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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序曲

_9 黄连苦寒(当代)
  面前便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锦衣华服,妖艳阴森,脸色煞白,右眼上带着一道纵贯的划痕,不知是自己画上去标榜倾奇者身份还是为了突出伤口。左手拎着一个肮脏的黑色布袋,右手拿着一把滴血的刀。
  来人眼睛盯的是老妖怪的左胸,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紧接着出声:“呵呵,我还没见过狗女女。”声音平淡无奇,可是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脚下的小木人们在她周围一尺的地方不能近身,只好站在一尺圆周,用尽力气推住那看不见的罩子。
  脑袋迷乱之时不知是阿二还是穆琬的家伙一边思考论证“我是谁”这个问题,一边心不在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面翻找符纸,还好平常符纸乱放惯了,每件衣服里面总有几张,所以就算她摸的是给老妖怪穿的那件,还是有几角黄色冒头,她伸手一拽,叼在嘴里,发丝散乱,气息凌乱,眼神迷乱,却还是能清晰地发出“破”这个音节。
  清晰地听见了碎裂声,为首的小盔甲陡然间往前一个踉跄,像是不小心推开了一扇门,闯进了一尺圆周内。
  小盔甲有小木人们加持,迅速变成了一人高的木铠甲。那疤面女人却是看也不看它,眼睛盯着老妖怪,手中血刀轻飘飘往下一剁,木灵的铠甲就好像被程咬金劈到的可怜柴禾,整体从中裂开,局部四散飞溅。
  那边的衣衫不整,啊不,基本没有衣衫的假体面的小法师银牙紧咬,咬得嘴里两张符纸一个对穿,连“连破”两个字都像是咬碎了把渣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看不见的风刃穿过木灵对开身躯中的缝隙,带起一阵木屑,重重砍在疤面女人身上,她身上纵开两道伤口,艳红的颜色渐渐从衣服的裂痕中向外渗出。她却像是没感觉一样低头看了看,扫了扫灰,踢开木灵散落的残骸继续往前走。
  不知装着什么的小木碗此时也当真神勇,披了件衣服往床边一立,将伤患护在身后,忍着腹肌脱力腰肌酸痛腿部酸麻,扭腰踏步,力贯千钧,一式通背掌,果然将其击飞。
  但疤面女人的下意识反应让老妖怪很奇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对背部有所防护,反而是将布袋护在怀里。
  小法师瞬间转了近战,抄起手边的剑冲过去就是一个上挑,才不管这间上房是不是要变成凶房。老妖怪看她勇猛果敢,左手一伸,满地揉腿揉屁股的小木人忽然化作枝条藤蔓,在疤面女人脚下织得死死的。
  疤面女人身上瞬间多了一个堪比木灵的伤口。
  奇怪的是血并没有溅出来,反倒依旧是慢慢地,在创口两旁的布料上漫延。
  布袋被削下一角,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滚出来。
  不甚体面的小法师又一次因为惊吓微微张开了嘴。
  一是因为疤面女人身上创口表面的布料,自己长出了线,正蠕动似地将她缝合起来。二是地上滚动的事物,痕迹湿粘,女人惊慌地揪住漏掉的角,以野兽一般的动作爬过去捡。
  那、那好像是一颗心脏……
  疤面女人拣到东西,抬头看了穆琬一眼,又冲着老妖怪舔了舔嘴唇。迅速爬上桌子爬出窗子,只一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穆琬追到窗口去看。当然什么也没有,当下关了窗子,死死锁好。转过头去看瘫软在床上喘着粗气的老妖怪。
  老妖怪浑身无力,气息不稳地看着渐渐逼近的穆琬,因为她的表情吓得有点心肝颤颤。
  “是谁昨天说再也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老妖怪干笑道:“这只是小法术小法术,你看,”她动动四肢,披着被子下地蹦了蹦,“好好的。”
  穆琬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只好驱赶她上床:“到里面去,继续睡。”
  两人并排躺好,老妖怪看看她的侧脸,怎么还是没好气的样子……
  “哎,小银杏。”穆琬撞撞旁边的老妖怪,“为什么觉得她是冲你来的?”
  银杏妖怪听她这么说,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好像的确是。”
  “不是你的仇家吧。”
  老妖怪苦笑道:“应该不是,不过,我想她是看见我胸前的伤口,想要我的心脏了。”
  “什么?”穆琬忽然翻身,手指有些颤抖,轻轻从伤口旁边划过。道不明的情愫又在心底点点泛滥。这颗心灌着自己剧毒的血,这个伤口是自己亲自犯下的错误,这个人是自己亲手害成这样,这条命不能交给别人。
  “她只是个傀儡,你能看出来吧。”
  穆琬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很重的妖气。”
  “睡吧,她今晚不会再来了,睡足了明天还要应付他们。”
  穆琬听话地翻过身,指尾若有若无触着老妖怪,仿佛这样便可以掌握她的安危状况。她盯着屋顶,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诸如“我是谁”,“记住的东西都是哪来的”,“熟悉又陌生的片段怎么回事”“是我的还是不是我的”之类的问题,先陷入混乱,再陷入混沌,最后陷入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我脸上写着要留言三个字
  妖气入命 中篇第三
  阿二的公司因为董事长的缺席陷入了停滞状态。在这个离家很近的城市,穆晓佳接着母亲行氏从不远处的家乡打来的“长途”,听她絮絮叨叨说着父亲穆十一方面在公司以董事长母亲急病董事长在省城陪床以及接下来的是长达一个月的休假来搪塞各路董事,间或焦头烂额忙着应付诸多杂事。一方面还要私底下派人去找凭空消失的穆宛儿。
  银星君打电话给自己那些沉默的哥哥姐姐们,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已经意识到那棵参天古树的真身又一次搞了大规模失踪,但没人能找到她。银星君最后打电话给了一个叫做银衔环的人,告知那边上穆村也有一个人失踪,请他一起查一下。
  银衔环是为数不多几个在上穆村出现之前就存在在那里的古树精,一如银杏树的沉默,他也是个沉默到近乎没有存在感的人。
  “阿二不会有事吧?”穆晓佳思索着,问道。
  银星君皱着眉头,问她:“阿二叫什么名字。”
  “穆宛儿。”她的儿化音很重,说得颇像是木碗儿。然后听见那边沉静的男声问:“穆?”
  “穆宛。”银星君重复道。
  “穆宛儿,她的名字三个字。”晓佳在一边纠正道。
  但银星君没来得及复述,那边平静的声音有了一点点变化,“穆琬?哪个琬?”
  “不是老祖宗那个琬,没有王字旁。”晓佳又在旁边多嘴地插话,显然很担心阿二。
  房间里很静,话筒里的声音既然能清晰地传到晓佳耳朵里,银星君觉得没有必要复述,留着这两个人交流。
  “星君。”话筒那一头仍旧平静,“不知姥姥有没有给你说过,穆氏先祖并不叫穆琬,而是叫穆琰。”
  星君兴趣缺缺,随口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改名字呢?”
  “穆琬是他双胞胎姐姐的名字,英年早逝。”
  “呃,你是说穆宛儿会死么?”
  “不,”银衔环在电话里讲了一个关于穆氏先祖的双胞胎姐姐的小片段,内容冗长,包括姥姥身体虚弱,包括姥姥不让人插手她身体虚弱这件事,包括护院的土灵,包括两个人联手也打不过那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包括后来姥姥回来之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到最后的一无所知。末了他说,“你回上穆村的古树那找找线索吧。”
  穆晓佳没想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藏着这么多秘密,一听要回上穆村,苦着脸想要怎么跟母亲行氏交代。银星君叹了一口气,说先买票回学校。
  第二天穆琬醒得相当早,她是猛地一动,从梦中惊醒的。老妖怪被她吓醒,忙问是不是做恶梦了,她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
  老妖怪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有点伤心,“离开”这个词赫然蹦进脑子里。
  所谓爱不爱啊感不感情啊这种东西连个标准都没有,是个全凭感觉的东西,心里头一次有点牵挂“别人”的老妖怪,也竟然怀有一丝惊惶。
  千年树精,在远古诸神切断昆仑到世间的通道时尚且没有动摇。永远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凡事谋划百年,铺垫十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然后向着那个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目标前进着。
  可是穆琬呢?
  和这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姑娘度过了一段身在其中就有“永远过不完”的幻觉的三个月,然后她说要给你治病,她说那是她的错误。可是之后呢?你单方面觉得这样的日子仍旧会继续,仿佛“永远过不完”,可是你看,几个月的时间,说过就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漫长的千年中只是一颗沙砾。
  她的身体鲜活而充满生机。可是时间总有过去的时候。
  她的心乐观清灵而坚强。可是时间总有过去的时候。
  美人迟暮之时,自己仍旧是自己。
  所以得到了又怎样呢?
  时间总有过去的时候。
  这是个和棋子无关的人。不是说和史官一样,三岁习文二十弱冠,便可出门顶替老史官的位置。她不是自己庞大计划中的一个,却好像金字塔光滑的侧脊上突兀冒出的尖角。
  如果换一个人,那个人就不再是那个人。心里就永远缺了一个口。
  遇事从来只有“怎么办”这个想法的老妖怪,头一次问出了“办不办”这个问题。
  所以得到了又怎样呢?失去的时候要怎么办?既然永久的失去,何必要现在得到?
  既然会走,何必要现在留下?
  何必要现在得到。
  何必要让我碰见你。
  何必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何必要留下。
  老妖怪重新仰着躺下,活动了一下因为思考了“不小心让心整个凉下来的问题”而变得冰凉的手指。内心有所纠缠,连要人性命的不知何方妖怪也竟然远离了老妖怪的思考范围。
  穆琬才不管她想什么,因为这几天的变故变得傲娇的穆琬翻身下床洗漱。因为腰肌背肌腿肌统统都酸麻的缘故她下地的时候没怎么站稳,一下子坐在了床边。老妖怪伸手摸了摸她的背,心里一团乱麻。
  何必。
  何必。
  穆琬动静很大,大抵是因为尚在犯迷糊的原因,洗脸,漱口,要土灵木灵打扫地板上的血迹,顺便出门打探一下昨晚的情况。
  临走前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从昨天拿回来的包裹里倒出一本《世说新语》,丢给老妖怪,“别读那些伤春悲秋的词了。”
  老妖怪微微笑笑,并没有出口调戏,这多多少少让穆琬有点惊讶,有点不满足。她甩甩手,走出门的时候轻轻摇了几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听选修课,西方文学名著导读。
  老师讲神曲,跟我们说,神曲讲的是人的灵魂淬炼升华的过程。
  她说人生若没有精神上的痛苦,只是因为处于一种自在的状态,这时候人只是动物,只有肉体的困苦,没有精神的痛苦。人的知识越多,自我意识越强,就越痛苦。人若经历痛苦,必定是在蜕变。
  她说直面惨淡的人生,人生就是那么回事,悲剧。
  她有一句话颇为丧气:人生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
  她说意义和价值是生命主体,就是你自己堆上去的,你不去堆,就没有价值。和着她一贯咬碎每一个字的声音,听得人颇为振奋。
  她解释什么叫信仰:你得相信世界上是存在真爱,温暖,善良这些美好的东西的。如果你质疑了,质疑了只有痛苦,有些东西你相信了才能得到。你说你不相信真爱,觉得所有姑娘接近你都是为了你的钱,姑娘也不是傻子,你也没爱当然就图你钱了。相信自己能成功,然后一门心思去努力,最后就成功了。
  最后归结到西方古典美学讲单纯的崇高,单纯到去相信去努力,能实现梦想的人都是傻子。
  好吧,痛苦只是痛苦,经历住痛苦洗礼的人,就会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淡定从容。
  那我就相信,盼望有一天可以真的获得内心的平静。
  人生退一步进两步,错了就要吸取教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拿这句话跟大家分享。
  也许你是因为无聊的时候偶然翻到这篇文,心情很好想不起来痛苦,那么请你苦闷的时候记住我今天的话。
  痛苦是因为在经受洗涤,但人生落子无悔。
  最近过得很困苦,出国积点不够,在工作室老师手下总是受打压,没法好好做自己喜欢的设计,大三分数不好也没有奖学金,好像自己一切的一切的努力都被否定了。今天受了激励,我想我会振作的,好好做设计,好好更文,好好努力,挣钱养家,活出谦谦君子的范儿。
  还有,谢谢看我树洞到这里的所有人。中篇一共到第四,然后下篇完结。
  妖气入命 中篇第四
  果然是昨夜有数人死亡,尽皆只剩尸首不见心脏。死因非常简单,不外乎少了心脏胸口多了个口子,要不就是因为少了心脏多了口子吓死的。
  不想跟官府什么的扯上干系,穆琬迅速地撤离,心想一定要搞到这颗妖气浓重的珠子,以备不时之需。
  依旧是入夜时分,今晚没有通宵剧烈运动,两人和衣躺在床上,穆琬的指尾轻轻触着老妖怪的袖子,本想去握她的手,可剩下的那半寸,怎么也挪不过去。
  窗子响了,小木人们手抓脚地在窗子上织出好大一个网子,试图把来者挡在门外,不一会儿窗子果然不动了。随即昨天那把耀眼的到处滴血的砍刀破窗而入。以破口为中心,更大的破裂出现,疤面女人又一次冲了进来。
  这次没有拿装着心脏的布袋,她左手还拎着一把刀,一进来就往穆琬的方向丢去,虽然眼睛盯着老妖怪,另一只手却没停下,去捡地上钉着的那把。
  飞刀被不知藏在哪里又忽然出现的土灵挡住。穆琬嘴里没有符咒,仍然喊出了“显”、“破”二字。疤面女人踩着的地方显出一张符,空气中的波动肉眼都能看得见,波动迅速爆裂开,眼看疤面女人就要血溅三尺,穆琬下意识扭头闭眼。
  她身上的华服又出现了缝衣线,血慢慢地渗出来,她低头看看自己,抬头看看穆琬,丢出另一把刀。
  虽然有土灵挡着,穆琬仍然闪了一下,果然,砍刀穿过土灵,钉在墙上还兀自颤抖。
  趁着穆琬躲闪的当口,疤面女人又从窗口爬出去逃走了,老妖怪跟了出去,黑色的马车等在外面,她钻进车里,也不等穆琬,催着马往前跑。
  穆琬在后面踩着寒光秋水,飒沓如流星划过天际。
  今日妖气颇重,穆琬在天上都可以看见清晰的痕迹。她下降到马车上,打算拿出当年调戏老妖怪的嘴脸,不想此妖怪并不配合,连眼睛也不抬一下,直盯着地上那显然没什么看头的疤面女人。
  虽然腿上中了一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缝衣线的作用,疤面女人的行动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仍然迅捷无比在大地上移动着。
  巷子隐匿在低矮的房屋里,其中有点点灯火点缀,剩下的则是连挂满苍穹的星光也照不透的黑暗。
  黑暗连阳光也照不透。
  路不长,仅仅是从房子多店子多的市中心到了边边上。宅院里很是热闹,到处透着亮光,和来时的异暗强烈地对比着。
  穆琬叫住了两匹神异的黑马,马车停在宅院旁边的树林里,树林不大,可是后面连着山,山中古树参天,颇为茂密阴森。小土人们走到马车旁边围成一个圈,手拉手刚刚站好就消失不见,马车四周隐隐透出蓝色光丝,似乎土灵将马车整个消隐在地面上。穆琬拔出剑,老妖怪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按停了她的动作,表情缺乏一般看着她:“我跟你去。”
  “目标就是你,你去太危险。”穆琬毫不犹豫拒绝。
  “我在外面的话,你看不到岂非更危险。”
  “唔,不要用太耗神的法术。”穆琬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她。
  老妖怪闪了一下,嬉皮笑脸蹦了蹦,“不用,我现在走得动。”
  穆琬虽然失望,想想也不能总抱着,所以点了点头,跳上房顶蹲着往下伸手:“要不要拉?”
  银杏妖怪笑着摇摇头,一纵身跳上去,“姥姥这几日身手矫健,真是托你师父的福。”
  穆琬点点头,心里闷闷地难受,一时脸上也懒得再摆什么表情,转身就走了。
  宅子真是很大,仆人佣人家人都很多,两个人走在屋顶上,听见下面一阵一阵的喧嚣,穆琬忽然说:“我家真安静。”
  老妖怪踩在瓦片上往前看,“哎,别院诶,不会也是别院的大小姐吧。”
  要不怎么说乌鸦嘴特别准,两人循迹跳入别院,屏息凝神听见那疤面女人平淡无奇的声音自己跟自己诡异地对着话。
  “你真是太笨了。”
  “……是。”
  “心。”
  “只有昨天的了。”
  “昨天的也好。”
  “又被我逼着杀人了,你很不痛快吧?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没有,你想多了。”
  “就为了这一家子人?”这个声音不屑地冷哼着。
  “对,所以公平交易你情我愿,我都没抱怨。”
  “哼,不长进的。”
  穆琬看了老妖怪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她:“难不成刚刚有附身?我怎么感觉不到?”
  “笨蛋,这是两个人的声音。”
  “……听起来好像。”穆琬扭头不看老妖怪,底气不足争辩道。
  “闯进去?”
  穆琬沉默犹豫,过了一会儿说,“走!”
  两人踹门而入。
  疤面女人惊慌地抬头,伸手去摸旁边的砍刀。她的华服散开着,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细小的伤口和细小的缝合痕迹。
  床上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衣衫敞开着露出胸口,上面似乎也有一道纵贯的伤口,而那个伤口,似乎正在吮吸上面放着的心脏。
  黑乎乎的肉团一点一点地变小,榻上伤者厉声喝道:“杀那老的!”
  疤面女人回过神来,电光石火间已然欺身银杏妖怪面前,眼看刀已入肉,穆琬急得眼睛都红了,剑当刀一样挥出一道光幕,像是要断她双手。
  老妖怪没有闷哼一声缓缓倒下,整个人已经出现在三尺开外,那疤面女人动作越发迅捷,竟然躲过了穆琬全力一劈。
  老妖怪虽然战斗力大减,可是好像脑子没坏,她手一抬,喊道:“杀那个!”木灵在她的召唤下化作藤蔓,一瞬间缠住疤面女人的腿。
  穆琬学飞刀技,一剑扔出,疤面女人惨白的脸色竟然能变得更白,因为脚不能动,整个人都侧着倒下伸手去抓那寒光秋水。穆琬也是用了全力的,剑光闪过并没因为有人阻拦而变得不闪亮,反而斩下手掌继续向前坠去。疤面女人换手继续抓,毫无疑问抓空,长剑刺穿了床上伤者的身躯,钉透了床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说妖气入命这个故事完结了。
  好吧,脸上留言两个字还是没有擦掉。
  妖气入命 后篇
  疤面女人明显因为主人的创伤而迅速衰弱了,速度大不如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爬到床前,完全不管后背正暴露在敌人面前。吓得穆琬甚至忘了去补一下。
  “喂!喂!”平淡无奇平静无波的声音此时显得尤为跌宕起伏,惊慌之情呼之欲出,她刚才被削掉的手掌摇摇欲坠地由缝衣线连在身上,血迹慢慢渗出来却并不留下,手掌此时抓着剑身,被割得鲜血淋漓。
  床上的人却笑得很欢畅,甚至把手放在疤面女人的头上,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傻瓜,喊什么,不用再为我杀人了。”
  “可是你要死了!”此时的低呼犹显凄厉。
  “你不就活着了么?你不就自由了么?”床上的人很不解,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
  “可是没有你了!”
  “我活着只会折磨你呀。现在我解脱了。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可是我呢?”
  “傻瓜,你自由了,你是你了,你不再是我的傀儡了,我不会再利用你了,你不用再为这种事情痛苦了,为你自己活着吧,别为这一家子人了。”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跟老妖怪打招呼,“老银杏,麻烦你们放过她,我一千年修为就给你,要不我就自爆。”
  银杏一愣,想了想因为威武不能屈就被炸一下实在有点亏,随即点点头,“好啊。”忽然想起穆琬,便转头问道,“好不好?”
  穆琬低垂首,“悉听尊便。”
  妖气入命,妖气入命。
  疤面女人伏在那里,低低哭泣着,压抑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穆琬离得近,发现很快有浅色的痕迹和深色的血迹混在一起,互相稀释着。
  “我心甘情愿为你杀人剖心,你怎么就不能活着呢……”她抬头看了榻上人一眼,继续低了头,“你怎么就不能活着呢……活着就有希望碍…”
  “傻瓜,这是苍天饶不过我碍…”她静静闭上眼睛,手渐渐垂下来,疤面女人没有穆琬预想中拔高音调的凄厉哭声,仍然是低低的,压抑的,混着眼泪,只是手越发紧抓,抓得骨节突出,青筋毕露,抓得整只手都泛了白,抓得缝衣线已经拦不住血迹,尽皆渗入榻上人的白衣里。
  “……我心甘情愿碍…不是为他们,是为你碍…”
  榻上的人嘴角轻轻勾起来,再也不动了。
  “……姑娘。”穆琬防着她暴起伤人,又对整件事很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妆全部哭花的疤面女人转过头来,边哭边把浓妆抹掉,是跟榻上人很像的一张清秀脸孔。不出所料,左眼有一道纵贯的伤痕。
  她依旧哭着,大颗的泪珠一滴一滴缓慢地滚出来,“我兄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内亲外戚皆仰仗他过活,去年他病危。我听说了一种巫术可以将人的灾厄转给树,就冒险去用后山那棵老榕树去试。”
  讲到这,穆琬和老妖怪互看一眼。
  “她,”她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人,忽地就笑得颇为温情,但转瞬即逝,“忽然就出现了,勒住我的脖子,告诉我,要用她救我兄长是可以,但是要用我做代价,将我变作她的傀儡,替她杀人取心。”
  “我答应了她。后来她日渐虚弱,我兄长却日渐好转。我向他讨了别院,让她住下,又在她胸前开了个口,每日用人心供养她。”
  “但她实在不是坏人。是我害了她。”
  “她、她、她这么对你……”穆琬指着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缝合的伤口。
  她扯出一个混着眼泪的笑容,一大颗泪珠从她嘴角快速流过下巴,啪地一声打在地上,“自作孽不可活。”
  疤面女人忽然伸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抓住穆琬衣摆,本来死灰般的眼神里忽然闪出异样的神采,穆琬防她暴起伤人,只等她动,袖中符纸就要拍出。
  可那人只说:“我也求你一件事,你若可怜我,就答应我。”
  穆琬本就可怜这跟自己同命不同运的女人,当即便说,“只要不取人性命……”
  “那好,烧了我的尸身葬在后山那棵最大最古的榕树下,那就是她……”她每次提到这个人,嘴角的笑都颇为漂亮,无端端让人想起人生中一些最美好的东西,“然后把树也烧了,可以么,姑娘?”
  穆琬呆愣愣点头,眼眶一潮,“你不照她说的,自己活一次么?死那么多人,她死了也就赎罪了。”
  她指指自己的心,“你不懂的。”
  疤面女人转过身,又伸手去摸那张笑得尤为恬静,半点没有妖气狰狞的脸。
  穆琬初时只觉得周围妖气浓浊,带着一股厚重的血腥气,此时竟然和这笑容格格不入。
  疤面女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样的小短剑,穆琬见她手动了动,半点没有迟疑地往自己心脏处捅去,笑着趴倒在榻上人身上。
  穆琬长叹一声,起出长剑,寒光秋水不沾别人半点血腥,出来又是一泓清水。她收了剑,唤出榻上榕树妖身上的珠子,递给老妖怪,老妖怪推还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她弯腰去抱地上的女子,老妖怪知趣,去揽那榻上的同类。
  榕树遮蔽了好大一片天,纠结的根须插入地里,穆琬祭出三昧真火,在一块石头上烧了疤面女人的尸体,又奴役土灵一股脑倒在树下挖好的坑里。老妖怪走到榕树边,整只胳膊都不知怎地溶进树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树妖已经不见了,她也叹了口气,尖削的侧脸看起来很落寞,“小姑娘,放火吧。”
  穆琬贴了张符在树上,说道,“起!”
  不愧是千年古树,烧了很久,红了半边天,屋中有人发现了,赶着出来,却只敢远远看着,无人走近。
  银杏妖怪看差不多了,拉拉穆琬,说:“走吧。”
  穆琬笑得很勉强,跟着她走回车里,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马车在夜空中无声地奔驰,夜空中星星们偶尔闪烁,更多时候是温柔而遥远地注视着这片大地。
  老妖怪拉拉穆琬的衣服,“别难过了。”
  穆琬摇摇头,恍惚说道:“幸好我遇见了你。”
  老妖怪笑笑,心里却在问自己,幸还是不幸。
  “我有点羡慕她们。”穆琬忽然说。
  “为什么?”老妖怪错愕,问道。
  穆琬笑笑,“幸好死了。”
  “嗯?”
  “死在一个最美好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爱与死亡,所谓人类艺术两大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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