理,速入阴魂镜!怜君转身举镜,迎睇击向归无道的黑色气旋。
地府之咒令这些蜂聚的冤气转向,直逼怜君而来。
  就该如此!
  怜君嘴里重复吟唱着地府锁镜咒,调整着镜面,打算一鼓作气将冤气收进镜里。
  这次算是牛刀小试,若是成功,他想,四月初三那几十万冤鬼留下的惊人冤气应该也能收进阴魂镜里。
他不住调整镜面,但始终对不准......不对,不是他动作过慢,而是冤气太快,快得他锁不住! 
 他面色震骇。判宫舅舅,我不懂武啊!您派我上来时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啊?
  "崔怜君!快闪!"归无道本意引开这团不知见什么鬼的玩意,哪知它临时转移目标。
  他马上奔回,已是不及。
  怜君惊叫一声,浊冷冤气自背后偷袭,他不及转身迎敌,先护住阴魂镜再说。镜要破了,那什么也别玩了!
  那气劲强悍,怜君紧闭眼,感觉自身腾空起来,该不会是要他这个地府使者活活摔死吧!
  随即,有人一把扣住他的腰身,硬将他扔在地上。
  怜君抿嘴忍痛,这人使力极大,差点把他摔得腰骨断裂。
  真狠真狠......怜君半掀眼眸,瞧见有个男人正背对着自己。
  这男人,一身书生白衫飘拂,长发在方才的混乱间临风飞舞,高挺的站姿十分肃冷,杀气四溢。
  简求春!怜君见他慢慢拿出银制手套,不由得心一跳,想起梦境里那双血色瞳眸。简求春是七焚之一,自然也是杀人无数,只是,怜君从未见过他杀人的模样,他印象中的简求春,永远是面带微笑的书生。
  "简兄......那是阳世凝聚的冤气,你对付不了的。"怜君轻声提醒。七焚杀的是人,鬼不在此限啊!
  背对他的男人缓缓转身面对他。那双腥血的瞳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凝神扫过周遭。
  怜君心一跳。那眼神他只看懂"气故人、恼故人、怨故人",而这故人指的就是春花。其余复杂的涵义,怜君再也看不懂了。
  "崔怜君,回八风园去!"有人代简求春说出了心底的话。
  怜君闻言望去,对街斜角的娃娃脸青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全身正蓄势待发,瞟着街上每一处有可能爆发的地点。
  乌云遮住了日阳,空气中扬着腐余的气味,闻者鼻臭。见不到日阳,人匣无影得以立足,怜君自知此刻蒙住天眼,绝非天意,而是冤气所致。
  眨眼间,腐味再度袭来,怜君大喊道:"左边!求春,左边!"
  简求春毫不迟疑,立刻击向左边。
  刹那惊人气流遽然爆裂,毫光进进,白色的身影淹没其中。
  怜君惊愕七焚的实力,他狼狈地连退数步,高举镜面,趁此机会大喊道:
  "冤气速返!"
  收到了!
  怜君见部分冤气收入镜面,心中一喜。这面镜,果然有用,有用......细小的破裂声,令他僵住。
  镜面出现一道裂纹。
  他傻了。
  判官舅舅,您不是说阴魂镜可以纳入几十万鬼的冤气吗?现在才多少啊......您老人家是在耍我吧?
  "别破、别破啊!看着我的面上,别破啊!"
  噼里啪啦,裂缝如密网,迅速霸住整个镜子,砰的一声,全碎了。
  怜君呆若木鸡。
  "地府崔怜君,撤!"
  白绫破空缠上怜君的腰身,怜君凌空飞起,先前所站之地立时塌陷。
怜君回神的同时,跌入阵法之内,尘土飞扬让他连咳几声。他紧紧抓着裂成两半的镜子,抬眼对上站在阵法中的少年。
  "真有地府......"楚思行喃喃地道。"地府的鬼,怎么一点也不像鬼......噢,真是见鬼了,我竟然比一个鬼还厉害......"
  怜君没答话,转头盯着同时被震离数步的简求春与归无道。
  "别踏出我的阵法!"楚思行拉住他,道。
  怜君回头看着这少年。这少年随兄长而来,平日沉默寡言,但却夜闯玉春楼,察看春花的棺木。而他只是个十来岁的人,竟然还懂得符法道术。
  符法道术?道、佛传教才百年,何时进展到皇朝老百姓连符法道术都懂了?那不是别的世间才有的吗?佛理又是谁开始传入皇朝里呢?
  说起来,连春花如何来大兴皇朝的,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解释,道义佛理的传递与春花,三者间有何关联?怜君无暇凝思,只专注地观察这些冤气。
  简求春与归无道,迟早会有疲态。七焚王恶,平日冤气难以近身,今天爆发,只怕是从今天开始到四月初三那天,七焚运势略低。
  谁让他们低的?
  楚思行再道:
"那日初见夜里,我意图以咒刀杀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却被南宫朗阻挡下来,想来他知道你上阳间是为这些冤气,人要是非分明,我该跟你说声道歉。"
  怜君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来迷周城,也是为了冤气?"
  "不是。我来迷周城,是想看能不能与四爷巧遇。他是皇朝中精通鬼神之人,如有他指点,说不得我的符法道术更有进展。不过,我想,不用求他指点了。这法术是我临时布下,能防杜这些腥臭的冤气,甚至,比你的能力还妥当,我该算是当代大师了吧。"语气中小有得意。
  怜君闻言,看了他一眼,暗恼判官舅舅简直是在玩他!这种镜子......他气得扔了镜,取出腰间一堆令牌。
  "你要做什么?"楚思行略带好奇。他第一次遇见地府之鬼,竟跟个人没有两样,而且比皇朝人还要弱,留在阳间的冤气都比他较强些。
  "开天眼。"怜君答道。"简求春撑不了多久,不开天光,冤气难散。"
  他取出一块小巧红牌,正要开口,忽地法术大破,楚思行一下就被震晕了,怜君整个人则弹飞出去。
  怜君已经懒得瞠目结舌了。今天不管摔多少次,了不起只是痛,了不起只是这身躯四分五裂,忍一忍就过去了。
  有人及时接住他!
  "怜弟!"
怜君一惊,直觉抬头。
  正是玄衣飘然的南宫朗。他怎会在这儿?
  南宫朗单手圈住他的纤腰,另手持着长剑,眯眼注视四周,嘴里问道:
  "怜弟没事吗?"
  "没......大哥,小心,往后!"
  南宫朗面前明明无物,但扑面的气味十分像他在梦里下生死门时的恶臭,他立即先护怜君,疾飞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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