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孤儿的血都是很复杂的,比如我,我身上有官僚的血也有百姓的血。因为血的混杂而常常
被人遗弃,所以,他们就成了孤儿。
萍萍最后说,小S·森,你其实是个挺好的人,挺好的阔商。不是说在大陆找情人的人就都不
怎么样,那太一概而论了。我们做朋友吧,当然,也睡觉。
飞机平稳地起飞。
萍萍回到了瑟堡。她觉得有点空落落的,这是每一次小S·森刚走后萍萍都会产生的感觉。她
觉得形只影单,有点不习惯。不是因为爱,萍萍知道决不是因为爱,而是,彼此呆得习惯了。
瑟堡的套间里到处有小S·森留下的痕迹。萍萍住在这里就不能摆脱这个香港男人的阴影,萍
萍还会想到,飞机平稳地降落,然后小S·森走出机场,然后就看见他肤色微黑的有着英国人血统
的太太微笑着迎上来。他们接吻。然后开车回家。两个天使般的女儿跑进他的怀中。最温馨的晚餐
和最温馨的重逢。然后是夜。是卧室,是不可能不发生的那些事。
萍萍为她的联想忿忿然。
她在瑟堡的套间里忿忿然地走来走去。
我并不爱他,萍萍这样对自己说,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只是觉得太冷清。
谁都知道萍萍是小S·森的人,萍萍觉得这对她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没有人再来找她,她那么
孤单,混来混去依然像个孤儿。而小S·森这张王牌唯一的价值。就是能阻挡无赖一样的萧小阳。
萍萍想到这些,就觉得更没劲了。她发现她和小S·森以及萧小阳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用以毒
攻毒解释,无论是哪个男人,她全都不喜欢,只是出于无奈的需要罢了。
萍萍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里,喝酒、抽烟、看电视。而每当她最最无聊的时候,总是常
常能接到小S·森从香港打来的长途电话。你在干吗?睡了吗?天气好吗?想我吗?诸如此类,也
全都是最最无聊的问题。萍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有时候,萍萍实在是觉得太无聊了,就会说,
我有朋友在这儿。
这么晚了?
晚吗?你和你太太还没睡,没什么事吧?再见。
然后萍萍挂断电话。
然后几个小时以后,萍萍准会再接到小S·森穷追不舍的电话。他问萍萍的房间里是不是只有
她一个人。
是,或者不是,怎么样?这么晚了,你怎么不跟你太太在卧室里。
萍萍,我想念你。我要是再见不到你就快疯了,我明早就飞过去。
明早?你是不是疯啦?你才刚回去。
黑色轿车就停在公墓的门口。整整一个下午。森和那个年轻的女人坐在车里。女人的脸色苍白,
头发很零乱。森说了他同萨妮订婚的事,并说了他们已决定到美国去。
女人说,她从报上看到了。女人平静地说着,眼泪也平静地流着。女人又问,什么时候走?很
快吗?
森说,婚礼之后,大约两星期或者三星期吧。
女人绝望极了。她哭着问森,你不再喜欢我啦?
不,不是。森这样说,但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很麻木。他已经欲哭无泪。他又说,他的灵魂
从此飘荡,再不会有家园,但无论地角天涯,都永远不会忘记她的。
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低下头抱紧自己躬起的膝盖。她的身体蜷缩得就像是一个很小的小女
孩儿,就像还呆在子宫里没有出生时那样。
森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小孩儿一样的女人的后背。他想安慰她,又无话可说。他触到了一
根弯弯的突起的脊柱,他觉得她确实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儿。
森只能任凭着女人抽泣。森也很难过但他毫无办法。他们唯有哭,唯有苦痛和伤感,因他们都
知道这是个无法改变也无法逃避的现实。
后来女人不哭了。她低着头问,你走以后银行的事怎么办?老爷只信任你。他如果知道你要走
会非常难过的,他……女人在想到老爷也要面对森离去的现实时,又重新哭了起来。她又说,无论
怎样,你还是伤害了他。
森说詹姆斯会派一个新的银行代理来。他也在中国呆了很多年,也很有经验。
但他毕竟不是你,女人说,他们彼此陌生,不了解,不知道银行未来的前景是怎样的。
就不能谈点儿别的吗?森继续抚摸着女人光滑的后背。
别的?女人扭转头,粗暴地推开了森的手。她问,什么叫别的?你同萨妮做爱了吗?这算不算
别的。
不!森说,没有!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萨妮也不愿。
她为什么不愿?
因为她要和我结婚也要做我的新娘做S·森的夫人和太太……
这么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
你不要这么说。你应该懂我们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你会永远在我心中。有一个只属于你的地方,
爱……
不不不,也许我们并不相爱。
太阳开始落山,总是这样美丽黄昏的时辰。女人推开车门。她迈出去了一条腿,那腿细长而苍
白。然后她走出了黑色轿车。她说终于有人取代了我。她紧抱住她自己的肩膀一步步向荒弃的墓园
走去。她的身影很单薄。她费力推开了那扇吱吱嘎嘎作响的铁门。她的手被铁门碰疼了。但是她不
管。她向墓园的深处走去,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废弃的教堂的门前。然后她扭转身看着正缓缓朝她走
来的森。森的背后是一片血红的天空。就像梦境一样。森跋涉着,但他们之间相距遥远。很多块墓
碑东倒西歪地阻隔了他们。女人说,从此我回朗园了,我喜欢朗园喜欢老爷和太太。你知道吗?
女人的声音在墓地上空回荡。
森一步步地向着她。森正在绕过碑石。
森终于搂紧了颤抖的女人。森亲吻着她。森说,别说了,我爱你。
女人挣脱着。女人问,告诉我,萨妮她好吗?
别傻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取消婚姻。
不,不,那萨妮会伤心的,你不要这样。我只是说,你也爱萨妮吗?
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有勇气,我们逃走吧,到美国去,开始一种新生活,只有你和我。告诉我
你愿意吗?
女人推开了森,她睁大着惊奇的眼睛。她说,跟着你逃跑?不,不不。女人的眼前变得迷茫,
但她还是看到了天空正有黑色降落着并慢慢遮盖了落日的血红。女人在迷茫中轻轻的摇着头,她无
限凄怆地说,今生今世,我是再不会到这地方来了。
女人流着泪让森把她带进了那座破旧的小教堂。
他们不久前在这里逗留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一种触景生情的感慨油然在森和女人的心中升腾着。
女人被窒息了。
她没有挣扎。
这时候,很浓的暮色已经非常温柔地笼罩了远方的荒野。刚刚绽开的芦花在最后的光亮中显得
无限凄美而且悲壮。摇曳着的光斑闪烁着,后来是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像眨着的眼睛。
女人问森,你会忘记吗?
森说永远不会。
女人又说,从此我活着也如同死去,让朗园锁住我的悲哀。
女人和林重新坐进了车里。女人说,先不要开走,让我再看看这里,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沉默地一直等到黑夜彻底降临。
女人听着森的喘息一点点平静了下来,但是她却突然觉得她受不了这平静。她突然喊叫了起来,
要走就带着萨妮快走,从此让她睡在你的身边,让她夜夜被你亲吻和拥抱,走吧走吧,我从此再不
要见到你们俩,你和萨妮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你们背叛了我伤害了我,你们这两个混蛋!
黑色轿车在黑夜中飞速地行驶着。森是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中骤然发动他的车的。于是,车
像一颗黑色的子弹射出了枪膛。
别折磨你自己了,森说。
不久森又说,你我都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
最后女人说,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相爱。女人说过之后,就让森停车。她走了下来,那时车已
经开上了麦达林。
女人独自走着,脚下是可以踩出声响的随风飘转的落叶。女人想,无论迟早,总要斩断这一缕
伤心的思绪,迟早的,所以她下了车。她独自踩着落叶踩着清冷的月光。她知道那辆黑色的轿车就
远远地跟在身后。但她从此不再回来。
她向前走,一直走到朗园的门口。看见朗园使她有了一种异常亲切的感情,也哭着飞快地跑进
了自己家的大门。
朗园。
女人在餐厅里看见了太太。她停住了,看见太太向她投过来无限关切疼爱的目光,仿佛她是个
受了伤的小鹿。女人走进餐厅。老爷并不在这里。女人对太太说,我刚刚去了萨妮的家……女人没
有说完就在太太的怀里哭了起来。
太太温柔地抱紧着她。太太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萨妮刚才几次打来电话找你,她
说,两个星期后,她就要在S牧师的教堂里同森举行婚礼,然后他们去美国。
是的是的,女人颤抖着说,我是同森在一起,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了,真的不会再有
了,是我让森和萨妮认识的,是我让森娶萨妮的。
孩子,别哭了。太太说,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记住,人是不可以同命抗争的。吃点什么吧。
不,不想。女人开始往楼上走。太太又轻声嘱咐她,别去惹老爷,他正为森要走的事烦心呢。
女人轻手轻脚走上了楼。走过老爷房门的时候,那房门突然敞开了。老爷有点儿严厉地问,怎
么这么晚才回来?萨妮到处找你。
我,我去了教堂,秋天了天气这么冷。四季又开始轮回,总之,朗园是最好的。我想去洗一洗。
我很累。
从来没有过的,老爷突然把女人拉进他的怀中。他仔细地看着她就像是在欣赏一个物件。他突
然用劲地亲着她的脸颊。然后他说,太太说得不错,你是越来越漂亮了,可我却总是很忙……
这时候,突然有仆役禀告说,楼下客厅里有S·森先生求见。
S·森?老爷立刻横眉立目,他来干吗?他不是要回美国去了吗?但老爷还是放开了女人,他
没有发现女人在听到S·森这个名字时,身上是怎样地一阵哆嗦。她立刻站得远远的,远远地看着
老爷穿上长袍到楼下的客厅去,然后她离开了老爷的房间。
她泡在浴缸的温水里。她在长长的穿衣镜里看到了她自己。她是那么美丽而修长。她为此而哭
了,无声地哭。她听到眼泪滴落进水中的空洞的响声。她觉得末日正在到来,毫无希望,空空荡荡。
然后是老爷和太太,无变化起伏的日子,舒适而漂亮的朗园,教会学校。但是,萨妮没有了,森也
没有了,他们在她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然后是黑夜,她要如常般承受着老爷……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争吵声,吵声越来越大。老爷已经暴跳如雷。后来只有老爷的吼叫声。森
不再讲话。森为什么不再讲话?他干吗还来气老爷?他已经伤害了他还不够吗?
森最后说,他是敬重老爷的。
森这样说过之后便起身离去,窗外又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女人知道森走了。这一次森是真正彻底地走了。发动机的声音轰鸣。女人在这轰鸣中终于可以
放声大哭。为了她的两个最亲的朋友背叛了她。家又有什么不好?朗园又有什么不好?女人并不缺
少爱,她是为了并不缺少家中的爱而哭泣。还因为一切都发生过。确实发生过了,那个走了的森。
S·森,牧师的儿子,他的蓝眼睛,棕头发。
然后女人不再哭了。她从浴缸里走出来时,周身是水,像眼泪一样地向下流淌着。她想到了萨
妮的电话。她知道萨妮几次打电话来,其实是要找森的。而森不在,女人也不在。萨妮当然知道女
人是同谁在一起。萨妮可能也会想到女人同森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发生些什么。是她亲口告诉萨妮的。
那时候萨妮还不认识森。女人说,森在黑色的轿车里吻了我,很长的吻,然后她和萨妮哈哈大笑。
但是女人并没有撒谎。森不仅吻了她还把她带到了郊外那个被废弃的墓地。满是灰尘的小教堂。残
破的旧钟。萨妮永不会知道那个神秘而悠远的地方。森不会告诉萨妮的。女人相信这一点,尽管森
就要领着萨妮进教堂。
女人穿着睡衣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女人的步履很轻,她听见太太正在老爷的房间里讲话。
女人听到太太说,你干吗发那么大的脾气?森要结婚,你怎么能阻拦他呢?而他的太太又想去
美国。何况,你已十分地熟悉了这种合资银行的业务……
只是,老爷说,只是不知道詹姆斯还要派个什么样的美方协理来,如果合作不好,银行是搞不
好的。我非常喜欢森,这你知道的。
女人没有再听下去。她回到自己的屋里,为老爷的忧虑而忧虑,并为老爷的被蒙在鼓里而难过。
她想都是因为她。
她关上了灯。
她听着窗外刮起了很猛的风。风发出吼声,打着木窗,仿佛朗园都被摇动了。她睡不着,在黑
暗中睁大着眼睛。她隐隐约约听到隔壁老爷的房间里传出来嘁嘁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她不知道他
们在说什么。说话的声音一直到天明。天明的时候,女人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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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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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弘想不到,嵇林静竟然真的提出了要和他离婚的要求。她并且已经委托了在大陆的一位女友
具体帮她办理各种离婚事宜。那女人白天来了。她拿来了嵇林静亲自写的离婚申请和委托书。那些
文字使毫无准备的萧弘几乎失态。他请那女人把复印文件留下后,便让她走了。然后萧弘抓起了电
话。他按通了越洋的键码。他知道那是稽林静的深夜,他本不应打搅她,她已经奋斗得很累,但是
……
嵇林静很冷静他说,弘,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为什么?弘问。弘的声音几乎发抖。
总之我们不能总是这样。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我想这是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最好的办法。你
知道我也曾经很痛苦。
但你至少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婚姻是我们俩人中间的事,而你的委托人居然已经进入法律程
序了,你干吗要这样?你太把这些事当儿戏了,你……
弘,我请你原谅我。我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自己痛下决心。这对我也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我心
里也很苦,但不说这些了好吗?我希望你能配合。你配合事情就会很好办。好了,不再说了,弘。
嵇林静放下了电话。
萧弘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或者是因为他对此毫无准备。他想不到嵇林静会这样无情。
弘在房间里像笼中的兽一样撞来撞去。然后便乘着电梯下楼。他来到瑟堡的酒吧,在那里一直
呆到深夜。他是在深夜之后接到覃的电话的。他那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昏头昏脑地自己
开着车去接覃。他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覃为什么来到他的房间。
覃走进来。
覃在车上就已经闻到了萧弘身上散发着的浓烈的酒味儿。车行驶得歪歪扭扭。覃突然想到了萧
小阳。萧小阳就是这么撞死人的,她坐在车上害怕极了。她真不知道萧弘是怎么把车开过来的。她
从未见到过萧弘如此失态。她没让萧弘把她送回朗园,而是强迫着萧弘把车开回瑟堡的停车场里。
然后,她扶着萧弘上楼。
怎么回事?覃问着萧弘。她太了解萧弘了,他一直是萧家最理智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
况,从小到大,弘总是能十分坚定地控制和把握住自己,他很少发火儿,也很少同人吵嘴。他在升
迁的仕途上,成了一个已经习惯压抑自己的男人,但今天他是怎么啦?
萧弘醉醺醺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要覃继续给他倒酒。
覃再度问,你到底怎么啦?
我怎么啦?我不是很好吗?我仁至义尽地去接了你,还要我怎样?我为你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亲爱的咱们到此为止吧,我不再……
弘说着又突然向卫生间狂奔。
覃跟了进去。她看见萧弘正对着抽水马桶呕吐着。那种弥漫着酒精气味的空气在卫生间的四壁
间荡来荡去,令覃恶心。覃还是走过去扶着萧弘。她接了一杯清水让萧弘漱口,弘顺从地去做了。
但是他又突然说,你出去。覃不肯,覃说你都站不稳了。弘于是不再坚持。他扭转身,解开裤扣开
始解小便。覃就在他的身后,支撑着他。顿时又是一股蒸腾着酒精的气味和响声。覃很气恼。覃说
你都让酒精浸透了,也不知道你要干吗?这样喝酒会喝死的。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值得你这样?
覃扶着摇摇晃晃的萧弘走出了卫生间,覃觉得靠在她身上的这个烂醉的男人好重。但是覃支撑
着他。覃像照顾一个病人那样,一直把萧弘扶到床上。覃让他躺下并解开他衬衣的纽扣,把弘的衣
服脱掉。弘在覃的摆弄下就像一个孩子。弘说他渴,他渴极了。弘的呼吸依然是酒气十足,仿佛那
酒此刻仍在他的胸膛里沸腾着。
覃到写字台前为弘倒水。
覃在倒水的过程中无意间看到了嵇林静那份离婚申请的复印件。
覃于是什么都明白了。覃觉得躺在那里的弘就像个刚刚受到伤害的脆弱而可怜的孩子。他需要
安慰,需要有人能帮助他。覃把水递给弘。她并且把弘抱起来。觉出萧弘赤裸的身体很灼热。他周
身滚烫,像正患大病。
弘拉过来覃的手,把它放在他炽热的胸膛上,弘说,陪陪我,我难受极了。
不,弘你别这样,你放开我。覃抽出了她的手。
谁,又是那个艺术家?那个画画儿的?女人都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弘你不要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别要求我,否则我现在就走。你醉了,你需要睡觉,别
再激动了,睡吧。
你理解我?你理解我什么?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理解我,你们都在骗我,妈的,我不知道我怎
么不对了。
弘你安静点儿行吗?覃的声音很轻,她又轻轻地把手重新伸进弘的手中。弘便将这柔软而温暖
的手拉进他的被子并再度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弘安静下来,仿佛睡着了,覃似乎已经听到弘
睡着后粗重的鼻息声。
慢慢地,覃觉得她的手像是被弘滚烫的胸膛烤焦了似的。她几次想抽出她的手,却几次被弘按
住了。弘在睡梦中依然醒着,一直死死地抓着覃的手,仿佛覃是他溺水时的一根救命的稻草。因为
她的手,覃只能离弘很近。弘呼吸的热浪一直吹拂着清醒的覃。于是,覃想到了杨。她是几个小时
以前刚刚离开杨的。她是从杨的床上走开的。她曾经很伤心,但此刻她呆在萧弘的身边时,竟也感
到了某种温暖和亲近。在一个晚上她同两个决然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她不管杨怎样,但此刻的萧弘
却是情感上的失意者。其实覃完全懂嵇林静为什么要这样做。换了她,她若是还存一丝自尊的话,
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嵇林静显然也意识到了萧弘在情感上的优柔寡断,就像当初覃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样。覃知道萧弘始终不能彻底割断多年来对覃的感情的。他不是不爱覃,而是他和嵇林静结婚了,
从此他的情感生活一团糟。于是,嵇林静走了,而覃竟然也走了。嵇林静尽管走了,但她依然是萧
弘的妻子,而覃尽管没走,她却随时随地可以离开弘。到头来,弘独自一人陷在孤单中,喝他自己
酿造的苦酒。他对两个女人都好,都爱她们都疼她们,都把她们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一方面坚持不
断地给远在布里斯班的嵇林静写信、打电话,并不停地为嵇林静买下好看漂亮的衣服及生活必需品
寄过去,一方面又为筹建覃的"四季"绞尽脑汁,费尽心力,使覃拥有了她的事业和职位,应当说他
对他喜欢的这两个女人都竭尽全力了,无私奉献了,但结果又怎样呢?弘终于意识到其实他很可悲。
他是真正的悲剧性的人物,他是典型的受害者,他是不折不扣的被遗弃者。他于是才去喝酒。他知
道远在澳洲的妻子一旦提出来离婚,其实就意味着一切全都结束了。他还知道他作为一个男人,是
决不会失去自尊地挽救他们的婚姻的。他只能是独自一人硬挺下去。他决定配合嵇林静,也不想要
回他已经失去的近在眼前的覃。他坐在瑟堡的吧台前,叫宇建一杯一杯地给他拿酒。然后他试着欣
赏他妹妹萧思的才华。他发现,那是一片空洞无味令人厌烦的乐曲。他问宇建,我妹妹是不是疯了?
宇建没有理他,继续做他手里的事。萧弘不明白萧思为什么要离开她富有的艺术家的丈夫,而奇怪
地疯狂追随着这个过了时的宇建。后来,弘的意识就慢慢麻木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没有人看见他的窘态。大厅里没有人。他一进门就听到电话的铃声。他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抓起了电
话,终于听出来了,那是覃,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他居然自己把车开到了"四季"的楼下。按了
七八声喇叭之后,他看见覃房间的灯终于灭了。
而此刻覃就在他的身边。他一直紧攥着覃的手,这样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萧弘清醒了。他立刻坐起来穿衣服,仿佛覃并不在他房中。
覃默默无语,依然坐在床边,保持着一直守护着萧弘时的样子。
萧弘仿佛刚刚看到覃,于是他突然问,你看到桌子上嵇林静的离婚申请了吗?
所以你才喝那么多酒。
是。可你干吗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有一百年没见过你了。公司里很忙吗?
就快倒闭了,你感兴趣吗?你不想让我陪陪你吗?昨天夜里你可是这么求我的。
是吗?可白天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太阳下和在月光中,人的想法是决然不同的。大自然是世界
观的基础,这是我多年的体验。
那么好吧,萧弘,昨夜我本想改变我的来意的,但现在不改变了。我来求助于你。我认为要想
做一番大事业就不能离开你这样有背景有实力的男人。"四季"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我远离了你这
样的男人。而远离你就意味着远离了我的事业和发展,所以我把"四季"的展厅和我的得力干将杨全
部典当之后,又回到你的身边来了。我不能放弃"四季",说得够明白了吧?
那么昨天夜里呢?昨天夜里你想什么了?
没想什么,无非是你我其实都失败了,都需要帮助。我们都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舔舔自己伤口
上的血。我们何不互舔呢?我们彼此交换,你帮助我重振"四季"雄风,而我呢?想办法填补你心灵
的空白,想办法让你忘掉心上的伤痛。
那么那个杨呢?
我把他送给你妹妹了。萍萍说她欣赏杨。
覃你可真是成熟了,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那么说吧。咱们做笔生意。
萧弘说着抱紧了覃。覃奋力挣脱了出来,她狠狠地打了萧弘一个嘴巴,然后哭着离开了瑟堡。
"大太阳"时装公司就设在瑟堡饭店的套间里。萧小阳说,这是一种规格,这样至少就压了覃的
"四季"一个点。规格很重要,因而萍萍才能坐在很有档次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她有秘书,有杨,有
很多的雇员。她坐在老板桌前和老板椅上的时候,知道对于她来说,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她相
信做一名出色的女经理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尽管萍萍还几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是她却已
经满怀信心地拉开了架势。她很喜欢她的公司和职务,而唯一使她不快的,是竟然要同此生最恨的
男人捆绑在一架战车上,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做最令人恶心的结合。
杨走进来。
杨就在萍萍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里。
杨走进来站在萍萍的对面说,你干这种角色合适吗?我一直认为你是只配当妓女的。
是吗?可你还是给妓女帮工来了。萍萍说,你既没有大男人的丈夫气,又没有艺术家的骨气。
你认为有奶便是娘,何况,我的公司比覃的"四季"给你的薪金确实要高出好几倍呢,你抵挡得了这
样的诱惑吗?
是的,杨说,尽管我鄙视你,但确实在哪儿干都一样。都是赚钱嘛。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
是决不会以你们家族之间的恩怨为行为准则的,即或雇用我的人是个坏蛋,只要他是个有钱的坏蛋
而且他肯为我出大价钱,我都将在所不辞。没办法,这是个时代的弊病。
萍萍说,可惜了你一个艺术家。
艺术早就不值钱了,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就是因为画儿卖不出去,才应骋覃的"四季"的。这是
现实。覃给了我机会,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来给你干了,不过,我当然依旧保留对你的看法。
杨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实话说,当今像你这种有才华而且肯卖力的人并不多了。所以尽管你出
口不逊,伤风败俗,我依然不会取缔你副总经理的头衔,你也依然可以无限风光地在你的办公室里
呼风唤雨,电闪雷鸣。我需要你,这才是第一性的。你来"大太阳"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
度,为公司创办一份大型时装杂志。你要跑下刊号,筹措资金,既保证刊物的世界水平,又保证刊
物的销量。总之,可能有点难度但你要不遗余力。公司可以先借给你十万元的启动费。怎么样,你
认为你能行吗?
据我所知,这曾经是覃的理想。杨说。
有点感伤?这可不是感伤的时代,你最好把这些酸兮兮的东西留到你和覃睡觉时说去吧。
这碍你什么事了?
不碍我什么事,我只是有点为覃惋惜。她老了,这就是全部原因,很可惜,对吧?流水落花春
去也,真是不幸,但,我有小S·森,这是张王牌,所以我才能如此举重若轻。
是啊,杨冷笑着说,你以肉体为代价的这种自我牺牲精神真值得敬佩。我都快哭了,你就像圣
女贞德一样,为公司带来了光明。
杨我给你的,应当算是一件你喜欢而且是有意思的工作。我希望你尽心竭力,把这件事情做成
做好。否则我把你残酷地从覃身边挖过来就毫无意义了。如果干得好,其实你这个人是会从中大大
获利的。杨你听着,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难听的话。就算我是个妓女,但是我用我的身体为你铺平
了获取成功的道路。眼下不是什么刊物都能拥有十万元启动费的,单凭这一点你难道还不该感谢我
吗?
杨突然沉默不语了,因为杨从萍萍的话中确实听出了某种献身的意味。他最后抬起头来对萍萍
说,好吧,让我来试一试。
谢谢你。杨。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就在隔壁。你也拥有专门的秘书和一流的办公设备。另外,
请继续关照一楼的展厅,但最好请人重新装修一遍,把名称改过来,这是最重要的,再有……再有
杨,我很器重你,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助我。我从小一直很孤单,这些覃可能对你讲过。能出人头地
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但我不想抢覃的位置。我是可以把那个位置拿到手的。但是,我不想伤害覃,
她是为数不多的那种好女人之一。所以,才有了"大太阳"。其实我也并不想和覃分庭抗挣,我们要
公平竞争。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听完萍萍的话后,沉默不语地走了出去。
杨进了他副总经理的办公室,走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窗子。他想透透气。
萍萍在隔壁听到了杨做的这些事。她觉得有点可笑,有点意气用事。而更加可笑的是,当萍萍
把她所想到的事情(其实也是萧小阳对她说起过的)全部安排了杨之后,她突然觉得无事可做了,
而且她美丽的脑子里全空了。
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萍萍想,也许杨说的话对。她甚至根本不懂该怎样操纵这
个有数百万注册资金的公司,不懂服装的生意该怎样做,而"大太阳"这个名称又意味了什么。
萍萍真是不懂。这一点她清楚极了,但是她不愿向任何人请教,她要撑住总经理的面子。她首
先想到了覃。然后是杨,是小S·森,也想到了萧弘和萧小阳。想来想去,她终于开始拨叫萧弘的
电话。萍萍认为唯有二哥是圈子以外的生意人,她向二哥咨询点什么是不会丢了面子的。但可惜,
萧弘的女秘书说,萧总不在。
他去了哪儿?在瑟堡里吗?我是他妹妹,请设法找到他,我有急事,我的电话是……
萍萍的话没说完,她的电话就被一只手按断了。
干吗?
想搬救兵吗?你承认你干总经理不合适了吗?现在你的中方老板来了,他猜出你有点迷茫,而
此刻,你正需要一位导师。
是萧小阳按断了萍萍的电话。他很直接很厚颜无耻地审视着萍萍。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萍
萍的眼睛,胸部一直到大腿。然后他又说,这身衣服也不合适,裙子太短像酒吧女招待穿的。而上
衣也不够宽松,将丰满的乳房束得太紧了。总经理不该是这样一种性感的形象,这会使人立刻想到
床上运动的。
萧小阳我请你滚出去,萍萍坐在转椅上摇来摇去。我是不是性感跟你没关系。记得咱们分工的
时候,当着小S·森拟定过一份文件,公司的具体运作由我来主管,根本就没有你的事,所以我真
心地希望你不要瞎插手,而且躲得越远越好。
噢,是吗?我倒是忘了,但是作为你哥哥,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你,知道覃为什么不那么成功
吗?而她失败的原因又是什么吗?
覃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只有了然覃失败的原因,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说白了,叫吸取教训。
这一次萍萍睁大眼睛盯紧了萧小阳,但却故作轻蔑他说,什么原因?
想听吗?想听我说说,别以为单凭着你拥有小S·森的宠爱就能无往而不胜,没那么轻易。你
必须有头脑、有能力,脸蛋和肉体决不是万能的,你应当懂得这个道理。你不必这么仇视地看着我。
我是为你好。你若是不听我的劝告,肯定也不会在这个经理的位子上坐多久。小S·森就是再爱你,
也不会把几百万资金当儿戏。这一点你弄明白了之后,就听听覃的"四季"是怎么回事。你看"四季"
的那些高雅昂贵的服装就挂在楼下。那些服装上落满灰尘,却很少有人来订货,这点你可以去问问
杨。为什么?懂是什么原因吗?花钱如流水追求典雅追求时髦追求名牌的风潮已经悄悄刮过去了。
人们厌倦了那种名不符实的奢侈,而覃却看不到这一点。不去考查市场的需求,不去考查人们消费
心理的转型,而是一味地死抱住她陈旧而古老过时的贵族观念,一味地追求高档和奢糜,所以,曲
高和寡,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覃的服装太不适合公众的场合了。并不是花了大钱就能提高档次和
口味,大众并不需要那些。所以,我是在充分研究了消费者的消费心态,以及他们的需要尤其是他
们的经济背景之后,才决意组建"大太阳"的。我们的服装要想照射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那出路
只有一条,就是无论从面料的选择、服装的样式,还是价格的标定上,都要比"四季"明显实际一些,
低下一个档次来。因为市场在极度的奢侈之后,已经回到了它本来的起点。就是说,"大太阳"应当
是大众的,是大众随时随地穿得出去也是承受得起的,自然也是有格调有档次有品味的。唯此我们
才能占领市场。而占领了市场公司才能得以发展,创出领导时装潮流的名牌。不知道我这么说,我
亲爱的妹妹是不是听懂了。去向二哥讨教,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萍萍瞪大着眼睛非常认真地听萧小阳说。说心里话,她确实觉得萧小阳说得很有道理。
是不是有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萧小阳自鸣得意地问萍萍。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批发来的?
全是本人的真知灼见。否则,就轮不上我来给你当老板了。怎么样,作为听课费,你愿意赏光
陪我吃一顿饭吗?这个美好的请求不算过份吧。
去吃饭?萍萍有点迷茫地看着萧小阳。她觉得萧小阳的话确实使她茅塞顿开。本来想答应萧小
阳去吃饭的,但是当她看到萧小阳脸上微妙的而且是不怀好意的微笑时,突然改变主意了。她说,
不。她想她还是不能相信这个男人。
为什么要说不?别这么无情无意,别忘了我是帮助过你的,就在刚才。
是的,只是,下午等小S·森一个电话,他才是真正的老板,这点你不否认吧。我是不是还得先
把这个大老板侍候好?
妈的,又是小S·森,你就不能离开这个香港的小男人吗?
萧小阳请你走吧,我要办公了。
办你妈的公,亏你说得出口。这是我的公司,这饭店是我租下来的,所以还轮不到你赶我。我
就在这儿。我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萧小阳一屁股坐在了萍萍办公室的沙发上,并开始以一副无赖
的架势抽出了烟。
好吧,那么我走。萍萍说着也剑拔弩张地站了起来。他们唇枪舌剑,恶语相交。他们之间的仇
恨太深了,深到他们所暴露给对方的,全都是灵魂中最丑恶的那一面。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
西?你是流氓!你是妓女!他们就是这样一对兄妹。
就在萍萍和萧小阳战斗间隙的那一刻,杨推门走了进来。他不知道萍萍和萧小阳正在争吵,也
没看到门后沙发上的萧小阳。他拿着刚刚草拟的一份申请办刊的文稿,径直走向办公桌的萍萍。他
十分轻蔑地对萍萍说,尽管你狗屁不懂,但你我之间的雇佣关系还是要求我一定要把这份文件给你
过目,你看看吧。
看什么?萍萍转接过文件就狠狠地摔在了桌上。然后她忿忿地离开了女经理的转椅。她的动作
之激烈,使那把转椅始终像风车一样不停地旋转着。杨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只疯狂旋转的椅子。他不
知道这个女老板是怎么啦,但是他听到了萍萍一边向外走一边狂吼的声音。萍萍说,好吧,我狗屁
不懂对吧,我不过是个摆设对吧,好,就把这位子留给你们这些臭男人!
直到此刻,萧小阳才赶紧站起来,救世主般拦住了气势汹汹要离开经理室的萍萍。
这时候,杨也才看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萧小阳。但是杨并不惧怕这样的场面。这种场面杨见得
多了,杨甚至下意识地把两只袖口狠狠地向上捋了捋。
萧小阳走过去对杨说,杨你至少应做到尊重女士,萍萍她正在不断的学习。另外,刚才我已经
惹她不高兴了。我们正在争吵。所以还请你能原谅我妹妹有时的不通情达理,其实她这个人还是挺
善良的。
是吗?我请问萧先生,这里是开公司,不是玩儿过家家吧?
当然。所以,依我看,这样一份报告你根本无须请她过目。你是副总经理。你就放心大胆地去
干得了,我们信任你。
那么由谁向法人负责呢?
你,当然是你了。只是,我们给你办刊和楼下展销厅经营的最大权力。一切由你,只在动用大
宗资金的问题上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行了,怎么样?我们"大太阳"公司就是要创造这种第一流的现代
化管理方式。
原来是这样?杨说着拿起他被摔在桌上的文件,微笑着退出了萍萍的办公室。
萧小阳于是扭转头对满脸怒气的萍萍说,还是你对,我们当然首先要侍候好小S·森。饭可以
不去吃,你等他的电话吧,告诉他我们马上还要组建一个云游世界的时装表演队。由我亲自抓,我
要让时装表演队占领世界著名的T型表演台……
萧小阳并没有注意到萍萍已经走出了办公室。萧小阳在发现萍萍走了之后,愤怒地骂了一句,
臭娘们儿!然后他又非常诡秘地笑了。他坐在萍萍的椅子上,拿起了电话要通了杨的办公室。他对
杨说,什么时候我们谈谈。我认为我们应当统一思想,有个明确的经营方针和发展战略。我很欣赏
你,想听听你的见解,我们现在不该是敌人,而该是同志。
萧小阳不等杨回话,就嘎噔一声挂断了电话,一副志得意满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