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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告诉左手》作者: 渡边容子

_3 渡邊容子 (日)
  “我绝对、绝对不会再犯,请千万不要报警。”
  我又连续五分钟,以不至于被控拆损害名誉的言词教训中年妇女,然后说:“我今天有点私事,不想加班,也没有心情去警局。”
  妇人脸上一下子出现了安心的神色,我立刻以严厉的眼光投向她。
  “不过,既然发现了病人,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病人?……是指我吗?”
  “麻疹、风疹、流行感冒……至于你,得的大概是奢侈病。这种病我有特效药——”
  我留下困惑不解的女人,走出保安室,跑到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
  “喏,一起喝下这个吧。”回房后,我把盛着可可的纸杯放在桌上说,“一滴不剩的喝完,因为这是药。”
  中年妇女脸色惊恐的注视我。
  “天气已渐渐转冷,到了可可受欢迎的季节。这是我的请求。以后有机会喝可可时,希望你想起我。每次口中含着可可,就想起今天的过错。而且万一快逃不过诱惑时,立刻去喝这种到处可以买到的药,相信会很有效。当然,我哀心祈求它有效。”
  我静静说完时,主妇手按眼角,然后双手捧起纸杯说:“我喝。这药……我接受你的招待。”
  隔着纸杯冒出的蒸气,看到又哭又笑的脸。我不忍正视她的脸孔,转身面对墙壁。
  我简直要脸红。说来可耻,我一面训诫对方,一面想着自己的计划。我对从不与木岛太太交谈的丹羽太太感兴趣,急着要会晤她,一心只想节省时间,于是才变成刚才的训诫。
  “你是第一个我没有交给警察的主妇。”
  “这种药的滋味,我永远不会忘记,谢谢你……”
  从后门送走中年妇女,我忍不住对着弯身离去的背影,在心中合掌说:谢谢。
  写完保安日志和处理纪录,午后七点我离开阳光超市。到了黑幕轻笼的街上,车站前面的百货公司灯光显得格外明亮,使我不停的眨眼睛。有人问我,做保安员是不是腰腿特别容易疲累,其实最疲劳的是眼球。我在路口等候红绿灯时,给双眼点眼药水,灯一变绿就抢先过马路,朝木岛家的方向急步而去。
  昨天经过这里,就因沿路开设的便利商店之多感到讶异,晚上的情形更是明显,各连锁店的看板及店内的日光灯跃然进入眼帘,仿佛浮在半空中。不要说营业额,连电力消费都在竞争之列,每一家店都是灯火辉煌。
  穿过三处红绿灯,从第四个路口左转走了二十公尺左右,就在左手边看到了雷顿二号店的招牌。木岛居住的奇异樱美台,是在这条路沿着公园一直往下走约莫二百公尺的地方。
  推开玻璃门,打工的少年店员穿着代表雷顿的珊瑚红制服,亲切的招呼“欢迎光临”,但表情却和声音不符,一副无聊的样子。也许一个钟头工资还不到八百元吧。
  “我想见丹羽太太。”
  收银机前看来比较老资格的年轻人从旁边插嘴问:“对不起,请问贵姓?”
  “我叫八木,请转告她我要请教有关木岛太太的事。”
  “请稍候,我马上去叫。”
  短袖制服下面露出紫色衬衫的店员顺着杂志柜前的通路走到尽头,消失在一扇门后。那大概是办公室。很快的,门开了,穿着同色制服的短发女子跟在店员身后走出来,目光明显的流露出警戒的神色。额上至鼻头,粉底霜剥落成T字形,可见忙得连补妆的时间都没有。
  打过招呼后,我说出来访目的。
  “请稍候五六分钟好吗?我正忙着订货,没有告一段落不能歇手。若耽误了明天送便当的事,那就麻烦了。”丹羽太太说完,不等我回答就转身消失于通往里面的门。我为消磨时间而浏览店内,并拿了两包口香糖放在收银机前。
  “对不起,只有这个。”从皮夹抽出大钞,不好意思的递出去。
  “收您一万元。”
  买口香糖以一万元大钞付账简直是添麻烦,但店员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一、二、三、四……”店员开始仔细的点数千元钞票时,我寻遍全身口袋,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啊,有了!五十元硬币两枚……一元的也有……啊,刚好吧?”
  重新交出零钱时,以为会还我一万元钞票,但已点数了一半的店员,不知是不愿意白费工夫或不懂得变通,退还的不是一万元钞票,而是十张千元纸钞。
  若是挑剔的人可能会抱怨。但我想,没关系,好像变富裕一样,把变胖的皮夹收起来,同时嫣然一笑。就算遗失了一万元,我的表情恐怕也会像捡到一万元般兴奋吧。
  刚才和丹羽太太见面打招呼时,我亲眼看见了。她和店员穿相同的制服,但从短袖露出的手肘与手腕中间包着绷带。
  ——那正是右手。
  “对不起,让你久候。”
  从里面的门出来时,丹羽太太已换上宽松的羊毛衫。刚才像女兵一样紧张的脸,现在表情柔和,看起来年轻了五岁。
  “这附近有一家拉面店,你不讨厌拉面吧?”
  “不,我喜欢。”
  要走出玻璃门时,听到背后丹羽太太指示店员的声音:我在来来轩,有事就找我;有空的时候不要呆呆站在那里,看看糕饼架有没有摆满;八分钟后,不要忘记丢弃粉红标签。
  丹羽太太口齿清晰的吩咐,店员也精神饱满的高声回答“是”。
  “现在的年轻人呀,说他就会做,不说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前往隔壁第三家的面店路上,丹羽太太自言自语的说。
  拉开玻璃门进去,店老板模样的男人,把白帽戴在后脑勺上,高声喊着:“欢迎光临!”
  “我和平常一样。你……”丹羽太太看着我搔搔头。
  我重新介绍说我姓八木,然后转向柜台说,我和丹羽太太吃一样的。
  穿花纹围裙的女服务生送来毛巾和冰水后就离开。
  “你是木岛太太的熟人?”
  “嗯,是的。”
  “想不到发生这种事……真是不幸。”
  我一面点头聆听,一面集中精神在丹羽太太的手臂。从塑胶袋中取出湿纸巾的动作不甚灵活,似乎是为了保护右手。绷带包着的是怎样的伤?想问的话冲到喉咙,但一开始就问这种问题,怕会使她起戒心。
  “店里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没去上香。”睫毛下垂的表情,似乎是为了来不及去吊祭而感到愧疚,“有十来天了吧?”
  “十六日是星期一,所以到明天刚好两周。”
  “还没捉到凶手吗?警察到底在做什么?”
  我若无其事的说:“刑警来找我。因为以前和她发生过争执,大概因此怀疑我。”
  我无助的露出苦笑。先表现自己的软弱,以缓和对方的警戒。要使对方坦诚合作,自己先表白是不可缺少的技巧。
  3
  “真的?”丹羽太太睁大眼睛,“所以你才在调查木岛太太的事,打算自己找出真凶,交给警察?这是证明自己清白最好的方法。我喜欢这样的人。”
  丹羽太太眼神专注的望着我,恰似心无旁骛的向打折摊位前进的主妇。“我喜欢”这句话,似乎不是客套话。
  “行凶时间好像在上午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因为刑警问我,这段时间我在什么地方?”
  “七点半到八点?”丹羽太太回望着我,“你这么说,我倒想起那天连续开来好几辆警车。我记得是八点半左右。”
  在出声前,我先在脑中描绘自己嘴角露出牙齿的表情。
  “好厉害的记性。像我被问到那个时间在什么地方,一时都回答不出来。”
  “通常都是这样的。当时我听到警车的鸣声,吓了一跳,赶快跑去看是怎么回事。”
  “对于警车要到哪里,不好奇吗?要是我,可能会跟着警车跑去看热闹。”
  “跟着警车跑?那怎么可能。”丹羽太太摇摇头,“刚好附近中学的学生排队等着要结账,我跑到外面看就已经被他们埋怨了。便利商店的客人是为了求快、求方便而来,所以不肯等。要是让他们等,他们就会跑到别家店去。”
  我敷衍的表示同意后,以怀念故人的语气说:“木岛太太也常到你们店里买东西吧?”
  在老人安养中心听说木岛太太和丹羽太太彼此不相往来,但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这么问。
  “到我们店里买东西?”丹羽太太仿佛喝了烫口的开水般皱着眉,重重放下杯子,“从来没有。啊,来过一次。两年前,刚开店的时候。那时为了宣传,做了报纸的夹页广告,广告上附有赠品券,带着赠品券到店里来,就赔送两罐可乐。”丹羽太太四下看看,然后小声说:“赠品券的真正目的是回收背面的姓名、住址等顾客资料,然后在地图上做记号,完成特有的商圈地图。利用赠品券收集资料,才能了解哪个地区有多少客人,哪栋公寓有几位客人等。”
  听完丹羽太太的说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客人是用本身的资料去换可乐。天底下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
  “木岛太太好像也带着赠品券来了,不过……”丹羽太太眼珠一转说,“一看到我,掉头就走,不过还是带走了免费可乐。”
  露出雪白牙齿的脸庞,像牙膏广告模特儿一样清爽,言谈中讽刺意味也并不特别浓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长相让人不愉快,或是在不知不觉间做了得罪人的事。我不了解她的反应,曾经为此相当烦恼。”
  “在那之前没见过木岛太太吗?”
  “我以为是第一次见面的客人,直到想起那件事……”
  食物送来,丹羽太太闭口不语。发现丹羽太太所点的“和平常一样”,原来是大碗拉面和炒饭时,我有些狼狈,但仍默默拿起卫生木筷。喝了一口拉面汤,我才发现自己饿了,若非想快点听丹羽太太的下文,我恐怕已走到柜台前面去称赞老板:拉面的味道棒极了。
  丹羽太太看到我点头,才接着说:“查对赠品券的地址和姓名,木岛这个姓才使我想起来是那时候的客人。在经营便利商店以前,我在百货公司做过店员,曾经接待过木岛太太。事后我甚至感到奇怪,那么特殊的顾客,我为什么没有立刻想起来。”
  “怎么特殊法……?”
  “你听了也许会认为是捏造的,但我没有说谎,她真的是很特殊的客人——”
  再度强调特殊后,丹羽太太开始叙述。她所说的内容,使我听到几次有关木岛家礼物繁多的谜题得到解答。
  当时丹羽太太担任百货公司中元节礼品的业务人员,在查对一位女性顾客的一叠货单时吓了一跳。要订购中元节和过年礼品,必须填写申购表。通常赠送栏的名字是同一个人,致赠栏则不同。但这中年女性所写的恰恰相反,沙拉油、香皂、袜子礼盒等各种要赠送的商品都填写得很正确,但致赠栏全部写着“木岛浩平先生”,而本来填写同一个人的赠送栏则写着不同名称的公司行号。
  “我起先以为是不懂得填写方式,把送礼人和收礼人弄反了。”
  丹羽太太说到这里停住,埋首吃拉面。汤汁四溅、大口吃炒饭的模样,使我渐渐对她产生好感。我不喜欢那种小口吃拉面,只在男人面前才对婴儿亲切的女人。
  “可是,”丹羽太太以手背擦拭嘴巴,“我提醒几次,她都坚持‘这样就好’。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后来同事告诉我,偶尔会有这种把礼送到自己家里的客人。”
  丹羽太太拿起冰水摇动,喃喃自语的说,真的有这种寂寞得可怜的人。
  我心想,也许就像频频提供食物给同公寓住户,像生活有困难的三木那样,木岛祐美子以前也对别人做过相同的事。送礼到自己家这个可笑行为的背后,是否暗藏着对接受施予者的体贴?这是别人送的礼物,没关系,不要客气。她是为了要说这种话而这样做的吗?这是木岛祐美子式的同情吗?
  “一定是虚荣吧。想向附近的人炫耀,我的先生是公司的重要人物,所以收到这么多礼物。”丹羽太太豪爽的笑了起来,“后来没有多久,在某地偶然遇到她。”
  我吃着炒饭思忖,某地想必是指老人安养中心吧。
  “我打招呼,她却不理我。也许是担心我把年节送礼的秘密说出去。我可以发誓,在告诉你以前,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是,她大概以为我是多嘴的女人,很不安的样子。自己的立场受到危害,女人会变得很可怕。只是敌视对方还好,有些女人甚至会先攻击人。”
  自己的立场受到危害的女人……听着丹羽太太的话,一张女人的面孔挤掉木岛太太的容貌,浮上我的眼帘。那是我在证券公司上班时,坐在我邻桌的女性。
  她是个才貌双全的美女,比我早三年进公司,不但没有因美貌而骄傲,而且对任何人都很友善,工作再忙,脸上都不会出现倦容,指甲的蔻丹也不曾脱落。直到发现她的笑容背后其实隐藏着比刀还锐利的东西之前,我一直傻傻的认为,她就是职业妇女的楷模。
  与木岛的恋情曝光,是因为木岛太太雇用征信社拍摄我们的照片,并将它寄给公司董事以及各部门。然而,木岛太太之所以起疑而雇用征信调查,背后另有原因。据说,木岛太太接到匿名的密告电话:你丈夫和八木蔷子有染,你最好调查一下。在律师事务所第一次和木岛太太见面,听到她本人这样说时,我的脑海立刻浮现这位美丽同事的脸庞。我相信,密告电话是她打的。
  当公司考虑让我留学攻读MBA的消息传出时,第一个向我道贺的就是她。我和木岛在一起的照片在公司内引起轩然大波时,抢先安慰我的是她。我说要提出辞呈时,强烈说服我“算了”的人也是她。
  我提出辞呈的当天,偶然在公司附近透过玻璃窗看到她在餐厅独自用餐的情景。没有发现我这个观众,她以优雅的手势把酒杯举到眼前,独自在干杯。她在庆祝什么?当时我感到有些诧异。但当我从木岛太太口中听到电话的事,我总算成功的完成了困难的拼字游戏。
  嫉妒不一定会以嫉妒的方式呈现出来。——如果将拼字游戏的谜底排列出来,应该可以串成这样的句子。
  我认为她很愚蠢,竟然打电话给木岛太太,因为她不了解恋爱中的女人是愚笨到不觉得攻读MBA有任何魅力的。
  刑警到公司来打听你的事。素无来往的她,在木岛太太被杀翌日打电话来这样说:太过分了,竟然怀疑你。我气炸了,向他们提出抗议。有事请随时找我商量。
  电话那一头又在干杯吧?她开朗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如此想。她花了三十多分钟安慰、鼓励我,假使再继续三十分钟,说不定我会亲切的忠告她:扒窃也是犯罪。
  转任保安员大约一年左右。我被派到银座的百货公司,在特价品卖场再度看到了她。高级套装、胁下夹着鳄鱼皮公事包,依然美丽,指甲一如往昔涂着光泽的蔻丹。拿起名牌丝巾塞入袖口的动作,像魔术师一样迅速、灵敏,看起来几乎比指甲油的颜色还让人眩目。
  当时我原本可以拍拍她的肩头呼唤“小姐”以报复她。但我没有。不是因为客气,也不是以放过她而满足自己。我只是顺从了自己所订的规则,就是偷一件商品时,为避免踩空而放过对方,偷两件以上时才逮捕。
  目送她以轻快的脚步走出百货公司,若说我没有懊悔,那是自欺欺人,但也不至于到顿足捶胸的地步。正如明知有偷窃行为,但无法确实着手时,也只好放过对方。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指令长说过的话:要化懊悔为力量。
  下一次一定把你逮个正着。目送前辈漂亮的背影,我边嚼口香糖边在口中默念这句话。
  “八木小姐?”抬起头,看到丹羽太太的筷子在我眼前晃动。
  “啊,对不起,我竟然发起呆来。”我抓抓头,“然后呢?木岛太太担心送礼的秘密被附近的人知道,故意漠视你,你则想以远离她来避免摩擦吧。”
  “对,我判断还是不要接近她比较明智。我又没做坏事,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但和上班族不同,我们零售业是靠客人吃饭,态度不能太强硬,要是不小心触怒了她,可能会影响商店的风评。”
  “我这么说,不晓得你会不会生气?”我把汤匙放到炒饭盘旁边,挺直背部看着丹羽太太,“在旁人看来,也许以为你们感情不睦。”
  “是的。假使木岛太太到处批评我个人或我的店,可能我也会被当作嫌疑犯。”丹羽太太露出苦笑,接着又问我,这里的饺子不错,叫一些怎样?由此可见,她对我不客气的问题并未放在心上。
  “警察不晓得会不会来找我?不过,我可以提出有力的证据,所以不怕他们来。”
  “有力的证据?”
  “瞧这个,我一直待在店里的证据。”
  丹羽太太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名牌,就是那种平常挂在制服胸前,类似驾照,有姓名和照片的东西。但翻过背面时,我“啊”了一声,因为上面印着条码。
  由粗细不同的黑白线条组成的条码,是由美国开发出供POS系统(Point ofSale System,销售资讯即时管理系统——棒槌学堂注)使用,里面包含了厂商、商品名称、价格等商品管理上必要的资讯,现在已经被广泛使用于食品、录影带及各种票务作业上,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没什么希奇的。但用在名牌背面,仍使我眼睛一亮。
  “雷顿的工作人员都要佩戴。将姓名、血型等编成密码,上下班都必须在柜台旁的扫瞄器刷卡,输入店内的电脑。如何?进步吧?”
  “换句话说,就是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从老板到全体员工的勤务状况,都由总公司管理的设备?”
  “对。我的勤务状况已经输入店内和总公司的电脑,假使警察来了,我可以提出案发当天的资料给他们看。”
  原来如此。不过,我虽然不时附和丹羽太太的谈话,但并不认为她是清白的。尽管电脑中有纪录,也没有多大的公信力。因为上班后从后门溜出去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丹羽太太的谈话还有下文。
  “我们店内架设四台监控摄影机,拍下来的影像都收录在录影带内。”
  “木岛太太遇害那天的也保留着吗?”
  “对。我忙碌的影像都留在录影带上。别家店我不知道,但雷顿都义务保留两个月。”
  听着丹羽太太的说明,我渐渐认为她不可能杀害木岛太太。惟一让我挂虑的是她右腕包扎的绷带,但实在无法开口叫她解开来给我看。我决定改变话题。
  “听说,你也很热心社会工作?”
  “哎呀,听谁说的?”
  “在老人安养中心听说的。”
  丹羽太太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原因,低下头把掉落的饭粒送入口中。
  “我不晓得你听到多少,我虽然是义工,但却不是个好义工,因为我的心态有问题。听说木岛太太提供食物给生活贫困的人,我并没有觉得她了不起。我忍不住认为,她是假借关怀、照顾比自己软弱不幸的人,来肯定自己的幸福。因为我就是这样。”
  “肯定自己的幸福?”
  “到老人安养中心慰问时,我总是说,我能够在这里做生意,都是靠大家的帮忙,所以这是利益回馈,但其实我是在找比我软弱、不幸的人。我一面给老先生洗澡或是听老太太唠叨,一面想,世间还有这么不幸的人,比起来我幸运多了,我应该要振作起来。”
  你不幸吗?我以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她。食欲旺盛的吃大碗拉面和炒饭,覆盖着宽松毛衣的肩头,丝毫看不出背负着不幸。太过幸福,就是我的不幸——开朗的微笑挂在她的脸上,让我即使听到她这样说,也不会感到意外。
  再说,即使有人感叹自己幸福,我也无意批评。因为幸福或不幸福是由自己决定,而不是别人可以判断的。我觉得大言不惭的说别人生活轻松、实在太幸福的人,才是不幸的人。
  “开便利商店是我的梦想,但我先生不想辞去工作。雷顿的加盟条件规定要夫妇一起经营,而且年龄要在四十二岁以下。我为了实现梦想,使出策略吸引我先生对这件事情产生兴趣。为了筹措开店资金,我做过百货公司、面包店及餐馆的店员,也做过清洁妇。”丹羽太太眼光投向远方,喃喃自语的说,“后来我的策略奏效,我先生终于同意了。他辞去工作,一起参加研习,终于在两年前如愿开店。”
  丹羽太太耸耸肩说,没想到经营便利商店相当困难。
  “付给总公司的权利金,以雷顿来说,是48%。这是全日本便利商店中最高的。每月从营业额扣除成本之后的毛利中,有48%要交给总公司。当然,总公司也提供我们完善的指导。不过,最受不了的是失去和家人相聚的时间。为了节省人事费用,夫妇轮流看店。经营者若不睁大眼睛,店员之中也有败类,会随便吃东西或盗用公款。”
  丹羽太太顽皮的眯着眼睛问:你知道他们把私吞的钱藏在哪里吗?我不加思索的立刻回答:鞋内吧?丹羽太太有些遗憾的说,到底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曾经发生过深夜值班的店员叫一大群朋友来,在店里白吃白喝的事。我为了避免再度发生这种事,晚上也留下来看店。我一定要让生意兴隆、成功,以免丈夫失望。”
  从早上看店到傍晚,然后回租赁于附近的家里煮晚饭,之后带着自己的便当再回店里,早上又回家预备早餐。丹羽太太以无奈的语气透露的内容,使我惊讶。
  “在这种情况下,渐渐觉得回家麻烦,等到发觉时,几乎已经天天在店里留宿了。”
  经常听说经营便利商店的夫妻感情破裂。丹羽太太微笑着这样说,口气好像在谈论昨晚看过的电视节目那样轻松。从她明朗的声音、过于开朗的表情,我嗅到了眼泪的味道。
  “这是因为经营者夫妻的生活经常错开的关系。先生和年轻的女店员勾搭上,太太发现后离家出走;得不到丈夫温情的妻子,结交到年轻送货员而私奔;或是太太对经营便利商店感到失望等。但我们刚好相反。”
  丹羽太太仰头喝完茶,继续说:“我先生说他不想再陪着我寻梦,就带着孩子走了。以前的工作已经不能再回去,所以大概是回乡下耕作。我先生原本就不适合接待客人。没体认到这一点,是我的错。你猜得到我先生以前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适合接待客人的工作……?”
  “国税局!你可以了解了吧?他在店里的时候,店里的气氛自然会沉闷,所以,他不在反而轻松……真的,反而轻松呢。”
  听着丹羽太太的告白,对她包着绷带的手臂兴趣急速消失。我无法想像,以颤抖的声音说丈夫不在反而轻松的女人会去杀人。
  “对不起,你没想过结束商店,回到丈夫身边吗?”
  “我想说没有,但其实曾经有一次决心关店,而把铁门拉到一半。”丹羽太太扑哧笑了一声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原本不需要铁门,我们还是装设了。
  “我先生若是周三或周四离家,我想我会关店去追他。但不晓得是不是不够巧合,他是在星期天晚上离开的。”
  “星期天有什么差别吗?”
  我被丹羽太太谜样的话和微笑吸引,认为只要她说出答案,我可以忘掉她手肩的绷带。
  “不是有一本叫《少年英雄》的漫画杂志吗?发售日是星期一,但我们店里的到货时间是在午夜两点半。好多不能等到天亮书店开门的男孩都挤到我们店里来。想到这些孩子失望的眼神,我放弃了关店的念头,把拉下一半的铁门重新卷上去。”
  我对丹羽太太微笑,以取代丈夫和孩子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这句话。
  “谢谢你拨出宝贵的时间给我。”
  拨开红色布帘到外面时,我向她道谢,丹羽太太挥手说:“哪儿的话,多亏你听我发牢骚,我的心情轻松多了。如果到附近来,请务必来看我。我们店里的杂烩汤很受欢迎,到时请你尝尝。还有,我会祈祷你早日捉到凶手。”
  目送丹羽太太跑着离去的背影没人日光灯的亮光中,我才从步道上往车站方向走。
  走了百来公尺,右边出现与丹羽太太的商店相同的看板。从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出是雷顿樱美台三号店。从车站的距离推想,生意可能比丹羽太太的店兴隆,但从玻璃外面望进去,只有三个年轻人在靠窗处站着阅读杂志,店内冷清,店铺旁边的停车场也是空的。空荡荡的黑色柏油地面和上面所画的白线形成对比,感觉就像条码。
  怀孕主妇所说的便利商店傍车场命案,地点就在这里吧?也许是心理作用,觉得沉重的寂静笼罩在整个停车场上。
  我以橱窗玻璃为镜,把挂在手臂的围巾缠在头上。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我检视围巾有没有绕正,视线却被吸往玻璃斜右方。
  距离七八公尺的地方,一个男人也在观看便利商店的玻璃。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是在探视店内,但我并未受骗。男人看的不是店内,而是以玻璃为镜,观察对角线上的我。
  装出满意围巾绕法的样子,我从容的离开玻璃,走上步道。脚往前移动,但避免发出脚步声,同时全身充作耳朵,以颈项感受跟随在后的脚步声。从声音的间隔,感觉不出是在赶路,但也不是优闲的散步。毫无疑问的,他是在跟踪我。我把口香糖丢人口中,将不悦感吐向步道。
  不要把我当傻瓜!
  平常在超市巡回时,总是利用试穿室、展览柜等卖场到处设置的镜子监视背后,想不到街上到处也都有类似的小道具。电话亭的玻璃、塑胶告示板、快餐店自动门等,这些都可以用来监视跟踪我的人。在步行了一百五十公尺之后,我已大致掌握到对方的身高、体格、发型、是否有戴眼镜,以及服装,只有声音完全不清楚。凝眸注视前方,一楼开设z市场便利商店的公寓旁似乎有一条小巷。我从容不迫的走到那里,从公寓转角右拐进入小巷,走了约莫一公尺后蹲下去。这儿没有路灯,光线昏暗,弥漫着圾垃的臭味。我蹲在那里数着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面为排遣无聊而揣测,在综合大楼楼梯做爱也许就是这么刺激。
  鞋声转过弯而来。
  小巷中央浮现的人影,不知是否受背后车灯的影响,像芦荀一样瘦长。皮鞋声走了两三公尺才停住,显然发现跟踪的标的消失了。我迅速站起来,以跳水的姿势冲向男人背后。
  “木岛祐美子的侄儿?或叫你叶室先生比较好?”我的食指顶着他脊椎中央的凹陷处,“不至于要人称呼你侦探吧?嗯?”
  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投降似的慢慢举起双手。
  4
  我把侦探押到车站前的咖啡店,但坐下后不到一分钟,立场就倒转过来,我反而卷入了他的步调中。
  “这、这怎么说?”
  我的声音大概比店内播放的女黑人灵魂歌手的歌声更具震撼力,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我仰头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瞪着侦探。
  “再说明一次怎样?”
  我放弃从菜单照片中挑选蛋糕,把菜单重新放回桌旁的塑胶架。
  “没有委托人。木岛祐美子命案,是我主动调查的。”
  “为什么要主动调查?我就是在问这个啊。嗯?因为你是木岛祐美子的侄儿吗?”
  “看你一张可爱的脸蛋,说话却凶巴巴的。最好改一改。”
  “要你多管闲事。”
  “对,我最喜欢多管闲事。”
  侦探叼着香烟,一面盯着我,一面把手伸到衬衫上方,松开领带。头发整齐,穿着熨平的衬衫,看起来的确很像石毛先生形容的优秀青年,但松开领带的一刹那,立刻变成在咖啡店埋头看漫画的懒惰业务员。只是他的目光锐利,与看漫画消磨时间的人有天壤之别。
  “喂,回答我的问题!既然没人委托,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帮助你。刚才也说过,我最喜欢多管闲事。如何?”
  这鲁莽无礼的话,使我的太阳穴愤然鼓动。
  “你是说,你在关心照顾根本不认识的人?那可真辛苦你啦。”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并不陌生。”
  恰似半夜拿起电话,突然听到猥亵的话一样,我背脊发冷。但要把坐在对面的男人,想成骚扰单身女性的偏执狂,又相当困难。
  “怎、怎么说?”
  似乎是被香烟的烟熏到,侦探眯着眼睛说:“我是三年前调查你和木岛婚外情的人。当时我在征信社工作,木岛太太委托我们调查你。我打听、监视、跟踪,然后拍了照片。”
  我哑口无言。这番出人意料的话,使我脑袋一片空白。非说点儿什么不可,我勉强张开嘴,但并未对侦探说话,而是叫住旁边穿粉红色迷你围裙的女服务生,点了松饼和樱桃派,又追加了泡芙。
  “我不行,不喜欢吃甜的。”
  “谁叫给你吃的?”
  一个人叫三份?得了糖尿病活该哦。我以为会受到这样的嘲讽,但只是杞人忧天。侦探以熟练的手势捏熄香烟。
  “对不起。我的话让你受到很大的打击,是吗?”
  “可能只是低血糖发作。”
  “你看起来倒不像有糖尿病。”
  直到松饼送来之前,我沉默不语。
  “你想帮助我?听起来有些可笑。”
  一面将叉子刺入松饼,我开口向侦探轰炸。
  “寻找杀害木岛太太的凶手,大概是真的吧。因为你去找石毛先生打听过,也拜访过公寓的目击者。不过,别以为这就向我施了恩,你是在替从前的委托人作调查,不是吗?找出凶手使死者瞑目。嗯,好事一桩。”
  “你不了解。”侦探咋咋舌头,食指在嘴角移动着,“我对你有责任,你原本是坚强能干的职业妇女,是我拍的照片迫使你辞职。”
  “是木岛太太把照片寄给公司的,不是你,你根本没有责任。”
  “不,我连日跟踪,心中开始袒护你。你比叽叽呱呱、嚷嚷叫叫要我调查的委托人有吸引力。我想让你赢得这场比赛。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你的啦啦队。于是我下了赌注,结果适得其反。如果当时我没有赌一赌,现在你大概还在证券公司上班,而且和木岛呆在一起。”
  “什么下赌注?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根本听不懂?”不知是讽刺,或是习惯使然,侦探模仿我说话,“像你脑筋这么好的女孩,不了解我所说的下赌注,真意外。”侦探吃人似的盯着我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在说:你真会装傻。
  “到征信社来委托调查婚外情的人,和委托寻找离家出走或失踪的人不同,他们心中想要的不是实情。他们期待的报告是:你的先生没有外遇,你的太太忠贞不二。”
  侦探重新取出香烟,以火柴点燃。
  “身为调查员,这样做或许并不值得鼓励,但我承办外遇调查工作时,经常做假报告,而且良心丝毫不受苛责。”
  我想以讽刺回应,冷冷的说:“你真是了不起呀。”对于我的挖苦,侦探扬声而笑,不以为意的说:被你称赞,真是荣幸。
  “我可能是个落伍的调查员。但我以谎言写成的报告书,具有瞬间接着剂的威力。谎言的力量无边,可以在人际关系即将毁坏的最后关头成为支柱,也可以修复感情的裂痕。”
  侦探意味深长的看看手中的咖啡杯,然后转向我。
  “假设进入倦怠期的夫妻是略有缺口的怀子,当其中之一发生外遇,在外遇现场拍到的照片、载明真相的报告书,形同将整个杯子摔向墙壁,使它破碎。有意丢弃的话,是可以将它摔个粉碎。但用惯的杯子,不会因为边缘有些缺口就丢人垃圾桶。人都是这样吧?对用惯的东西总有一份不舍。可以说,我的工作是从辨别委托人送来的垃圾开始。”
  我在喋喋不休的侦探旁边默默吃着松饼,我爱吃的鲜奶油像牙粉一样黏在舌头上。
  “根据我的判断,木岛祐美子也是期待假报告书的委托人。本来我可以按照委托人内心的期待,在文书处理机中键入谎言,做出像减肥药功能说明书那样虚伪的报告。不过,刚才也说过,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你的拥护者。我想提供你一次翻身的机会,因此决定赌一赌,把幽会现场拍到的照片连同报告书一起交给委托人。事后回想,我相当自以为是。但当时我很认真,这一点希望你了解。”
  我从开始就了解侦探频频重复的“赌”是什么意思。被叫到董事室看到照片时,我大概像戴上面具般毫无表情。尽管内心受到冲击,但脑中一隅却在盘算。要家庭,还是要我?这是迫使木岛做选择的最佳状况。在眺望商业区的董事室,我脑中想的只是这个。
  “赌输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在脑海中描绘里约的嘉年华会,试着轻松的谈论这个让我心情灰暗的话题,“无论如何,我赌输了。即使没有发生那种骚动,我迟早还是会放手一搏,那时我会成为真正的输家。那些照片引起的事,预言了这个结果。”
  侦探的手伸过来,以手指捏起松饼上的草霉,塞入口中。对这个眼光锐利的人这种孩子气的动作,我没有抗议,反而笑起来。
  “好吃吗?”
  “有点酸。”侦探以纸巾擦拭手指上的鲜奶油,一面注视着我说,“在报上看到木岛祐美子被杀的消息,你的脸立刻浮现我的眼帘。”
  “太瞧不起人了。”
  “你听我说,我不是怀疑你杀人,而是担心你会被怀疑。想到你可能因此痛苦难堪,我就坐立不安,所以打算调查这个案子,作为三年前对你的赎罪。”
  “情义深重。”我模仿从旁边经过的女服务生的职业笑容,对侦探扮出笑脸,“不过,我敬谢不敏。”
  “从三年前的调查,我知道你头脑灵活。但要当侦探,你还是外行。不要自满。奉劝你在到处打听案情以前,先去敲敲训练所的大门。”
  “我也要奉劝你,跟踪却被人发现的侦探,不可信任。”
  “刚才的跟踪是很困难的跟踪,因为是以被人发现为前提。我以往没有类似的经验。”
  侦探的话,使我仿佛吃了一百个白兰地萨瓦兰蛋糕般面颊火烫。
  “这次碰面是从开始就策划好的?”
  “现在才明白?”
  “哇,真吓人。我绝对不信任你。”
  “那么,我问你,在奇异樱美台这个名称弯扭的公寓中,你到底打听了几户?”
  我举起右手数算,但只用了三根指头:山田太太、怀孕的主妇、小光棍。
  “一百二十三户的门我全部敲过。不在和拒绝受访的共有四十九户,所以已经从七十四户、七十九名居住者听到有关木岛家,以及木岛祐美子的事。”
  “那么,掌握什么线索没有?”
  “目前了解的是——”侦探皱着眉,“那栋公寓的人很讨厌木岛祐美子。”
  “什么?只是这样?”我大失所望。
  于是,侦探拿出笔记簿,把木岛祐美子到文化中心上课的讲座名称、上课日期、时间等告诉我。
  “另外,关于那家便利商店太太手臂包绷带的事。”
  显然侦探也知道木岛太太临终时留下的“みぎ手”字样。我曾一度因丹羽太太右臂包着绷带而怀疑她的事,也被他看穿了。
  “你们在吃拉面时,我问过店员。据说是被杂烩汤烫伤的,当时有一个店员也在场,所以应该可以相信。前天发生的,因此她是清白的。”
  我从糕饼盘抬起脸,看着侦探问:“要做侦探,需要怎样的素质?”
  侦探寻思似的沉默下来,片刻后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命中我的脸颊。
  “即使面对一口气吃下三个军舰大的蛋糕的女性,也绝不动声色。这是优秀侦探的惟一条件。”
  与侦探的谈话拖太长,回到公寓时已经十二点多。与老人安养中心的人、丹羽太太、侦探等初次见面的人晤谈,消耗了许多精神,我喝下一杯热牛奶后就上床睡觉。
  翌晨,被闹钟叫醒,我才脱下前一天的衣服,沐浴更衣,然后匆匆绑好装垃圾用的黑色塑胶袋。冲出公寓时,我右手提着垃圾袋,左手伸入外套衣袖,同时背起背包,一副急慌的模样,所幸口中没有咬着白面包。
  “抱歉、抱歉。”
  这是第三次聚会。木岛坐在几乎成为我们的固定座位上,一手握着咖啡杯在看报。
  “已经知道冒充你太太侄儿的人的身分了。”
  “快告诉我。”
  我隔着桌子递出侦探给我的名片。木岛一瞥,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仿佛看到连日涨停的明牌股票的走势图。
  “一个狡猾的男人。”我用门牙咬着汉堡说。在吃完汉堡之前,我扼要的告诉他被侦探跟踪、在黑暗中反击,以及在咖啡店的谈话, “他说是故意被我发现的。太瞧不起人了。”
  “是吗?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生气。”
  木岛从我的盘中拿起炸薯条放入口中,以沙哑的声音说。女儿念小学时,远足回来就像你刚才那样,把远足的见闻告诉我。木岛交互看着放在桌上的名片和我的脸,一面这样说。
  “这个侦探,似乎是相当有吸引力的男人。”
  “咦,你嫉妒了?”尽管已经决心不再对木岛产生恋情,我仍与咖啡同时吞下口水。
  “不,我没资格嫉妒。如果真的要说,有点类似在门口目送女儿去远足的那种心情。”
  光听内容,对我的问题不表肯定的木岛,一定会使我不满。然而,他抬手抚摸白色逐渐醒目的胡须刮痕的神态,使我联想到在烘干机内旋转过后缩小的毛衣,感到胸口疼痛。
  到医院探望盲肠开刀住院的木岛时,也产生过类似的感情冲击。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想起来犹如昨日。
  敲病房门时,我只是木岛的属下,但探完病,在走廊关上门时,我已成为木岛的女人。站在公司最前线,目光锐利,兢兢业业工作的木岛,并未使我心动。然而,看到他穿蓝色条纹睡衣的刹那,我竟坠入了情网。
  原本只是盲肠手术,没什么大不了,但躺在床上的木岛好像被宣告不治之症般,脸颊挂着苦恼,言词充满忧虑,有如诉说世界末日已到的宗教家。在围绕病床周围的布幔阴影下第一次接吻时,嘴唇的触感不用说,数日未刮的短须扎在脸上,有说不出的爱恋——在我翻阅心中的相簿时,木岛拿起桌角的笔记簿。
  “我照你的吩咐,一一打电话给内人的朋友,但只听到一些悼念的话,没有得到任何情报。”他翻动笔记簿说,“祐美子好像常到文化中心上课。”
  “这一点侦探也说过。我明天要和他一起到文化中心看看。”
  “你明天不当班吗?”
  “据说‘英国文学欣赏’是隔周周二开讲,也许可以找到某些线索。我决定奉献我的假日去看看。你也去怎样?"
  “算了。”
  一时我以为木岛不悦的表情是因为讨厌和侦探见面,但我误会了。
  “内人似乎对担任文化讲座讲师的副教授很着迷,与其他上课的女学员为了争宠吵得不可开交。”木岛以忍受牙痛的表情,把妻子的朋友透露的内容说出来。从表情可知,木岛不想见的不是侦探,而是妻子心仪的讲师。
  嫉妒了?我执拗的想问刚才问过的这句话,但紧咬嘴唇压下这股冲动,我担心万一他承认,说不定我会把桌子掀了。我的心,而不是我的牙齿,正承受着拨掉智齿般的强烈疼痛。
  听到声音我才回过神来,视线由木岛的眼镜边缘移到镜片中央。
  “这是寄给祐美子的礼物。”
  “礼物?”
  本来以为是别人送的,但听下去才知道是电视公司寄来的奖品——女用手表。
  “她是参加有奖征答而得奖的。节目名称很奇怪,叫‘哇,真受不了!’还是‘怪怪另一半’什么的。发生这种事以后奖品才寄来,真有点讽刺。她的签运一向很强。”
  木岛眼神呆滞的说,现在住的公寓也是祐美子抽中签而买的。
  “是吗?”我终于按捺不住,发出焦躁的声音,“难道你认为其他参加者因为怀恨奖品被你太太赢走而怎样吗?”
  “……抱歉。我只是想讲出来让人听听罢了。”木岛把头低下,然后说,这只表你要吗?还满漂亮的,挺适合你用。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得不用力抓着椅背,以免从椅子上滑落。
  “不,不要!”
  “别用这种尖锐的态度对待我,拜托。”
  木岛抬头看我,拿起挂在椅背的外套,摸索口袋。要拿那只手表吗?我防备的猜想着,但他慢慢拿出一只小小的方形铝罐放在桌上。因为表面有松鱼的图样,一望即知是调味料的罐子。
  “照你的话,我翻找家里的抽屉,在厨房的食品柜中发现这个。”
  仿佛被木岛的声音牵引,我把面孔凑近罐子。这里面到底收藏着什么?
  “打开给我看,快点。”
  我抬抬下巴。木岛以更慎重的态度打开盖子。随着干松鱼味,十数张黑白小纸片从罐口落在桌上。我把散落桌面的纸片收集起来,像玩扑克牌游戏“神经衰弱”一样将纸片排列起来。纸片一共十四张,全部印着黑白条码,似乎是从商品的包装纸剪下来的。
  或许在刚丧妻的木岛眼中,黑白的搭配十分不吉祥吧,他以碰触毒蝎般颤抖的手势指着纸片说:“仔细看这些数字,每一组条码都是49两个数字开始的。”
  我的视线扫过每张纸片,确认木岛所说的数字。
  以黑白二色构成的条码到处可见,但这样仔细观察尚属头一次。看起来像条纹的记号下面,每一组数字都有十三位数,而且正如木岛所说,全部都是49起头。
  “死、苦、死、苦……”(注:日文数字4与9的发音谐音)
  木岛仿佛念咒文般压低声音念着,并以指尖捡起一张纸片递给我,露出求救的眼光问:“你不认为有什么含意吗?”
  在汉堡店前面和木岛分手后,我抵达阳光超市,在推开保安室的门之前,先到隔邻办公室。我请副店长帮忙以扫瞄器解读木岛交给我的条码,他欣然允诺。他面对着设置于办公室一角的电脑,拿起莲蓬头状的手握式扫瞄器扫过纸片。哗哔声之后,厂商、商品名称、价格等纷纷出现于显示器上。
  最近,几乎所有商品的容器、包装纸上都印着生产厂商的条码。这叫做来源码(Sourse Marking),超市等零售店的收银处,会以POS终端机解读这些来源码,将资料送到公司的控制主机(Controller)。控制主机再根据商品密码找出设定价格,然后重新送回收银处的POS终端机。
  我听着副店长的说明,一面迅速的将画面显示的内容记在笔记簿上。
  鹤屋米果一九八元、青空乳业养乐多三P二四八元、小泉肉包五P三四八元。
  十四张纸片上面的十四组条码全部扫瞄后,判明是这三种商品的密码。我也毫不遗漏的记下米果四、养乐多五、肉包五等商品数量。
  “这十三位的数字,”我指着纸片下方问,“全部以 49开头,有什么特别含意吗?”
  “哦,这叫做JAK密码,是世界通用的密码,十三位数中的头两位数或三位数,是国码。日本的国码是49,所以国产品的密码大都是49开头。”
  “从这三样商品可以想到什么?任何事都可以。”
  “这三样商品有共同点啊。”
  我拿着笔等候副店长说出下文。
  “三样商品都在举办促销活动,剪下条码寄来,就有可能中奖。”
  木岛认为从调味罐中发现的条码有特殊含意,但要从这些收藏于空罐内的条码找到杀妻凶手,显然是不可能的。
  惟一得知的是,木岛祐美子是抽奖迷。连同电视公司寄来的奖品,都是对解决案件毫无帮助的线索,应该从笔记簿上撕下来。
  回到保安室时,电话铃响着。拿起听筒来,听到低沉但清晰的声音在说:“早”。
  “啊,侦探?”
  “昨夜太晚,担心你累了,所以来请安。”
  身体不错,但有些失望。我说着,把条码的事告诉他。
  “一点儿也不能接近凶手,对自己很生气。”
  “别焦急,八木。”
  我笑出来。侦探的声音若稍微女性化,就变成指令长了。
  “明天下午两点,在樱美台站前等候,我开车来载你。”
  “好,知道了。”
  放下电话不到三秒钟,铃声再度响起。
  “喂,蔷子。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
  我想我至少从椅子上起身达五公分。三年来第一次听到他直呼我的名字固然让我惊讶,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木岛充满怒气的声音。
  “冷静点。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听筒稍微拿离耳朵问,但一听到答复,又立刻紧紧贴近听筒。
  “你被骗了,三年前调查我们的调查员姓丰川。整理祐美子的遗物时,发现当时的报告书。刚才你给我看名片时,我就觉得怪怪的,回来马上根据报告书记载的征信社电话,打过去查询。接电话的是所长,起初拒绝回答,表示委托人的秘密,即使是对方的丈夫也不能透露。但经木岛说明妻子已故之后,态度才改变。据说,叶室从来没有在那家征信社工作过。他说他接受祐美子的委托调查我们,根本是胡说八道。”
  木岛从听筒传来的言词,在我的耳畔像大气球爆炸,使我震惊不已。要找出杀害木岛祐美子的凶手以赎三年前的罪。半天前才听到的话,真不敢相信是巧妙编织的谎言。别焦急,八木。这句激励同伴的声音,一两分钟前才在耳畔响起。
  “据所长说,这个姓叶室的侦探风评不好,而且似乎和黑道有来往……有没有听见,蔷子?记住我的话,不要再和这个侦探见面。这不是忠告,是命令。”
  “谢谢你。”
  放下电话后,我忽然想,不晓得木岛有没有发现我并没有说“好,我知道了”。想到上了那家伙的当,激愤与羞耻使我窒息难受,但深呼吸三次之后,总算恢复平静,转念一想,反过来利用这个该唾弃的男人也不错。
  侦探的身分可能是真的,也确实访问过小光棍和石毛先生,调查木岛祐美子遇害的事。
  受骗的保安员和假装恳切的侦探?……嘿,满好玩的。我在心中骂着,开始巡回店内,并顺路在玩具卖场买了一把塑胶手枪。
  在约定时间的前五分钟走出樱美台站收票口,在站前圆环听到汽车喇叭声。放眼一看,侦探背倚着汽车前门,眯眼抽着烟。
  “请。”侦探绕过来打开助手座车门。我不理会他,伸手抓住后车门把手。
  “喂,坐计程车吗?”他似乎做梦也没想到谎言已被揭穿,“请问客人,要到哪里?”
  侦探坐进驾驶座,从照后镜送来没有芥蒂的笑容。
  “樱美台文化中心。”
  趁侦探系安全带的空当,我环视车内,里面没有靠垫、填充娃娃或芳香剂,只有放置在后座角落的公事包较令人注意。
  “昨天我到办公室访问过木岛祐美子迷上的文化中心讲师。”车子开动后,侦探说。
  我被骗当然是很气愤,但侦探显然是认真的在调查木岛太太的案子。
  侦探伪称是为了赎罪而接近我,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我的视线盯着侦探的后脑勺。
  “英国文学欣赏”讲座的讲师是F大文学部副教授,借用侦探的形容词,是穿上华丽和服就可以上台演唱的中年男人,烫过的头发整齐有致,长得一副明星脸。
  “我委婉的向他探询,文化讲座的学员中有没有人怀恨木岛祐美子?”
  造访文化中心,若能事先了解学员中是否有人怀恨木岛太太,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就像锁定提袋拉链打开的人一样,这样的人物我必须看紧。
  “结果呢?”
  侦探看了一下照后镜,从那里我瞥见他微蹙的眉头。
  “副教授说,没有恨不得杀害木岛太太的学员。我也问了右手有特征的人物,得到的答复还是没有。”
  “这位讲师可能只管讲课,不和学员打交道。”
  “据说,若不能掌握欧巴桑学员,就无法在那里当讲师。照他所说的,那里的讲师真正上班的时间,是从下课后开始。”
  “这怎么说?”
  “只有两三个人是为了加深英国文学造诣而来,其余的欧巴桑喜欢在上完课后,到咖啡店或小酒馆围着讲师聊天。在那里讲师得倾听欧巴桑的牢骚,即使再无聊的内容都得故作有趣。有人拿出香烟时要赶快递上打火机,杯子空了要勤快的帮忙调酒。”
  我简直被当作酒店男侍。副教授这样对侦探表示。在那里,把学员当作学生是不行的,只有视他们为贵宾的讲师才能生存……
  “那位副教授一本正经的说,担任文化中心讲师,首先要学会抛媚眼。还有,要练就一脸职业化的笑容,欧巴桑看到,会主动解释为对自己有好感,勤快的来上课。据说,木岛祐美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讲师和木岛太太是否有交往?”
  “木岛祐美子似乎有此意,讲师本人则完全没有。当然,这是他本人的说法,靠不住。据说木岛太太曾打过电话到家里找他,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说他老婆很会吃醋,只要女人打电话来,电话还没挂断,他就已经满脸抓痕了。”
  “假使是惧内的大学副教授被偷偷来往的学员恐吓,要向妻子泄漏两人的交情呢?”
  照后镜的视线吸引了我的目光,侦探露出门牙笑着。
  “这位讲师是清白的。木岛祐美子遇害的时间,他在电视的全球性节目担任评审,我已经取得证实。”
  “那么到文化中心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挡风玻璃前出现文化中心的红砖建筑时,我对侦探说,“我昨天发现有人掌握了更详细的情报。”
  “告诉我。”
  “把车调头,回车站前。”
  “嘿,善变的女人。”
  我对越过肩膀朝我看的侦探报以微笑:“一定比听英国文学讲座更有用。”
  “好,知道了,客人。”
  回到车站,我指着阳光超市斜对面的另一家大型超市说,把车开进那家超市的停车场。远离阳光超市,是为了提防遇见熟面孔。
  “要到汀屋购物吗?嗯?到底谁在等我们?应该可以说了吧?”
  我隐藏的敌意被他的本能嗅到了吗?侦探为了窥探后座的我,频频仰视照后镜。
  “忍耐到最后关头吧,这样喜悦会更大。”
  在通往屋顶的坡道中,我无声无息的从背包取出小道具,握在右手。
  侦探在停车场一角倒退着停车,待引擎熄火,我挨近驾驶座。
  “通常我会给扒手一次机会。我的原则是偷一件就放过他。所以,你谎称为我而调查,这算第一次,我原谅你。但如果再说谎的话——”我把玩具枪抵在侦探后脑说,“绝对不原谅。喏,把车钥匙递过来。”
  “掌握情报的人物,就是指我吗?”
  “不要哕嗦,钥匙,快点。”
  “嘿,别激动。”
  “闭嘴。”我把枪口紧压着侦探的头,强烈暗示这是真枪。我的声音像冰一样冷,比碎冰锥还尖锐。
  侦探瞪视前方,以期待爱情开花结果而朝背后的许愿池丢硬币的姿势,把钥匙丢过来。
  “三年前接受木岛太太委托,调查我和木岛的是别家征信社。不是你调查的。那么,你为什么知道那件事?首先坦白说明这件事。快!”
  “别这么凶嘛。”照后镜映出侦探歪着嘴角微笑的面孔,“前天你去奇异樱美台拜访过三木,对不对?我在那前一天去找过他。公寓的住户不愿和木岛祐美子来往,所以半年前搬来的三木几乎成为她说话的惟一对象。三年前那件事,他听她说了很多,知道得很清楚。”
  “他没有对我提过这方面的事。”
  “那是一定的。我这么说,或许你就会明白了吧?也就是说,你是外行,我是专家,我是拿钱向他买情报,里面也包括了箝口费。这个大孩子似乎相当缺钱,还打电话告诉我你去向他打听的事。前天你走后,他立刻就打给我,说也许你就是木岛的女人。”
  “这小子……”
  想起马桶盖头三木说过“当专业的追星族很花钱”,我就恨不得咬牙。
  “三年前和祐美子的丈夫发生婚外情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你?要省略麻烦的调查,立刻确认事实的方法有几种,我选择了其中一种,就是和本人接触,用策略套出秘密。”
  悔恨变成颤抖,一只手握不住枪,我改用双手紧握,枪口在侦探后脑勺上下挪动。
  “那么,也让我使用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吧,就是以武器威胁。喏,保持原状继续说话。为什么要调查木岛太太遇害的案子?委托人是谁?”
  “真伤脑筋。”侦探发出含糊的笑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但声音依然固执,“那边不是有个公事包吗?你可以看里面的档案。自己看,比由我说明省事。”
  我仍以手枪抵着他,伸出左手把公事包拉过来。
  第三章 牺牲者
  1
  公司职员自杀?
  二日上午七点二十五分左右,营团地下铁东西线行德站月台,有一名男子跌落铁轨,被进站的上行电车冲撞致死。该男子是住在千叶县市川市东福荣X丁目东福荣集合住宅的公司职员,大河原真一郎(四十二岁),当场死亡。管区朝自杀、意外事故两方面展开调查。据其家人表示,大河原这天出门是为了去西新宿的总公司开会。
  公司职员坠楼死亡?
  七日下午八点半左右,品川区蒲田x丁目的综合大楼后面有一名男子倒卧在地。派出所接获报案,以救护车将这名男子送往医院,但在途中即宣告死亡。据管区调查,该男子是住在崎玉县春日部市大枝xx——五——三云雀公寓的公司职员堀内信二(三十二岁)。他是从十二层楼建筑物的九至十楼楼梯转角跌落,管区正在调查坠楼原因。
  公司男职员从综合大楼屋顶跌落死亡
  十一日下午八点十五分左右,横滨市矶子区山中八丁目的谷大楼(九层楼建筑)前,有一名男子倒卧血泊中死亡,由附近住户向一一O通报。经矶子署调查,该名男子是住在文京区本乡x丁目五番地的公司职员常石巧(三十五岁),到下午八点以前,他还在该大楼内的小吃店。由于发现有从该大楼屋顶坠落的迹象,该署已在调查原因。据家人指出,最近常石曾表示他极度疲劳。由于没有遗书,该署从自杀和意外事故两方面着手进行调查。
  便利商店傍车场刺杀案
  十四日下午八点左右,在“雷顿樱美台三号店”便利商店(店长白田明)停车场发现一具男尸,由到该店购物的附近居民通报一一O。神奈川县矶子警署的警员赶往现场,发现是负责该店业务的雷顿职员绿川义雄 (三十七岁;东京都町田市成濑x丁目四——六二)。经该署调查,绿川仰卧在停车场一角,胸部和腹部被刺十数处;现场遗留一把末端尖凸的塑胶雨伞,搜查总部认为可能是凶器而展开调查。案发时现场下着大雨。绿川是雷顿便利商店的督导员,负责指导该店的营运。当天下午七点半左右下班,可能稍后即遇害。
  以枪口抵着侦探的后脑,阅读收录于档案中的报纸影印。读到公司职员从车站月台、蒲田及横滨的大楼坠落死亡三则消息时,以为又被他捉弄了。但读到第四则消息,雷顿樱美台三号店发生的命案时,我已忘了对侦探的猜疑,把注意力集中在档案上。
  便利商店停车场也发生命案哩。这就是住在奇异樱美台的孕妇恐惧的诉说的命案。我专注于调查木岛太太遇害案,而忽略了附近发生的另一桩命案。现在既然报导的消息都在这档案中,表示侦探认为这与木岛祐美子案有某种关联吗?我懊悔自己的疏忽。
  我连忙翻回去,凝神重读刚才大略浏览过的报导。公司男职员从综合大楼坠落身亡,与雷顿督导员遇刺的共同点,差一点儿被我遗漏了。这两案都发生在横滨市矶子区内。这是为什么?我在脑海中朦胧的想着,同时继续翻动档案。
  第五页也夹着报纸的影印。这是最后一页,其余都是空白。最后一页的报导,我读过许多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握着玩具枪,我的手心直冒冷汗。
  主妇在家遇刺身亡
  十六日上午入点十五分左右,横滨市矶子区樱美台三丁目的奇异樱美台三O九室,木岛浩平(四十八岁)的妻子祐美子(四十八岁)在起居室胸部被刺,仆倒死亡。因房门未关,被管理员发现,打电话通报矶子署。县警搜查一课和该署已视为杀人案展开搜查……
  “……都读过了,侦探。”我把档案丢到旁边的座位,盯着他的后脑勺,“公司职员从综合大楼坠落死亡、雷顿职员遇刺,这两件事的报导影印在这里,我可以了解,因为与木岛太太案同样发生在矶子区内。我不了解的是,行德站发生的公司职员被电车撞死案和蒲田发生的公司职员坠楼案。这两案毫不相干,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喏,详细说明吧。”
  “有求于人的时候,姿态应该放低些。”
  “抱歉,三秒钟前不小心扭了腰。”
  “那么,帮你按摩如何?”
  拿枪口顶着他说快点时,侦探又故意举起双手。但侦探映在照后镜的面孔出现平时没有的严肃,面颊线条紧绷,好像可以弹出声音似的。我在镜中与侦探互相瞪视。
  “在行德站被电车撞死的男人、在蒲田死亡的男人、在矶子区内的综合大楼坠楼死亡的男人,全都是雷顿总公司的职员。”
  “什么?”我发出惊呼声。前面三则消息的死者只写着公司职员,并未特别报导出公司名称,“这么说,四个人都是雷顿的职员?雷顿的职员连续四人死亡?”
  “对。除了是雷顿总公司的职员以外,他们四个人还有其他共同点。堀内死在蒲田,大河原死在行德,但他们和绿川、常石一样,都是矶子地区的督导员。”
  “四个人都是矶子地区的督导员……?”
  “没错,担任矶子地区的雷顿督导员,在半个月内全部死亡。”
  据侦探表示,雷顿总公司将日本全国细分成约一百二十个地区,一区分配四至七名督导员,一个人负责七家店铺。雷顿加盟店现在全国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六家,近十年来飞跃成长的这家连锁商店,被口德不佳的业界人士批评为“便利商店业的影印机”。
  “现在矶子区内有二十八家雷顿加盟店,由四个人负责,每周两次来指导营运,而现在已全数遇害。”
  报导中,在行德站、蒲田、矶子的综合大楼发生的案子,被归类为意外事故或自杀,完全没有出现杀人的字眼。但从侦探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断定四个都是杀人事件的牺牲者。
  我提出质疑时,侦探在驾驶座仰起头来说笨蛋。这个动作使我手中的玩具枪滑落脚下。
  侦探发现了却没有反击我,我也无意拾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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