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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钢琴教师

_2 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奥地利)
  女教师和学生面对面站着,像男人对女人那样。在他们之间的情欲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这墙阻碍了一个人越过去吸干另一个人的血液。女教师和学生被爱欲驱使,被追求更多爱的渴望煎熬着。在他们的脚下,从没煮熟过的文化之粥在沸腾。这是一种她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的粥,他们每天的营养。没有这种营养,他们不能生存。这种粥泛起闪亮的气泡。
  埃里卡·科胡特处于皮肤没有光泽,角质化的年龄阶段,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为她除去这层壳。这层东西不会自己剥落。许多事已经耽误了,特别是埃里卡的青春时光,比如十八岁。一般民间称为甜蜜的十八岁的年月,只持续了一年,然后就过去了。现在其他人早已在埃里卡原来的位置上享受这花季岁月。今天埃里卡已经比十八岁少女大了一倍!她不停地计算,在这种情况下,埃里卡和一个十八岁姑娘之间的距离从来不会缩小,自然也不会加大。埃里卡对于每一个这个年龄的姑娘感到的反感还不足于扩大这种距离。夜里,埃里卡浑身是汗地架在热烈的母爱之火愤怒的炙叉上辗转反侧。她被音乐艺术香喷喷的烤肉汁浇了一身。没有什么改变得了这该死的区别:衰老/年轻。对于已经写下来的音乐,死去的大师在乐谱上什么也不会再改变,就像它应该的那样。埃里卡从小就被装进这个乐谱体系中。这五条线控制了她。自从她会思考起,她只能想这五条黑线,别的什么都不能想。这个纲目体系与她母亲一道把她编织进一个由规定、精确的命令和规章构成的撕不开的网中,就像屠夫斧子上红色的火腿卷一样。这保证安全,而由安全产生出对不安全的恐惧。埃里卡怕一切都永远照老样子,可她也怕有一天什么会可能改变了。她像哮喘病人那样张大嘴喘气,但不知道吸这些空气干什么。她喉咙里呼呼作响,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克雷默尔吓得要命,问他的情人怎么了,要拿杯水来吗?他,骑士公司的业务代表,充满关爱又有点尴尬地问。女教师拼命咳嗽。她用咳嗽使自己摆脱比咳嗽的刺激更糟糕的处境。她的感受没法用口头表达,只能用钢琴。
  埃里卡从她的公文包中抽出一封为了安全起见封口的信递给他。这个情景她在脑子里已经千百次描绘过。信中写到一种可靠的爱情应该如何继续进行。埃里卡把她不愿意说出来的一切都写下来了。克雷默尔想,这里面大概写着某些只能记下来却无法说出的奇妙话语,好像山顶上空闪亮的月光。他完全弄错了!他,克雷默尔根据自己在感情上和表现力上的不断努力,今天终于到达了幸福的境地,只要能想出来的一切,在任何时候都能大声说出来了!是的,他发现,如果他到处出风头,第一个说出什么来,那就会给大家一个新鲜的好印象。只是别害羞,那将一事无成。就他来说,如果必要,他将把他的爱大声喊出来。幸好不必如此,因为没有人会听。克雷默尔向后靠在他的电影院座椅上,大嚼冰点心,同时也心满意足地观看银幕上的自己。银幕上正播放出真人大小的年轻男子和变老的女人的故事。配角是一个可笑的老母亲,她热切盼望整个欧洲大陆、英国、美国都被她的孩子多年以来就能够奏出的美妙声音所吸引。母亲特别希望,她的孩子宁愿拴在母亲的裤带上,也不在性爱激情的锅里煨熟。感情在蒸汽压力下会更快成熟,维他命可以保存得更好,克雷默尔用这样一个好建议回答母亲。最好半年后他就把埃里卡贪婪地挥霍掉,可以转向下一个目标。
  克雷默尔热烈地吻着埃里卡递给他信的那只手。他说:谢谢,埃里卡。这个周末他已经打算完全献给这位女士了。女人吃了一惊。克雷默尔想要进入她最最神圣、完全封闭的周末,她拒绝了。她临时想出一个又一个借口,为什么这次?也许下一次、再下次都不行。我们可以随时通电话,女人大胆撒谎。她心中实际上有两种矛盾的想法。克雷默尔意味深长地把充满秘密的信揉得沙沙作响,透露出的意思是,埃里卡不会有恶意,好像没有深思熟虑就冒出这个念头。“不要让男子过久地等待”。戒律上这样说。
  埃里卡不该忘记,每一年对于克雷默尔只是简单地数一下,而她在这个年纪至少是要翻三倍。埃里卡应该迅速抓住时机,克雷默尔好心地劝她。他把信在汗湿的手掌中揉皱,用另一只手犹豫地抚摸女教师,就像摸他实际上想买,却必须看看价钱与岁数是否相当的一只(又鸟)似的。克雷默尔不知道,别人根据什么辨认一只煮汤的(又鸟)和一只烤的小(又鸟)是老还是嫩。但是在他的女教师身上他看得很清楚,他头上长着眼睛哪。女教师已经不够年轻,但相对来说保养得还不错,假如她眼中的目光不是已有点暗淡的话,几乎可以说她还是年轻迷人的。然后还有不会减弱的刺激,即她无论如何毕竟是他的女教师!这刺激他想把她当学生,至少一周有一次。埃里卡躲避她的学生。她把自己的身体从学生那儿挪开,尴尬地擦了好久鼻子。克雷默尔在她面前描绘一番自然风光。他描述说,当初怎样学会认识她,爱她。不久他将和埃里卡到大自然中散步谈心,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他们俩将在浓密的树丛中歇息,吃带来的食物。在那里没人看见,一个已经进入竞争的年轻运动员兼艺术家和一个因已经衰老而必然害怕与年轻少女竞争男人的女人如何在地上搂抱翻滚。克雷默尔预料,在这即将出现的关系中,最激动人心的将是他的秘密。
  埃里卡沉默不语,既没感动,也没往心里去。克雷默尔感到,现在是时候了,女教师所说的关于舒伯特使他耿耿于怀的一切,现在可以彻底纠正了。他关爱地纠正埃里卡心中舒伯特的形象,将自己移到显著的位置上。他对恋人预言,从现在起争论将越来越多,而他在争论中总是胜者。他爱这个女人是因为在音乐剧方面她有着丰富而宝贵的经验,而这一点不能永远掩盖这样的情况,即他知道的比她多得多。这将给他带来最大的快乐。埃里卡企图反驳他。这时,他抬起一个手指强调,他是胜利者。女人在接吻前躲到钢琴后边去了。一旦话说完了,感情凭着持久和激烈取得了胜利。
钢琴教师 11(2)
  埃里卡感到得意,她不了解感情。如果她有一天不得不承认感情的话,那她将不让感情战胜才智。她还把第二架钢琴搬到她和克雷默尔之间。克雷默尔责怪亲爱的上司胆小。某个人,比如说克雷默尔恋爱了,必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而且大声说出来。克雷默尔不想让这事儿在音乐学院到处传播,因为通常他在更嫩的草地上吃草。爱情只有能让别人对爱恋的对象羡慕时才感到快乐。在这种情况下,以后的结婚被排除了。幸好埃里卡有一个不会应允婚事的母亲。
  克雷默尔站在天花板下,在对他有利的位置上径直想下去。在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他把埃里卡对舒伯特的奏鸣曲的最后评价撕得粉碎。埃里卡咳嗽着,难为情地像一片合叶似的来回扭动身子。克雷默尔,那个身躯灵活的小伙子从没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种情况。埃里卡·科胡特拼命想掩饰自己。克雷默尔既像受了惊吓,又像吓人似的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但很快又过去了。如果人们愿意,就合适。只是不能这么宣扬。埃里卡把她的指节掰得喀吧喀吧响,这既不利于她的健康,对她的游戏也没有用。她固执地望着远处的角落,尽管克雷默尔要求她大胆坦然地注视他,别偷偷摸摸的,反正没人在这儿看着。
  克雷默尔受到那令人恶心的样子的鼓励,试探着问:我可以要求你做从没有做过、没有听说过的事吗?然后立刻要求进行爱情试验。作为新的爱情生活的第一步,她应该做一种没有把握的事,即立刻跟他一道来,让今天最后一个女学生的课取消。当然埃里卡应小心地找个借口,恶心或者头疼,使学生不起疑心,不说什么。埃里卡在这个简单的任务面前退缩了,一匹野马,终于用蹄子踏进了马厩的门,然后就留下来,因为他想好了。克雷默尔给这个亲爱的女人解释,别人是如何把条约和习俗的枷锁脱下来的。他引用瓦格纳的歌剧《指环》作为无数例子中的第一例。他把艺术当作既是一切事物的范例,又什么也不是的例子递给埃里卡。假如人们用混凝土浇固的镰刀尖把艺术这个陷阱只要彻底篦一下的话,就可以发现足够多的无政府主义行为的例子。比如说莫扎特,这个摆脱了有侯爵封号的大主教的枷锁的例子。如果大多数人都热爱,而我们却不特别高看的莫扎特能够做的话,您大概也能做到,埃里卡。我们不是已经常常一致认为,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地从事艺术的人,都特别受不住监督和管辖。艺术家愿意像躲避规则的束缚那样避开真理的痛苦压力。我也奇怪,别生我的气,你这些年怎么能忍受你母亲的?不是你不是艺术家,就是你感觉枷锁本身不是桎梏,虽然你在底下已经窒息了。克雷默尔称呼他的女教师“你”了。科胡特妈妈很高兴,她幸福地立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作为一个缓冲器。这个母亲要操心,以防他在这个不很年轻的女人身底下憋死!这个母亲不停地成为谈话素材,被当作灌木丛、当作阻止得到各种满足的障碍;另一方面,她也经常把女儿抓牢在一个地方,使女儿不能到处追随着克雷默尔。“我们怎么能定期,不定期地会面,不让别人知道,埃里卡?”克雷默尔建议找一个共同的秘密房间,随便什么地方,可以放他那老式双唱片唱机和他本来就有的许多唱片。他毕竟了解埃里卡的音乐口味,因为克雷默尔也有同样强烈的兴趣!他已经有几张肖邦的双面密纹唱片和一张灌有帕黛莱夫斯基帕黛莱夫斯基(1860—1941),波兰钢琴家、作曲家。罕见作品的唱片。这个人因肖邦而黯然失色,他和埃里卡都认为这不公平。他自己已经买了一张,埃里卡又送给他一张。克雷默尔几乎坚持不到最后再读信。人们说不出口的,往往写信。坚持不了的就不该做。我很高兴阅读和理解你的信,亲爱的埃里卡。如果说我故意误解这封信的话,我同样为此高兴,那我们吵架之后会和解。克雷默尔立刻述说他自己,述说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她给他写了这封长信,那就是说,他也有权稍稍释放一点儿他的心里话。他本来必须用在读信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可以用在说话上,以便在两人的关系中别让埃里卡占优势。克雷默尔对埃里卡讲,他心中有两个极点相互斗争,运动(竞赛性的)和艺术(有规律的)。
  埃里卡严格禁止学生哪怕只是摸一下信,可他的手已经朝着信移动了一下。您最好在舒伯特研究上下工夫,埃里卡嘲笑克雷默尔昂贵的名字和舒伯特昂贵的名字。
  克雷默尔赌着气。他整整一秒钟都在想着在全世界面前大声嚷出和一个女教师的秘密。这是在一间厕所!发生的。因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露脸事,他这会儿没说。以后他可以对后世撒谎说,他在斗争中赢了。克雷默尔怀疑,他是否在女人、艺术和运动之间的选择中不 会选择艺术和运动。他在女人面前还隐藏了这样古怪的想法。他开始感觉出,把一个陌生自我的不稳定因素引入自己精心编织的游戏中意味着什么。运动当中也有风险,比如日常的形式可能大大动摇。我如此年轻,却总知道我想要什么。信在克雷默尔的口袋里沙沙作响。克雷默尔的手指在抽动,他几乎坚持不住了。这个优柔寡断的享乐主义者决定到外边一个安静的地方,安心地通读这封信,并立即做笔记,为了做出结果必然比信长的回答。也许在城堡花园?在棕榈咖啡馆,他会订一客牛奶咖啡和一份苹果卷。两个有分歧的东西,艺术和科胡特将使信的刺激无限上升。在此期间仲裁法官克雷默尔借用围棋说明,谁胜了这一轮,外界自然,或是他心中的埃里卡。克雷默尔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克雷默尔从钢琴教室消失了。跟在克雷默尔身后的女学生几乎还没开始练习,女教师就撒谎说,我们今天的课可惜得停了,因为我突然头疼。女学生像一只仙鹤般轻盈一跃跑掉了。
  埃里卡没得到答复,心情不安,害怕又担忧地蜷缩着身子。现在她依赖克雷默尔仁慈的输液点滴。他真的能跨过高栅栏,涉过湍急的河流吗?她是不是能相信克雷默尔一再声明的,他还从来没怕过冒险,风险越大爱得越强烈?在埃里卡的教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没上课就把学生打发走。母亲警告她,别走上斜路。假如母亲不是用向上攀登的成功阶梯招手示意的话,那她就借助道德上的失误在墙上画可怕的魔鬼。宁可要艺术的顶峰,也不要性的堕落。母亲认为,艺术家必须与关于他们无节制、纵欲的一般看法相反,忘记性,如果他做不到,他就是个凡人,但不该这样。可他不是神啊!可惜艺术家的传记常常记录了太多的主人公的风流韵事,一般说来传记对艺术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它引起错误的印象,仿佛只有性事的肥料堆才是纯洁悦耳声音的苗床。
  孩子在艺术上已经绊了一跤,母亲在争吵时常常这样责骂她。但是一次失足不算失败,埃里卡将会看到的。
  埃里卡从音乐学院跑回家。
  她两腿之间毫无知觉,软软的一团有机物发出腐烂的异味。不是春天的气息引起的感觉,而是害怕实现的一些冷漠的小小意愿和不太强烈的渴望。她挑选出来的两个生命伴侣像一把剪钳那样夹住她,这只蟹钳:母亲和学生克雷默尔。她不能同时一齐拥有他们两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行,因为另外一部分马上会可怕地离开她。她可以对母亲发指示,如果门铃响的话,不让克雷默尔进门。母亲会愿意执行这个命令,然而埃里卡因为这种可怕的不安,心情能平静地度过这全部时光吗?但愿今天晚上他不来,他可以明天来,但今天不行,因为埃里卡想着老卢毕什卢毕什,美籍好莱坞电影导演。的旧影片。为此自上星期五以来母亲和女儿都很高兴,因为那时总是播下周的节目预告。对于科胡特家来说,它比伟大的爱情更令人期待,伟大的爱情只是不该让人观看的。
  埃里卡向前迈了一步,因为她写了一封信。这一步的过错不该归罪于母亲,母亲从不知道朝着被禁止的饲料盆走去的这一步。一切禁止的活动埃里卡常常是立即向母亲的眼睛坦白,而母亲,这个法律的眼睛却声称,本来就知道了。
  走在路上,埃里卡恨她身底下这多孔、哈喇了的果实。只有艺术能保持永远的甜蜜。埃里卡向前跑去。不久腐烂将会发展,放射到身体的更大部分,然后人就会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埃里卡害怕地给自己描绘她如何作为一具一米七五高、毫无知觉的空壳躺在棺材里,在地下分解;她曾经轻视曾经忽略的空洞,如今抓住了她,占有了她的全部。她什么也不是,而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什么了。
  瓦尔特·克雷默尔跟在女人身后,没被她发觉。他最初十分着急,然后克制了自己。他先是决定现在不立即就打开信,因为他希望在读这封无生命的信之前,先和活生生的、温暖的埃里卡进行明确的谈话。克雷默尔觉得活的女人比一片死的纸更可爱,为了那片纸,树木不得不死去,变成纸浆。这封信我在家也可以静静地读,克雷默尔想,希望继续下去,别中断。一只球滚动跳跃,在他面前弹起来,停在交通灯旁,反射在陈列窗的玻璃上。他不让这个女人给自己规定何时读信,何时他亲自出马突进。女人不习惯于作为被跟踪的角色,没朝四周看。而她的确必须明白,她是野兽,男人是猎手。最好从今天开始而不要等到明天。埃里卡没有想到,她经过考虑的意志会有一次不能决定一切,虽然她一直是由她母亲审慎的意志所决定的,这一点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以至她再也感觉不出来。信任是好的,监督更好。
  家敞开大门,快活地向她招手示意。温暖的引导波已经包围了女教师。在母亲的雷达系统中,埃里卡已经作为一个伶俐的光点冒出来闪动着,像被大头针钉在结实的物体上的一只蝴蝶、一个昆虫。埃里卡不会想知道,克雷默尔对信如何反应,因为她不准备拿起电话。她将立即委托母亲通知那个人,她不在家,她相信可以命令母亲做早先没命令她做过的事。母亲希望埃里卡这一步成功,与外界隔离,只相信母亲。母亲心中冒起了一股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怒火,像着了魔似的撒谎说,很遗憾,我女儿不在家。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您过会儿再来吧。谢谢。在这样的时刻,女儿比往常更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此外没有别人。对于其他一切人来说,孩子都不在。
  克雷默尔的脑子被埃里卡的乱七八糟思想塞满,跟着这个女人沿着约瑟夫城堡朝上走。过去这儿是维也纳的一个大的现代化电影院,现在是一家银行。埃里卡和母亲有时在庆祝节日时来这里。但大多数时候女人光顾这里是为了省钱,看小而便宜的无聊电影。父亲留在家,为了更省钱,而且就父亲的情况来说,他正好不想把最后一点理智在电影院里消磨掉。埃里卡一直没有转身。她什么也没感觉到,连在近旁的恋人也察觉不到。这会儿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一点上,在长得高大伟岸的爱人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
  于是他们老老实实地一个跟一个走去。
  钢琴女教师埃里卡·科胡特背后受到某种力量的推动,那是一个把她造就成天使或魔鬼的人。女人完全能给男人温柔和关爱。埃里卡的性意识开始躁动,但对身后性欲如此强烈的学生克雷默尔仍没察觉。她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既没有买一本新的外国时尚杂志,也没买一件照里边样子模仿或按照模子裁制的衣服。她甚至没朝橱窗里陈列的崭新的春季时装模特瞥上一眼。由于对挑起的男性欲火感到困惑,她迷迷糊糊地匆匆向最近一天的报纸标题页看了一眼。上面登着一个今天新的银行抢劫犯的损坏了的照片,而且是刚刚犯了罪的罪犯的婚礼照。显然他在重要的婚礼最后一次让人照相。现在每个人都认识他了,只因为他结婚了。埃里卡设想克雷默尔当新郎,自己当新娘,她母亲当岳母和新婚夫妇生活在一起的情形。她没看见她一直思念的、正跟在她身后的学生。
  母亲知道,如果顺利的话,女儿最早可能半小时后出现,她已经在焦急地等着了。母亲丝毫不知道课时取消了,她正在等着常常准时回来的女儿。埃里卡的意志变成了绵羊,依附在狮子般的母亲身旁。基于这个屈辱的姿势,母亲的意志受到阻碍,不能撕碎女儿软弱、未经训练的意志,不能口中衔着滴血的骨骼来回抖动。大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一片昏暗。楼梯间,这个当时画面上和接下来播放的节目中的天梯出现在眼前;埃里卡按下楼梯间的照明按钮后,从楼上射下一道柔和的微光。卧室门没开,今天脚步声没被母亲听见,因为最早得半小时后女儿才会回来。母亲还在全身心投入地忙着准备工作,最后的成品应该是洋葱烤肉。
  半小时以来,瓦尔特·克雷默尔只是从后边看着他的女教师。他将从这一面,不是恰好是埃里卡可爱的一个侧面,在成千上万人中把她找出来!他善于和女人打交道,而且从各个方面。他看见她软塌塌的屁股像没填实的天鹅绒靠垫安在矮粗的双腿上。他想,他将怎样使用这具身体,做专业人士,不轻易受功能紊乱的干扰。他感到一点搀杂着恐惧的期待的喜悦。埃里卡开始还轻声叫喊,但不久就会快活得大叫!快感将是他,克雷默尔完全单独制造出来的。这具躯体还在忙着各种不同的程序,而克雷默尔才将接通“沸腾”这道洗涤程序。克雷默尔不特别追求这个女人,她实际上并不吸引他,他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她的年龄,或是她缺乏青春,所以不追求她。但是克雷默尔目标明确地考虑到让她纯洁的(禁止)显露出来。迄今为止他只了解她的一种功能,作为女教师。现在他要从她身上挤出点另外的功能,要看看能不能和她开始做点什么事:作为恋人。如果不成,那就不干。这件时髦的,或者有时也不新鲜的信念的外衣,覆盖着那层由软弱的徒具形式的意志黏合起来的外壳,这件彩色包装的破碎外皮,他要坚决把它从她身上扯下来!她没有预感到,但不久就会知道,一个女人在现实中必须如何装扮自己:漂亮,但是先要实际,以便不妨碍自己的活动。他,克雷默尔不太想占有埃里卡,不想把这个用颜色和材料编排组合、精心打扮的这包骨骼和皮肉最终打开!他会把纸揉成一团扔掉。克雷默尔想让这个穿着花裙子,扎着宽腰带,如此长久不能接近的女人在她没有变成腐尸之前为自己所用。为什么她只给自己买这些东西?当她还在给他讲解怎样弹奏巴赫的延留音时,他就告诫她,确实有漂亮、实用而又不贵的外罩!克雷默尔要让(禁止)出现在他眼前,不管用多大劲。他要干脆最终占有外壳里的东西。他想剥下这个女人的外壳,埃里卡必定露出来,包括我长期以来感兴趣的这个人的全部缺点。这些纺织品的外边的一层总是比里边一层更角质化,更畸形。克雷默尔只想要这个埃里卡身上最好的东西,最里面的小内核,也许味道好,(禁止)他想利用,为自己所用。如果有必要就用强迫的手段。现在他对精神了解得很够,是的,克雷默尔在绝望的情况下往往只听从自己的身体,身体从不欺骗他,用身体的语言和她,也和其他人说话。有瘾或有病的人,鉴于衰弱或滥用,身体常常不说真话,而克雷默尔的身体幸好健康。吉祥如意。在运动时,身体常常告诉克雷默尔,什么时候他的体力足够,什么时候他的备用油箱里还有一点点,一直到他全部支出。然而克雷默尔感觉好极了,说不出来的愜意,他激动地描述他目前的状态。他想他的女教师在他侮辱的目光下最终会屈服,自己的肉欲会得到满足的。他已等了好久了。几个月过去了,凭借着毅力,他赢得了胜利。有征兆表明,埃里卡最近明显地按照克雷默尔的意愿打扮,戴上了项链,佩有硬袖口,戴腰带、束胸,穿带跟女式浅口鞋,披小围巾,抹香水,点缀上可卸下来的皮衣领,戴上一个新的、妨碍弹琴的塑料手镯。这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是这个男人渴望把所有内容贫乏、不健康的饰物都压碎,因为他希望这个女人把保留下来的最后原始性从包裹中倒出来。他要占有一切!然而他并不真正希望得到她。这种华丽的装饰使克雷默尔,这个直线条的人失去理智地发火。如果他俩成双成对地在路上走,也用不着盛装打扮。只有大多是古怪的公(又鸟)才长着鬈曲的羽毛,但它们一直看起来就是这样。
  克雷默尔还认为,当他跟在未来的爱人身后跑过来时,他的不讲情面的怒气只是针对她那虽然小心翼翼,却是不聪明地进行的保养。克雷默尔认为,这种华丽的装饰,这种多余的东西大大损坏容貌,必须尽快去掉!为了他的缘故!他将让埃里卡明白,在一张看起来舒服、不令人反感的面孔上,清洁是他能接受的唯一装扮。而埃里卡把自己弄得很可笑,她本来不必这样做。克雷默尔对身体的护理就是一天冲两次澡,足够了。克雷默尔要求头发洁净,因为他厌恶没洗过的头发。埃里卡最近像马戏团的一匹马,给自己戴上了嚼子。不久前,为 了让学生更喜欢,这女人将长久积存的衣服派上了用场。这件肯定使他倾倒,这件也是!她过分的化妆打扮,涂脂抹粉,走到哪儿都令人吃惊。她有点儿变态。她不仅穿上她那丰富存货中的衣裳,还买了许多与此相配的小饰品,几公斤重的腰带、手袋、鞋、手套、时髦首饰。她想尽最大的可能引诱男人,却引起最大的反感。克雷默尔劝她,就他可贵的人品来说,埃里卡本应该让这头睡狮安静休息,以免他把她吞掉。埃里卡像一座喝醉的小雕像,步履沉重地走来,披戴盔甲,装扮停当,涂脂抹粉,神采飞扬。为什么她不早些突破樊篱,加速这个复杂的恋爱关系?新的美好前景一再浮现!她终于敢于闯入自己那色彩鲜艳的丝绸衣服储存处,为她过去从没得到过的赤裸裸的追求目光而感到高兴,不再在意那些人不加掩饰的嘲讽。那些人早就认识埃里卡,很为她的外貌变化担心。埃里卡很可笑,但她包裹得结结实实的。每个售货员都知道:要看包装!包上十层即起保护作用,而且是一种诱惑。也许一切东西都尽可能相配!效果就不小了。母亲责备埃里卡为了化妆还买了一顶新的牧童帽,有一根带子和一个用跟帽子同样的布料做成的小襻,靠它把帽子固定在下巴上,不被风吹掉。母亲大声抱怨她乱花钱,猜疑孩子爱打扮肯定是针对着什么人的,也就是说为了男人。如果那是一个具体的人,他将还会认识母亲的!而且是从她不喜欢的那方面。母亲讥笑一种格调高雅的搭配。她用讥笑的苍白毒汁毒害女儿经过深思熟虑才披在身上的外壳。她用那样一种方式讥笑女儿,以致让女儿看出来,母亲出于嫉妒才这么做的。
  在这个配上华丽的鞍鞯的动物身后,动物的天敌——瓦尔特·克雷默尔扑了过来,目的是让女教师重新去掉这些反常的习惯。对克雷默尔的来说,牛仔裤和T恤衫就足够了。大门里面是昏暗的通道,一种少见的植物早就不引人注意地长起来了。但是一切在外边还盛开的鲜艳花朵,在这里就死了。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一半处,埃里卡和克雷默尔相互撞到一起,没有回避的可能,没有停车库,没有车棚,没有停车场。
钢琴教师 11(3)
  男人和女人碰到一起,但不是偶然的。看不见的第三者,以母性的监护身份在楼上等着他们出场。埃里卡认真又好心地劝学生离开。她是厉害的。而学生坚决不走,虽然他不愿意碰见母亲。他要求两个人一道到什么地方,到两个人能单独谈话的地方去。他要谈话!埃里卡惊慌得直蹬腿,这个人要进入她的封闭领地。母亲会怎么说,她已经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餐。饭已经为母亲和孩子准备好了。
  克雷默尔急忙抓住埃里卡,埃里卡正在打量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读过了信。您已经看了我的信吗?克雷默尔先生。我们之间还用写什么信吗?克雷默尔问可爱的女人。女人松了一口气,他还没看信。另一方面她怕克雷默尔不按信中要求的办。两个相爱的人在相互要求和相互得到的战斗开始之前就产生了误会。误会越来越深。他们的误会与要采取措施把多余的部分(克雷默尔)打发掉的母亲无关。作为她的全部财富,全部快乐的那部分(埃里卡),她将保存在身边。埃里卡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耸肩膀,她以此表示下不了决心。克雷默尔理解她,为自己也是为她下不了决心的原因而自豪。他现在要稍稍帮助她一下,让她能下决心。他小心地把他的猎获物的牧童帽从头上摘下来。他这对这顶帽子简直是以怨报德!它如同在杂沓混乱中浮现的一个友好的指路牌,如同三王朝圣根据《圣经·新约》记载,耶稣降生时,东方三智者追随伯利恒上空新升起的晨星来到此地,向“犹太人的王”宣誓效忠。后来也把三王当作旅游者的保护人。时的晨星,一顶从她身旁走过没人不会说出挖苦的赞语的帽子。他看见这顶帽子,很恼怒,尽管生气的原因不总是因为帽子。
  这儿,在楼梯上只有我们俩。现在是在玩火。女人告诫克雷默尔。克雷默尔驳斥埃里卡说,她不该一直刺激他的欲望,然后却让他得不到。埃里卡望着本该离去的男子,因为他一定要留下来。女人在她的精美的包装底下暗暗地兴奋起来。这种繁茂的花朵与粗暴的情欲不适应。它不适于长久在楼梯间逗留,因为植物需要光和太阳。它最适合于在母亲身边,电视机前。埃里卡摘掉了新帽子的脸上由于情欲难耐显出不健康的红色,她找到了她的师傅。
  克雷默尔看到无法追求这个女人,但好久以来他就希望能进入她的身体和心里,无论如何得说点甜言蜜语。埃里卡爱年轻的男子,期待由此得到解救。埃里卡为了不处于输的位置,没有从自己这儿发出信号。埃里卡想表现软弱,但是这种软弱成了表明她才智低下的形式。她把一切都写下来。她希望形式上被男人吸空,直到她不存在。不可触摸性和激情的触摸必须隐藏在她的牧童帽底下。如果男人在这会儿把她吞下去,女人愿意把多年的顽石熔化!她找对人了。她愿完全熔化在这个男人身上,但他没有发觉。你没有发觉我们单独在这个世界上吗?她几乎无声地问男人。母亲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她马上会把门打开。门还没打开,是因为母亲还没等到女儿。
  母亲没发觉她的孩子怎样从桎梏中挣开,因为距离她看见和感觉到她的孩子挣开束缚还差半小时。埃里卡和克雷默尔必须就此搞清楚,谁爱谁更多,爱得愈多的在这一对中是较弱的一方。基于年龄,埃里卡撒谎说,她爱得少一点,因为她已经太多地爱过了。因此克雷默尔是更爱的一方。埃里卡又必须得到更多的爱。克雷默尔把埃里卡逼到墙角,她只剩下从一个直通二楼上的马蜂窝的洞可以溜走。那儿的门已经可以清楚地认出来了。老马蜂在后面用锅碗瓢盆发出嘈杂的声响,可以看见、听见一个剪影穿过通向外边被照亮的窗户。克雷默尔 下了一个命令。埃里卡服从这个命令。她仿佛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测定她自己的失败,这是她最后的、最令人喜爱的目标。埃里卡交出了她的意志。她把这个过去一直为母亲占有的意志现在像接力赛跑中的接力棒一样交给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她向后靠,等着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她放弃了自由,但是提了一个条件:埃里卡·科胡特充分利用她的爱情,要达到使这个年轻人成为她的丈夫的目的。他越是有了支配她的权力,就将越是成为她埃里卡的顺从的心爱之物。比如他们将开车去拉姆造,在那儿登山、散步,克雷默尔就完全成了她的奴隶。这时他把自己当成埃里卡的丈夫,埃里卡为此利用她的爱情。这是使爱情不过早枯竭的唯一途径。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女人把自己完全交到我手中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反倒落到埃里卡的掌握之中。埃里卡这样设想着。只有当克雷默尔读信并由于恶心、害羞或害怕——看哪种感觉占上风——反对这事时,事情才会失败。我们大家的确都是人,因此不是十全十美的,埃里卡安慰对面那张她正想吻的男性脸庞。在女教师的目光下,这张脸越来越柔和,几乎溶化了。有时我们事实上失败,我几乎相信,这个原则上的失败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埃里卡说完,没亲吻,而是按门铃。门背后母亲的脸上立即露出混合着期望和恼怒的表情,现在在那儿看谁敢还来打扰。当她发觉女儿抓住了一个支持者时,气焰立即降下来了。弟子马上说出了他确定的地点(停泊地):这里,科胡特寓所,年长的和年轻的。我们刚刚到。母亲惊呆了。她被生硬地从柔软的梦境中扯出来,只穿着长睡衣站在大声叫嚷的人群前。母亲用通过长期训练过的目光问女儿,这个陌生的男子要干什么?母亲用同样一种目光要求这个男子必须离去,如果他的确既不可能是由银行扣款的查水表员,也不是电表或煤气表的查表员的话。女儿回答,她与学生有话要谈,最好她和他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母亲指出,女儿不占有房间,因为她狂妄自大地称为她的房间的屋子实际上也属于母亲。在这所住宅中,只要它还是我的,我们就共同决定一切。母亲说出了已经做出的决定。埃里卡·科胡特劝母亲不要跟着她和学生进屋,否则挨打!两个女人相互怒视,尖声叫骂。克雷默尔对母亲的犟劲幸灾乐祸。母亲表示让步,几乎不出声地指着只够两个饭量小的女人却不够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强壮的男人吃的少量食物。克雷默尔坚决谢绝:不,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母亲失去了自控力,因为她只能面对着令她不快的事实。仿佛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把母亲抬走,每一阵风都可能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夫人吹倒,否则她会用拳头回击每一阵狂风,用理智的外衣抗拒每一次大雨的浇注。母亲站在那儿,她的躯壳已经飘离了她。
  女儿和陌生男子一起从母亲身旁走过,进到女儿的房间。母亲只匆匆一瞥这男子,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埃里卡随便地说了句告别的话,是和母亲告别,不是把这个不合理闯入这个寓所的学生打发走。这显然是一次削弱神圣的母亲的名字的阴谋。因此母亲向耶稣祈祷,祷文没人听见,接受者也听不见。门无情地关上了。母亲预料不到,在埃里卡的房间里,两人能干出什么事,但是她可以容易探询出来,因为聪明的母亲有远见,没有让房间完全隔断与她的联系。母亲开始蹑手蹑脚地悄悄朝房间走去,探听在那儿弹奏的是什么乐器。不是钢琴,因为钢琴在客厅里闪耀着亮光。母亲本来认为,她的孩子在人格操守上是纯洁的,有人一次性地付租金,为了让孩子可以断断续续地履行义务。这样的租金母亲无论如何都将愤怒地拒绝。她可以放弃这种收入。这个小伙子肯定想以仓促的朦胧的爱付租金,这不会长久的。
  当母亲把手伸向门把手时,清楚地听见在门的另一边一个重物在移动,大概是祖母的餐柜挪了地方。柜子里装满了新买的代用品,以及与女儿新买的和多余的衣服相配的物品。使劲儿!餐柜被他们从有了年头的底座上搬开,被拖得离开了原地。一个失望的母亲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前,这个门在她眼前故意堵上了。她在什么地方还找到了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力量,用这点气力毫无意义地捶门。她用左脚的鞋尖踢,她穿的是一双驼毛家居便鞋,用来撞门太软。母亲没有感觉到脚指头疼,因为她太激动了。厨房里的饭菜开始有味了,没有一只同情的手去搅拌一下。母亲,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称呼,过去没有一次受到尊重。没有人给她任何解释,虽然母亲这会儿在家,而且给女儿准备了漂亮的家。在这里,母亲甚至比女儿在家的时间更多,因为她几乎任何时候也不离开。最终寓所不属于孩子自己,母亲还活着,也想继续这样下去。就在今天晚上,令人不舒服的拜访者走了以后,母亲会装作开玩笑地对女儿宣布,去养老院。如果女儿对这个决定稍稍有点刨根问底地追问:你到底能上哪儿去?她就不会这么想了。母亲思想中很不情愿地认识到这种权力的移交和换岗。权力的移交和看守的更替使母亲心里十分不满。她在厨房里把煮得半熟的食物扔得到处都是。她这么做是出于愤怒多过出于失望。老人总有一天要移交指挥棒的。母亲在女儿身上看到两代人冲突的有毒苗头,但这个苗头会过去,只要孩子记起欠母亲的那笔账。母亲已经不再考虑等埃里卡也长到她这个年纪时自己迟到的逊位。她想像,她直到死,也这样维持现状,直到锣声响起。她虽然可能活不过她孩子,但只要她还活着,就要保持超过孩子的优势。女儿已经过了由于出现一个男人造成令人讨厌的意外事件的年龄,但是现在他,这个人出现了。本来以为女儿把他从脑子里除去了,她成功地劝女儿放弃他了,可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了,像新出来的,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窝里!
  母亲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四周全是残余的食物碎渣。她必须自己把一切都重新收集起来。这时候这事能稍稍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今晚看电视时,她不会和女儿说一个字。如果说的话,那她会对埃里卡解释,母亲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母亲将对埃里卡承认她的爱,并随着这种爱可能产生的错误道歉。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引用上帝和其他前辈的话,他们也把爱看得很重,但不是在这个年轻男人心中萌发的自私的爱。作为惩罚,母亲没有评论电影,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的话。一种习惯了的思想交流今晚将停止,因为母亲决定不做 。女儿今晚将按母亲的意愿做。女儿不能和自己谈话,没有评论,你已经知道为什么。
  现在母亲没吃饭就进厨房去了,她打开彩色电视,里面的节目总是那么诱人。她把声音开得特别大,为了让女儿生气,绷着脸懊悔,在两种娱乐中选了这种无聊的娱乐。母亲绝望地寻找,最后发现了一个安慰,女儿和男人到这儿来,而没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母亲怕在关上的门背后有什么(禁止)上的行为。母亲还担心,年轻的男人看上了钱。母亲只能想像,某人想要钱,即便他狡猾地装作想要女儿。一切他都可以有,但钱不行,这个家庭的女财政部长决定,明天一早就改存折的密码,现在不再告诉埃里卡密码。如果她在银行想把她的财产托付给男子,她将大大丢脸。
  母亲害怕女儿在门后听任(禁止)快乐,现在很可能在抚摸下已经绽放花朵。她把电视机开响,以致对邻居都不管不顾了。《时代画报》中宣布最近一次审讯的号角声震得整栋住宅都颤抖,邻近的住户会立即用扫帚柄敲或亲自上门抱怨控告。这正是埃里卡应得的,因为是她造成音响过大的过错的,以后在家里将不能正视任何人的眼睛。
  从女儿滋生不健康的细胞的房间里没有传出声响。没有鸟叫,没有蟾蜍叫声,没有雷鸣。如果女儿大声叫喊的话,母亲多半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她现在把大声发布坏消息的仪器拧到适当的响度,为了能听见女儿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什么也没听见,因为餐柜不仅把动作声、脚步声,而且把其他声响都隔绝了。母亲无声地接通了电源,但门后边也没有动静。母亲把声音开大,好掩饰她踮起脚步溜到女儿门前去偷听的行动。母亲将会听到什么声响?快乐的,痛苦的,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母亲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惜,她没有听诊器。幸好他们只是在谈话。但谈什么?议论母亲吗?现在母亲对电视节目也失去了兴趣,虽然她对女儿经常说,工作了一天之后,没有什么比得上看电视。女儿上班,但母亲总可以和她一块看电视。对于母亲来说,和孩子的共同点在于看电视的口味。现在这种调味品煮煳了,电视不再合她的口味了。电视枯燥乏味,没说出什么来。母亲走向穿厅兼起居室里的酒柜。她喝了几口甜烧酒,变得昏昏沉沉的。她躺到沙发上,又喝了一口。女儿房门后滋生着如同癌症的东西,患者早已死去,它还继续生长。母亲接着喝甜烧酒。
钢琴教师 12(1)
  现在,准备工作完成,门关上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却轻易放弃了扑到埃里卡身上的愿望。谁也不能进来,可没有他的帮助,也没人能出来。餐柜把他俩挡在屋里。克雷默尔给埃里卡描述一种乌托邦的同伴关系,有了爱的感受更有味道。能用“你”这个亲切的称呼,爱情可以多美呀,她希望经历一次误会和迷乱之后才得到爱。她完全专注于她的对象,释放她的感情。她把餐柜、不舒服的箱子拼命挡在身前,克雷默尔要想够得着埃里卡,得用力把这个家具移开。她只想当一件乐器,她教他在上面弹奏。他是自由的,她却完全被枷锁锁着。 但是她的桎梏是埃里卡自己决定的。她决心自己成为一个物体,一个工具;克雷默尔必须下决心使用这个物件。埃里卡强迫克雷默尔读信,内心却乞求,但愿等他知道了内容后不理会信的内容。即便只是出于这一个原因,他感觉到真的是爱,不是在草场上闪光的轻浮的表象。假如克雷默尔拒绝指望对她行使支配权的话,埃里卡会彻底离开他。她的确在任何时候都会为他的爱慕感到幸福,然而他只有在使用暴力的条件下才能获得埃里卡。他爱埃里卡应该一直爱到放弃自我,然后埃里卡又将爱他爱到否定自我。他们相互持久地证实彼此的爱慕和忠诚。埃里卡期待着克雷默尔发誓,出于爱放弃暴力,埃里卡出于爱将拒绝委身,要求和她做她信中详细要求的那些事,同时她渴望再不用忍受她在信中要求的那些折磨。
  克雷默尔怀着爱慕和尊敬,目不转睛地望着埃里卡,仿佛这时候有人看他怎样怀着尊敬和忠诚望着埃里卡一样。看不见的观众从克雷默尔的身后望过去。就埃里卡而言,他也看到了她希望得到的拯救。她信赖地把自己交到克雷默尔手中,希望通过绝对忠诚得到拯救。她要求自己顺从,希望克雷默尔发出指令,以便她的顺从更完美。她笑着说,两人一体。克雷默尔也跟着笑。接着克雷默尔宣布,我们不再需要交换书信了,因为一次简单的亲吻就够了。克雷默尔向未来的爱人保证,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对他说,不必专门写信。让学过弹钢琴的女人尽管感到害羞吧!她知道对男性的性刺激渐渐减弱,可以通过姣好的容貌来补偿。终于克雷默尔性欲勃发,不去注意信中规定的交往信号,想立即冲上去。可他这儿有信,为什么他不打开?埃里卡尴尬地放弃了她的自由和意志。男人根本不懂得这种牺牲。在丧失意志的过程中,埃里卡感到迷迷糊糊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十分激动。克雷默尔随随便便地开玩笑说,我已经慢慢地没有兴趣了。他威胁道,假如有这么多障碍,这个软塌塌、肉乎乎、如此被动的(禁止)只局限于在钢琴上动作,而在他身上引不起更强烈的要求。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开始吧!现在不后退,也不必说原谅。经过许多弯路,他终于在这里到达了这一步。他吃完他那一份,贪婪地下手抓,配菜也盛了满满一勺。克雷默尔使劲推开那封信,对埃里卡说,他必须强迫埃里卡得到幸福。他描述她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和没有生命的纸相比,他有优点,长处,也有缺点:不管怎么说,他是活的!而且她不久也感觉到,像她一样,同样是活生生的。克雷默尔威胁地对她说,有些男人对女人很快就腻了。作为女人必须准备能经常变换花样。埃里卡已经比他先走了一步,已经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因此她硬要使他接受这封信。在信中她写了在特殊情况下如何延长这种关系。埃里卡说:是的,但是首先是信。克雷默尔只得先拿着信,但他想,怎么也得让信先掉到地上,以此来侮辱这女人。他狂热地在埃里卡身上到处吻,高兴她终于变得通情达理,有爱的行动了。为此她会得到说不出来的快乐,全来自克雷默尔。埃里卡命令他读信。克雷默尔不情愿地把埃里卡从自己已经张开的手臂中放开,猛力撕信皮。他吃惊地读那儿写的内容,把一些段落大声读出来。如果信中写的真是那样,那对他来说,结果不好,可他担保,对那个女人来说更坏。不管他怎么努力,作为男人,他不能再直接接触她,只是戴着手套摸。埃里卡取出一个旧鞋盒子,打开里面的存货。她动摇,犹豫不决,不知道他是否赞成,而她无论如何想要变得完全不能动弹。她希望借助外在的辅助手段卸下责任。她想让自己信任某人,但要按她的条件。她向他提出挑战。
  克雷默尔解释说,拒绝挑战常常需要勇气,需要规定准则。克雷默尔就是标准。克雷默尔读着信问自己,这个女人怎么想的。他猜,她是不是认真的。相反,对经常从事运动的克雷默尔来说,在常常落入危险和局势失控的山涧里学到的是极端的严肃认真。
  埃里卡请求克雷默尔先生靠近她,而她这时只穿了一件黑色尼龙内衣和长筒袜!她喜欢这样的情形,她最强烈的愿望是受到尊敬的克雷默尔先生读出来“你惩罚我”这句话。她希望克雷默尔为了实施惩罚,经常尾随着她。她招惹克雷默尔惩罚自己,而且用那样的方式,作为一种享受,用她收集来的绳子,用皮带,甚至用链子结结实实、完全、彻底、熟练、残酷、极其痛苦地把她捆住,扎紧,扣在一起,像他能做到的那样。他应该在这时候把膝盖顶到她身体里,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
  克雷默尔放开嗓子大笑。他把拳头打到埃里卡的肚子上,并紧紧按住埃里卡的头,让她像一块木板躺在地上,在他那残酷又甜蜜的束缚中一动不能动。他把这当成开玩笑。克雷默尔又狂笑,因为她不是认真的,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这个女人现在从另一个方面表现自己,因此从她那方面把男子紧紧抱住。她只顾着享乐,不怕变态。因为比如说在信中她这样写道,她将像一条虫在他残酷的桎梏中蠕动,“你让我几个小时躺在里边,并且在保持各种可能的姿态的情况下打我,踢我,甚至用鞭子!”埃里卡在信中承认,她想在他身底下完全消失、溶化。她那经过良好驯化的服从能力需要进一步提高!而且一个母亲不是一切,尽管人只有一个母亲。她首先是,也永远是母亲,但一个男人要有超出这之外的义务。克雷默尔问她究竟幻想些什么。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他得出这样的印象,她简直不害羞。
  克雷默尔想从这个更多是陷阱的寓所中走出去。先前他不知道,他在这儿参与的是什么事。他本来希望的是更好的事。划船的人在此探测不清楚的水域。他自己尚未完全供认,他在这儿已巧妙地驶向哪里,而且他绝不对其他人供认。他害怕地想,这个女人要我干什么?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吗?通过成为她的丈夫,可能永远控制不了她。因为是她规定他和她干什么,这样就永远给她留下一点无法探明的东西。恋爱的男人多容易自以为已经进入了最深的领域,再没有需要揭开的秘密。埃里卡相信,以她的年龄,她还有选择,而他的确年轻得多 ,因此是第一次选择。埃里卡信中要求他把她当作他的奴隶,交给她任务。他暗想,如果接下去没什么事,那这个对此感到为难的高尚男子永远不会给予她惩罚的。在他(**)的习惯中有一点是不能越过的。应该知道他的界限,这个界限开始在感到痛苦的地方。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愿。她在信中说明,她将永远用文字或电话,而不是亲自当面请求帮助。她没有一次敢大声说出口来!只要她一看见他那双蓝眼睛,就说不出来了。
  克雷默尔开玩笑,装着痛苦的样子捶着大腿说,她竟然想给他下指示!虽然他应该立即服从。然后她说,行,请随时详细地描述你和我开始干的事。假如我不服从,那么请你大声威胁我说,不会有好果子吃。一切细节都必须描绘出来,连加强度也得一点一滴说清楚。然而,克雷默尔接着又嘲笑埃里卡说,谁会相信她是这样的呢。他的嘲笑中包含的没有说出来的内容是,她什么也不是或是没多大价值。他说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扩大的界限,因为是他自己划定的框框:我不能违背我的意志行事。克雷默尔先生讥讽形势的严峻。他读信,只是为了寻开心。他大声读出来,更多的只是为了自己快活:没有人忍受得了她希望做的事,除非他早晚死去。痛苦的存货清单。就是说,我应该把你当作单纯的物体对待。在钢琴上只有在别人不会察觉时才能这样。克雷默尔问,她是不是疯了。如果她以为没人发现,那是估计错了,大错特错了。
  埃里卡不说话,她写道,她那群迟钝的钢琴学生也许会要求解释,但是他们不会得到。埃里卡不顾及她的学生,太粗暴了,克雷默尔反对她的意见。他不会在总的说来比他笨的人面前完全暴露自己。他希望,在我们的关系中别这样,埃里卡。克雷默尔在那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真对待的信中读到,他不可以满足要求。假如我求你,亲爱的,把我的枷锁松一点,你满足了我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那就可能由此解脱出来。因此不要以任何方式满足我的请求,这十分重要!相反,假如我请求,你只要假装这样做,但实际上把枷锁扣得更紧,更结实,带子至少收进两三个眼,越多越好。此外,还把准备好的旧尼龙布塞到我嘴里,塞得我不能出一点儿声。
  克雷默尔说,不,现在一切停止。他问埃里卡,是不是想挨耳光。埃里卡没有回答。克雷默尔威胁说,如果他还继续读,那只能是出于对一种病理情况的兴趣,她就是这种病人。他说,一个女人像你这样不必如此。她本来不难看。她没有看得见的身体上的缺点,除了年龄。她的牙齿是真的牙齿。
  站在这儿,用橡皮管子捆住我,我已经指给你了,你看怎么把这团布尽可能紧地塞到我嘴里,让我不能用舌头把它顶出来。软管已经准备好了!请把我的头也紧紧裹在我的一件运动装上衣里,这样我的乐趣更大,而且把它绑紧,正好合适包住脸,使我不能扒下来。让我以这种痛苦的姿势受几个小时折磨,我在这期间什么也不能干。完全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那么我的报酬是什么,克雷默尔打趣地说。他这样问,因为别人的痛苦不会给他带来快乐。他自愿承受运动中的痛苦是另一回事:那只有他自己忍受。在最冷的山泉浴之后洗“西伯利亚”浸汁桑拿浴。我自己可以接受这事,而且应该跟你说明,在极端的条件下,我会考虑到要做些什么。
  嘲笑我吧,叫我傻奴隶或更坏的称呼,埃里卡在信中继续请求,请你一直大声描述你正在干的什么事,描述进一步加强的可能性,而不是事实上增加你的残酷,嘴上说着,但只是暗示一种行动。威胁我,但别漫出堤岸。克雷默尔想起他所知道的许多堤岸,但像这样的一个女人,他还没碰到过!我不会和她一道动身前往新堤岸,这条发臭的旧河沟,他在心中这样不高兴地称呼她,拼命地讥讽她。他看着希望由于极度快乐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人,自问:哪个女的还能保持清醒?她只想到自己。这会儿男人发现,她出于感激接着会吻我的脚。就这一点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信中建议在他们的关系中建立一种公众不会发觉的秘密关系。上课为秘密和偷情的酵母提供了理想的温床,但是也供人们公开炫耀。克雷默尔发觉,信还以这种口气接下来写得很长,他读到的只能更多是当作怪事来理解。我最好赶快离开这屋子,这是他的最终目标。留住他的只是好奇心,看看一个以为能摘到星星的人到底能走多远!克雷默尔,伶俐的小星星早就照亮了她狭窄的圈子。声乐艺术包罗万象的力量如此之大,女人只须抓住它,但她不大满足!克雷默尔心动了一下,下一步的目标将是埃里卡。
钢琴教师 12(2)
  埃里卡望着男子。她曾经是一个孩子,而她将不再是孩子了。
  克雷默尔取笑无辜受责打的不合理性。这个女人想仅仅由于自己的在场而被责打,理由不充分。埃里卡想到小时候百货商场里的滚动扶梯。克雷默尔俏皮地说,我可以打一记耳光,这一点我根本不想否认,但是什么事太过了,就不好了。如果是两人之间私下的事,就别忘乎所以。她在爱情上考验他,这连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一种测试,看在爱情上他会跟 她走多远。她试探他是否永远忠诚。在我们开始之前,她要得到保证。女人常常这样想。她似乎在测定,她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的忠诚,他对她的委身有多少回应。绝对如此:她的委身能力。一般来说,能力可以变成知识。
  克雷默尔认为,在这一阶段,必须答应这个女人的一切,而什么也别遵守。激情烧红的铁块很快会冷却,而锻造使的劲太小,要赶快用锤子使劲敲。男人解释对女人构造样式的有关样品兴趣消失的原因。过度劳作使男人虚弱乏力。完全单独完成的要求使他疲惫不堪。
  克雷默尔从信中得知,这女人希望被他吞下去,对此他没有胃口,回绝了。克雷默尔解释他拒绝的理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他也不喜欢身上带着布团和镣铐。我如此爱你,克雷默尔说,我永远不会弄疼你,哪怕你愿意也不,因为每个人愿意仅仅做他自己希望的事。克雷默尔从他读的信中不会得出结论,这一点对他来说早已确定了。
  从屋外传来电视的低沉声响,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威逼一个女人。今天这集家庭连续剧痛苦地撕扯埃里卡正在打开的敏感的心灵。在她自己的四面墙里,她的才智得到极大的发挥,因为没有什么与之竞争的东西威胁她,只有通过不可超越的钢琴弹奏和母亲亲近。母亲说,埃里卡是最优秀的。这是她拴住女儿的套索。
  克雷默尔在念一个写好的句子。上面说,允许他随意确定对埃里卡的惩罚。他问,为什么你不把惩罚在这儿立即写下来?并以这个问题反击埃里卡。这儿写着,这只是一个建议。她请求,再买一条我肯定打不开、带两个锁的链子。你根本不用管我母亲,求你啦。而母亲已经在关心她,并从外边打门。因为有沉重的餐柜挡着,他们几乎没听见。母亲大叫。电视机发出沙沙声。通过随意开关就可以支配的小人被关进机器里,微小的电视生活与宏大的真正的生活相对峙。真正的生活赢了,因为它可以自由支配画面。生活完全按电视那样安排,电视模仿生活。
  吹起高高膨起的刺眼发型的银屏人物恐惧地相互对望,但是只有银屏外的人能看见什么,其他人从屏幕里往外望,什么也没有想像到,什么也没有记录下来。
  还要有一个锁,埃里卡大声扩大她的建议,或者至少我们必须为这个门弄一个闭锁装置!这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办,亲爱的。我希望你把我打成一个像是完全没有阻碍、能寄给你的包裹。
  克雷默尔一想到处置权,就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像在电视中一样,微观世界在他面前打开,小得几乎没有迈步的地盘。这个小人物在他头脑中来回跺脚、踏步。在他面前女人缩成微型小人儿。别人可以把她像一个球一样扔,不接住她,也可以从她身体中把所有的气都放出来。她有意使自己变小,虽然她本不必如此,因为他承认她的能力。她不想占优势,但是她找不到觉得自己能胜过她的人。埃里卡想以后还再买些附件配上,直到我们为折磨人的训练布置好全套小乐器,然后在这架私人管风琴上只我们两人弹奏,但是没有琴声能传到外边。不能让学生们注意到,这是埃里卡担心的。母亲在门前气得小声抽泣。在电视机中一个不被注意的女人几乎无声地哭泣,因为开了音量调节器。母亲能够,也完全准备让家庭电视剧中的这个女人大声哭泣,哭得整个房子都震动。既然她,自己的母亲不能干预、扰乱,那通过移动电视操作按钮,顶着德克萨斯鬈发的女人的大声哭泣肯定能干扰他们了。
  为了立即得到她希望受到的惩罚,埃里卡竟有一次失职,没有完成工作。母亲不会知道,埃里卡会耽搁一次履行义务。请你绝对别顾及我母亲。瓦尔特·克雷默尔多半不用顾及母亲,但母亲不得不通过电视干扰说出她的担忧。你母亲太捣乱,男子眼泪汪汪地抱怨。埃里卡刚刚建议他,为她弄一种由结实的黑塑料布或尼龙布做的围裙,上面剪些洞,别人可以透过洞往(禁止)上看。克雷默尔问,要是不偷或自己动手做,到哪儿去拿这样一个围裙?就是说,她提供给男子的只是西洋镜的片段。男人嘲笑说,这是她智慧的最后终结。她这是不是也是从电视中得知,人们从不看整体,只看一小段,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了整个世界?导演提供片段,剩下的由自己的头脑发挥。埃里卡恨那些看电视时不思考的人。人们如果敞开自己,那就会从各方面获利。仪器设备提供先前规定好的东西,头脑再完成外表的躯壳。它任意改变生活环境,继续编织情节或另外编造。它拆散正相爱的人,把电视剧作者有意想分开的拼到一起。头脑像他自己想要的那样转了个弯。
  埃里卡想让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她身上进行一次痛苦的折磨。克雷默尔坚决不愿意。他说,我们可没打这个赌。埃里卡请求他把所有的绳子和带子都结得紧紧的,你自己都几乎解不开。一点都别可怜我,相反,使出你的全部力量!到处都这样做。对于我的力量你究竟知道什么?瓦尔特·克雷默尔反问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划水。她把他的力量极限估计太低了。她根本预感不到他能把她怎么样。因此她对他写道:知道把绳子事先在水中泡软会增强效果吗?什么时候我感到乐趣,而且可以放心享受,就这么干吧。在某一天,这个日子我会在信中给你定出来,用在水中完全泡软、又逐渐变干的绳子吓唬我吧。惩罚违规者!克雷默尔试图描述,沉默的埃里卡怎样用沉默违反了原始的礼仪规则。埃里卡继续沉默,但不让头垂下来。她相信,她的路走对了,她希望,他把不久以后用来锁她的全部钥匙好好保存着!别丢了。不用担心我母亲,同时还要让她交出全部备用钥匙,好多把哪!把我和我母亲从外边一起关进去!我今天已经在等待着,你必须赶快走开,把我捆起来,就像我非常希望的那样,用绳子绑上,和我母亲一道放在我的屋门背后够不到的地方,而且一直到第二天。别担心我母亲,因为母亲是我的事。把房门和屋门的钥匙都拿走,一把也别留下!
  克雷默尔又重新问,那我从中得到什么?克雷默尔笑了。母亲烦恼不安。电视机发出刺耳的叫声。门关着。埃里卡静静的。母亲笑了。克雷默尔心神不安。门发出刺耳的怪声,电视机关了,埃里卡没出声。
  为了使我不会因为疼痛而哀求,请把尼龙布和连裤袜及类似的东西当成堵口物津津有味地塞到我嘴里。用橡皮筋(在专业商店可以买到)和更宽的尼龙布巧妙地给我把嘴封住,使 我不能把那团东西吐出来。此外再穿一条露着比遮住的地方多的黑色小三角裤。没人得到一点口风!
  此刻赐予我有人情味的话语,对我说:你将看到,我将把你打成一个多么漂亮的包裹,经过我的处理之后,你会感到多么舒服。你得讨好我说,布团对我多合适,说你将让我这么堵着至少五六个小时,绝不缩短时间。用结实的绳子把我穿尼龙袜的两只脚从脚踝部紧紧缚住,绑在一起。把我的大腿朝上用力抬高,用绳子捆在一起,不必得到我的允许。我们做试验。我将每次都说明,我多么想得到这些,而且是像你有一次已经背诵出来的那样。你把我的嘴塞住,绑到你前边的柱子上,这样行吗?那我就太谢谢你了。然后用皮带把我胳膊紧紧绑在身上,尽你的所能。最后肯定弄得我不能直立站起来。
  瓦尔特·克雷默尔问,怎么?然后自己回答:好!他依偎着女人,但这个女人不是他母亲,这个姿势也表明,她不是把这个男人放在儿子的位置上,抱在怀中。她从侧面明确又沉静地握住这双手。年轻的男子要求一种温柔的刺激,而且从他那边温情脉脉地朝她那边靠过去。他恳求一种充满爱意的反应,在这样的刺激之后,只有完全没有人性的人才会拒绝做出反应。可埃里卡·科胡特只把自己裹起来,不顾其他人。学生一再重复单调无聊的请求,女教师对此只不客气地表示感谢。这等于她的一种拒绝,她让他自慰,而在她那方面,没有反应。读信不能代替,男人骂了句粗话。女人说她今后继续写信,克雷默尔责怪她说,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拿来了。这事是不可原谅的。不能总是索取。克雷默尔自愿指给她看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宇宙。埃里卡不付出,不索取。
  但是埃里卡在信中以不服从来威胁。当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如果你成为一次逾越规定的证人,她劝克雷默尔说,那就打我,用手背使劲朝我脸上打,同时问,为什么我不在我母亲那里诉苦或还手?无论如何对我这么说,以便我真正感到孤立无援,无抵抗力。记住,在一切情况下,都照我信中写下来的那样收拾我。我现在还不敢想像的一个(禁止)是由于我的努力挑逗,你骑到我身上。请你把你的全部重量放到我脸上,用你的大腿紧紧夹住我的头,让我一点都不能动。描述我们(**)的时间,向我保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威胁我说,假如我不好好说清楚我希望要什么的话,你要让我这个姿势保持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中你可以让我的脸在你身底下彻底憔悴,直到我要昏过去。我在信中向你索取快乐。你将不费劲就猜到,我还希望哪些更大的快乐。我不敢在这儿写下来。信不能送错人。使劲扇我个响亮的大耳光!不要听到“不”字,别叫喊。别管怎么央告。至于我母亲:略过不看!
  外边电视机里的叽叽咕咕声现在更小了。母亲开始在原地喝许多甜烧酒。这是她寻找的一种转移的方法。哪家都得吃饭。电视机里的小人儿可能随时被按钮消除,母亲不忍心对他们的命运不加考虑。她担着风险,用一只眼睛看着。她希望明天可以对女儿报告接下去的情节,使女儿在看下一集时不至于笨得摸不着头脑。
  克雷默尔自认为是克制住了欲望,冷静、客观地站在那儿打量这个女人身体上的风景点,但是他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了。贪欲的胶水粘住了他各种思想方式,埃里卡给他规定好的极为死板的解决方案给他指出了可以引起他情欲的正确行动路线。
  克雷默尔被女人的愿望缓慢地引入动情的状态,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以局外人的身份在信中读到那些愿望,但很快他就将被享乐改变!
  埃里卡希望,她的身体是受欢迎的。她想确认这一点。他越往下读,她越希望经历此事。天黑下来了。没开灯。街灯的光够亮。
  真的像这里写的那样,当他骑在她身上时,她得用舌头舔他的屁股吗?克雷默尔十分怀疑他读到的内容,把它归于光线不好,看不清楚。这种弹奏肖邦的女人不可能是这个意思。然而正是这事,不是别的什么事是这个女人希望的,因为她一直总是只弹奏肖邦和勃拉姆斯。现在她恳求别人(被禁止)自己,更多是在她的想像中的不断宣布的(被禁止)。当我不能动弹时,请对我说(被禁止),那时没有什么能保护我。请你说得比你做的更严重些!你事先对我说,我将快活得找不着北,你要野蛮但全面彻底地处置我。残暴性和彻底性,一对难以教育的兄妹,在每一次要分手时,大声喊叫,就像汉泽尔和格蕾特格林童话中的人物。,第一个已经在女巫的炉子里了。信中要求克雷默尔让埃里卡快活得欲死欲仙,克雷默尔只在他的那些问题上照那封信中所说的做就行。他应该怀着极大的快乐使劲扇她耳光。请不要弄痛我,先谢谢啦!这样的字眼在字里行间模糊不清。
  当女人被塞得一动不动时,她希望被克雷默尔坚挺的(禁止)堵得憋死。这是埃里卡多年来静静思考的结果。现在她希望,出于爱一切都永远未曾发生。那她将坚持,但她为此得到的一句彻底的爱情回答是,他拒绝。埃里卡认为,爱会宽恕,原谅。这也是为什么她请求他往她嘴里喷射,而且一直弄到她舌头几乎折了,也许不得不呕吐的原因。她用文字,只是用文字设想,他会走得如此远,用小便浇她。虽然我一开始也许会在你的捆绑允许的范围内挣扎,反抗。多和我干几次,直到我不再挣扎,反抗。
钢琴教师 12(3)
  从母亲那儿传出一声嗡嗡鸣颤的钢琴敲打声,因为孩子的手势不对了。确切无疑的记忆从埃里卡脑袋里那不会枯竭的宝盒里冒出来。这同一个母亲这时候喝甜烧酒,然后又喝另外一种颜色与之相近的利口酒。母亲活动她的四肢,但是没有立即找到这条腿或那条胳膊,她准备上床去了。时间太晚了。
  克雷默尔把信看完。他没有直接称呼以示对埃里卡表示尊敬,因为这女人不配。克雷默 尔发现在他不自觉产生反应的身体里有一种受欢迎的共犯感觉。女人通过文字和他建立了接触,但是一种简单的接触本来更多是以接触点计算的。她有意不走温柔的女性接触这条道。尽管如此她似乎完全同意他的渴望。他扑向她,她没有朝他扑过去。这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他用沉默回答女人的信。他沉默了好久,直到埃里卡给他提出答案。她恳求他把信铭记在心中,但是别拿出来给别人看。此外,凭着他的感情行事。克雷默尔摇了摇头。埃里卡反驳说,她本来也习惯于听任情欲的。埃里卡说,他有她的电话号码,可以打电话。静下心来想一想。克雷默尔沉默着,没有尾音,也没有延留音。他的手、脚以及后背都出汗了。好几分钟过去了。期待有情感的女人失望了,因为只等来第二十个问题,这是不是认真的,或者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克雷默尔显出一种懒散、安详的样子,但那沉静立即就被打破了!人们只有在最强的欲望中,自然在这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之前看起来才会这样子。埃里卡研究,他的感情忠诚的表示停留在哪儿。你现在觉得我有点可恶吗?我希望不是。埃里卡试着胆怯地退一步说,不一定今天,可以推迟到明天。在鞋盒子里反正今天已经有事先规定好的绳索,各种各样的都有。她防止有反对意见,就说,她可以很容易再买一些。在专业商店可以让人按尺寸加工链子。埃里卡说了几句与她的愿望相符的话,她说话像在课堂上教师在说话。克雷默尔没说话,因为在课堂上向来是一个人说话。埃里卡要求:现在讲吧!
  克雷默尔微笑着开玩笑说,就此事可以谈!他小心地研究,她是否乱了方寸。他试探她是否已情欲难耐,不能自制。
  接着,埃里卡害怕还没等开始,克雷默尔现在就打她,她为信中那些庸俗话语过于匆忙请求原谅,因为她想让气氛缓和一些。埃里卡心情很好,不觉得恶心地说,爱情的积淀大概最终是相当平庸的。
  也许你可以来我家,是吧?而且因为如果你敢的话,可以让我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日晚上在你那甜蜜又残酷的枷锁中受煎熬。我想如此长久地在你的枷锁里受折磨,我早就期盼着了。
  克雷默尔没有就此说多少话:也许让它听其自然吧。过了不一会儿,他说,假如他说,他根本不想这事,那他是非常认真的。埃里卡希望,他现在温柔热烈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她事先说,借助爱的动作,很多看来没有前途的事都会处理好的。对我说点情话,别理会那封信,她心里不出声地恳求。埃里卡希望,她的救星已经在这里,此外还希望保持沉默。埃里卡非常害怕挨打,因此她建议,我们还可以继续写信,这费不了我们邮资,她夸口说,那里边还可以比这封信写得更粗俗。过去做过的只是一个开始。可以再写一封信吗?也许这回会好一点。女人热烈地盼望他疯狂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只要他不使劲打的话,完全可以痛苦地吻。克雷默尔回答,没用。他说,谢谢,很愿意,请吧,请吧。他几乎没说出声来。
  埃里卡从母亲那儿就熟悉了这种语调。但愿克雷默尔不打我,她担心地想。她强调说,假如只是引起疼痛的话,他可以,她强调说,可以和我干一切事,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是我不渴望的。克雷默尔应该原谅她,她认为,她写得不美。但愿他不会出乎意料地打她,女人担心地想。她向这个男人透露,多年来她就渴望挨打。她相信找到了她追求的丈夫。
  因为害怕,她说的是另外一些事。克雷默尔回答,谢谢,好。埃里卡允许克雷默尔从今天起可以开始挑选她的衣服。他可能就服装整理采取措施,大胆对付违规行为。埃里卡打开一个大盒子供挑选。她从衣架上拿下来几件,又挂上另一些,只是为了拿出来给人看。但愿他欣赏时髦的衣着,她为他展示色彩斑驳的衣衫。我可以专门买你特别中意的衣服!钱不是问题。对于我母亲,我扮演她抠门的金钱的角色。对于我母亲,你根本用不着操心。什么是你喜爱的颜色,瓦尔特?我在信中给你写的不是开玩笑。说着,她突然在他的手前边低下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假如我可以求你亲手给我写几行字,你会写吧。你怎么想,对此说什么?
  克雷默尔说,再见。埃里卡马上低下头,希望那双手爱抚地落下来,不是狠命地打。门锁我明天就叫人装上。然后埃里卡把唯一的钥匙交给克雷默尔。你只要想想,多美妙啊。克雷默尔对于这个建议保持沉默,埃里卡关照之后也精疲力竭。但愿他有亲切的反应,她提供他随时进入的机会,什么时候随便。克雷默尔没有任何反应。
  埃里卡发誓保证,她将按照在信中给克雷默尔写下来的内容做一切事。她强调,是写下来的,但不是规定下来的!是推迟而不是取消。克雷默尔扭开灯。克雷默尔没说话,也没打她。埃里卡暗自思忖,她是否不久又可以给他写信,写我想要什么。你允许我继续用写信的方式给你回答吗?请说呀。克雷默尔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把声音提高,把埃里卡吓得要死。他试验性地把一句骂人的话朝埃里卡丢过去,但是他至少没动手打。他说出埃里卡的名字,又加上一个形容词“老”。埃里卡知道,对这种反应必须沉着冷静,用手护住脸。她又把手臂拿开,假如他现在必须打的话,那就打吧。克雷默尔竟敢对她感到厌恶。他发誓说,先前有爱,现在过去了。就他而言,他将不去找她。他对她感到厌恶,她竟敢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埃里卡把头埋到两膝之间,就像飞机坠落时人们预防死亡那样。她防备克雷默尔的殴打,也许她还能经得住。他没打她,因为他声称,不想在她身上弄脏手。他以为是把信朝着埃里卡的脸上扔去,但仅仅碰到俯身低下去的后脑勺。他让信飘落到埃里卡的头上。在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信作为媒介,克雷默尔嘲笑女人。只有在爱情撒谎时,才需要用文字支吾搪塞。
  埃里卡稳稳地坐在她的沙发躺椅上。她穿着新鞋的双脚并排放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她毫无希望地等着从克雷默尔那里来的某种爱的突然表示。她无法更改地感觉到,这个爱有消失的危险!但是她的爱不会消失的,她这么盼着。只要他还在这儿,就有希望。她盼望至少能得到热吻。克雷默尔回答,谢谢,不。她从心底盼望他不是折磨她,而是按奥地利的标准在她身上施爱。假如他狂暴地向她发泄怒气,她会用一句话顶回去:按我的条件或者根本不干。她等待没经验的学生用唇和手来求爱。她演示,指给他看。
  他们并排坐着,由爱带来的福祉近在咫尺,但墓前的石块太重了。克雷默尔不是天使,而且女人们同样也不是天使,不能推着石块滚动。就她在给克雷默尔的信中写下来的愿望来说,埃里卡对瓦尔特·克雷默尔来说是个难题。除了信之外,其实她没有愿望。说话还有什么用,克雷默尔问。至少他没打她。
  他用他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抱住餐柜,一点点朝她移动,埃里卡没有帮忙。他把餐柜挪动,直到露出从那里能把门打开的一个气塞。我们相互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克雷默尔没说话。他没打招呼就朝外走,随手关上了门。他立即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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