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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

_6 科马克·麦卡锡 (美)
  “我也不知道。”约翰?格雷迪说,“我又不是匹马。”
  他拎起鞍褥放在马背上,用手把它捋平,便又站在马身边抚摸 它并和它谈话。然后,他弯下腰拾起马鞍子——上面已系好肚带, 鞍头上还挂着一对马镫子3他把马鞍放上马背并用手摆弄一下使 之就位。这马居然一动不动。他又弯腰伸手拉起肚带的两头系 好。马驹不自在地把耳朵朝后竖起。约翰?格雷迪立即说了一连 串的安慰话,并乘势把肚带再次拉紧到位。他索性贴靠在马身上 不停地和它谈着话。好像这马驹不会撒野,更不会危及人命。罗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林斯朝栏门口看去,此时已有五十多个人在那里观看了。不少人 索性坐在地上吃着自带的食品。有的男人手里还举着小娃娃。约 翰?格雷迪把搭在鞍头上的脚镫子拿起来让它们从两边垂下。最 后又把马肚带的两头余段拉起来扣死。“好了。”他说道。
  “牵住马。”罗林斯说。
  约翰抓牢了那根龙舌兰绳子。罗林斯松开了调马笼头上的附 绳,跪下来把它们拴在马前腿的缚绳上。然后他俩把调马笼头解 下来,约翰?格雷迪轻轻地把鼻羁套上马的鼻子,系好缚嘴绳。他 又收起缰绳,把它扎紧在马头上,朝着罗林斯点了点头。罗林斯跪 下,松开马的缚腿绳,拉住活结套索,直到附绳套索滑落在马的后 蹄旁。随后,罗林斯便走到一旁。
  约翰?格雷迪一只脚踩入马镫,把身子平贴在马肩上向马甜言 蜜语一番,然后一纵身跳上马背。
  这马先是站着纹丝不动。然后它伸出一条后腿仿佛是要试试 新环境。接着,它很不自在地向旁边一甩头,拧转身子,用蹄子踢 着地,粗粗地喷着鼻息。约翰?格雷迪提起靴跟一夹它的肋部,小 马驹开始迈步了。他又一拉缰绳,小马驹转了过来。罗林斯厌烦 地唾着口水。约翰?格雷迪又一拉马头,转身从罗林斯身边走过。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小野种! ”罗林斯说,“你觉得这些人花了 不少钱就是来看这小杂种折腾的吗?”
  天黑时,约翰?格雷迪已经驯骑过了十一匹马,其中有的是十 分难驯的,有人已在外面的地上升起一堆火。差不多有百多个人 聚在这里,有的是从南边距此六英里的拉维加的印第安人村落来 的;有的则更远。约翰就借篝火的光亮接着驯骑最后的五匹马。 这些马儿在火光中狂跳着,翻腾着,赤红的眼睛炯炯放光。当全部 被调教一遍后,这些马或站立在原地,或举蹄踢踏着想去追逐拖拉 在地上的马笼头上的绳子。但它们落蹄又十分谨慎小心,生怕踩 着了绳子会把它们檫破皮的鼻子拉疼了,因此它们抬脚落蹄的动 作是那样灵巧适度。这日清晨被圈在马场里的这些一向放纵惯了 的平原野马如同石弹子在玻璃瓶中旋转一样,觉得简直难以生存。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它们在黑暗中呜咽悲嘶,此起彼伏互相呼应,仿佛它们这个群体中 有谁迷失,或出了事什么的。
  当他俩结束了这一天的驯马走回工棚时,天已经墨黑。篝火 还在燃烧着,有人抱来了吉他,还有人吹起了 口琴,在他们走出人 群之前,三位不相识的人分别向他们敬上了梅斯卡尔酒。
  厨房里早已空无一人,他俩从炉子上取了饭便坐到桌旁,罗林 斯看着约翰?格雷迪。他在条凳上几乎坐不稳了,嘴巴木然地咀嚼
  着。
  “你不累?老弟。”罗林斯问他。
  “不,”约翰说,“我五个钟头前就累过了。”
  罗林斯咧开嘴笑着。“别多喝咖啡,会让你睡不着觉的。”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俩就起身出来,那堆篝火的余烬还在缓缓 地燃烧着。周围有四五个人躺在地上睡觉。有的盖着毯子,有的 全衣而卧。关在牧场里的小马驹子都盯着他们俩走进门来。
  “你没忘了它们是怎么过来的吧? ”罗林斯向约翰说。
  “当然没有。我知道你惦着那边的那个伙计。”
  “当然我记着那匹大头崽子。”
  约翰拿着布袋径直朝那匹大头驹走去。这马驹子转过身小跑 起来,约翰陪着它沿栅栏走着,拾起拖在地上的绳子,把马拉转过 来。马驹站住,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约翰走到它身边,又开始和它 谈起话来,然后用粗布口袋去擦拭和抚慰它。罗林斯则取来了马 鞍、鞍褥和马笼头。
  这日,他俩已用了一整天工夫驯骑这支由十六匹小马驹组成 的加鞍备用马群。约翰先骑第一遍,罗林斯骑第二遍。直到夜里 十点方才停手。星期二他们又驯了一天马。在星期三清晨,太阳 还未露面,约翰?格雷迪便将第一匹马套上了鞍,向栏门骑去。
  “打开门。”他说。
  “我来挑一匹好马上鞍。”
  “没那么多时间。”
  “要是那匹大头崽子把你的屁股摔成两半,你就有时间了。”
  0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那好吧。”
  约翰骑出栏门牵着罗林斯挑好的马,等着他关好门骑上马两 人并肩上路。那些躁动不安的小马驹子胆怯地在后面跟着。
  “这简直成了瞎子领着瞎子走,对吧? ”约翰说。
  罗林斯点着头,“这就好像那个有着T形骨架的瓦茨,他给我 老爹干活的时候,大家都对他那个粗重的喘气声报怨不休。他跟 他们说,喘气难听总比不喘气强。”
  约翰?格雷迪咧嘴一笑,用靴子踢了一下马肚,让它跑起来,一 行人马上了路。
  下午三点左右,约翰把这十六匹马驹又都驯骑了一遍。罗林 斯在栏里忙乎着的时候,约翰便把罗林斯选中的那匹大头格鲁洛 小马骑出去遛遛。在牧场北边两英里处有一个浅水湖,两边长满 了蒲草,柳树和野梅。就在这块景致优美的地方,那姑娘——骑在 一匹黑马上从他身旁越过。
  他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本来要转头回身看看的,但又听到马儿 变了步法。他一直等到她那匹阿拉伯骏马和他并行时才去看她。 她的马踏着步子,长脖子仰成优美的拱形,一只眼睛瞟着旁边的这 匹大头马驹,目光里透出的不是警惕而是那种马类之间的些微反 感。她骑过了五六英尺,转过那张轮廓优美的面庞,从正面看着 他。她有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她点了点头,或者不如说她只是 把头稍稍低了一下,以便看清楚他骑的是什么马。约翰只见戴在 她头上的那顶阔边黑帽微微倾斜了一下,还有那轻轻飘起的黑色 的长长秀发。她从他身边骑过去了。她的马又变了步法。她的骑 姿优雅极了,娇躯笔挺纤细的腰肢衬着那宽宽的双肩——在马上 显得风姿绰约、亭亭玉立。她打马小跑着上了路3这匹大头马驹 在路中心停下来,显得有些不快,两条前腿叉开而立。它的主人坐 在鞍上痴痴地望着女骑手远去的背影。他本想和她说话的,但她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使他枰然心动,永远地改变了他心中的那个世 界。她消失在湖边的柳丛中了,一群小鸟被惊了起来,带着微细的 叫声从他头顶飞过。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这天晚间,当安东尼奥和大总管来到畜栏视察这批小马驹时, 约翰?格雷迪正在训练格鲁洛小马驮着罗林斯倒步走。他们很有 兴趣地看着,大总管一面还剔着牙,安东尼奥试骑了两匹备好鞍子 的马,让他们在畜栏中来回地跑,还令它们骤然停步,或原地站立。 他下了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和大总管一■起去检查畜栏另一'端的 马匹去了。罗林斯和约翰?格雷迪互相望了一眼,便把两匹马卸了 鞍,把马群赶进了栏,提着鞍子和自己的衣服、家什回了大房子,擦 洗过后准备吃晚饭。牧人们已经在长桌旁坐定,他俩取了自己的 盘子,在炉旁倒了咖啡,走到桌旁翘着二郎腿坐下。在桌子中央有 一盘热玉米饼,上面还盖着一块毛巾。当约翰伸手指着让他们递 过饼子的时候,从条桌的两边都伸出了手,端起盘子,放在他们面 前,好像正式的酒宴席上的礼仪一般。
  三天以后,他们进了山区,工头派了一个男佣为他们做饭并照 料马匹,还派出三名年轻的、比他俩大不了几岁的牧人同行。这男 佣是位老人,名叫刘易斯,一条腿受过伤。他曾先后在托雷昂、圣 佩德罗和萨卡特卡斯打过仗;几个年轻的牧人都是当地的孩子,其 中两个都是出生在牧场,只有一个到过蒙特雷城这样大的地方。 他们每人领着三匹马,外带专驮食物和厨房用具的马,排成一队进 了山。他们在山地的松林、石南灌木林和干河床中捕获了一群野 马,把它们赶上了高高的平顶山,圈在一道深谷里。这里有早在十 年前就设置好的栅栏和栏门。野马被关在里面兜着圈子,乱转乱 挤,尖声嘶鸣,试着朝陡峭的岩坡上攀爬,转过头来又互相踩着,彼 此又咬又踢。约翰?格雷迪提着绳子在喧闹的马堆里行走着,满身 是汗和尘土。仿佛是在做着一场有关野马的恶梦。当夜,他们在 地头上宿营。山风骤起,篝火的火苗被刮得像锯齿一样在黑暗中 闪动,刘易斯老人坐在火旁向年轻人们讲述了有关这个地方和住 在这里的人们的故事,还讲了一些故去的人物的故事。老人终生 爱马,他和他的父亲以及两个兄弟都曾在骑兵里作过战。他的父 兄们都战死在疆场,但是他们都鄙视维多利亚诺?韦尔塔和他的罪 恶行径——比鄙视任何其他恶人恶行更甚。老人说,和韦尔塔相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比,犹大倒成了另一个基督了。这时,一个牧人把目光转开了,而 另一个则祷告上帝,祈神赐福。老人又说,战争毁了这个国家,但 只有用战争才能制服战争,正像术士用蛇肉医疗蛇咬伤的道理是 一样的。他谈到了他在墨西哥的沙漠上打的那场战争,那真是残 酷,他胯下好几匹马先后死去。他认为马的灵魂反映出人的灵魂, 比人们想象的更为准确。他说马也是喜欢战争的,人们说他们了 解战争的残酷,但他说只有胸无城府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他父亲说过,没有骑马打过仗的人是不会真正懂得马的。他说,虽 然他希望事情不是像他父亲所说的那样绝对,但事实却正是那样。
  最后他说,他曾经看见过马的阴魂。那可是十分可怕的模样。 他说,这阴魂只有在一匹马死的那个特定的时刻才能看到。因为 这匹马和所有的马共有一个灵魂,而它各自的生命乃是由全体马 使之成形,最终难免一死。他说,如果一个人能认识一匹马的灵 魂,那末他就能认识所有马的灵魂。
  他们都坐在火堆旁抽着烟,望着余烬的深处。那儿,通红的木 炭不时地噼啪作响。
  “那么人是不是也这样呢? ”约翰?格雷迪问道。
  老人努了努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后来他说,在人与人之间 没有像在马之间那样共通的灵魂,认为人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想法 可能是个错觉。罗林斯又用他那蹩脚的西班牙语问老人,马儿是 否也有天国,老人摇着头说,马儿不需要天国。最后,约翰?格雷迪 又问老人,如果所有的马都从地球上消失了,马的灵魂是不是也会 死掉呢。因为这灵魂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但老人仅是说,要谈 论世界上没有马的事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上帝是不会容忍这种事 情发生的3
  捕捉到一批野马,他们便押送着这些马涉过溪流,穿越山谷, 弛过水肥土美的草地,最后把它们圈进栏里。他们连续三周都干 着这个活,到了四月底,他们已经将八十匹野马投人栏中,其中大 部分都巳经被驯服,有的都被选定上鞍备骑了。其时,这项捕驯野 马的工作方兴未艾。每天都有一群群的野马从荒野被捕回送到牧
  骏马边境111部曲‘第I部
  画
  场的草原上来。尽管牧人们每人只统领着两三匹马,大批的新马 都关在畜栏里。在五月的第二个早晨,那架主人专用的红色“赛斯 那”飞机由南方开来,在牧场上空盘旋一圈后,机身一斜,滑翔着掠 过一丛树林,降落下来。
  一小时后,约翰?格雷迪手里拿着帽子,站在牧场的厨房间里c 屋里,一个女人正在水池旁洗涤碗盘,一个男人坐在桌旁正在看报 纸。这女人见到约翰,立即把手在围裙上擦干,走到另一间屋子 里。不一会,她回来了,说请等一会儿。”
  约翰?格雷迪点点头。“谢谢。”他也用西班牙语回答。
  此时那个男人站了起来,折起报纸,走着穿过厨房,不一会儿 他双手拿着木制的挂肉架、副骨刀及一块油石回来了,他把它们都 摊在一张大纸上。与此同时,牧场主埃克托尔先生在门口出现了, 他站在那里,直视着约翰?格雷迪。
  他是个瘦削的人,但肩膀宽阔。他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身材 髙大皮肤白皙,像个北方人。他走进厨房,作了自我介绍。约翰立 即把帽子从右手移到左手,和埃克托尔先生握了手。
  “玛丽娅,”牧场主说,“请来点咖啡。”
  他伸出手掌朝着门廊示意,约翰?格雷迪便穿过厨房,走进大 厅。厅里很凉快、安静,可以嗅到蜡和花的气味。一台落地大钟站 在过道的左侧,铜制的钟摆在落地玻璃门后来来回回地摆动着。 他转过身来回头看时,牧场主在微笑,并把手又朝餐厅一指,“请进 吧。”他说。
  他们在一张英国胡桃木的长桌旁坐下,餐厅的四面墙上都覆 盖着蓝色的织花布,悬挂着人物和马的画像。在餐厅的一头是一 个胡桃木的餐具柜,上面摆放着火锅和细颈的盛酒瓶。在窗户外 面的窗台上,有四只猫卧在那里晒太阳。埃克托尔先生从餐具柜 上拿下一个瓷烟灰缸放在他们面前,又从衣袋里掏出一盒英国香 烟,打开口递到约翰?格雷迪面前。约翰抽出了一支,“谢谢。”他 说。
  牧场主把香烟盒搁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从衣袋里掏出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银制打火机,先给小伙子点着了烟,然后自己也点上。
  “谢谢。”约翰用西班牙语说。
  埃克托尔先生慢慢地从口中吐出一道细细的烟气,又笑着C ‘‘喂,”他说,“我们可以说英语。”
  “您觉得什么方便就用什么吧。”约翰?格雷迪说。
  “阿曼多对我说你懂得马。”
  “我养过一些马。”
  牧场主静静地抽着烟,他似乎在等着小伙子多说几句。这时 方才坐在厨房里看报的那个男人托着一个大银盘进来了。盘中盛 着一套喝咖啡的用具,一个带把的大咖啡罐、一个糖缸、还有一碟 子小饼干。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便立在一边站了片刻,主人谢过他 后,他便又退了出去。
  埃克托尔先生亲自将杯子摆好,倒上咖啡,然后朝盘中的糖缸 点点头,说请自便。”
  “谢谢,我不加糖。”
  “你们俩是从得克萨斯来的?”
  “是的,先生。”
  牧场主点点头,呷了一口咖啡。他双腿交叉地斜对着桌子而 坐,脚上套着一双巧克力色的小牛犊皮靴。他看了看约翰?格雷 迪,又笑着问:“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呢?”
  约翰?格雷迪看看牧场主,又转头看着窗台上晒太阳的几只猫 投在桌子上的一排像剪纸一样的斜斜的影子,他又转回头再看着 牧场主。
  “我想出来见见世面,我们就这样来了。”
  “我能知道你多大了吗?”
  “ J .岁 ”
  牧场主扬了扬眉毛。“十六岁。”他重复着。
  “是的,先生。”
  牧场主又笑了。“当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告诉别人我十八岁
  骇3 边境111部ffl?第13B
  馨廳囊養霍霍馨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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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格雷迪呷了一口咖啡。
  “你的朋友也是十六岁?”
  “他十七岁。”
  “但你是个头。”
  “我们没有头,我们是伙计。”
  “那当然。”
  埃克托尔先生把盛饼干的碟子朝前推推。“请吧,”他说,“随
  便吃点。”
  “谢谢您。我刚刚吃过早饭。”
  牧场主把烟灰磕进瓷烟灰缸里,又坐回去。
  “你看母马的情况怎么样? ”他问。
  “这一批里有几匹好母马。”约翰答道。
  “是的,你知道有匹名叫三条纹的公马吗?”
  “那是匹良种马。”
  “你知道这匹马?”
  “我知道这马参加过巴西大奖赛,它原来是肯塔基的,现在归 了亚利桑那道格拉斯一个名叫维尔的人。”
  “对,这马是生在肯塔基州帕里斯的蒙特雷牧场。它和我买的 那匹雄种马还是同母异父兄弟呢!”
  “是,先生。那末您的这匹马现在哪里?”
  “它出门了。”
  “上哪儿去了?”
  “从墨西哥出门了。”场主笑着。“它一直都在忙着配种。”
  “您是想养赛马吗?”
  “不是一般的赛马,我想驯养夸脱马。”
  “就在这牧场上用9”
  “是的。”
  “您想让这匹雄马和刚逮回的母马交配?”
  “是的,你的意见如何?”
  “我没有什么意见。我认识几个配种的人,他们都很有经验,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但是我注意到,他们都很少发表什么意见。反正我知道有不少好 的牧牛马是由良种马交配生出来的。”
  '“是的,你觉得母马重要吗?”
  “我看和公马一样重要。”
  “大多数养马人对马都很有信心。”
  “是的,先生
  牧场主笑了,“我正好和你的观点一致。”
  约翰?格雷迪朝前倾身,把烟灰弹掉。“您不一定非要和我一
  致。”
  “当然不,你也一样。”
  “是,先生。,’
  “再给我讲讲平顶山上那些野马的情况。”
  “山上也许还有些好的母马,但是不多了。剩下的我看都是矮 小的劣种马了,有的只能做半个牧牛马,就是到处都能看到的那种 用途一般的马。西班牙矮种马,就是我们过去常叫的——奇瓦瓦 马?,都是老巴布种。这些马都是个头小、体重轻,它们也没有像 拦牛马?那样粗壮的后腿。但你可以用它们去套牛……”
  他说着说着停住了,看着自己膝上的帽子,用指头去划帽边的 折缝,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场主说我说的都是您知道的事情。” 牧场主端起咖啡罐,斟满他们的杯子。
  “你知道克里奥洛马吗? ”场主问。
  “是的,先生。那是一种阿根廷马。”
  “你还知道萨姆?琼斯吗? ”场主又问。
  “如果您说的是一匹马,那我知道。”
  “那么克劳福德?赛克斯呢?”
  “那是比利?安森大叔的另一匹马。我从小就听到过这马的名
  字。”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①竒瓦瓦,墨西哥北部边境州。——译注
  ②拦牛马,经训练后可用来从牛群中分出牛只的轻便乘骑马。——译注
  “我父亲当年就从安森先生那里买马。”
  “比利大叔和我的外公是朋友。他俩的生日只差一两天。他 是利奇菲尔德伯爵的第七个儿子。他的太太是个演员。”
  “你是从克里斯托弗尔来的?”
  “是圣安吉洛,圣安吉洛的郊区。”
  牧场主又审视着他。
  “你知道有本书名叫《美国之马》?是华莱士写的。”
  “是的,先生。我从头到尾看过。”
  牧场主仰靠在椅子上。窗台上有一只猫也站起来伸着懒腰。
  “你是从得克萨斯一路骑马来的?”
  “是的,先生 “和你的朋友一起?”
  “是的,先生。”
  “就你们两个?”
  约翰?格雷迪低头看着桌子。那只站起来的猫在其他几只猫 中间像剪纸般映出单薄的斜斜的影子。他抬起头说是的,先生。 就我和他两个。”
  牧场主点点头把香烟捻灭,然后起身把椅子朝后一推,说:“跟 我来,我带你看一些马。”
  他们俩在睡铺上盘腿对坐着,胳膊肘架在膝上,身子前倾着, 眼睛俯视着交叉的双手。过了一会儿,罗林斯说了话,但没有抬起 眼睛。
  “这是你的机会,我看你没有理由拒绝。”
  “要是你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我就留在这儿。”
  “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远地方可去。”
  “咱们还能在一^起干活,一'起出去捉马,一起干别的。”
  罗林斯点点头,约翰用眼盯住他。
  “你只要一句话,我就去告诉他‘不’。”
  “那样做没道理,”罗林斯说,“这可是你的机会。”
  _
  骏马边境一 一 I部曲?第I部
  第二天早饭后,罗林斯到畜栏里去忙活0等到他中午回来时, 约翰?格雷迪的褥套已经卷在铺头,他的衣服和用具也不在了。罗 林斯便走到后面去洗手吃饭。
  马棚是按英国式样建造的。棚顶全部用1X4英寸的锯材板 覆盖着,漆成白色。棚顶是圆的,上面还装着一个风标。约翰?格 雷迪的房间在马棚的尽头,紧靠着鞍房。经过两根梁柱是另一间 小屋,住着一个老马夫,他为老牧场主,也就是罗查先生的父亲养 过马。当约翰?格雷迪牵着他的马进棚时,老头出了房间,站着看 马,看看马脚,又看看约翰?格雷迪,然后他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下午,当约翰?格雷迪在马棚外边的畜栏里拾掇一匹新捕获来 的母马时,老头又出来观看。约翰?格雷迪问他午安,老头点头回 答。他仔细端详着这马。约翰对他说这马很壮实。老头说“re-choncha”。但约翰听不懂这话,他问这老头什么意思,老头就用双 臂做了个大桶的形状。约翰猜想他指的是马怀了孕,就说它没有。 老头听了,耸耸肩,又回了自己房间。
  当约翰牵着那匹母马回到马棚时,老头正在拉扯那匹黑色阿 拉伯马的肚带。那位姑娘正背对着约翰而立。当母马的影子遮暗 了隔间的门口时,她转过了身子。
  “午安。”约翰说。
  “午安。”姑娘回答。她伸出手弯腰去拉肚带,检查了一下。约 翰站在隔间门口。她站起来把缰绳绕过马头,脚踩进脚镫,纵身坐 上马鞍,拉过马头,骑出了马棚。
  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他的小屋里,听得到大房子那边传来的 音乐的声音。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着马,想着旷野,想来想去 都是马。那些山里的野马、那些从未和人交往的野马、那些与他素 不相识的野马。然而,他就要走进它的灵魂,和它们永远生活在一 起。
  一周以后,他们俩又一起进了山。这次带两个牧人和一个男 佣。晚上,其他人都钻进毯子入睡。他俩还坐在山边的火堆旁喝
  骏马边境一 1 1部曲?第一部
  1 .
  咖啡。罗林斯掏出他的烟叶,而约翰?格雷迪却拿出了他的烟卷朝 罗林斯晃着。罗林斯收起了他的烟叶。
  “你从哪儿弄到的烟卷?”
  “在拉维加。”
  罗林斯点点头。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木头,点着他的 烟卷。约翰?格雷迪探过身子也点着了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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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她在墨西哥城读书? ”罗林斯问 是的。”
  她有多大?”
  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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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林斯又点点头,“她上的是个什么学校?”
  “我不知道,好像是个什么预备学校。”
  “奇怪的学校。”
  “是啊,挺奇怪的学校。”
  罗林斯吸了一口烟。“喂他说,“她也是个奇怪的姑娘。”
  “不,她可不是。”
  罗林斯倚在马鞍上,两腿交叉着斜对着火堆。他的右靴的后 跟已经松脱,他用了个猪鼻环把它和鞋底上的贴边钉在一起。他 两眼瞅着手上的烟卷。
  “老弟,”他说,“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不过我今天也不指望你能 多听进一些。”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猜想你挺愿意在夜里流着泪睡觉吧?”
  约翰?格雷迪没有回答。
  “这个姑娘肯定和那些有飞机的家伙们约会,那些有汽车的小 子们还巴结不上呢。”罗林斯说着。
  “你说的大概是对的。”
  “我很高兴你承认这个。”
  “但这也妨碍不了什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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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
  边
  曲
  罗林斯深深地吸着烟,他俩坐了好长时间。最后,他把烟蒂丢部丨
  进火里,说?/‘我要睡觉了。”
  “是啊,”约翰?格雷迪说,“我看睡觉是个好主意。”
  他俩把毛毯展开。约翰脱掉靴子,把它们立在身边,自己躺在 毯子里伸展开四肢。篝火已经烧成炭。他仰面朝天看着群星已经 到位。一颗流星滑过,像是给头顶上黑暗的苍穹拨了一下琴弦。 他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在地上支着。在这个清冷冷地燃烧着的 黑色天幕下,他渐渐感到睡意,一切在他的脑中都化为一个静点, 只有在他的手下,还活着一个巨大的迅速转动而震颤的世界。 “她叫什么名字?”罗林斯在黑暗中问。
  “阿莱詹德拉。她的名字叫阿莱詹德拉。”
  星期天下午,他俩骑着刚刚驯出来的新马进了拉维加城。在 牧场里,一个剪羊毛工人用羊毛剪子给他俩剪了头。现在,他们颈 子后面衣领上的那部分白生生的肉皮,显得像伤疤一样。他们摇 摇摆摆地走着,牛仔帽在头上朝上翘起,一边走一边向两旁不断地 观望,似乎向这片原野挑战或者寻找着可以挑战的对象。他俩在
  大路上赛开了马--次赌注为五十分币。头一次约翰?格雷迪
  赢了。他们換马再赛,他骑着罗林斯的马再次获胜。他们时而策 马飞奔,时而小步疾行。两匹马跑得很热身上冒着汗,泛起了泡 沫。它们在路上或蹲踞着或跺着蹄子。路上有不少农夫走来,有 的挎着蔬菜水果篮子,有的柃着上面盖有干酪包布的桶。他们有 几个人聚到路边;有几个人索性趴到路侧的灌木丛中或仙人掌后, 在那里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年轻的骑手跃马呼晡而过。两匹 快马咯咯地嚼着马嚼子、口吐白沫。两名骑手用他们的异国语言 互相呼应着。他们策马奔驰,心头充满了一种无言的狂热,在属于 他们的这片空间里,简直难以遏制。然而,过后一切还是原样未 变,在他们的生活中还是有:尘土、阳光和歌唱的小鸟。
  在镇上的商店里,他俩挑选着衣物。叠放在货架上的衬衫被 抖开后可见到一块褪色的方形污渍,这或许是尘土所致,或许是太 阳晒的,或许两者都有。他们从一叠叠的衣服里挑选着袖长足够 罗林斯尺寸的衬衣。女店员在给罗林斯的胳膊比袖长时,嘴里夹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着大头针,活像个缝纫女工,一面不能确定地摇着头,随时准备着 把未选中的衬衫重新叠好再别上大头针。他们又挑了一条硬挺的 帆布裤子,拿到商店后面的一间住房里去试穿。房间里有三张床, 下面是冷冰冰的水泥地,过去曾被漆成绿色,他们坐在其中一张床 上,计算着他们的钱。
  “这条马裤十五比索,到底是多少钱? ”罗林斯问。
  “你记住,两比索就是二十五美分。”
  “你还真知道。那么到底这条裤子多少钱?”
  “是一美元八十七美分。”
  “奶奶的,”罗林斯叹道,“咱们可讲究起来了,咱们五天后又要 开支了。”
  他们又买了袜子和内裤,把所有的衣物都堆在柜台上让女店 员算账。完后女店员把新衣物包成两份,用绳扎好。
  “你还剩下多少钱? ”约翰?格雷迪问他。
  “四美元左右。”
  “你该买一双马靴。”
  “我这些钱不够了。”
  “我来给你凑上。”
  ‘‘当真?”
  “当然。”
  “我们今晚上还得留点钱花。”
  “咱们还会剩下几元钱的,去买吧。”
  “给你那小甜妞买瓶汽水还够不? ”
  “这也不过花上四美分,先买靴子吧。”
  罗林斯犹豫地拿起一双靴子,他抬起一只脚比了比3 “这双靴子太小了。”
  “再试试这双。”
  “这双黑的?”
  “是啊,干吗愣着?”
  罗林斯把新靴拉上脚,在地上来回走几步。女店员在一旁称
  许地点着头。
  “觉得怎么样? ”约翰?格雷迪问他。
  “还行,不过这高跟靴子得一些时候才习惯。”
  “跳个舞我们看看。”
  “干什么?”
  “跳舞啊。”
  罗林斯看了看女店员,又看了约翰?格雷迪。
  “扯淡。”他说,“你想看傻瓜蹦跶吧?”
  “你就蹦几步看看嘛!”
  罗林斯果真在这陈旧的地板上跳起了几步顿足爵士舞,然后 站在他震起的尘土中咧嘴笑着。
  “跳得真漂亮!”女店员说。
  约翰?格雷迪开心地笑着,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钱。
  “我们还得买上手套。”罗林斯说。
  “手套? ”约翰问。
  “对,手套。咱们玩完了还得回去干活。”
  “你说得对
  “那些燥热的旧绳子把咱们的手都要咬坏了。”
  约翰?格雷迪也看了看自己的手。他问女店员有没有手套卖。 然后每人买了一副。
  他们站在柜台旁等着女店员包起手套。罗林斯一直在看着脚 上的新靴子。
  “那老头在马棚里存着些上好的马尼拉丝麻绳。”约翰说我 得瞅机会解下一条给你。”
  “黑色的靴子,”罗林斯说,“这不逗吗?我一心想当个持枪的 歹徒呢!”
  尽管夜晚已透着凉意,但庄园礼堂的两扇大门依然敞着。一 个大木台摆在门内,卖票的人坐在木台上的一把椅子上,这样他可 以弯下身子,以一种类似施舍的姿式向来人卖票收钱,还要查看那
  骏马边境三部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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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有事出去又返回的人的票根。这座陈旧的砖坯礼堂沿外墙一周 用柱子支撑着。有些柱子是后来加上的,与礼堂的整体设计并不 一致。礼堂四周的墙都有些倾斜和裂缝了,也没有窗。礼堂的两 侧拉满了一串串电灯泡,每个灯泡上都罩着一个涂色的纸袋子,纸 袋上绘出各种颜色的道道在灯光映照下异彩纷呈,错落有致。地 板清扫过了,但脚下仍发现有小撮的种子或片片干草。在礼堂的 前方设有一个纹理粗糙的陶土台子,台上有一个小管弦乐队正在 忙碌地演奏着。舞台上方是由护板草草装成的贝壳形的屋顶。台 脚下的灯安装在水果罐头桶里,这些薄铁桶用五彩的绉绸包着,就 像闷烧的文火,彻夜不熄。这些铁桶的口上都罩着淡色的采光玻 璃纸。灯光映照着在烟雾缭绕中扮演妖魔的滑稽演员,晃动的影 子折射在屋顶的护板上好像在演皮影戏一样。外面一对小鹰鸣叫 着划着弧线飞过半暗的天空。
  约翰?格雷迪和罗林斯以及一个从牧场来的名叫罗伯托的男 孩站在礼堂门外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站在大、小汽车中间,传 递着用一品脱容量的药瓶盛着的梅斯卡尔酒,罗伯托把瓶子对着 灯光举起。
  “为姑娘们干杯!”他轻声喊道。
  他喝了一口后把瓶子递给约翰和罗林斯。大家都喝了酒。他 们又从一张纸上捏起盐末撒到自己手腕上,用嘴舔了。罗伯托用 一个玉米芯瓶塞堵住瓶口,把酒瓶藏到一部停放在那里的卡车轮 胎后面。尔后他们二人又传吃着一包泡泡糖。
  “好了吗? ”罗伯托问。
  “好了。,’
  阿莱詹德拉正在同一个来自圣巴勃罗农场的髙个小伙子跳 舞。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嘴唇红红的。约翰?格雷迪、罗林斯及
  遥望着礼堂那一头的年轻姑娘们。约翰?格雷迪穿过人群走去。 空气中散发着干草味、汗味及浓重的科隆香水味。在壳形屋顶下, 手风琴师奋力地拉着琴并用靴子踩着台板合着拍子。拉了一会
  骏马边境I _ I部曲?第|部
  儿,他便退后几步,让小号手走向前。那姑娘在转身之时目光越过 舞伴的肩膀瞥到了约翰?格雷迪,她的黑头发用一根蓝色缎带扎 起,脖颈白皙,如同细瓷一般。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对他嫣然
  一笑。
  他们在一起跳舞了。他过去从未碰过她。此时他发现她的手 是那么小巧,她的腰身那么纤细。她望着他,带着十分的坦诚笑 着,并把脸贴上他的肩膀。他们在灯光下旋转着,小号那长长的旋 律引导着跳舞的人们迈着舞步走出亦分亦合的路线。飞蛾在高处 纸灯罩下盘旋不停。那对小鹰又俯冲到礼堂外的电线上,然后又 张开翅膀划出一道曲线飞上星空。
  她用那种多半从学校课本上学来的英语说着话。他用心地判 断着她的每一句措辞去体会他所渴望听到的意思,一面在心里默 默地重复这些用语,然后再重新加以探究。她说,她很高兴他能 来C
  “我对你说过我会来的。”
  “是的。”姑娘答道。
  他们随音乐旋转着,小号发出急促尖锐的声音。
  “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来?”
  她把头向后扬起,看着他微笑着,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正相 反,”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在乐队间歇时,他们俩挤出人群,走到一个饮食摊上,他买了 两筒锥形纸包装的柠檬汁。他们走到外面,在夜间的凉爽空气中 沿路漫步着。路上还有其他的情侣们。他俩走过他们身旁,向他 们道着晚上好o夜风送爽,空气中散发着泥土和香水的味道,还有 马匹的汗气。她挽着他的手臂,咯咯地笑着,称他为开倒车的越 境者”?,这样的人少有,值得珍惜。他则对她讲述了他的生活、他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①美墨边境上的越境者(尤其非法越境者)大都是偷越到美国去的墨西哥农牧工 人,绝少有从美国偷越来墨西哥的,因此这里阿莱詹德拉称约翰为“开倒
  车' ——译注
  外祖父的死及牧场的被卖。他们坐在低矮的水泥槽上。她把鞋子 搁在膝上,赤裸的双脚交叉地放在泥地上,用手指在槽里的水中划 来划去。她离家住校上学已有三年了。她母亲住在墨西哥城,星 期天她一般都去母亲那儿吃午饭。有时候,她们母女一起到城里 下饭馆,然后去剧院或去看芭蕾舞,她母亲认为牧场上的生活太寂 寞;但住在城市里,她又显得缺少朋友C
  “我母亲对我挺生气,因为我老是想往这儿跑。她说我对父亲 比对她亲。”
  “你是这样吗?”
  阿莱詹德拉点点头。“是的。但这不是我爱来牧场的缘由。” 她说,‘‘我会改变我的想法的。”
  “改变来这儿的想法?”
  “不,是对一切事情的想法。”
  她看着约翰,又笑着。“我们进去好吗?”
  他朝着灯光看去,音乐又开始了。
  她站着一只手扶在他肩上,弯身穿上了鞋子。
  “我要介绍你和我的朋友们认识,我要介绍你认识露西亚。她 非常漂亮,你会看到的。”
  “我敢说她没有你漂亮。”
  “噢,你说话可要当心,再说,你也没讲对。她就是比我漂亮。” 约翰?格雷迪带着阿莱詹德拉留在他衬衣上的香气独自骑马 返回。他到礼堂外的马棚去牵马时,三匹马还都拴在那里,立在马 棚的一端。但他找不到罗林斯和罗伯托。当他解开自己的马时, 另外两匹也抬起头,轻声嘶鸣着要走。院子里的车都发动起来,成 群的人沿着道路向外移动。他把这匹新驯好的马驹子牵到礼堂的 灯光外面,上了路,才骑上它。离镇一英里远处,一部满载着小伙 子的汽车擦身而过。车幵得很快,他赶紧把马打到路边。这马轻 快地跑着,在汽车前灯的强光的闪耀下仿佛跳着舞步,当汽车超过 他的时候,小伙子们朝他大声喊叫着,有的人还扔出了空啤酒罐C 这马惊得后腿直立,突然朝前跳起,前蹄在空中踢腾。约翰?格雷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迪紧紧地拉住马,对它安抚地说着话,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儿马儿镇定下来。他们又上了路。汽车掀起的漫天尘土 在他们面前不断落下,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到前方尘土形成的条 条细线在星光下沸沸扬扬地飘着,就像是由地皮下涌出的某种庞 然大物突然散开一样。约翰满意这马已经能够听使唤了,他一面 骑行一面夸奖着它。
  牧场主是通过一位没有谋面的代理商在列克星敦的春季销售
  会上买下这匹马的。他派了阿曼多的兄弟安东尼奥前去提马并运 回:> 安东尼奥开着一辆1941年生产的“国际”牌装货平台卡车离 开了牧场,卡车后还拖曳着一部牧场自制的备用铁皮拖车。安东 尼奥一去就是两个月。他走时随身带着署有埃克托尔先生签名的
  两封业务介绍信--封用西班牙文写的;另一封是英文。他还
  带着一个用细绳扎好的棕色银行信封,里面装有大笔美元和比索 现金。还有向休斯敦和孟菲斯银行开立的即付支票。安东尼奥既 不会说英语,更不会读和写o当他回来的时候,银行信封和西班牙 文的信都没有了,但那封英文信还在。信纸已沿着折缝被分为三 片,片片都卷着边。上面不但有咖啡的溃迹,还有其它一些东西的 污痕,有的地方像是血迹。在这两个月里,安东尼奥多次被关进监 狱。一次在肯塔基,一次在田纳西,还有三次是在得克萨斯。他吃 力地把车开进院子后,从车里出来,僵直地走到大房子前,敲开了 厨房的门。玛丽娅放他逬屋后立即去找主人。而他就提着帽子站 在那里。不一会儿,牧场主来了,他们极其郑重地握了手。主人问 他身体怎样,他说很好。接着他便把那几片信纸和一小捆账单_、收 据递给主人。这些单据有餐馆的、加油站的、饲料店的,还有监狱 的。他又把所剩下的钱交给主人,连衣兜里的零钱都掏了出来,还 交给主人卡车的钥匙。最后,他交出了墨西哥彼德拉斯?内格拉斯 海关出具的验货清单连同一个用蓝色丝带系着的长条马尼拉纸信 封,内装有关这匹马的证书和表示所有权转移的卖据。
  埃克托尔先生把妙票、收据及证书等都摞在餐具柜上,然后把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钥匙放进衣袋里。他问安东尼奥这笔交易还满意吧。
  “是的。”安东尼奥回答,“但真是一笔棘手的买卖。”
  “好吧。”主人说,“那匹马怎么样了?”
  “它在路上有些疲乏,但真是一匹好马。”
  它确实是一匹好马,一匹深栗色的骏马,站着足有十六乎 高?。体重约有1400磅。它强健的肌肉和发达的骨骼即使在良种 马里都属上乘。当人们在五月里的第三个星期用那辆拖车将它从 区联邦转运回来时,约翰?格雷迪和埃克托尔先生一起到马棚去看 它。约翰?格雷迪径直推开小隔间的门,走进去来到马身旁,把自 己身子贴到马身上去,开始抚摸它,用西班牙语轻柔地和它说话。 牧场主只是看着,却不发表意见。约翰?格雷迪转着圈子和这马说 话。他用手抬起这马的一只前蹄细细查看着。
  “您骑过它了吗? ”约翰问牧场主。
  “那当然。”
  “如果您允许,我想骑骑这马。”
  牧场主点点头,“好的,”他说,“那当然。”
  约翰?格雷迪走出了小隔间,关上门。他们站在门外看了一会 儿这匹刚劲的公马。
  “你很喜欢它? ”牧场主问。
  约翰?格雷迪点点头。“这可真是匹好马。”他答道。
  在其后的几天里,牧场主几乎天天都要到他们驯养配种马群 的畜栏去。约翰?格雷迪一边陪主人在母马群中走着,一边发表着 自己的观点。主人经常作沉思状,他不时地站下或退后几步审视 着马匹,或点点头,或再沉默不语。他常常变换立脚点去观察马, 希望从新的角度重新对马有新的发现。有时在有的马身上,主人 实在找不出任何形体或姿态上的天赋优点使年轻的驯马人抱有信 心。这时约翰?格雷迪便可能听从主人的判断。但任何一匹马只 要具备一点,在此基础上便可以培育成才。这就是被称为“唯一的
  ①量马高度用语。一乎约4英寸,十六乎约为1.63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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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一点”——有了这一点,马身上再有多么大的瑕疵也可以姑置勿论
  了——那就是马儿对牛畜的兴趣。为此,约翰?格雷迪挑选了一批 秉性良好的母马来驯骑。他常常骑着它们去旷野、牧场,或水草肥 美的沼泽地边,让它们熟悉那里众多的牛群,亲近母牛和小牛,让 马儿和牛畜一同活动嬉戏。马群中有些母马对所见到的现象很感 兴趣,当它们被骑着通过牧场时还回过头来张望着牛群。他声称, 马对牛的这种意识是能够培养出来的。但牧场主不怎么肯定这一 点。不过有两件事他们的看法不谋而合,虽然在这之前没有人说 起过。那就是,上帝让马降生到世界上来就是为了管理牛畜;而牛 畜又是人类最好不过的一笔财富。
  他们把这匹雄马与母马分开,单独饲养在总管住宅那边的一 间马棚里。因为母马发情的季节已到,约翰?格雷迪和安东尼奥抓 紧使它们与公马交配。他们连续三周几乎天天为马配种。有时一 天两次。安东尼奥对这匹雄马怀有极大的崇敬与热爱。像约翰? 格雷迪一样,他也喜欢与马说话,经常向它许诺,却从不对它说谎。 这马一听到他来了,便用后腿站立搅动着草料。安东尼奥则和它 说上一阵悄悄话。甚至会低声细语地把母马的情况传达给它。他 们从不让这匹雄马连续两大在同一个时辰与母马交配。约翰?格 雷迪和他商议好了告诉主人,这马需要接受乘骑的训练使之易于 驾驭。其实是约翰?格雷迪想骑这马。说实话,约翰?格雷迪是想 让别人看到他骑这骏马——实际上想让她看到自己骑着这匹矫健 骏马的英姿。
  约翰?格雷迪总喜欢在天还不亮时就起身到厨房去喝咖啡,然 后在破晓时分给这匹雄马上鞍。此时,大地一片寂静,只有场院里 的几只鸽子被惊醒。空气无比清新凉爽,他和这匹马从马厩旁的 小道骑出。这畜生忽而腾空跳跃,忽而又沉重地双蹄捣地,时不时 还把长脖子弯成弓形。他们沿着沼泽路湖沼边一路奔驰。太阳升 起的时候,浅滩上惊起了一片飞翔的水鸟。有水鸭、鹅,还有沙秋 鸭。它们纷纷地从水面上鼓翼飞上高空,冲散了薄雾,披着一身的 光华,飞进朝阳,变成了金色的鸟儿,此时沼泽地面上朦胧一片,阳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光还没有照过来呢!
  有的时候,他会骑着这匹雄马一直跑到浅湖的远端,一直跑得 马儿大汗淋漓,停下来后还颤栗不止。这时,他就用西班牙语向他 的坐骑一遍又一遍像念圣经似地不停念叨着一段苛刻的不成文的 法则:我是马群的首领,我——就我一个。如果没有我这双能干的 手,你们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后代。是我从山 里带来f马群,带来了这些幼小、野蛮和烈性的马。你们都要听我 的话。此刻,在他双腿之间夹着的马肋骨呈拱形,里面那颗暗黑色 的心脏根据他的意志而跳动;马周身的热血和肚肠则是按照他的 意志而沸腾盘绕缠结蠕动的。那强健的大腿股骨、膝关节和小腿 胫骨,还有那在关节处一张一弛的浅黄色铁索般的筋络不也是受 他意志的驱使吗?除了他,还有谁能把这匹马全身披挂配鞍,勒紧 口鼻使之四蹄运转如风,在黎明的道路上奔腾,激起阵阵尘雾?还 有那转动的马头、流着涎水的马牙及燃烧着热火球般的大眼…… 也都注入了他的意志。
  在清晨,约翰?格雷迪常常在回来吃早饭时到厨房去给玛丽规 帮忙跑来跑去,一会儿给那个巨大镍皮炉子加木头,一会儿又在大 理石台面上擀面团。就在这个时分,好多次他都听封阿莱詹德拉 的歌声从这幢大房子的某一处传来,有时还闻到淡淡的风信子花 香飘过来,好像她正从外面的厅堂走过。上午是卡洛斯宰牛的时 候,约翰?格雷迪也总要抽身到廊道上来。这里经常聚着一大群 猫。它们井然有序地蹲坐在凉棚下的檐瓦上。约翰总要抱起一 只,站在内院的门口抚弄一会儿。因为他曾经看到她通过这扇门, 来取过莱姆酸橙。所以他总要抱着猫在这里站上一会儿,没什么 结果,便把猫放开。这猫也会立即再回到檐瓦上它原先被抱起的 那个地方。而他便也走进厨房,悻悻地摘下帽子。有的时候,她也 会在上午骑马。约翰?格雷迪知道她要先来吃早餐。她独自一个 人坐在餐厅里,由卡洛斯给她送去早餐盘子,带有咖啡和水果3有
  一次在小山里骑马朝北走,他看见她在下面两英里远的沼泽路上, 还看见过她在沼泽这边的草原上骑行。还有一次他看见她牵着马
  穿过湖畔的浅水在湖藤草中走过,裙子提到膝盖上面,这时,红翼 的小黑鸟围着她翻飞,鸣叫。她还停下来,弯腰采摘着白色的睡 莲。那匹黑马,站在她身后的湖水中,温顺得就像条狗一样。
  自从在拉维加的那场舞会后,他再也没有和她说上话,她和她
  ?
  父亲去了墨西哥城,后来她父亲一个人回了牧场。他找不到任何人 打听她的情况。现在他已经习惯于不用鞍子直接骑在这匹雄马上。 他跨上马背,踢掉靴子,甩着两腿,悠然自得。这时安东尼奥仍然站 在那里用绳子拉住那匹战抖不已的母马。它的两条前腿叉立、脑袋 低垂,口中呼呼地喘着大气。约翰?格雷迪赤足骑上公马,双脚一夹 马肚,冲出了马棚。雄马身上只戴着绳编的笼头就跑向了沼泽路, 跑得近于疯狂,直跑得马身上出汗起沫,汗珠子迎风飘落,血管在 湿漉漉的皮肤下急速搏动,身上似乎还混杂着母马身上的气味。约 翰把身体紧贴在马颈上,在奔驰中和它说话,说得温柔,但有时语 言猥亵。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晚上,完全出于意外,他在沼泽 路上遇见她骑马归来,就骑着她那匹黑色的阿拉伯马。
  他用缰绳勒住马。雄马停下来,站着一个劲地抖着身子,在路 上举蹄踏步,把头朝两边甩来甩去,似要甩去嘴边的白沫。她骑着 马过来了。他有礼貌地摘下帽子,用衣袖檫一下额上的汗水,向她 挥帽致意后又把帽子戴上。他把马打到一旁,退到路边的蓑衣草 中,为的是能看着她从面前通过,姑娘看到约翰退后,立刻打马向 前骑过来了。当她和他并排平肩前行的时候,他用食指按着自己 的帽边,向她点头致意。他想,她准会一骑而过。但是,她并没有 这样。她停住了马,将那张宽脸转向他。道道光束从水面上射过 来,照得黝黑的马身遍体生辉。他坐在这匹大汗涔涔的雄马背上, 在她的目光直视下活像个拦路抢劫的强盗。她等着他开口说话, 后来约翰?格雷迪也想不起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他只能记起他 说的话曾使她发笑,显然并非他的本意。她转开头,目光掠过湖 面。落日余辉在水面上璘璘闪烁着,她又回过头来看着他和他的
  宝马。
  “我想骑骑它。”她突然说。
  骏马边境一 11部曲?第部
  “什么?”
  “我想骑骑这马。”她又重复一遍。
  她的眼睛从阔阔的黑帽檐下平视着他。
  他的眼光越过在风中摇曳的蓑衣草一直看到湖那边,仿佛那 片水域给他帮助似的。他回望着她。
  “什么时候?”他问。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想骑这马?”
  “现在,我现在就想骑。”
  他看着自己身下的马,好像很惊异它怎么会在这儿。
  “这马没配鞍子。”
  “是的,”她说,“我知道。”
  他用脚跟夹了夹马肚,并用手拉了一下马笼头的绳子,想让这 马显得不安难于驾驭,但奇怪的是,这马居然稳立不动C
  “我不知道你的保护人会不会让你骑它,就是你的父亲。”
  听了这话,她向他投以表示遗憾的笑,可是笑容里却没有遗 憾c她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搭在黑马头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他。 “下来。”她命令道。
  “你真的想这样做?”他问。
  “是的,快点。”’
  他从马上滑下来,感到裤腿里面又热又湿。
  “那你的马怎么办?”
  “我要你给我骑回马棚去。”
  “大房子那边会有人看见我的。”
  “把它骑到阿曼多的房子那边去。”
  “你存心要给我添麻烦。”
  “你已经有麻烦了。”
  她转过身去,把黑马的缰绳在鞍头上打个结,然后走过来,从
  他手中接过公马的缰绳搭在马背上。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他 立即感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他弯下腰,用双手的十指交叉做成马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镫形状,姑娘把左脚放进他的双手当中。他朝上一举,她一纵身跃 上公马背,朝下看了看他,然后靴跟一夹,策马向前,这匹公马大步 奔上大路,沿着湖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他骑着那匹阿拉伯黑马,慢慢地回去。这天的太阳迟迟不落 山,他满望阿莱詹德拉也许会赶上他,这样他们就可以把马换过 来。但这个想法没有如愿。在绯红的晚霞中,他牵着黑马经过阿 曼多的房子,把马送进屋后的马厩,卸下马笼头,松开肚带,用绳子 把马拴在了柱子上,马鞍也没有卸去。房子里没有灯光,他想大概 是无人在家。何当他沿车道走回,经过房子时,厨房里突然有灯亮 了。他加快了步子,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看看是 谁,来人也没有和他打招呼。
  在她返回墨西哥城之前他最后见到她时,她正神态庄严地从 山上骑马归来。S卩时,北方的天空已经集聚了雨飑,黑云就紧压在 她的头顶。她把宽帽檐拉下挡住脸,用系带在下巴上系好。她在 风暴中骑行,披散的黑发交缠着,在肩头上飘扬。闪电已经穿透黑 云,在她身后悄然地滑落下来。她在小山间奔跑着,对这一切全然 无所畏惧。此时,雨点已经随风飘来,落在牧场的土地上。她还在 神态庄严地骑着,骑过那在风雨中显得苍白无力的芦苇湖,一直到 大雨赶上她,将她的身影淹没在这夏日的狂风暴雨中:这里面有真 正的马,真正的骑手,真正的大地和天空,总而言之,这一切概括了 约翰?格雷迪的一个梦。
  阿莱詹德拉的陪媪①阿方莎是她的姑婆,也是她的教母。长 期在大庄园生活使这位老妇人深受旧世界的束缚,满脑子充斥着 旧的习俗和传统。在图书室里除了那几本古老的皮面装订的书籍 外,所有的书都是她的书,钢琴也是她的。但客厅里的那部老式的 立体幻灯机和在埃克托尔先生房间里那个意大利式柜橱中的一对 “格林纳”步枪都是她哥哥的宝贝,在客厅里还挂着她与哥哥、嫂嫂
  骏马边境三部曲_第S
  ?陪媼,西班牙传统家庭中照管少女生活的年长妇女,也称女傅。——译注
  的合影。那都是在欧洲一些大都市的大教堂前拍的。她和嫂嫂身 着白色的夏装,她哥哥穿着西服背心,系着领带,戴着巴拿马帽。 他那黑黑的上唇须、黑黑的西班牙式的眼睛,以及西班牙贵族特有 的站立姿势都使他显得十分英俊。客厅里悬挂着的油画肖像中最 古老的一幅铜框已经开裂、铜锈斑斑,这是她的曾祖父,画布上写 着1797年,西班牙托莱多市。油画中时间最近的一幅是阿方莎本 人的一张全身像。她身着礼服,于1892年她十五岁生日的庆典上
  在阿根廷的港市罗萨里奥拍摄的。
  约翰?格雷迪以前从未见过她,也许只不过是某个时候当她路 过门厅时瞥见过她的身影罢了;约翰不知道这位老小姐是否意识 到他的存在。直到阿莱詹德拉返回墨西哥城一周后的某日,她差 人来请约翰?格雷迪晚间到大房子里来下国际象棋。当他穿着新 衬衣和帆布裤子出现在厨房里的时候,玛丽娅正在冲洗晚餐用的 碗碟。她转过身来打量着他,他手拿着帽子站在那里。“你好,”她 说。“她正在等你。”
  他谢过了玛丽娅,穿过厨房,沿着门厅走到餐厅门口。那位老 太太从她坐着的桌旁站起身来,向他微微地一点头说:“晚上好,请 进来,我就是阿方莎小姐。”
  她穿着深灰色的裙子,白色打褶的罩衫,业已灰白的头发被梳 起来束到脑后,使她看起来像一位女教师,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当 过。她说话有较正统的英国腔。她伸出一只手,约翰几乎要上前 去握,后来才意识到她不过是用手指着她右边的椅子让他坐。
  “晚上好,夫人他说,“我是约翰?格雷迪?科尔。”
  “请,”她说,“请坐。我很高兴你到这儿来。”
  “谢谢您,夫人。”
  他把椅子朝后拖开坐下,把帽子放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 棋盘。老小姐用拇指将棋盘轻轻地朝他面前推了推。棋盘是用胡 桃木方块和带乌眼斑点的枫木方块拼合而成的,棋盘的四边镶嵌 着珍珠,两方黑白的棋子则是用象牙和黑兽角雕刻而成。
  “我的侄儿不会下棋,”她说,“我击败了他,这叫‘击败’吧?”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是的,夫人,我想是的。”
  像约翰?格雷迪一样,她也是左撇子,用左手走棋子。左手上 的最后两指已经没有了,但约翰?格雷迪在开棋后走了多时才看出 来^这局最终,约翰?格雷迪吃掉了她的王后,她不但认输,而且笑 着对他的棋术表示赞许。但她又立即急切地用手指着棋盘,意思 是要下第二局。这局下得很好,约翰?格雷迪吃掉了她的双马一 象,她又接连走了两步棋,使得约翰鋳躇起来。他研究着棋局,突 然一个想法在脑中出现:她是不是非常希望自己能让让棋呢?他 意识到自己事实上已经有所考虑,而且在他考虑之前她就有了这 个想法。他坐起身子,注视着棋盘。她正在盯着他看。他又向前 倾身,开始飞象,一连四步把对方将死。
  “我真蠢,”她说道,“把王后的马也丢了。这是一个失误,你下 得非常好。”
  “谢谢您,夫人。您的棋也下得很好。”
  她把罩衫的长袖子拉起来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块小银表。约 翰?格雷迪坐在那里,这时已比他平日就寝的时间晚了两小时了。
  “再下一盘? ”阿方莎小姐提议。
  “好的,夫人。”
  这次,她用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开局法。最后,他丢了自己的 王后,失了一局。阿方莎小姐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时,卡 洛斯端着茶点盘进来,把它放在台子上,阿方莎小姐把棋盘推到一 边,把茶点盘挪过来,把杯子和茶碟摆好。卡洛斯端来的有几盘糕 点和饼干,还有好几种奶酪及一小碗棕色的果酱,里面放着一把小 银勺。
  “你要牛奶吗? ”阿方莎小姐问。
  “不,夫人。,’
  她点点头,随即倒满了茶。
  “这样的开局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她说。
  “我过去可真没见过这种开局。”
  “噢,这是爱尔兰的一名象棋冠军波洛克发明的。他把这叫做
  邏靈懸mmmm震靡
  ‘国王御用开局法!’我还担心你知道呢。”
  “什么时候我再见识一次就好了。”
  “噢,那当然。”
  她把盘子推到两人之间。“请吧,”她说,“别客气。”
  “我最好不吃,这么晚吃这些东西我会乱做恶梦的。”
  她笑了,顺手从盘子上取下一条亚麻餐巾,把它打开。
  “我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但我想这和我的饮食习惯是没什么 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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