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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

_11 天如玉(当代)
  早朝时,谢子元出来参了谢铭贺一本,说他利用司徒一职便利,动用过徐州军饷。
  这下满朝文武都看出了谢家内斗越来越严重的迹象,个个暗自欣喜,就等着谢家倒下自己补上去呢。连原本跟随谢家的那些世家都已纷纷转了风向,如今是实打实的中立派,坐山观虎斗。
  皇帝压着欢欣问谢子元道:“可有证据?”
  谢子元面露犹豫:“这……微臣还在细查。”
  谢铭贺一听就气冲冲地出列道:“陛下,谢子元无凭无据便参老臣,分明是蓄意陷害!”
  谢俊也道:“他只是个度支曹的小吏,哪里有能力做担御史台的事,查不出丞相的罪证就来胡乱栽赃!”
  “就是!”不少谢家人表示声援。
  皇帝也觉得这个谢子元办事不牢靠,怎么证据还没拿出来就上奏本呢,这样哪里斗得起来嘛。
  “既然如此,谢御史还是查出证据再说吧,切莫错怪了忠臣啊。”
  “微臣遵旨。”谢子元怏怏退回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谢殊,后者朝他点点头。
  退朝时,谢铭贺气愤不已,果然这个谢子元是去查他的。
  谢俊跟在他身后,不忿道:“方才别人都支持父亲时,叔父却只是做了做样子,果然是有异心。”
  谢铭贺盯着谢铭章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这是他逼我动手的,怪不得人。”
  是夜,谢运被叫去了司徒府。
  谢铭贺吩咐道:“你带人去问谢铭章借人马,就说我要合二府之力去对付丞相,等把他府中人马都调出来后,你就将他给我软禁起来。”
  谢运犹豫道:“司徒大人有所不知,上次对付丞相时私调禁军,已经惹了陛下怀疑,这次万万不能再动禁军了。”
  谢铭贺额头皱纹揪成了一团:“说的也是,那你带我府上人马去,谢铭章也更相信。”
  谢运领命去了。
  谢铭章听说哥哥要借自己人马去对付丞相,虽然觉得突然,但还是二话不说就交出了人马。
  谢运将二府人马合起来,足有数百人,但比他估计的少得多。看来这两只老狐狸都谨慎的很,尤其是谢铭贺,根本不够相信他。
  他将这些人马悄悄带去相府附近埋伏起来,然后将几个领头的挑了出来,装模作样地说要和他们商量行动计划。
  几人跟随谢运去暗处商议计划,却再也没出来。
  那里早有相府人马等候。
  谢运回到埋伏地点,高举火把,对众人道:“诸位都是谢家府兵,对抗谢家族长是为大逆不道。现在几位头领已被本都尉斩杀,若愿为丞相效力者,可继续留在谢家,不降者,立斩不饶!”
  领头之人都对各自主人十分忠心,而剩下的人要跟着谁,其实只是换个人讨饭吃的事罢了。
  沐白带着相府人马冲出来将这数百人团团围住,众人纷纷丢了武器跪地求降。
  醉马阁里,谢冉一手举着烛火,一手翻看着谢铭贺找出来准备对付谢铭章的罪证,边看边啧啧摇头:“不得了,不得了……”感慨完了,他又将东西放好,吹灭烛火,出了门。
  光福在门口道:“公子,没人经过,今日阁中尤为安静,司徒大人也回了司徒府,没来这里。”
  谢冉点点头,理了理衣襟:“去禀报丞相,可以准备冬祭了。”
  快天亮时,谢运回谢铭贺那里复命,说谢铭章已被软禁,就等他发落。
  “等我安排好合适的人接替了他的官职,就让他安心在府中养老吧。”谢铭贺冷笑着说完,吩咐下人整装上朝。
  这时有小厮进来递上了帖子:“大人,相府送来的。”
  谢铭贺接过来拆开,眼神一亮。
  谢殊居然说自己丢了朝政大权无脸面对先祖,要在冬祭当日请诸位长辈另择族长。
  真是好机会,若他做了族长,要做丞相就更容易了。
  冬祭是祭祀先祖的日子,皇帝免了朝事,一早便带领百官去太庙祭拜。
  面对列祖列宗,皇帝的心情是激动的,是澎湃的,是慷慨激昂的。
  谢家斗得好啊,朝政大权终于回到朕的手里了,这次一定要做出番大事来啊!
  谢殊看着皇帝潮红的侧脸,默默无语。
  祭祀完毕,皇帝摆驾回宫,百官纷纷离去。
  谢殊低调地垂着头往外走,再没了往日昂首阔步的气势,沿途的宫女宦官个个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相貌生得好就是占便宜,即使如今她处于劣势,周围的人也很少对她落井下石。
  前日心怀不甘的裴允还冲了过来,结果谢殊一抬起那张忧郁的脸就将他迷得七荤八素,最后话还没说成,他先捂着鼻子扭头跑了。
  眼看就要走上御道,身后忽然有人唤道:“这不是丞相嘛,走这么急做什么?”
  谢殊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司马霆金冠锦衣,款步而来。
  “参见殿下。”
  “哟,果然是今非昔比,连行礼都比以前认真了三分嘛。”司马霆绕着她走了两圈:“听闻你如今在朝堂上只有看没有说的份,怎么样,这滋味如何啊?”
  谢殊叹气:“可惜殿下无法和太子殿下一样上朝,否则就能亲眼目睹这一幕了。”
  司马霆瞪眼:“你什么意思?敢笑话我!”
  “臣不敢。”谢殊敷衍一句就要告辞走人,今日还有大事要做,不能耽搁。
  “站住!”司马霆最讨厌谢殊的就是这种态度,没想到她没了权势还这么嚣张,伸手就去拉她。
  谢殊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被这一拉,顿时疼得闷哼一声,刚刚长好的伤口又裂开,血很快就浸透了肩头。
  “你……”司马霆错愕地看着她:“你受伤了?”
  “小伤,多谢殿下关心,微臣告退了。”
  司马霆冲上去几步拦住她,干咳了一声,“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若非你总这般目中无人我也不至于拉扯你。”说完高声吩咐道:“请丞相回宫,速传御医去我宫中候着。”
  谢殊忙道:“微臣是小伤,可以自己处理,不劳殿下费心。”
  “那么多废话,你这还在流血呢!”司马霆不由分说叫人上前扶她。
  谢殊被左右扶着前行,捏了捏其中一个宫女的手,低声说了“沐白”的名字,那宫女红着脸悄悄去替她传消息了。
  沐白左等右等不见谢殊出来,正心急,忽然听见这个消息,真是晴天霹雳。
  那小宫女显然是急着去伺候丞相,一传完话就匆匆跑回去了。
  沐白心急如焚,想要去追又苦于没有理由,忽然想到武陵王与九皇子交好,连忙纵马去追他马车。
  司马霆的宫殿谢殊是第一次来,看摆设配制,也就只有东宫能与之相比了。
  真是受宠啊!
  司马霆皱着眉坐在她对面:“你老捂着伤口不让御医看是什么意思?”
  谢殊无奈:“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了,真的只是小伤,犯不着兴师动众。”
  司马霆老成地皱着眉头:“你这样是想让我更愧疚是不是?”
  谢殊望望屋顶,原来你会愧疚,真不容易。
  司马霆看不下去了,对身边的御医道:“赶紧给丞相医治,否则传入父皇耳中,我少不得又要遭斥责。”
  御医过来请谢殊宽衣,谢殊却仍旧坐着不动:“本相习惯了自己府中的大夫,请殿下恩准微臣回府。”
  司马霆没好气地站起来:“从未见过你这样死犟的人!”
  “殿下教训的是。”
  “……”
  忽有宫人进来禀报:“殿下,大司马来了。”
  司马霆一听,立即要出去迎接,卫屹之已经走了进来。
  大司马可以宫中纵马佩剑,他是一路疾驰入的宫,此时见谢殊衣裳齐整才松了口气。
  “来人,送丞相回府。”
  司马霆见他一来就下命令,狐疑地将他拉到一边:“仲卿哥哥是为丞相来的?”
  卫屹之低声道:“我是为殿下来的。谢相如今失势,您更不该寻她麻烦,万一被用心人利用说你眼中容不得人,岂非污了名声?”
  司马霆也早就懊恼了:“我本也没想到会这样,不然也不会给他治伤,哪知他根本不领情。”
  “也许是怪癖吧,殿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司马霆看了看他,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那些传言是真的呢?”
  卫屹之一愣:“什么传言?”
  司马霆看一眼谢殊,又看看他:“听几个世家子弟说过,不过我相信仲卿哥哥的为人。”
  卫屹之暗暗忧虑,没想到这种事都传到他的耳中了。
  谢殊被扶着正要出门,那御医却十分尽责,看着大司马严肃的脸,战战兢兢道:“那个……丞相流了不少血,还是尽快医治比较好啊。”
  卫屹之忽然笑了起来,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听说谢相为人对大夫诸多挑剔,府中大夫常有被杖责的,不知是真是假。”
  谢殊转头看了一眼御医:“确实,不过这位是御医,本相还是会多多尊重的。”
  御医呐呐地闭着嘴退到一边去了。
  谢殊顾不上其他,匆匆地出了宫。
  沐白快步迎了上来,扶她上了车就四下找药。
  “族人都去相府没有?”
  “去了,就等公子了。”
  谢殊皱着眉头:“不知为何,总还有些担心。”
  四七章
  沐白还没来得及给谢殊处理伤口,卫屹之已经策马赶来,他便自觉地退去车外了。
  卫屹之给谢殊处理伤处已经轻车熟路,看到伤口情形,蹙着眉道:“你还是告假吧,静养几日才能好得快。”
  谢殊心不在焉:“再说吧。”
  卫屹之扶她坐好:“你们谢家的事我不便过问,但若需相助,直言无妨。”
  谢殊原本没想过要他帮助,毕竟有借就要还,但转念一想,那些长辈哪个不是炼成精的家伙,这种时候若不准备充分,事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么一想,她也就丢下那些顾忌了:“那就借你的人马用用。”
  谢铭贺在大厅里已经喝完了好几盏茶。
  今日气氛不对,在场的亲戚恰恰就是他们一起联合对付谢殊的那几人,除了被软禁在府中的谢铭章外,一个不差。
  不过就算谢殊是想反击,他也并不是没有准备。
  没多久,谢殊到了。她刚换过衣服,玉簪束发,月白宽衫,因为有伤,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了许多,那双眸子却黑白分明,分外清澈。
  她走入厅中,与诸位长辈见了礼,落座后神情忧郁:“今日冬祭,我却愧对先祖。当年祖父教导我凡事不必逞能,只要家族昌盛,长久安稳就好,我却未能保住二位堂兄,也丢了朝政大权。”
  几个老人干咳的干咳,捋胡须的捋胡须,都在等着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祭祀之前,我想先做件要事。”
  谢铭贺坐直了身子,以为她就要交出族长之位,却听她冷声道:“堂叔祖谢铭贺故意用军饷帮我填补税银亏空,又唆使亲族陷害于我,做出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今日我也只能清理门户了。”
  谢铭贺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谢殊斜睨他一眼:“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竖子!”他气得脸都绿了:“你不过就是个没饭吃的私生子,当初堂兄可怜你才留你在府中,你有何德何能做族长做丞相!还有胆敢清理了老夫!”
  谢殊饮了口茶,忽而砸碎了茶盏。
  相府护卫涌入大厅,将在场的人制住。
  谢冉提着衣摆进了门,目不斜视,直直走到了谢殊身边。
  谢铭贺怒极反笑:“两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子,就凭你们这点技俩,还想制住老夫?来人!”
  相府大门洞开,数十人手持利刃涌了进来,与相府护卫对峙着。
  谢殊不慌不忙:“果然堂叔祖还留着后招啊。”
  谢铭贺冷笑:“大晋重孝,你今日对吾等武力相向,就不怕传出去影响仕途?”
  谢冉笑道:“堂叔多虑了,谢子元已经查到了您动用军饷的证据,早朝那么说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再加上醉马阁里章堂叔的罪证,丞相这是大义灭亲,怎么叫不重孝道呢?”
  谢殊点头:“是啊,我孝顺的很,以后事情就让我们这些小辈去做吧,长辈们喝口茶就各自归家含饴弄孙去吧。”
  其余几位长辈一听,害怕自己也有把柄被她捏住,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铭贺仍旧神色镇定:“黄口小儿,仗着有点人手就敢忤逆长辈,我看你们是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沐白匆匆从门外走入,附在谢殊耳边低声道:“陆澄亲自带了人马,就在乌衣巷外。”
  谢殊的担心落实了,之前得罪的人,总会找机会来报复的。
  “堂叔祖说我不顾族人,没想到今日自己竟联络了外人来对付同族,您这样的人比我更不配做族长吧。”
  “哼,是你自作孽不可活。”谢铭贺一扬手,手下立即就朝厅中突进,相府护卫将他们挡在门外,但随即又有其他长辈所带的人冲了进来。
  果然早有准备。
  虽然有护卫挡在谢殊身前,眼看着那群人就要突围进来,谢冉还是忍不住道:“丞相还是避一避吧。”
  沐白比他还急:“是啊公子,就算抵挡的了这几家的人手,还有陆澄的人马等着呢,他要为儿子报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谢殊把玩着茶盏:“再等一等。”
  门口终于有了豁口,一人举着刀先挤了进来,后面的人紧跟着鱼贯而入。护卫们立即迎上去抵挡,刀剑碰撞,近在眼前。
  在座的人纷纷变了脸色,骚动不安。谢冉又要劝谢殊离开,相府里忽又冲入一拨人来,为数众多,行动迅捷,与相府护卫里应外合,终于将这些人制住。
  “表哥,我是不是来晚了?”桓廷大咧咧地冲了进来,一看见厅中有人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大刀又后退了两步:“嗬,吓着我了,我胆子很小的。”
  谢殊问他:“我听说陆澄带了人在外面,你如何进来的?”
  “陆大人啊,他被武陵王请去喝茶了啊,二人有说有笑走的呢。”
  谢铭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谢殊使了个眼色,每位长辈的肩头都多了柄亮晃晃的大刀。
  有个长辈按捺不住了,朝谢殊拱手道:“丞相所言极是,老夫年事已高,也早有退隐之心,回去便举荐他人替代了我的官职,丞相可以放心。”
  谢殊抿了口茶:“举荐的事就不劳几位长辈操心了,我早已安排好了人选。”
  谢铭贺一听又要动怒,肩上的刀重压了几分,他才闭嘴。
  谢运和谢子元带着人匆匆走了进来,向谢殊行礼道:“下官们已去醉马阁搜出了证据,谢俊也被扣押了。”
  谢殊点点头。
  谢铭贺怒斥道:“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你是要重用这些远亲来对付我们是不是?”
  “是啊,像我这种没饭吃的私生子,还是觉得和远亲们比较合得来。不过,以后谢家亲才亲德唯独不亲血缘,所以也就没有远亲近亲之说了。”谢殊起身朝门外走去:“将这里清扫干净。”
  谢铭贺瞪着她的背影,睚眦欲裂。
  第二日早朝,皇帝发现朝臣里少了好几人,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谢子元出列上奏,将谢铭贺、谢铭章的罪证交了上去,要替谢殊翻案:“丞相是蒙冤含屈,还请陛下予以昭雪啊。”
  桓培圣附议:“请陛下还丞相公道。”
  皇帝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又开始揉额头。
  卫屹之道:“好在此事水落石出了,徐州军营的军饷既然是被司徒大人所贪,那就拿他资产来抵,否则我大晋军心不稳,岂不是坏了大事?”
  徐州与秦国交界,听到军心不稳这种话皇帝还是挺紧张的,立即就道:“谢铭贺等人是该严办。至于谢相……除去军饷的事,其余的事也足够问罪了吧?”
  谢冉出列道:“回陛下,那日微臣是被谢铭贺等人逼迫才作了伪证陷害丞相,其实丞相一片忠心可对日月啊。”
  谢殊自己胳膊上先起了层鸡皮疙瘩。
  只要不是压倒性的支持,皇帝觉得自己都还能再挣扎挣扎:“那就等查证之后确定丞相是清白的再说吧。”
  谢殊终于在多日沉默后又在朝堂上开了口:“谢陛下恩典,此案得以澄清,谢子元、谢运等人居功至伟,所以微臣请奏,谢铭贺、谢铭章等人的官职,就论功由这几人替补。”
  朝堂上寂静无声,一群与寒门无异的远亲用武力制住了近亲爬上位,这种手段有些让人心寒。各家都决定以后打起精神防范着点。
  皇帝沉默了许久,再三权衡利弊,觉得这群人要想真正把位子坐稳还需要一段时间,未必不是好事,这才点了点头:“准奏,着吏部安排吧。”说完再不想看到谢殊,吩咐祥公公喊退朝,要去袁贵妃那里找安慰。
  谢殊出了殿门,刚走到宫道上,有个宦官小跑着过来向她行礼:“奴婢是九殿下跟前的随侍,这是殿下命御医给丞相配的药,说是赏给丞相的。”
  谢殊干笑两声:“多谢殿下厚爱。”到底傲脾气,明明是赔礼说是赏赐。
  宦官又道:“殿下说药里有东西,请丞相细看。”
  谢殊出宫后登上车舆,打开纸包,原来里面有个小纸条,她一看到上面写的是什么就乐了。
  司马霆居然让她离卫屹之远点,免得坏了他贤王的名声。
  “他贤?”谢殊将纸条撕成了渣渣。
  沐白这时道:“武陵王先前走时说要请您去长干里喝酒,公子去不去?”
  “也好,先去道个谢吧。”谢殊说完又微微叹息:“不过这次的事借了他不少力,可不是一杯酒就能还清的啊。”
  卫屹之的手边放着一架古琴,谢殊进来时,他正低头拨弦。酒家后院如同天井,冬日暖阳从银杏树光秃的枝干间落下来,正照着他半边侧脸,神清骨秀,君子端方。
  谢殊在他身旁坐下:“怎么想起来抚琴了?”
  “是你父亲作的曲子。”卫屹之看了她一眼,手下却没停:“用心听听看,听出什么了没有?”
  谢殊听了一会儿:“挺婉转。”
  卫屹之笑了起来:“算是有点长进。”他将曲谱拿过来,翻给她看,“我发现了件趣事,你一定要看看。”
  “什么?”
  “这里,每首曲子最后都有日期,有一首是恨别离,是元和五年所作,还有一首叫贺新生,是元和六年所作,我记得你就是元和六年出生的吧?”
  谢殊点点头。
  卫屹之叹息:“我觉得这曲谱就是你父亲作给你和你母亲的,他并不是个一心向道的人。”
  谢殊扯了扯嘴角:“大约是巧合吧。”
  卫屹之摇头:“许多曲子都寄托了相思,中间还有许多哀叹愁苦之作,期间正是荆州饥荒时。依我看,你的父亲是个很重情的人,也许只是你不了解吧。”
  谢殊沉默。
  多年过去,想起那一次见面,只记得院子里有浓重的丹药味。
  婢女通秉过,她却没进门,隔着一层竹帘看着卧在榻上的人影,想着离世的母亲,张不开口唤一声父亲。
  榻上的人忽而侧过身看了她一眼,但她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他就又翻过了身去。
  “走吧。”这是他唯一说的话。
  她是没有了解过这个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也不想了解他,但如今再回想,似乎那句话里还有着重重的叹惋。
  “唉,早知道我就不给你曲谱了,你现在连我的家事也挖掘起来了。”
  卫屹之含笑睨她一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谢殊哼了一声,分明是他在打自己的主意,九皇子却偏偏担心他坏了名声,毫无天理。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了一趟,晒成鱼干儿回来了,这种天气果然适合宅……
  二更君今天可能会晚来,因为我下午还要出去办事,父母养老保险的玩意儿,还挺麻烦,湿吻大家抹口水=3=
  四八章
  谢铭贺的事临了还有波折。他果然老奸巨猾,那放在醉马阁的证据居然是假的。
  谢子元正要靠这个将谢铭章收押,没想到事情忽然有了变化,赶紧去与谢殊商量。
  “果然精明,一早就防着被我们利用呢。”
  谢子元问:“那要下官继续逼问谢铭贺吗?”
  谢殊摇摇头:“毕竟是族中长辈,又上了年纪,传出去不好听,而且以他的为人,你未必能逼问出什么。还是从谢俊下手好了,让我堂叔去吧,他对逼问最有经验。”
  谢冉接到沐白传话的时候正在流云轩里喂鱼,清清瘦瘦地蹲在池边,看起来十分文弱。
  “丞相真是难为我,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老是被安排去逼供呢?想当初拷问乐庵时,我就总下不了手呢。”
  沐白耳中听着这话,脑中想着他当时的所作所为,默默地盯着池里的鱼装傻。
  隆冬建康,大雪满落。
  谢殊披着大氅站在庭院里,看着刚刚走马上任前来见礼的谢家远亲们,想起初任丞相之位时面前跪了一地的族人,恍然若梦。
  沐白捧着她新定的族规一一宣读:“今后谢家内部选才任能,不计血缘亲疏,才德俱佳者自荐有功,举荐他人亦有功。忌猜疑争斗,忌同族相欺。识周礼而上侍君王,知进退而下抚后嗣……”
  谢殊见天气寒冷,简短地作了总结:“诸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出身,今后仕途必然会受到诸多排挤打压,但只要吾等齐心,谢家必能百折不弯。”
  众人称是。
  等人都离去,谢殊吩咐沐白道:“去督促一下办事的人,尽早将谢铭贺资产变卖,补上徐州军营的军饷。”
  “公子是担心武陵王催促吗?”
  “欠了他那么多人情还没还,最基本的事得做好,我可不希望到后来用家族利益来还。”
  沐白小声嘀咕:“反正武陵王心甘情愿,他不就是有所图么?”
  谢殊瞪他一眼:“别乱说话。”
  转眼到了年关,皇帝特于宫中大宴群臣,皇后和太后也露了面。
  灯火明亮,觥筹交错。宴席之上不谈政事,只夸赞皇帝英明神武,国家盛世太平,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自大病一场后,太后为人愈发亲和,如今最操心的就是儿孙们的事情。今日她来之前已受了皇后的恳求,要为太子的婚事做个主,酒过三巡,便主动向皇帝提出了此事。
  皇帝微微倾身,问道:“母后觉得哪家女儿最好?”
  “陛下有所不知,太子钟情王太傅胞妹王络秀久矣。”
  王家家风严谨,王络秀才名在外,的确是个好人选。皇帝转头看向王敬之,打趣般道:“不知太傅可看得上朕这个儿子啊?”
  王敬之忙起身行礼:“陛下言重了,太子殿下仁德温厚,舍妹得此良缘,是她的福分。”
  皇帝笑了两声,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明明早知这个结果,想起那晚王家别院里的王络秀,谢殊还是有些怅惘。
  不过太子秉性温良,也许是桩良配吧。
  出宫时,卫屹之跟在她身后,走到无人处,跟上来问了句:“你今日怎么有些不高兴?”
  谢殊顺嘴捏造道:“替你惋惜啊,你原本要求娶的人都被太子抢走了,也许其他人现在都在背地里笑话你呢。”
  卫屹之笑了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们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所想的是什么?”说完一顿,“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谢殊回到府邸,谢冉已经在书房等候许久了。
  “撬开谢俊的嘴了?”
  谢冉点头:“否则又岂敢来见丞相呢,我这也算将功赎过了吧?”
  之前为得谢铭贺信任,他参谢殊的罪名都证据确凿,要遮掩过去可不容易。何况皇帝舍不得丢出朝政大权,对此更是诸多挑剔。谢殊要重掌大权的事不知不觉就拖延了许久。
  谢殊坐下道:“我也没怪你,其他世家都虎视眈眈,陛下不可能独揽朝政大权,迟早要交出来的,不用心急。”
  “丞相都不急,我急什么?”谢冉忽然将书房门掩上,走回来道:“回来路上我遇着几个世家子弟,闲聊了几句,经过此事,丞相与武陵王之间的闲言闲语似乎愈传愈广了。”
  谢殊的脸色凝重了不少:“这次能顺利渡过危机,他帮了我不少,会有风言风语也不奇怪。”
  难怪连九皇子都给她递纸条了。
  卫屹之回到府邸,换下朝服,正要如往常一般去练武,有婢女来禀报说襄夫人请他去祠堂,语气神色颇为小心翼翼。
  他觉得不太对劲,看样子母亲又发火了。
  卫家祠堂整个家族最为沉重的地方,当年族中祖辈九人被诛,至今仍是难以抹去的痛楚。
  卫屹之走进去,一眼就见到襄夫人沉着脸站在牌位下,势如山雨欲来。
  “时候不早了,母亲怎么还不休息。”
  襄夫人遣退了所有人,一张口就喝道:“跪下!”
  卫屹之二话不说,掀了衣摆恭恭敬敬跪下。
  “列祖列宗面前不可说谎,我问你,你是不是如传闻那般,与谢殊私下交好?”
  自从得知九皇子听到了传言,卫屹之就料到迟早会有这天。他垂眼盯着地面:“是。”
  “你……”襄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谢家处处与卫家作对,你为何要与他交好?”
  “比起谢铭光,她手段温和,由她做丞相,对平衡世家有利,对卫家也有利。”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那我问你,除去这个理由,你有没有私心?”
  卫屹之抿唇不语。
  “说!”
  “有。”
  襄夫人气得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似是难以启齿,许久才又挤出句话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他?”
  卫屹之犹豫了一下:“是。”
  襄夫人踉跄后退,满眼震惊,半晌才指着他道:“年少时你说要入营建功光耀门庭,成年后又说要稳定家业不轻言婚娶。你自小被众口称赞,养成傲性,我只当你是挑剔,没想到你千挑万选,最后竟选了一个男子!卫家如今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这是要家族断后不成?”
  卫屹之一言不发。
  襄夫人忍下怒火,沉声道:“你现在就对着祖先牌位发誓,从今而后再也不跟谢殊私下往来,更不会与他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卫屹之抬头看了看祖先牌位,伸手解下腰间长鞭,双手奉了上去。
  襄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劈手就夺了过来。
  卫屹之褪下上衣,依旧一言不发。
  襄夫人看着他光洁白皙的脊背,只有几道旧伤,但都是打仗得来的,如今他却要为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忍受鞭笞。
  她狠狠一鞭抽了上去:“有儿若此,失望至极!”
  年节时期有几日休假。谢殊闲躺了几天,箭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那天一照镜子,发现脸都圆了一圈,看来是补品吃多了。
  早饭后桓廷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请她一起去赏雪。谢殊左右无事,便换了衣裳准备赴约,没想到苻玄登门来了。
  他站在门口,神色尴尬:“丞相可否去看看郡王?”
  谢殊疑惑:“你家郡王怎么了?病了?”
  “差、差不多吧。”
  “难怪这几日没见人。”
  谢殊叫沐白去回了桓廷的邀请,自己系上大氅,刚走出门又有点犹豫:“你家郡王是在旧宅还是在大司马府啊?”
  苻玄道:“在旧宅,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郡王便搬来旧宅小住了。”
  谢殊失笑:“他每次就知道躲啊。”
  苻玄跟上她的步伐,趁左右没人,低声道:“其实……这次是为了丞相。”
  谢殊的脚步停了下来:“怎么说?”
  卫屹之的鞭子是铁鞭,襄夫人又在盛怒之中,下手自然重。如今他连衣服也不能穿戴整齐,只搭了件外衫在背上,百无聊赖,只能趴在榻上看兵书。
  谢殊走进去,见到这情景,着实吃惊。
  还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卫屹之听见响动,还以为是苻玄,转头要叫他给自己换药,却发现是谢殊,连忙就要坐起。
  谢殊走过来扶他,刚好外衫滑下,看见他背上伤痕,她吸了口凉气:“襄夫人下手这么重。”
  卫屹之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嗯,苻玄告诉我的。”
  卫屹之叹气:“这么丢人的事也给我说出去。”
  谢殊笑了笑,转头找到伤药:“这次我能将你为我上药的人情还回来了。”
  卫屹之笑着趴回去:“也好,且让我看看你手艺如何。”
  谢殊挑起那黑乎乎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沿着鞭痕涂抹上去,连完好的皮肉都红肿着,伤处更是惨不忍睹。
  她试探般道:“你若说了我的秘密,襄夫人可能还没这么生气,顶多会因你我敌对立场劝阻你,而不会认为你离经叛道。”
  卫屹之翻了一页兵书:“家母对你多有偏见,没到时候还不能告诉她。”他扭头看她一眼,“你可以放心。”
  谢殊微怔,手下动作不知不觉轻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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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九章
  武陵王和丞相之间暧昧不清的传闻渐渐传开,皇帝也有了耳闻。
  他当然对此抱有怀疑,以武陵王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呢?一定是丞相因为失势想要攀附他,奸佞啊!
  想起谢殊那绝色姿容,皇帝颇为忧虑,叫来九皇子,让他去和卫屹之走动走动,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哪知卫屹之竟闭门不见。
  司马霆回到宫中,对皇帝道:“仲卿哥哥一定是觉得自己受侮辱了,父皇不要再怀疑他了。”
  皇帝一想也是,人家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哪容忍的了这种传言啊?他也不好意思再探寻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以作宽慰。
  卫屹之仍旧趴在榻上无聊地翻兵书,对苻玄道:“继续挡着门,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瞧见本王这模样。”
  苻玄谨记在心,但一看见远处施施然走来的人便退开了:“丞相到了。”
  窗外寒风料峭,室内炭火融融。
  谢殊坐在卫屹之榻前,将已充去徐州军营的军饷数目给他过目:“我加了一些银两,数目不多,但也能让你用来添些军资。”
  卫屹之知道她的心思,抛开感情成分,她丝毫不想欠他什么,所以他也就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谢殊揭开他外衫看了一眼伤处:“好了不少。”
  卫屹之故意道:“还需多敷几日药才行。”
  谢殊笑出声来:“一定是我的手艺太好了。”
  “确实,比大夫还要好。”
  开春之后,皇家开始筹备太子大婚事宜。
  襄夫人大概是见王络秀嫁人又受了打击,开始盯紧卫屹之,谢殊很长时间没再去卫家旧宅看过他。
  刚好她也有事要忙,为自己洗白的过程十分艰难,但就算是砸银子也硬是给砸通了条道出来,毕竟那些事她都真做过,作伪证遮掩可不容易。
  然而皇帝仍然不肯松口,看样子录尚书事的头衔是不想还给她了。
  谢殊看出苗头,趁热打铁,早朝时叫手下官员轮流为自己叫屈。
  桓培圣今日打的是迂回感情牌:“想当初谢老丞相为国鞠躬尽瘁,操劳半生,膝下只有丞相这个独孙,如今却含冤蒙屈,就是看在他的面子,陛下也该相信丞相的清白啊。丞相为官清廉,先父生前亦多有赞誉,他老人家的品行陛下总该相信啊。”
  桓老太傅的品行当然是可信的,可谢铭光的名号出现就太刺激人了。
  皇帝听得眼角直抽。世家门阀是不会容忍大权被皇帝一人独掌的,录尚书事的位子迟早要交出去。只是谢家虽然刚刚大换血,却分外团结,谢殊一旦重掌大权,可就不是以前那个啃老本的新丞相了。
  卫屹之这几日告假不朝,不过皇帝知道就算问他,他还是会支持谢殊。
  不是因为那个传闻,而是因为他已执掌全国兵马,其他世家不会容忍他得到丞相之位。所以谢殊不做丞相也轮不到他,而一旦换了别人,就必然会让其他世家崛起。
  卫家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树立一个对手呢?
  皇帝看了一眼王敬之,这一家也虎视眈眈,他还不打算重用他们,免得给太子添了双翼,以后他的九儿就再没机会了。
  权衡再三,皇帝有了结论:“此事朕已有了计较,丞相既然的确是蒙了冤屈,那是该恢复录尚书事的头衔。”
  桓培圣连呼“陛下英明”,其他臣子跟着齐齐山呼“陛下英明”。
  皇帝叫出谢殊,下旨道:“待太子大婚后,丞相便官复原职吧。”
  谢殊行礼称是,心中却很疑惑,为何都到了这一步,还偏偏要等到太子大婚之后呢?
  退朝出殿时,她叫过谢冉,小声吩咐了句:“你在东宫多注意些,看陛下言行,似乎有什么安排。”
  谢冉点点头。
  元和二十八年元月,太子大婚。
  一大清早建康城便人声鼎沸,十里长街,洒扫一净,皇家禁军沿途把守,贵胄车马往来不息。
  迎亲队伍声势浩荡,仪仗豪华。礼乐声声,禁军手持斧钺在前开道,太子妃的车舆巍巍驶入宫城,百姓们引颈观望,无不惊叹。
  只有武陵王的拥趸们感觉轻松,终于啊,王家贵女嫁入宫廷去了,再也无法染指咱们的郡王了。
  谢殊朝服整洁如新,率领百官道贺,看到太子喜气洋溢的脸,心里也生出了些高兴。
  没几个人能对自己的人生做主,但接受这人生后至少还可以经营。太子对王络秀真心真意,以后她在宫中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她没有多留,提早出了宫。行出大司马门,沐白停了车,她揭帘一看,原来有人溜得比她还要早。
  卫屹之不知何时已经换下朝服,褒衣博带,系了件黑色披风,骑在马上:“本王想请谢相同游,不知谢相可有闲暇?”
  谢殊上下打量他两眼:“你的伤好了?还能骑马?”
  “差不多了。”
  谢殊下了车,接过苻玄手里的缰绳:“你我就这样打马过街,不太好吧?”
  “放心,今日太子大婚,没人注意你我。”卫屹之调转了马头,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本王安排了护卫跟随。”
  谢殊翻身上马,朝沐白看了一眼:“本相新训练的一支卫队也在。”
  卫屹之看了看周围,并没见到人,笑道:“看来谢相将这些人放在了暗处。”
  “放在暗处才防不胜防啊。”
  这支卫队其实早在谢殊于石头城遇刺后就训练了,但御道行走对卫队人数有限制,她上下朝就没用过他们。直到这次被同族所伤,她干脆命令这些人乔装起来躲于暗处,随时护卫。
  二人打马缓行,却是直往乌衣巷的方向,谢殊问道:“你到底要去哪儿?”
  “同游就是一路游赏啊。”
  马在卫家旧宅前停下,卫屹之下了马,示意她近前。
  谢殊跟过去,他指着府门外竖着的一块石头道:“我幼年体弱多病,走路都小心翼翼,有次回府,一下马车就被这块石头绊着摔倒了,丢脸的很,之后我便将这石头立在了这里。”
  谢殊啧啧摇头:“一块石头而已,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卫屹之好笑:“我是要提醒自己,以后每次看到这块石头,就会警告自己不要走太急。”
  谢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小时候可真是个小大人,可怕。”
  卫屹之笑了两声,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又指着宽阔的石板路道:“我曾在那里揍过恩平一顿。”
  谢殊一愣:“好好地你揍他干什么?”
  卫屹之脸色不佳:“那时他顶多三四岁吧,话还说不清楚,随父来卫家,见到我张口就唤阿姊,我就忍不住动了手。”
  谢殊扑哧一声笑起来:“那说明你长得貌美,有什么好生气的?”
  卫屹之叹气:“如今想来仍觉难堪。”
  不多时到了秦淮河边,夕阳将隐,对岸炊烟袅袅。
  卫屹之指着河面道:“我六岁随父登船游湖,靠近对岸时,有人投掷瓜果到船上,不慎砸在我肩上,我身子一歪就翻下河去了。”
  谢殊捧腹大笑。
  卫屹之蹙眉:“谁小时候没丢过脸?”
  她只好忍回去:“……好吧。”
  对岸有百姓看见二人,纷纷翘首观望,卫屹之叫上谢殊赶紧走人。
  到了青溪大桥附近就远离了平民百姓居住的范围了,一直到覆舟山脚下,天色渐晚,卫屹之却还没有回头的意思,将马系在山下,带谢殊上山。
  “你可知我为何常来这山中?”
  谢殊想了想:“求清静?”
  卫屹之摇摇头,将她带到山腰处,拐入了林中,指着地上道:“为了这个。”
  谢殊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圈小土包,大大小小共有九个。
  “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和大哥一起为枉死的祖辈立的衣冠冢。”他席地坐下,笑了一下:“其实是空的,他们的坟都在洛阳,我们只是用这法子寄托哀思罢了。”
  谢殊也跟着坐了下来:“听闻卫家南下到建康时只有寥寥数人,后来再有起色,还是令尊的功劳。”
  卫屹之点头:“家父当初努力振兴卫家,凭借才名和皇室顾及的那点情分做到了中书令,但终究门庭凋零,当时各大家族挑选女婿,竟没一个人看得上他,只有家母主动要求嫁他为妻。”
  谢殊听得钦佩:“襄夫人真是性情中人。”
  卫屹之投过树木望着山下波光潋滟的玄武湖:“襄家也是家道中落,但父母恩爱非常,大哥年少英武,我们起初的生活倒也无忧。只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去世后,卫家孤儿寡母,又没落下去。大哥那时已跟随荀冯将军习武多年,觉得靠战功兴家最快,便辞别我们入营去了。”
  谢殊看着他的侧脸,默默无言。
  “我幼年体弱多病,也跟随大哥勤练武艺,但从没想过要真上战场。如今回想,那段时日简直不堪回首。家母因为年轻貌美,常有世家子弟骚扰,但她是功臣之后,那些人也不敢强逼。她自此养成暴烈脾气,那些人再也不敢登门了,可她的脾气也改不掉了。我亲眼看她受苦却无能无力,只能暗下决心一生孝顺,永不忤逆她,不想还是叫她失望了。”
  谢殊听得怅惘:“原来你们当初的日子竟这般艰难。”
  卫屹之摇头:“艰难不算什么,没有尊严才是最可怕的。”他站起身来,拉谢殊起来:“走吧。”
  谢殊跟着他走了几步,终究没忍住:“你今日与我说这些,是有什么事吗?”
  卫屹之停下脚步:“我可能要回封地一段时间。”
  谢殊一怔:“为何?”
  “家母这次盛怒难消,以死相逼,要我暂回封地。”
  “原来如此……”
  卫家能有今日实在不易,唯一的支柱喜欢上男子,襄夫人不动怒才怪。
  两人没再说话,谢殊盯着脚下枯叶慢慢前行,无奈道:“襄夫人的脾气果然可怕,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相处才好。”
  卫屹之听得笑了一声,忽然一愣,倏然转身:“你说什么?”
  谢殊抬头看他,微微带笑:“我说什么了么?”
  卫屹之几步走到她身前,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我都听到了,身为丞相,不可言而无信。”
  山风寒冷,谢殊的脸颊冻得有些泛红,他伸手替她捂了捂,就势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双唇微寒,但顷刻火热。谢殊背抵着树干,伸手环住他的腰,卫屹之顺势用披风裹住她,含着她的唇瓣,轻舔着她的牙关。
  她没了上次盛气凌人的棱角,柔若春水的女儿姿态,长睫轻掩,脸颊微红,伸出舌尖触碰到他,如大火燎原,缠绵悱恻,难以分割。
  良久才退开,卫屹之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早知说点悲惨身世你就肯点头,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嗤,比你惨的人多得是。”
  他闭了闭眼,神情满足:“我曾觉得喜欢上你是我的痛苦,但若叫你喜欢上我,那就是我的成就了。”
  谢殊抚了抚他的脸颊:“你的成就又何止这些。”
  五十章
  二月初,武陵王启程回封地。
  皇帝依依不舍,甚至数次挽留,后来是襄夫人拼命求太后,他老人家才放了行。
  出发当日,许多世家子弟去送行。
  桓廷和袁沛凌挤在一起说悄悄话:“你说仲卿忽然要回封地,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小心将他和我表哥的事传出去了?”
  袁沛凌立即瞪他:“什么我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桓廷气冲冲地跑去找杨锯,后者迅速竖起扇子挡住脸:“别跟我说,我不认识你们。”
  “……”
  卫屹之先扶母亲登车,再过来与众人道别,笑若春风,毫无异常,只是离去前看了一眼城门。
  谢殊整了整披风,从城楼走下,沐白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公子,属下冒昧问一句,您对武陵王是不是……”
  谢殊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属下想说……”沐白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虽然这次武陵王帮了公子许多,有些事甚至连属下也觉得感动……唔,一点点感动,但公子您也没必要因为欠他恩情就……就……”
  “就以身相许?”
  沐白被她的直白弄得面红耳赤。
  谢殊笑着摇摇头:“你真是想多了。”
  她明白沐白是好意,但她还不至于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卫屹之。原本对他的示爱多加防范,是以为他别有目的,但这次谢家内斗让她看清了许多。
  他从不遮掩对她的意图,但只是反复强调他的真心,多次暗中相助,却没有仗着自己的感情要求过什么。
  没有威胁她放弃家族利益,没有要求她恢复女装,也没有对她的以后指手画脚。
  当今天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这样?何况还是他这样出身,背负那么多的一个人。
  她不是什么名媛淑女,没有所谓的矜持,如果卫屹之能为她做到这些,那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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