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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

_11 科马克·麦卡锡 (美)
  “因为阿莱詹德拉姑娘?”
  “是的。”
  “那末,阿莱詹德拉姑娘拿什么来回报您呢?”
  “我想这个你也十分清楚。”
  “难道说她答应了从此再也不与我见面吗?”
  “对了。”
  约翰?格雷迪向椅背上靠了靠,目光掠过她瞥向墙壁,又移向 挂毯,然后又向在刻有图案的胡桃木餐具柜上摆着的湛蓝色的装 饰用花瓶,久久地凝视着。
  “我们这个家族究竟有多少个女性因为同声名狼藉的男人谈 恋爱而历尽折磨与灾难,这个数宇我简直用十个手指也数不清。 当然,时代使有些男人自我标榜成为革命者。我妹妹玛蒂尔德刚 刚二十一岁时,就曾两次守寡,前后两个男人均被枪杀,就是犯了 那种重婚罪。人们不愿接受家族血统被玷污这一概念。这是家族 的祸水因此那姑娘不愿意再见到你!”
  “我看您是趁人之危在胁迫她! ”
  “我很高兴咱们到底可以做一笔交易了。”
  “您别想要我感激你!”
  “我并没有想这样。”
  “您没有权利把我从狱中赎出,就让我留在狱中好了。”
  “那你会一命呜呼的!”
  “我倒情愿一死了之Z
  他们默默无语地对坐着,只听过道走廊的大钟滴答滴答地响
  着。
  “我们都希望你应当有匹马,我已委托安东尼奥帮你去挑马 了。你身上还有钱吗?”
  他看着她说我认为,或许在您自己的生活中经受过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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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望,才使您对别人有较多的同情心! ”
  “你这样想就错了。”
  “我确是这么想的。”
  “要说人历尽挫折与困难,才变得更为仁慈,根据我的亲身经 历,并非如此。”
  “我想这也取决于是什么样的人了。”
  “你自认为对我的个人生活还略有所知,一个老太婆备受痛苦 往事的折磨,可能使她这个人变得尖酸刻薄,使她对别人的幸福心 怀嫉妒。通常是这种情况,而我却不然。我是在阿莱詹德拉的母 亲暴跳如雷大发脾气的时刻,向她提出了你这件事的。你幸亏没 有见过她的母亲。我说这些话你不感到惊讶吗?”
  “我当然觉得吃惊。”
  “正是。如果姑娘的母亲是那种较为开明的女人,我一定不会 充当这种监护人的角色了。我又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在我看 来,给予我熏陶的社会团体大部分是压迫妇女的机器。在墨西哥, 社交生活颇为重要,可是,妇女却没有选举权。在墨西哥,人们狂 热地迷恋着社交生活和政治问题,然而其结果却是两败倶伤。我 的家族在这里被认为是在美洲定居的西班牙移民。西班牙人的狂 热与西班牙移民克里奥耳人的狂妄没有什么两样。西班牙的政治 悲剧早在二十年前在墨西哥的土地上就进行了预演,可以说是一 场正式的彩排。这是有目共睹的。看起来两者似乎不尽相同,然 而实质上却是一模一样。在西班牙人的心里,有一股追求自由的 强烈渴望。但是,他们只追求个人的自由。他们极其热爱各种形 式上的真理与荣誉,但并非其内在的实质。他们有一种根深蒂固 的信念,只有通过流血见红,才是检验事物的唯一方式。对待处 女、公牛以及真正的男子汉,一概如此。最终怎样,由上帝来裁决。 在我眼中,我那侄孙女不过只是一个孩子。然而,我在她这般年纪 时对自己的身份和思想情况,十分清楚。如果处于另外一种不同 的家世,我也许会成为军人。我的侄孙女可能也会如此。那我就 永远也不知道她会怎样生活。如果生活里存在一种模式,我们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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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眼睛是看不到这种模式是如何形成的。经常使我感到困惑的 问题是,我们在生活中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是否打从开天辟地之初 就一直是这般模样?还是在胡乱的偶发事件成为既成事实之后, 才被称为是一种模式?若不然的话,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微不 足道了。你相信命运吗?”
  “我相伯,夫人。”
  “我父亲坚持认为世上万物之间都有联系。我不敢肯定我也 有此看法。他老人家认为,一旦作出决定,就应该承担责任而决不 能轻易放弃,一切只能归诸人类的决定,其结果,可能远非始料所 及。他以掷硬币为例。这枚硬币过去是造币厂的一个待加工的金 属片,造币者将这片从盘中拿出,压到印模上。紧接着他这一工 序,其它工序也随之而来。要么是钱币的正面,要么是反面。不管 翻转多少回不管金属片有多少,最后轮到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的 机会又过去了。”
  她笑了一下,淡淡地、短促地一笑。
  “这种论调愚蠢可笑吧!但那位坐在工作台旁的不知名的小 人物一直铭记在我心中。我认为如果说命运主宰着我们这个家 族,可能有几分言过其实,或者属于推论。然而造币人则不能这么 想。造币人用他那视力不佳的眼睛,透过熏黑了的眼镜,注视着眼 前没有光感的几个金属片。他挑来挑去,有时还鋳躇片刻,这个不 可知世界的未来的命运仍然是个悬念。我父亲一定从这个比喻中 见到了接近事物本质的通路。然而,我并没有同感。在我看来,这 世界一直更像一场木偶戏。当你到舞台大幕后面,循着一串串木 偶牵线去找,你就会发现,这些牵线的末端则在另外一些木偶的手 里,而这些木偶自己的牵线转过来也向上又引出另外一些牵线,如 此类推。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我看见这些牵线的没有尽头。正是 这些牵线,促使一些伟大人物死于暴力和疯狂,甚至毁掉一个民 族。我要告诉你墨西哥过去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将来又该如何。 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之所以做出对你有利的决定之后,最终又做 出的对你不利的决定,其出发点是完全相同的。
  “在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这个国家非常贫困。以你今天的 所见所闻是想象不出来的,然而,我却是感触极深。那时候,农民 要来集贸市场购物,必须先租衣服来遮丑。他们家中穷得叮当响, 没有自己的衣裳。因此,他们只得白天出门前租衣裳,晚上回家时 还掉再穿上破衣烂衫或裹上毯子。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几个钱却 又用在丧葬费上3普通农家除了有一把在厨房里用的菜刀之外, 就再也没有别的机械制品了。没有锅碗瓢盆,也没有钮扣针线,真 是一无所有。在城里,你会看到人们在兜售毫无价值的破烂,什么 在路上捡到卡车上掉下的螺栓啦,或机器上的某些破损零件啦,谁 也不知有什么用途。如此种种,着实可怜!他们确信,一定有人想 要这类东西,而且知道如何珍惜这些东西,只要找到这人就行。人 们坚信,因受挫折而失望的苦恼是摆脱不了的。可他们还拥有什 么呢?抛弃了苦恼,又能得到什么呢?工业社会对他们说来是无 法理解的事物,而身处其中的人们对他们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 尽管如此,他们这些人决不愚蠢,从来也不是笨蛋。这一点你可以 从他们的孩子身上看出端倪来。这些孩子的聪明才智是惊人的, 他们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实在令人艳羡。他们没有任何精神 桎梏,也很少有什么企盼。然而,待这些孩子长到十一二岁,他们 就再也不是孩子了。几乎在一夜之间他们就失去了童年,当然也 没有什么少年时代可言。他们变得十分严肃认真起来,仿佛某种 可怕的现实降临在他们头上。某种可怕的幻象,使他们到了一定 的年龄阶段,几乎在瞬息之间,都变得老成持重,十分拘谨。这一 切使我困惑不解,我真摸不透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到#懂 得了什么呢?.
  “我到了十六岁时,已经博览群书,成为了一个自由思想者。 在所有事情上我拒绝信仰上帝。我无法理解上帝怎么竟然允许在
  理想主义者,坦诚而直率,这使我的父母极为惊愕。后来在我十七 岁那年的夏天,我的生活永远地被改变了。
  “在弗朗西斯科?马德罗的家中,共有十三个孩子,其中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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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的朋友。拉斐尔拉与我同龄,生日只差三天。我们之间关系 颇为密切,要比我同卡伦扎家姑娘们的关系更为要好,我用西班牙 语讲这句话,我想不用翻译你也会明白。我在罗萨里奥度过十五 岁的生日,也就在这同一年,唐?埃瓦里斯托把我们这一群人带到 加利福尼亚,其中包括从帕拉斯到托雷昂等地牧场的所有姑娘们。 那时候,他已经上了年纪,我对他这种勇气很是惊异。他也确实是 一位了不起的男人,他还曾担任过一任州长。他非常富有,很喜欢 我,从不对我的哲学思维感到厌烦。当时,我特别喜欢去罗萨里奥 游玩。在那个时候,牧场的社交活动热闹非凡,经常举办有乐队伴 奏的豪华舞会,席上还有香槟酒,还常有欧洲的客人光顾,舞会一 直持续到翌日黎明时分。我感到吃惊的是,自己在这种社交场合 十分招人喜欢。很可能我已从那种过度兴奋的情绪中恢复平静。 我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两位年长的小伙子的归 来。即弗朗西斯科和古斯塔沃这两位先生。
  “他们两位在法国读了五年书。此前,他们曾在美国的加利福 尼亚州和巴尔的摩州读过书。当我再一次被介绍给他们时,实际 上就是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再次相聚,也可以说是家庭团聚。我对 他们的印象还是孩提时代的回忆,而我在他们眼中一定也成了一 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弗朗西斯科作为长子,在家庭中享有特殊的地位。在他家正 门人口处,摆着一张写字台。他经常在那里招待朋友们。那年秋 天,我曾多次被邀请去他家做客。正是在他那里,我生平第一次听 到了那些最贴心的尽情倾吐的感情表白。我开始思忖,要是我住 进这所房子,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弗朗西斯科开始为本地区贫苦儿童开办学堂,并向人们施舍 药品。后来,他从自己的厨房拿出食物去救济成千上百的黎民百 姓。要向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表达在那个年月里人们的 那种兴奋之情是颇为不易的。弗朗西斯科深深地吸引了人们。人 们喜欢同他交往相处。当时还没有听到有关他进人政界的传闻。 他当时只是想将他在国外所接受的思想付诸实施,在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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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以体现。有很多人从墨西哥来拜访他,他的每一项举措均得到 古斯塔沃的支持和辅佐。
  “我不敢断定你是否明白我同你讲的这些话。我当时才十七 岁。对我来说,这个国家就如同一个珍贵的花瓶,此刻正被一个儿 童拿着移来移去,空气中似乎迷漫着电的火花,一切事都可能发 生。我原认为,像弗朗西斯科和古斯塔沃这类仁人志士,在墨西哥 何止千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到最后,真遗憾,似乎根本一个 也没有。
  “古斯塔沃在孩提的时候,一场事故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他 现在的这只假眼丝毫没有削弱他对我的吸引力。我觉得也许恰恰 相反。无疑地,我更愿同他作伴而不愿同别人在一起。他经常送 书籍给我阅读。我们常在一起促膝谈心,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古 斯塔沃比弗朗西斯科更讲究实际,他没有弗朗西斯科那种喜欢神 秘玄奥事物的特殊癖好。他总是认真地谈论一些严肃的事物。后 来,就在那年的秋天,我同父亲与叔叔一起来到圣路易斯波托西的 牧场,就是在那里发生了我的手受伤致残的事故。这件事,我曾同 你讲过。
  “对一个男孩子说来手臂致残无非是一场事故的后果。但对 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却是一场灾难了。从那以后,我便不能在公共 场合再露面了。我甚至猜想父亲对我的态度都有了改变。他无能 为力只是站在一旁,视我如伤残的人。我还觉得人们会认为这样 一来,我就缔结不了一门美满的婚事了。或许人们真是这样想的, 因为我没有了佩戴戒指的手指。人们待我特别体贴周到,如同对 待一个刚刚出院回到家里的病人。这时候,我倒满心希望生在一 个贫苦的家庭里,因为在那种家庭里,人们比较容易接受这样的事 实。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默默地等待衰老和死亡的来临。
  “几个月过去后,那还是在圣诞节之前。有一天,古斯塔沃前 来看望我。他这一来,把我吓了一跳。我只好让妹妹央求他赶紧 离开这里,可是古斯塔沃不听。那天夜里,父亲归来很晚。他回家 后看见古斯塔沃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膝盖上放顶帽子,不禁大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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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后来,古斯塔沃来到我的闺房找我谈话,我将两手捂住耳朵不 肯听他讲。我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古斯塔沃一个 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天夜里,他就像搬运夫一样,一个人在客 厅里,度过了那样一个漫长的夜。
  “第二天,父亲向我大发雷霆。此后的情景我就不再向你赘述 了。不过,我确信古斯塔沃一定听见了我激动而痛苦的哭叫声。 当然,我不能违抗父亲的意愿,最后我出面见他了。我只记得,当 时我的穿戴优雅。我特意用手帕盖在左手上遮住残指。古斯塔沃 见我走来,便站起身向我微笑。我们便在那照管得很好的花园内 散步。他向我谈到他的工作及未来的打算。他还向我透露关于弗 朗西斯科及拉斐尔拉的消息,以及别的朋友们的近况。他待我一 如既往。他向我讲述了他的眼睛是如何失去的,谈到了他所在那 所学校里孩子们如何残忍无情地对待他。他甚至还向我谈了许多 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事情,有些事情甚至连他的朋友弗朗西斯 科也被蒙在鼓里。他说我应该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还谈到我们在罗萨里奥经常谈论的那些事,那时我们经常 聚首谈心,有时直至深夜。他说,那些遭受过不幸的人们总归与众 不同,正是这种不幸造就了他们的才华,成为他们的力量。他们一 定要再投身到人类共同的事业中努力求得生存。如果不这样做, 社会就不能前进,他们自己也会在痛苦中日渐憔悴。古斯塔沃向 我讲述这番话时,是那样情真意切,而又是那样温柔可亲^在正门 人口处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开始呜咽起来。我知道他是为我 本人而哭泣,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受人尊崇过。一个男人将自己 置于这样的地位来对待我,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天夜里, 我辗转反侧,想了好久,感到自己的前途未卜不由得满怀绝望。我 渴望将来能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然而,我又扪心自问,在一个人 的一生中,如果没有灵魂的主宰或者精神的支柱,怎么能经受住不 幸的挑战,或身体致残的考验呢?这样的渴望又怎能变成现实? 如果人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这个价值不能是易为无常命运所 左右的条件。它应该是在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能保持不变的一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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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质。还不到天明,我终于悟到,原来我孜孜以求要发现的东西,也 就是我早已熟知的东西。勇气的表现形式为坚忍不拔3胆小怕事 的人是最先失去勇气的。而一旦丧失了勇气,其他背信弃义的事 也就轻而易举地随之而来了。
  “我知道有些人不需要费多大努力就有了勇气。而另外一些 人却不然。不过我深信,任何人只要有强烈的愿望便能获得勇气。 因此,愿望本身至关重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道理更为正 确的了。
  “许多事都靠运气。只是在后来的岁月中,我才逐渐明ft,古 斯塔沃同我讲这些话是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啊!他当时走进我父亲 的房间时带着那样的神情,丝毫不为可能遭到拒绝或嘲笑而踌躇 不前。最使我感慨万分的是,他带给我的礼物决不仅仅是那些语 重心长的话,还有他给我讲的那些事情,这是他不能向外讲的。也 不知怎的,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带给我那 些消息的青年人。尽管现在他已离开人世将近四十年了,但我对 他的这份感情始终不渝。”
  她从袖筒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揉了揉下眼皮,抬起目光, 又继续说:
  “你听我讲了这么长时间,倒是挺有耐性的!这故事的其余部 分也不难想象,因为事实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 我的革命精神重新焕发起来,弗朗西斯科?马德罗从事政治活动的 面貌愈加明显,并受到当局的密切注视。事态严重起来,他的政敌 也蠢蠢欲动。结果,他的名字很快传到独裁者迪亚兹的耳朵里。弗 朗西斯科为了给革命活动筹措资金,不得不将他在澳大利亚购置 的财产变卖出去。不久之后,他就被捕了。后来,他逃亡到美国。然 而,他的革命意志从未动摇过。在当时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能预 料到他将会成为墨西哥未来的总统。他同古斯塔沃返回墨西哥时, 还同时运回来枪支。于是,革命活动在墨西哥开展起来了。
  “与此同时,我被送往欧洲,后来便在欧洲留下了。父亲坦率 地向我谈及了地主阶级在这个社会上的责任。然而,革命却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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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父亲说,除非我答应同马德罗一家人脱 离关系,否则,他不带我回墨西哥,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我与古 斯塔沃从未订过婚,后来我们之间的信件往来日渐稀少,再后来 便终止了。最后我才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关于这一点,无论当时 还是现在,我都不怪他。长达数月之久的革命活动所需的经费,都 是他个人掏的腰包,包括每一粒子弹,甚至每一片面包。后来,独 裁者迪亚兹逃之夭夭。墨西哥开始了自由选举。弗朗西斯科被选 为墨西哥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民选的共和国总统。
  “我再与你谈谈墨西哥,谈谈弗朗西斯科、古斯塔沃这些勇敢、 善良、受人爱戴的仁人志士的结局。那个时候,我在伦敦教书,妹 妹来伦敦看我,她陪我一直住到夏天。临走时,她央求我同她一道 回墨西哥,我未答应。我当时很自负而又倔强。我实在不能原谅 父亲在政治上的盲目无知,和他对待我那种蛮横的态度。
  “弗朗西斯科?马德罗总统从就职的第一天起,就置身于一群 阴谋家与野心家当中。他相信人类本性是善良的,这为他日后的 垮台埋下了祸根。有一次,古斯塔沃用枪口顶住胡尔塔将军的后 背,将他押送到弗朗西斯科总统面前,斥之为叛徒。可是,弗朗西 斯科总统对此事充耳不闻,他恢复了胡尔塔将军的名誉与职务。 其实胡尔塔是一个衣冠禽兽,是个内奸。那是在1913年2月,当 年墨西哥爆发了武装暴动。胡尔塔与叛乱分子同谋,秘密地在内 部策应。他在稳住了自己的权力地位之后,便向反叛者投降,并率 领叛军一起反对政府。古斯塔沃、弗朗西斯科以及皮诺?苏阿列兹 都相继被捕。古斯塔沃被移交给城堡院子里的一伙暴徒来处置。 这伙暴徒手持火把和灯笼,将古斯塔沃团团围住,骂他为呆疤痢 眼,对他进行人身污辱,百般折磨。当古斯塔沃请求他们为了他妻 子和孩子饶他一条活命的时候,这伙暴徒骂他是个胆小鬼。他们 将他推来搡去,拳打脚踢,甚至用火烧他的皮肉。当他再一次求他 们住手时,一个暴徒走上前来,手里拿个凿子将他那只好眼睛抠了 出来。他两眼皆盲在黑暗中呻吟着瘫倒在地,再也不作声了。另 一个暴徒手持左轮手枪,顶住他的脑袋就要开火,忽然被拥挤的人
  群撞了一下手臂,结果这一枪打歪,把古斯塔沃的下巴打掉了,古 斯塔沃瘫倒在莫利劳斯雕像前。最后,一阵来复枪响,子弹全都射 人他的体内。古斯塔沃被宣布已死。这时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酒 鬼,又向古斯塔沃的尸体补了一枪。暴徒们对他的尸体又踢又踹, 而且还大口大口地往上吐唾沫。还有一个人竟将古斯塔沃那只假 眼睛抠出来,当作稀罕物一样在众人当中传看。”
  他们俩无言地坐在那儿,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过了一会儿, 她抬起头看着约翰_格雷迪,继续说道:
  “这就是古斯塔沃曾向我描述并为之奋斗的那个团体的真相。 他是个了不起的青年,他为此献出了一切。”
  “那个弗朗西斯科后来怎样了?”
  “他和皮诺?苏阿列兹被赶到监狱后院枪杀了。杀人凶手们竟 然宣称他们儿个人企图逃跑才被当场处决。这种颠倒黑白的无稽 之谈,可惜无从佐证。弗朗西斯科的母亲萨拉致电塔夫脱总统' 请总统进行干预,以挽救她儿子的性命。萨拉亲自将电报稿交给 驻美国大使馆的大使,很可能这份电报根本没有发出去。最后,他 们一家人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祖国,过起流亡生活。他们在古巴、美 国以及法国到处流浪。人们一直传说这个家庭有犹太血统。这种 说法可能属实。因为这家人个个绝顶聪明。当然,在我看来,这家 人至少有着普通犹太人的命运。他们长期遭受迫害,备受折磨,最 后殉难或不得不到处流浪。萨拉现住在科洛尼亚罗马市。她早已 当上祖母了。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一种 姐妹情谊。那天晚上,在我父亲的寓所的花园里,古斯塔沃曾对我 说,那些遭到伤害或蒙受巨大损失的人们被一种有特殊根据的感 情纽带连结在一起,现在他的这番话得到了证实。我们知道,最紧 密的维系感情的纽带便是忧伤,这是与悲哀共通的一种最深切的 感情。一直到父亲去世之后,我才从欧洲返回家乡。我现在感到 十分懊悔的是,我对父亲尚不能说是十分理解。我总觉得,父亲在
  ①指第27届美国总统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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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方面并不适合于他所选定的生活,或者可以这样说,不是他选 择了生活,而是生活选择了他,或许我们大家都如此。父亲总是爱 读园艺学方面的书籍。他开始在这片沙漠里种植棉花。如果他现 在还活着,他一定会为他所取得的成功而喜不自胜。在后来的岁 月中,我发现父亲与古斯塔沃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古斯塔 沃从来就不是一个当军人的料。我认为他们都不了解墨西哥C:他 同我父亲一样,都讨厌暴力与流血,但或许可以说,他们对暴力与 流血憎恨的程度还远远不够。弗朗西斯科是他们当中最受蒙蔽的 一个。他从来就不适合当墨西哥的总统。甚至可以说,他几乎不 适于做一名普通的墨西哥人。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大家的 感情创伤逐渐平复。即使有些人的创伤不能平复,但将来死神会 解决一切的。这个世界在需对梦想与现实有所抉择时是十分残酷 无情的3尽管我们自身并不如此。这个世界在愿望与现实之间, 静观其变。我为个人与祖国的命运深思了许久。但我始终认为, 真正为世人所了解的东西还是微乎其微。我的家族一直还算幸 运,但别的人家恐怕就时运不济了。正如许多人很快就能指出的 那样。
  “我在学校读书时学过生物。我得知科学家们在做实验时,总 是将一组实物细菌、老鼠或人置于某种特定条件下进行观察。而 又将第二组同样的东西置于正常状态下观察。并对二者的结果加 以比较。这第二组叫做控制组。科学家据此对实验结果进行判 断。然而,在人类历史上,并不存在什么控制组之类的东西。从来 没有人告诉我们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也许我们会为这未来可能 发生的事而流泪,然而,事实上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一般说 来,那些不熟悉历史的人注定会重蹈历史的覆辙。这一说法是千 真万确的。我认为,仅仅懂得这些道理并不能挽救我们。实际上 历史总是不断重演,人类社会充斥着贪得无厌、愚蠢无知和嗜血残 杀,这是人类的痼疾,就连全能的无所不知的上帝对此也无回天之 力。
  “我父亲被安葬在离这儿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我经常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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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徘徊并同他默默谈心。而他在世时我却不能这样做,在自己的 国家里,父亲使我流亡在外、有家难回,尽管这绝非他的本意。我 当年就诞生在这座房子里,那时屋里堆满了五种文字的各种书 籍。因为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女人,是会大大受到限制的,我只能 到外部世界去闯。早在五岁的孩提时代,我就开始读书,谁也夺 不走我手中的书。后来,父亲把我送到欧洲两所最好的学校读 书。这样,尽管父亲的严峻和权威不可一世,他还是属于那种最 危险的自由主义分子。你过去说我经历过伤心失望,如果当真如 此,那只会导致我更加不顾后果。我侄孙女的未来是我唯一的期 望,对于她的一切,我将全力以赴。也许对于她来说,我所企盼的 人生模式已不复存在。然而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她并不知道。其 实这倒并不会失去什么。到一月份,我就满七十三周岁了。我认 识许多那个时代的人,他们当中几乎没有多少人活得称心如意。 我倒希望我那侄孙女有机会缔结一种不同的姻缘。即不同于她 现在所生活的那个环境执意强加给她的那种婚姻。反正我不会 为她接受那种因袭旧传统的婚姻。还是那句话,我知道她所不知 道的东西,可是这并无所失。我不知道她将会生活在一个什么样 的世界里,我对于她如何在这世界中生活并没有固定的意见。我 只知道,如果她将生活中实用的东西看得比真实还重,那末,她无 论生活不生活,都没有什么两样!我所说的真实,并非指什么是 公正,而只是指严竣的现实。你向她求婚,而我将你拒之门外,你 可能认为因为我看你年轻没受过什么教育,或者是因为你来自异 国,事实并非如此。她身边许多求婚者不断向她灌输各种传统观 念,为尽力清除这些思想的毒害,我不敢稍有疏忽和懈怠。我们 俩都一直只愿接受那种能够帮助她从传统观念中解放出来的思 想或见解,不管这种观念披着什么样的外衣出现。我曾同你谈过 我们这个家族的女性成员身上有某种放荡不羁的特点,有些任性 而且目光短浅。既然了解她身上也有这一缺点,因此在考虑你的 问题上,我本应该格外小心谨慎。过去对你了解不够,现在可以 说了解得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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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让我分辩。”
  “我了解你的情况。你的情况是有些事情发生了,而你又控制 不了!”
  “是这样的!”
  “我确信是这样。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对遭遇事故的人并 不同情。可能他们运气不佳,难道因此就应该考虑向着他们吗?”
  “我打算见一见您的侄孙女。”
  “你以为我会对此感到吃惊吗?我甚至会答应你。尽管这件 事似乎你从来没要求过。我相信,她不会对我食言的。你走着瞧 吧r
  “对了,夫人,咱们走着瞧。”
  她站起身来,把身后的裙子一拉,使其下垂,然后又向约翰?格 雷迪伸出手来。他随即也站了起来,急促地握了握她的手,那只手 纤软而冰凉。
  “很遗憾我不会再见到你了丨我向你讲述个人的身世,心里很 痛苦。但我之所以要向你诉说这一切,除了别的原因之外,我们应 当清楚,我们的共同敌人是谁?我认识一些人,他们胸怀仇恨,终 曰抑郁寡欢,这些人活得太不幸福r。”
  “我不恨您!”
  “不,你会恨我的!”
  “我们等着瞧吧!”
  “好吧,让我们将来看看,那等待着我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 好吗?”
  “我还以为您不相信命运呢!”
  她挥了一下手臂说与其说我不相信命运,倒不如说我并不 认可命运的安排。如果命运就是法律,那末命运也受法律的制约 吗?在许多时候,我们不能逃避责任。承担责任是我们的天性。 有时候,我总想我们大家如同在冲压机旁工作的造币工人一样,将 待加工的金属片一个个地从托盘中拿出来,我们大家那样小心翼 翼地埋头在案边工作,决意要防止万一会发生自己制造出来的混
  乱事端。”
  清晨,他去工棚,与牧人们共进早餐,吃完饭便向他们道别。 然后,他又去总管家里。他与安东尼奥一道去马棚,给马上鞍,骑 上马通过围栏瞧了瞧那些没有驯过的马。他知道他想要哪匹马。 那匹马看到他们便喷着鼻息转过身来碎步跳蹦着。那匹马是罗林 斯的马格鲁洛。他们在那马身上拴上绳子,带到畜栏里。傍到中 午时分,他已经使这匹马处于较易于驾驭的状态,他牵着马遛了几 圈,让它凉爽一下。那匹马已经有好几周没有人骑,身上连马肚带 的痕迹都没有,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吃谷物了。接着,约翰?格雷迪 来到那座大房子向玛丽娅告别。她将午饭包好给他,接着又递给 他一个玫瑰色的信封,信封左上角印有普利西玛牧场标志的浮雕 图案。他走到外边打开了信封,将钱拿出来,连数都没数便折好放 进口袋,接着又将那张信封折起也放进衬衣口袋。然后,便向房前 的山核桃小树林走去。安东尼奥牵着马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他们 默默无言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约翰便跨上马背,拨转马头, 策马骑上公路。
  约翰?格雷迪一路骑行,途经拉维加镇也未下马,这匹马看见 一切事物都掀着鼻子,眼珠儿转来转去。有一辆卡车从路上迎面 驶来,这马看见便发狂似地大声嘶叫起来并试图掉转身子。约翰? 格雷迪拼命拉紧马缰绳,直到它几乎要蹲坐下来。他在马背上轻 轻地拍着,同时还不停地低声安抚着它,待卡车驶过去后,他们才 又继续赶路。一俟骑出镇子,他就策马离开公路,冲过那广阔而年 代久远的沼泽地浅滩,直向远方飞奔。他穿过干涸的石膏干盐湖, 盐体结晶的硬壳被马蹄踏得粉碎,如同白云母薄片一般。接着他 又翻过一个白色的,长满矮树的石膏山,跨越山麓灰色的冲积平
  光天化日之下。远处,密集的树木和茅舍沿着细长的、有青葱草地 环绕着的小湾一字儿排开,在清爽宜人的曙光中显得有几分苍白 而朦胧。这时马儿迈着惯常的步子,他一边骑着一边向它吐露心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曲。他告诉它关于这个世界他亲身经历的最真实的感受,还告诉 它一些他认为可能是真实的事情,只不过为了想听一听这些话说 出来效果会怎样。此外,他还告诉它为什么他喜欢它,为什么偏偏 选择它为自己的坐骑。他还向这马表示决不让它受到任何外来的
  伤害。
  中午,他骑马来到公路上。公路两侧均是田地。灌溉渠的水, 顺着人脚踏成的断层泥土的边缘,涓涓地流着。他将马带到水边, 在浓荫蔽日的三角叶杨树下走来走去让它凉快凉快。有几个孩子 来到他身边他便同他们一道共进午餐。其中有的孩子还从未吃过 发酵的面饼,眼望着他们当中那位年龄稍大些的孩子,期待他的指 导。他们一共五个,并排坐在小路一边。约翰?格雷迪将牧场带来 的腌火腿三明治饼分送给他们吃。大家都一本正经地吃着。吃罢 三明治,他又用小刀把新烤的苹果馅饼和番石榴切开给孩子们品
  “你住在哪里? ”那个年龄最大的孩子问。
  听到这个问题,他先沉思了 一会儿,接着说:“我过去住在一个 大牧场里。不过,现在我却无家可归了。”
  孩子们端详着他,脸上露出十分关切的神色。“那你可以同我 们住在一起! ”孩子们说道。约翰?格雷迪向他们表示感谢,告诉他
  *
  们他有一个女友住在另外一座城镇,他现在骑马去那里,准备正式 向女友求婚。
  “你的女友长得漂亮吗?”孩子们继续追问o他告诉孩子们,他 的女友长得非常美丽,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他们简直都不能相 信。他还说姑娘的父亲是一位富有的牧场主,而他自己则一贫如 洗。孩子们默不作声地听着,深深地为他的前途感到忧虑。他们 当中年龄较大的那个女孩说,如果那姑娘真正爱他,那么无论如何 也会嫁给他的,而那位男孩说的话则叫人感到希望渺茫,他说即使 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旨。那个女孩儿还 说,祖母对这些事的意见颇为重要,必须同她商量。因此,她说他 应该为女友的祖母带去礼物,以争取使老夫人站到他这边来。如
  果没有她的帮助,几乎是没有什么指望的。她还说这是世人所共 知的真理。
  约翰?格雷迪点头赞赏孩子们的这种聪明睿智。不过他说他 已经得罪了那位老祖母,恐怕不能指望她老人家的帮助了。有几 个孩子听了这话,连饭都吃不下去了,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这倒是个问题! ”一位男孩插言道。
  “我也是这样想。”
  一位年龄较小的女孩俯下身,靠近约翰?格雷迪说道:“你怎么 得罪了那位老祖母的?”
  “这说起来可话长了 !”约翰?格雷迪说。
  “时间还早着哪!你讲吧! ”孩子们说。
  约翰?格雷迪对他们笑了一笑,瞧着他们。因为时间确实充 裕,他便向他们叙述了自己的遭遇。他和另外一位伙伴从异国骑 马来到这里。途中遇到第三位骑手。此人饥肠辘辘,身无分文,衣 不蔽体,他们便将他收留一路同行,同舟共济。这位骑手非常年 轻,骑着一匹绝好的马。然而,他满心恐惧总担心上帝会通过空中 的闪电夺去他的生命。为此他在沙漠中不慎丢失了他的那匹马。 接着他又讲述了由于这匹马而引起的风波。他们如何从思坎塔达 镇设法取回那匹马,那位年轻骑手如何回到该镇杀了一条人命,警 官来到牧场,如何将他和他的同伴拘捕。最后老姑婆不惜重金将 他和他的朋友搭救出狱,并禁止她的侄孙女再和他来往。
  孩子们听他讲完后,坐在那里沉默着。最后,还是那位姑娘建 议,他最好带着他那位骑手朋友一起去拜见老祖母。那位朋友自 己就会向老祖母承认,这一切全是他的过错。约翰?格雷迪说这是 不可能的事了,因为他的那位朋友已经命赴黄泉。听到这话,孩子 们立即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求主赐福于己,然后又吻吻自己的手指 头。那个年龄大些的男孩又插话说,现在情况对他来说不妙,他应 设法找一个能为他说话的人,从中调停说项。应该让老袓母知道 这一切并非他的过错,那样她会回心转意的。那个年龄稍大些的 女孩则认为这个小伙子考虑问题时,忘却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
  骏马边境三S曲?第一部
  姑娘是富家阔小姐,而约翰?格雷迪则是一个穷光蛋。那男孩又争 辩说,约翰?格雷迪毕竟还有一匹马,还不能说他一贫如洗。此时, 孩子们都望着约翰?格雷迪的眼睛,期待他作出决定。约翰?格雷 8迪告诉他们不要看他的表面,他确实囊空如洗,这匹马还是那位老 祖母送给他的。有的孩子听了他的话,倒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 那位姑娘还建议约翰?格雷迪去找一个聪明有见识的人,或西班牙 民间医治人类心病的医生,与他们商量并争取他们的帮助。那位 年龄较小的女孩儿建议约翰?格雷迪向上帝祈祷。
  约翰?格雷迪赶到托雷翁镇时,已是深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 指。他给马套上笼头,拴在旅馆门前,然后走进旅馆打听马厩在哪 里,办事员却一问三不知。办事员透过窗户往外看看那匹马,又端 详了一下约翰?格雷迪的面孔。
  “你把马拴在后院好了。”那人说。
  “后院? ”约翰?格雷迪问道。
  “是啊,就在那边!”那人向后院指了指。
  约翰?格雷迪向这座旅馆的后院望去。
  “从哪里走?”
  那个办事员耸了耸肩膀,用手掌擦着桌子向门厅过道方向一 挥,说?/‘就从这边走。”
  门厅过道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位老汉,一直向窗外看着。老汉 转过身来告诉约翰?格雷迪说没事,还有比马更糟的东西经过门厅 呢?约翰?格雷迪看了一眼办事员,便走出房门,解下那匹马牵进 来。办事员引他走过门厅,将后门打开,站在那里。约翰?格雷迪 将马牵进后院,一边先让马在水槽内饮水,一边打开他在特拉华里 洛镇购买的一袋谷物。他将谷物倒进倒放着的废铁盒盖内,接着 又卸下马鞍,将空麻袋弄湿,用来给马儿擦身,之后把马鞍带入室 内,拿了钥匙开门后便上床睡觉了。
  他次日醒来,已是中午。他一看自己已经睡了差不多有十二 个小时,便起身走向窗口向窗外眺望。窗户恰好面朝旅馆的后院, 他看见三个儿童此刻正跨在他那匹马背上,另一个儿童在前边牵
  着马,还有另外一个则紧紧地握住马尾巴不放。
  几乎整个上午,约翰?格雷迪都在电话交换台排队等着打电 话。那里一共有四个电话间,他坐在一间内等着。最后轮到他接 通了电话,可是没找到那个姑娘。他又跑到柜台重新登记。坐在 玻璃窗后面的女服务员看出他的心思,便告诉他下午再打电话碰 碰运气。果然,下午待约翰?格雷迪再一次打通了电话时,一个女 人接了电话立即差人去找那位姑娘。他耐心地等待着。姑娘来到 电话机旁说她猜到准是他打来的电话。
  “我必须见你! ”约翰?格雷迪说。
  “我不能见你!”
  “你必须见我,我现在就赶到你那儿去丨”
  “不行!你决不能来!”
  “今天上午我就动身,此刻我在托雷翁镇。”
  “你同我姑婆谈过我们的事了?”
  “谈过了
  姑娘默然无语,然后说不!我不能见你!”
  “不,你会同我见面的。”
  “我不能在此地久留,再过两天就要动身回普利西玛牧场。” “那末,我们在火车上见面,好吗?”
  “那不成!安东尼奥要来接我。”
  约翰?格雷迪闭上眼睛,手紧紧地握住话筒。他告诉她他多么 爱她,她没有权利做出不再同他见面的承诺,即使他们杀了他,也 不该如此。他还说,见不着她的面,他是不会离开此地的,即使这 次见面是他们最后的永诀。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说那她就 提前一天启程,推说姑婆病了。她将于第二天一早动身,同他在萨 卡特卡斯镇晤面,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南线村镇的另一端。他嘱咐旅店老板小心照料那匹马,因为他现 在充其量不过是半个穷光蛋,别的财产就一无所有了。老板点点 头,叫过仆人来听候吩咐。约翰?格雷迪断定老板对看护马匹当然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自有他的见解和做法,自己也就省了这份心思了。他将马鞍拖至
  鞍房挂在墙上。旅馆侍者将房门锁好。约翰?格雷迪便径直向办 公室走去。
  他向老板提出要提前付账。老板用手一挥谢绝了他。他接着 便离开那里走向大街,搭上公共汽车返回城里。
  他在商店里买了一个小旅行袋、两件衬衫和一双新皮靴,接着 便去火车站买了第二天一早的车票,然后到餐馆就餐,吃罢饭又在 街上溜达了一圈以使新靴子变软合脚些。回寓所后,他将手枪、尖 刀,连同旧衣服一起裹在一个行李卷里,让办事员把他的行李卷存 放在库房里。他嘱咐侍者次日早晨六点钟叫醒他,便走回房内,上 床睡觉了。这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次日清晨,约翰?格雷迪离开旅馆向火车站走去。天灰蒙蒙 的,空气凉爽宜人。待他安稳地在车厢里坐下来时,外面已经幵始 下雨了。雨点轻轻敲打着车窗的玻璃。一个男孩子同姐姐并排坐 在他对面的座位上。火车刚一开动,男孩便问约翰?格雷迪从何处 来并向何处去?他们听说约翰?格雷迪来自得克萨斯州,似乎并未 感到惊异。一位服务员从过道走来,大声嚷着餐车已经开始供应 早饭了。约翰?格雷迪邀请男孩同他的姐姐和他一道用餐。可是 男孩神情忸怩不肯去。这反倒使得约翰?格雷迪也觉得不好意思 了。他只得独自一人来到餐车,吃了一大盘西班牙克里奥尔调味 汁炒蛋,喝了一杯咖啡,同时透过那湿漉漉的车窗,向外眺望一掠 而过的灰色的田野。他脚上穿着新皮靴,身上穿着新衬衫,似乎许 久以来从未如此感觉良好,似乎已将心灵的重压卸下。这时他不 由得重又想起父亲曾同他讲过的那句话即“怀着担惊受怕的心去 赌钱是不能羸的;心烦意乱的男人,也很难谈爰情”。火车穿过色 调单一的平原,又开进一片广阔的、长满了棕榈树的森林。他打开 在车站货摊上买来的一盒烟,拿出一支点上,将烟盒放在餐桌台布 上。接着就对着车窗,着窗外在雨中一闪而逝的乡野,喷出了一 缕缕白烟。
  临近傍晚,火车终于开进了萨卡特卡斯车站。他走出车站,顺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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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大街,穿过那些老旧的石硇导水槽高高的门形架顶,径直向镇里 走去。他从北边来到这里,淅沥的雨声一路陪伴着他始终没有停 歇。狭窄的石头路面被雨淋得湿漉漉,商店均已打烊。他顺着希 达尔高大街一直朝前走,途经大教堂来到阿玛斯广场,登记住进了 一家名叫王后大酒店的旅馆。这家大酒店是一座古老的殖民时代 的建筑,环境幽静,清爽。过厅的石头地板暗黑发亮,还有一个鸟 笼,里面有只金刚鹦鹉,直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在与过厅毗连的 餐厅里,还有些客人在用午餐。约翰?格雷迪领了房间的钥匙便上 楼了。服务员为他提着小旅行袋。客房宽敞,天花板高高的,床上 铺着用绳绒线织的床罩,桌上摆着一只刻花玻璃做的细颈盛水杯。 服务员拉开窗帘,走进浴室看看设备是否完好。约翰?格雷迪倚在 窗户栏杆处向窗外望去。窗下的院子里,一位老人跪坐在盆养的 红白相间的天竺葵花的花丛间。老人一面忙着侍弄花儿,一面柔 声吟唱着古老的圣经诗歌。
  约翰?格雷迪付给服务员小费后,将帽子放在梳妆台上,关上 房门,伸展开四肢倒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上的雕刻饰物,然后, 又起身戴上帽子,走下楼去餐厅买三明治。
  他顺着狭窄而弯曲的大街漫步。大街两边矗立着古老的建 筑。街区之间有个用隔板隔离的小广场,镇上人们穿着的服饰还 有几分雅致。这时,风停雨歇,空气清新。商店已开始营业。他坐 在街头广场的长椅上,让人将皮靴擦得油光锃亮。他从商店橱窗 望进去,想为姑娘物色一件礼品D最终,他选中一^枚无花纹的银项 链,按要价付了款。女货主用丝带将项链包好,他接过来放在衣袋 内,然后,他又回到他下榻的旅馆。
  从圣路易斯波托西和墨西哥城方向开来的火车,正点抵达的 时间是八时整。约翰?格雷迪于七时三十分就赶到火车站。可是 那趟火车误点了,直到九时才到。他同拥挤的人群一道站在月台 上,望着乘客走下车厢。阿莱詹德拉姑娘在火车的阶梯上露面的 一刹那,约翰?格雷迪几f认不出是她了。她身穿一袭天蓝色的女 装,长裙下摆儿乎拖至足踝,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的蓝色女帽。她这
  骏;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种打扮在他和站台上其他人看来简直不像是个中学生3她手里拎 着一个小手提皮箱,走下阶梯时,脚夫赶忙接过来帮她提着,后来 又将皮箱交还给她,并用手碰一下帽子。姑娘一转过身来,便朝约 翰?格雷迪站立的地方张望着。约翰?格雷迪这时才意识到,姑娘 在车厢里时就从窗子里看见他了。她下了车便向他走来,在约翰-格雷迪的眼中,姑娘花容月貌,光彩照人。她的倩影一出现,他便 被她的美貌摄住,仿佛她是一个难于描绘的人间少有世上难寻的 尤物。她走到他身边,望着他凄然一笑,用她那纤细的手指,轻抚 着他面颊上的伤疤,又俯身用嘴唇轻轻地吻着。约翰?格雷迪也情 不自禁地亲吻了她,并从她手中接过皮箱。
  “你看起来比过去消瘦多了!”她说。他注视着她那双蓝汪汪 的眼睛,仿佛在探索那茫茫宇宙中未来的梦境。他呼吸急促,几乎 喘不出气来。他对她说,你太漂亮了。她听后嫣然一笑。这时,他 才发现她眼中那种感伤的神情。正如那天夜里,当她走进他的房 间时,他从她眼睛里第一次看到的那种充满忧郁的眼神一样。
  “你还好吗? ”姑娘说。
  “还好。”
  “莱西好吗?他在哪儿?”
  “他很好。他已经回家了。”
  他俩并肩走出火车站狭窄的尽头,她挽着他的手臂向前走着。
  “我去叫辆出租车吧!”
  “咱们走走吧。”
  “那好吧!”
  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
  在阿玛斯广场,木匠们在搭脚手架,在总督府前面架起一个用 绉绸遮盖的讲坛,以备两天后在这里纪念独立日之际供演说者登 台演说之用。他拉住她的手,穿过街道向旅馆走去。他试图通过 拉手的感觉了解她的心意,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们先来到旅馆餐厅一道用晚餐。此前,两人还从未在这种 公共场合露过面。他毫无准备,受不了邻桌那些年龄大些的男子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投射过来的直瞪瞪的目光。他没有想到姑娘居然以一种雍容大方 的神情,坦然地迎着这些目光。他去柜台买了一包美国烟,侍者送 上咖啡后,他点燃一支烟,又将烟放在烟灰缸上,说他一定要向她 讲述别后的遭遇。
  他谈到布莱文斯和那座卡斯特拉监狱,又告诉她罗林斯的遭 遇。最后,他也讲述了那次在餐厅同那个持刀行凶的小伙子的那 场恶斗,讲述了后来自己如何用刀刺入小伙子的心脏,小伙子如何 倒在他臂上死去的经过。他向她讲述了分手后所发生的一切。接 着,他们默默无言地对坐了一会儿。待她抬起头来时,只见她在伤 心地哭着,已成了一个泪人。
  “告诉我怎么了?”
  “不,我不能说。”
  “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怎么能知道你是哪种人 呢?我父亲又是属于哪一种人呢?你酗酒成性吗?你去嫖过娼 吗?我父亲是不是也这样呢?你们这些男人究竟都怎么样呢?” “我今天讲给你听的这些话都是我从来没向任何人讲过的。 凡是该讲的我都讲了J
  “你今天讲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讲的都是真话!”
  他们又相对无言坐在那里很长时间。最后,她抬起头望着他 说我告诉爸爸我们是情人c;’
  约翰?格雷迪听了这话,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掠过全身。餐厅 静悄悄地,她虽然是低声细语,他仍感到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他简 直都抬不起眼睛了。他开口讲话的时候,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同你父亲讲这些呢?”
  诉父亲。”
  “她不会这样做的
  “不!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容忍她行使这种权力。因此,我就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亲口告诉父亲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果真如此吗?是你亲口同他讲的?”
  “是这样。”
  他向后仰身,双手捂着脸,又瞥了她一眼说:
  “你姑婆怎么发现我们的关系的呢?”
  “我也不知道,恐怕有各种原因吧。或许是那天她听见我离开 大房子,又听见我回去了吧。”
  “你也没否认?”
  “没有。”
  “你父亲都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话也没说。”
  “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可是你当时还在平顶山上,你刚一返 回牧场就被捕了。”
  “是你爸爸叫人拘捕我的?”
  “是的。”
  “你怎么能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给你父亲呢?”
  “我也不知道。我稀里糊涂。都是姑婆的蛮横傲慢,才弄成这 样。我告诉她我不怕讹诈,她逼得我快发疯了。”
  “你恨她吗?”
  “不!我并不恨她。她告诉我做人要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她 煞费苦心地想培养我成为具有她那样人格的人。我并不恨她,她 也是出于无奈。不过,我倒是伤了父亲的心,我使他伤透了心。”
  “你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吗?”
  “没有!”
  “他怎么着了?”
  “父亲从桌旁站起来,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你是在餐桌上跟他讲的?”
  J.
  骏3 辺境三部曲?第一部
  “是的。”:
  “当着你姑婆的面?”
  “是的。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 备鞍上马,带着几条狗,一个人上山去了。我还担心他是去杀你 呢!”
  姑娘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餐厅里人们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 的餐桌。她垂下眼睛,轻轻地啜泣着,只见她肩膀不停地抽动,眼 泪像断线珍珠一般顺着两颊流下来。
  “别哭了!阿莱詹德拉,别哭了!”
  “是我把一切事情都搞糟了 !我真不想活了! ”她一边摇着头, 一边哭泣着。
  “别哭了!我会想办法把一切处理妥当的。”
  “你不能!”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约翰?格雷迪以前还从来没有 见过那种绝望的神情,他还以为自己见过这种神情,其实他没有。 “你爸爸既然去了平顶山,他为什么没杀我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是怕我会因此而轻生吧。”
  “你会吗?”
  “我不知道。”
  “我会将此事处理好的,你得让我去试一试。”
  她摇了摇头说你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我原来不知道,父亲会不再疼爱我了。我以为他不会的,想 不到他会这样。现在我全明白了。”
  她从手包中拿出一条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泪,说道对不 起,人们在看着我们呢!”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 一整夜,窗帘被风吹得不时地卷起来摇曳 着,他能听见庭院里雨点溅落发出的响声。他拥抱着她,她那白暂 而赤裸的胴体偎依着他,姑娘泣不成声,她告诉他,她多么爱他,约 翰?格雷迪则请求她答应嫁给他。他说自己完全能够自食其力,他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们可以一道回到他的祖国,在那里安家立业。在那里,他们绝不会 受到任何伤害。那一夜,她通宵都没有合眼,他醒来时天已破晓, 她穿着他的衬衫站在窗前。
  “天快亮了! ”她用西班牙语说道。
  “是啊
  妯走到床前,坐下对他说我梦见过你。梦见你死了。”
  “昨天晚上做的梦吗?”
  “不,许久以前的事了。”
  “这或许是一个兆头。”
  “也许吧。”
  “关于我生命的先兆。”
  “是的。我梦见人们抬着你的尸体,穿过一座城市的大街。这 座城市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时天刚拂晓,孩子们正在祈祷。你母 亲在一旁嚎啕大哭。”
  他赶紧上前,用手捂着她的嘴。“别这么说!别说这些晦气的
  话!”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抚弄他手上的青筋。
  清晨他们双双来到大街上散步。他们先是和大街上的清扫工 搭话,又和清洗店铺台阶和开小店的女老板攀谈。在餐馆吃过早 饭后,又顺着大街小巷四处溜达。卖乳脂皮糖及各种卖糖果的小 贩们正在地摊上摆放货品。他在货摊上给她买了些草莓,那个卖 货的小男孩在一个铜制的小天平秤上将草莓称好,将草莓倒进一 个纸袋里。他们顺着大街继续散步。前方高高矗立着一尊由雪白 石头雕刻的天使,天使的一个翅膀已经残缺不全,天使的石头手腕 上摇晃着一只锁链已断裂的手铐。此时,他心里估计着时间,还差 几个小时从南部开来的火车就要进站。他还揣测着阿莱詹德拉姑 娘能否同他一道搭乘这辆开往托雷翁镇的火车。他告诉她,如果 她肯将她的终身托付给他,他绝不会对她变心,更不会拋弃她。哪 怕海枯石烂,他的爱情至死不渝。她说她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快到中午,在返回旅馆的路上,她拉着他的手穿过马路。
  骏马边境三部a?第一部
  “你跟我来,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越过教堂的围墙,穿过盖有拱形圆顶,两边都是商店的通 道,又来到一条大街上。
  “你要干什么?”
  “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顺着曲曲弯弯的街道朝前走,经过一个制革厂和一个白 铁厂,便来到一个小广场,她在那儿转过身来对他说:
  “我母亲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就死在这里。”
  “死在哪里?”
  “这儿,就在这个瓜达拉哈拉广场。”
  “他是在那场大革命中死去的吗?”
  “是的。那还是早在1914年6月23日。外袓父当时在劳尔? 马德罗领导下的萨拉戈隆旅工作。当时他年仅二十四岁。他们当 时是从市区北部开进来的。当时,这里是一片草原,外祖父就死在 这个陌生的地方,现在成为希望大街及墨西哥思想家小巷的一隅。 当时并没有母亲在旁啼哭,甚至连个飞鸟都看不到。只有洒满鲜 血的石头。我想领你看看这个地方。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谁是墨西哥的思想家?”
  “诗人约舍?费尔南多?德?利扎尔第。他活着的时候历经艰 险,死时还很年轻。至于希望大街,就像诺希?特里斯特大街一样, 都是墨西哥有名的地方,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两人回到客房,女仆正在清理房间。女仆离开之后,他们 便拉上窗帘做爱。最后两人偎依着睡去。一觉醒来时,早已红日 西沉。她冲完澡,身上裹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到床边拉着他的 手,低头望着他,说道尽管我爱你,但你所要求的事我做不到。 我实在无奈。”
  约翰?格雷迪听完她的话,十分清楚地感到,他的一生到了此 刻就算完结了,今后的归宿如何尚难逆料。他感到似乎有一个冰 冷的残酷无情的怪物进人他的体内,他可以想象出这个怪物如何 向他发出恶毒的微笑。看来这个怪物还要呆在那里不肯离开。这
  时她走出洗澡间,衣服已经穿好。约翰?格雷迪把她拉到床边,双 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向她表白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她只是 不断地摇头,扭过淌满了泪水的脸说,现在该是上火车站的时候 了,她不想误了这班车。
  约翰*格雷迪替她拎着旅行袋,她拉着他的手,两人穿过大街 小巷,顺着那个古老的、石头砌的斗牛场上方的林荫路,沿台阶而 下,穿过石雕的室外音乐台,继续前行。这时刮来一阵干燥的南 风。在桉树丛中,可以看见白头翁鸟在枝头跳来跳去,不时传来尖 声的鸣叫。太阳已从远处的地平线上落下去了,公园里暮霭茫茫, 大地一片朦胧。沿着高架水渠墙壁处的一排排黄色的煤气路灯忽 地一下闪亮了,黄色的灯光撒在林间小道上。
  他们并肩站在月台上,她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尽管他不停 地低声絮语,可她一直默不作答。这时,列车轰隆隆地从南边开进 车站,喷着白气震颤一下便停在月台上,弯曲地沿着路轨一字儿排 开,车厢的窗子宛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在黑暗中冒着烟。他不由得 将这次列车进站的情景同二十四小时之前她来时的情景做了比 较,心中好不难受。她摸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银项链,转过身 拎起皮箱,然后身体前倾,给了他最后一个长吻。晶莹的泪珠浸湿 了她的面颊,霎那间她就消失在人流中不见了。他呆呆地望着她 离去,眼前这一切恍如在梦中。在月台上,亲人之间及情侣之间在 相互道别。她还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在兜着圈子玩 耍,小女孩快活地笑着,可是当她一瞥见约翰?格雷迪那副哭丧的 脸,便立即止住了笑声。火车启动了,约翰?格雷迪也不知道自己 怎么会还站在那里,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等到火车在远方消 失,他才转过身来,向着大街走去。
  他在旅馆中付款结账后,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他来到背街 的一家酒馆,从敞开的房门里传来北方酒馆音乐那种聒耳的嘈杂 声。他喝得酩酊大醉,还和人打了一架。待到黎明醒来时,他发现 自己躺在贮藏青饲料地窖内的一张铁床上,窗户内拉着纸窗帘,窗 户外边传来公鸡的叫声。?
  骏% 边境111部曲?第I部
  他在模糊的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孔,发现下巴被打得 青肿,伤痕累累,衣服巳被撕破,浑身血迹斑斑。只有将脑袋偏到 一定的位置,镜子里的映象才能恢复面孔两颊的对称性,只有合上 嘴巴,才能忍住伤口的疼痛。他随身携带的旅行包已无影无踪。 他只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具体的真实情况却并不清楚。 他只记得在街口的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的样子与他上次看见罗林 斯的样子差不多。那人将上衣随便地搭在肩上,身子转过一半正 在挥手道别。这人既不是来这里破坏谁的家庭,更不是要糟蹋谁 家的女儿。他看到仓库的波纹铁墙的门道上方有个亮光,看不见 那里有人进出。这时天正下着雨,他看到雨中这个市镇旁边的一 块空旷的荒野,看到荒野上有个木箱子。他看见一条狗从木箱中 跳出来,窜到旷野上,来到微弱灰黄的灯光下,好像杂耍团的狗形 单影只,无家可归。那狗此刻正在碎石瓦块中断断续续地择路而 行,一会儿又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一片黑糊糊的建筑群里。
  约翰?格雷迪走出大门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这时,天下着 蒙蒙细雨。他试图通过矗立在城西的拉布法高地来判断自己所处 的位置。但走在弯弯曲曲的大街上,还是很容易迷失方向。这时, 他向一位妇女打听去市中心的路怎样走。她向他指明了那条街, 然后站在那里,目送着他朝那边走去。约翰?格雷迪刚刚走到希达 尔高大街,忽然一群狗快步跑来,从他面前穿过,有一只狗滑了一 下,乱扒着湿漉漉的石头,接着倒了下去。另外一群狗见状聚立一 起,身上的毛都竖起来,龇着牙一阵狂吠。然而,还没等他受到狗 群的袭击,那只倒下的狗又挣扎着站起来了,一切又恢复正常。他 顺着向北的公路走出市区来到城边,便伸出大拇指,要求搭顺风 车。他此时几乎已身无分文,可他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他搭乘一辆老式的拉沙利牌,篷顶可放下的汽车在路上疾跑 了一整天。开车的司机是位身着白色套装的先生。他告诉约翰* 格雷迪,他驾驶的这辆车即使在全墨西哥也是该型号中绝无仅有 的。他说他年轻时曾环游世界,还曾在意大利的米兰以及阿根廷 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学过歌剧。他驾车在乡野上飞驰,一边吟唱着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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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剧的咏叹调还打着手势,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他就这样接连搭乘各种车辆,终于在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抵 达托雷翁市。他首先去他曾下榻的那家旅馆取回铺盖,然后又去 牵马。他连续有好几天没有洗澡刮脸,又没有换洗的衣服,显得十 分邋遢。旅店老板看见他这副模样,点点头表示同情,似乎对此并 不觉得奇怪。约翰?格雷迪骑上马奔向大街,中午交通拥挤这匹马 难于驾驭受了惊吓,在大街上撒蹄乱窜乱跳起来。那马一脚踢在 公共汽车的车帮上,车上乘客见了大乐,纷纷探出头来观望,他们 在安全的车窗内起哄地嚷嚷着。
  约翰?格雷迪骑马来到迪格拉多大街的一家商店前,下马后将 马儿拴到灯柱上,走进商店买了一盒四十五发的猎枪子弹3然后, 他在城郊停下,买了一些玉米饼、奶酪,还有几瓶菜豆罐头。他用 毛毯将食品裹在行李卷里,系在马鞍后头,并将水罐盛满了水后, 便跃身上马,掉转马头,向北方骑去。雨水滋润着沃野,路边茂密 的青草一片葱绿。涓涓溪水潺潺流过,青草上挂着的水珠儿在阳 光下闪闪发光。在这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繁花盛开,五彩缤纷。那 天夜里,他露宿在远离城镇的旷野上。他没有点起篝火,只是躺在 地上倾听着马啮食青草的声音。他将马松散地系在树桩上。他躺 着倾听微风从空旷的田野上掠过,注视着群星在漫无边际的苍穹 中徐徐移动,最后沉没在远处天边的黑暗中。他躺在草地上,心中 隐隐作痛,如同肉体在受火刑的煎熬。他联想到人世间的苦痛如 同一种无形的寄生虫一样,在人类灵魂深处竭力寻找一片温暧之 地,以便在那里蛰伏下来。他觉得他了解人们何以容易受到这种 寄生虫的光顾,可是令他不解的是这种寄生虫并无头脑因此无从 知道人类灵魂的极限,而他所担心的则是人类灵魂可能根本没有 什么极限可言。
  次日午后,他骑马深入山谷浅滩之中,四周是崇山峻岭。第三 天,他又进人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极目望去,崎岖不平的荒野连 接着荒山迤逦北延。那匹马似乎不耐烦他的这种走法,他不得不 常常停下来休息片刻。他在夜间骑马赶路,那马蹄子似乎更适于
  在湿漉漉的荒野山径上跋涉,他骑在马上远远望见前方散落在平 原远处的几个小村庄,在周围的黑暗中反衬出淡黄色的暗影。他 知道,那里的生活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五天之后的一个夜晚, 他骑马来到位于小十字路口的一个不知名的印第安人小村庄。他 便停下马来休息。这时正值月盈之际,借着皎洁的月光,他辨认出 路标上这些城镇的名字是圣杰洛尼莫、洛斯平托斯、拉罗西达。路 标是由烙铁烫印在细木板上的,下端有一木板,上面的箭头指向另 一方向。通往恩坎塔达镇。他在这十字路口坐了许久,然后,身子 向前探着,啐了一口唾沫,目光又转向西边黑暗的夜空。他随口骂 了一声“去他妈的!我可不能把马留在这里!”
  他骑马走了一整夜,直到东方的天边露出鱼肚白。那马已累 得耷拉着脑袋气喘吁吁,他让它慢慢前行,来到山坡下,才辨认出 横在前面小镇的轮廓。他看见远处村子里最早亮灯的房子在旧泥 墙上泛着黄光的玻璃窗,以及细长的炊烟呈螺旋形袅袅升起,一直 飘向破晓时无风的夜空。远远望去,这小村显得如此宁静安谧,就 好像由一根根丝线在黑暗中悬吊着似的。这时,他跳下马来,解开 行李,打开了弹盒,将一半子弹放在口袋里。再检查手枪的六个旋 转弹膛是否都装满了子弹,然后关上弹膛膛口,把手枪别在腰带里 面。他又把自己的衣物包好,重新系在马鞍后面,便跨上马背,向 镇里骑去。
  镇里大街上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约翰?格雷迪将马拴在商 店前,便顺着大街直向那所破旧的学校走去。他站在学校门廊里 伸头向里面瞧着。他试着开门,没打开,便绕向后院,打破窗户玻 璃爬了进去,启开门锁,提着手枪走进房门。他穿过房间,从窗口 朝大街望去,然后转身走到上尉的写字台边,打开抽屉,拿出手铐 放在桌面上,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将双脚放在写字台上。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女仆用钥匙打开房门,见他坐在那里,不 禁大惊失色。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进来吧! ”他说,“没有关系!”
  “谢谢!”女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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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刚要穿过房间向后院走去,约翰?格雷迪止住她,让她在贴 墙放着的一把金属折叠椅上坐下来。她坐在那儿一声不响,也没 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他们都坐在那里等待着。
  这时,他看到上尉穿过大街走来。一会儿走廊上便传来上尉 脚上的皮靴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上尉走进来一只手端着一杯咖 啡,另一只手拿着一串钥匙,胳膊底下还夹着邮件。上尉抬头看见 约翰?格雷迪坐在他的椅子上,便一下子怔住了。他看见约翰?格 雷迪手托在桌面上持着枪,枪口正对着他。
  “把门关上! ”约翰?格雷迪用西班牙语命令道。
  上尉的眼光飞快地向门口瞥了一眼。约翰?格雷迪站在那儿, 手指巳扳上了枪机。左轮手枪的顶针进入位置的响声以及手枪保 险装置“咔嗒”一声被打开的响声在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和清 晰。女仆见状,两手捂着耳朵,闭上眼睛,上尉用胳膊肘不慌不忙 地将房门推上了。
  “你想干什么? ”上尉问道。
  “我来取回我的马。”
  “取回你的马?”
  “是的。”
  “我这里没有你的马!”
  “我的马在谁手里,你最清楚不过!”
  上尉向女仆瞥了一眼,她双手仍捂着耳朵没有放下,但抬起头 来望着他们。'
  “你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约翰?格雷迪说道。
  上尉走到写字台前,将咖啡杯和邮件放在桌面上,手里仍然拿 着那串钥匙站在那里。
  “把你手中的钥匙放下!”
  上尉将钥匙放在桌子上。
  “转过身去! ”
  “我看你这是自找麻烦。”
  “我找的麻烦,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呢!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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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尉只得转过身去。约翰?格雷迪俯身向前,解开上尉佩带的 手枪皮套的口盖,拔出手枪,扣上扳机,将枪别进自己的腰带里。
  “转过身来!”他说。
  上尉高举着双手,转过身来,尽管没有人命令他举起手来,他 还是高举着手。约翰?格雷迪从桌上拾起手铸塞在腰间皮带上。
  “你想把女仆留在哪里?”
  “你说什么?”
  “算了,我们走吧!”
  约翰■格雷迪拾起钥匙,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把上尉推在前 面走,同时又抬起下巴向那位女仆示意。
  “我们走了!”他用西班牙语说道。
  后门仍然开着,他们走出去,顺着小路来到监狱。约翰?格雷 迪打开牢房的挂锁开了房门。灰暗的微光呈三菱形照进牢房,那 老头儿仍然坐在里面直眨巴着眼睛。
  “你还呆在这里,老头儿?”
  “是呀!还呆在这里。”
  “请你走过来!”
  老头儿费了好半天劲儿才站起身来。他一只手扶着墙壁,慢 慢地朝前迈了几步。约翰?格雷迪告诉他已是自由人,可以出狱 了。他同时向旁边那个监狱清扫女工打了个手势,让她进来,抱歉 地说要委屈她一下。清扫女工表示不必介意。约翰?格雷迪便关 上牢房门将那清扫女工反锁在里面。
  约翰?格雷迪转过身来,发现那老头儿仍然站在那儿不动。他 让老头儿赶紧回家,可是老头儿的眼睛不住地盯着上尉。
  “用不着看他的眼色! ”约翰?格雷迪向老头儿嚷道,“你赶紧离
  开这里吧! ”
  老头儿一把抓住约翰?格雷迪的手,刚要低下头去吻,他赶紧 将手抽回。
  “你给我赶紧离开这里! ”约翰?格雷迪嚷道,“别看他了,赶紧 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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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头儿一瘸一拐地向监狱大门走去,拉开门栓步出门外,转 身又将大门关严,便离开了此地。
  这时,约翰?格雷迪同上尉顺着大街前行。约翰?格雷迪骑在 马上,两支手枪分别塞在腰间,用上衣盖住。他的两只手佯装戴着 手铐置于身前,上尉在前牵马引路,他们顺着大街朝那位穿着考究 的骑手装的先生居住的那座蓝色房子走去。来到门口,上尉上前 敲门,只见一位妇女前来应门。她一见到上尉,便又缩回身,沿着 过道走回去。过了一会儿,那位骑手来到门口,向上尉点了点头, 站在那里,手里拿牙签剔着牙齿3他瞅瞅约翰?格雷迪,又瞧瞧上 尉。然后,又把目光落到约翰?格雷迪身上。
  “我们遇到麻烦了! ”上尉说道。
  那位骑手嘬着牙签,他还没看见约翰?格雷迪腰带上别着手 枪,对上尉的反常举动感到困惑不解。
  “走过来丨”约翰?格雷迪命令道,“关上房门。”
  那骑手抬头瞥见约翰?格雷迪腰间的枪管。约翰?格雷迪知道 此时那骑手转动脑筋在想什么。那骑手迅速走到他的身后,随手 将门关上,扬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人。这时他正面对着射进来的 阳光睁不开眼,他便稍微退到一边,又重新抬头看着约翰?格雷迪。
  “我要牵回我的马! ”约翰?格雷迪说道。
  那骑手看了看上尉,上尉耸耸肩膀。那骑手又抬头瞥了一眼 骑在马上的人。这时他似乎像是目光接触到什么异样的东西,立 即避开而转向右边,紧接着便低下了头。约翰?格雷迪骑在马背 上,目光掠过篱笆墙,望见一座高大建筑物锈迹斑驳的铁皮屋顶和 一些泥棚。他纵身跳下马来,那副手铐吊在他一只手腕上摇来晃 去。
  “我们走吧! ”约翰?格雷迪喊道。
  罗林斯的马拴在房后一块地里的一间泥牲口棚内。约翰?格 雷迪一看见这马立即上前柔声地和它讲着话。这匹马听到他的声 音,昂起头来嘶叫着。他叫那骑手取来马笼头勒上,自己站在一 边,手中紧握着手枪,并从骑手的手中接过缰绳。他向骑手打听另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外几匹马的下落。那骑手张口结舌,眼睛瞥着上尉。约翰?格雷迪 走上前一把拽住上尉的衣领,用手枪直顶着上尉的后脑勺,向骑手 嚷道,如果他胆敢再瞅一眼上尉,他便立刻要他的命。那人两眼朝 下望着,不敢再抬起头来。约翰?格雷迪说,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时 间也不多,反正上尉已是要死的人了。但他又说,上尉如果要保全 自己的性命,现在还来得及。他告诉他们说,布莱文斯是他的兄 弟。他已发下血誓不提上尉的头颅决不回家乡去见自己的父亲。 并说,如果他没有得手,还有众多的兄弟们等着为他报仇雪恨呢。 那个骑手看来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总朝上尉瞥去,然后又 转过脸闭上眼睛,用一只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瘦削的脑袋。约翰?格 雷迪观察着上尉。他突然第一次发现,上尉脸上布满了疑云。上 尉刚要同那骑手讲话,约翰?格雷迪便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头扭 过来,用手枪顶住他的脑袋威胁说,如果他胆敢再开口,便将他就 地枪毙。
  “我问你,另外几匹马在哪里?”
  那骑手站在那里,眼睛往牲口棚堆放干草处望去,他那副模样 活像话剧中的一个临时演员,在那里背着他自己那几句仅有的台 词。
  “在拉斐尔先生的牧场里。”他说。
  后来,他们骑马穿过镇里。上尉和骑手并骑在罗林斯那匹光 背无鞍的马上,约翰?格雷迪骑在另一匹马上紧随其后,双手同先 前一样虚戴着手铐。他肩上还吊着另一副备用的马笼头。他们悄 没声息地骑马走过市中心。一位清扫大街的老太婆站在清晨的寒 气中,望着他们走过。
  这里离牧场大约十公里左右。他们抵达时,约上午九十点钟 光景。他们从敞开的大门走进,绕过那座大房子,径直向后院的马 厩走去。几条看门狗跟随他们围绕着马前后乱蹦,还不停地狂吠 着。
  约翰?格雷迪来到畜栏停下脚步,卸下手铐放进口袋里,又从 皮带里拔出手枪。然后,他下马推开大门,挥手示意上尉他们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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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去。他引着叫格鲁洛的那匹马出来,随即将门关上,然后,命令上 尉他们下马,并用手枪朝马厩那边打着手势。
  这是一所新盖的由砖坯砌成的建筑。高高的屋顶铺着锌铁 片,远处的几扇门都关着,畜栏内隔间的窗板也都关着。仓房内一 片漆黑,几乎没有一点儿壳光。他用枪顶着上尉与那个骑手在目IJ 面走。这时,他听到马厩内马抽鼻子的声音。头顶上什么地方传 来鸽子低叫的咕咕声。
  “雷德博! ”他叫道。
  伫立在马厩远端的那匹叫雷德博的马听见后,立即发出一阵 嘶鸣。
  约翰?格雷迪做手势让他们继续朝前走,并说:“咱们走吧! ” 他刚一转身,突然一个人跳到他们身后的门口处,映现出一个 黑色的人影。
  “是谁在那里? ”黑影问。
  约翰?格雷迪转到骑手的身后,用枪口顶住他的肋骨,说答
  话!”
  “是路易斯。”骑手答道。
  “路易斯?”
  ‘‘是的!”
  “还有谁在那儿?”
  “还有上尉罗尔。”
  那黑影站在那里,显得犹疑不决。这时,约翰?格雷迪迈步走 到上尉身后说道:
  “就说我们这里有个犯人!”
  上尉便复述地说这里有个犯人。”
  “就说他是个贼。”约翰?格雷迪压低嗓门说道。
  “他是一个贼! ”上尉又说。
  “就说我们是找马来了!”
  “我们是找马来了。”
  “要找哪匹马?”
  睃马边竟一 I |部曲.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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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找那匹美国马。”
  那黑影站在那里,迈步离开门口的亮光处。这时,谁也没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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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什么事情了?”那黑影问道。
  谁也没有回答。这时,约翰?格雷迪仔细地朝马厩门口那片洒 满阳光的空地望着,看见那人的影子,仍然在门侧站着,过了一会 儿,那黑影便退去了。他侧耳倾听,接着就把那两个人推到马厩的 后边。“咱们走吧!”他说。
  约翰?格雷迪吆喝着自己那匹马的名字找到了它所在的隔间。 他打开门将马放了出来。那马亲昵地将鼻子和额头抵在约翰?格 雷迪的胸前。他便同它讲起话来,这马喷着鼻子转过身去,既没戴 马勒,也没套笼头,迈开碎步跳跃着朝门内洒进阳光的地方走去。 待他们走回谷仓中堆放干草的地方时,有另外的两匹马将头探出 隔栏的门。第二匹马就是布莱文斯的那匹大棕红马。
  约翰?格雷迪停下脚步,看着这匹马。他肩膀上依然吊着那只 备用的马笼头。他将那个骑手叫到身边,从肩膀上退下那副马笼 头给他,让他系好马笼头再将马儿牵出去。他知道,刚才站在马厩 门口的那个黑影早已看见这两匹马拴在蓄栏内,其中一匹马已装 上马鞍和马笼头,另一匹马儿只套了马笼头却没有上鞍。他揣测 着那黑影走到那所房子去取步枪。他估计可能等骑手还没有来得 及系好马笼头,那黑影或许就能赶回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黑 影又在马厩门外叫嚷,他是在叫上尉。上尉的眼睛直盯住约翰?格 雷迪。骑手站在一边,一只手拎着马笼头,另一只手将那匹马的鼻 子挽在胳膊肘弯处。
  “你要找的那个人名字叫什么?” v “罗尔! ”那人叫道。、
  那个骑手将马笼头套在马耳朵上,手持缰绳站在隔栏的门口。 “咱们走吧! ”约翰?格雷迪道。
  门厅套钩上悬挂着笼头、绳索、扣链系带等马具。他拿起一圈 绳子递给那个骑手,吩咐他将绳子一端系在布莱文斯那匹马的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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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上。他知道无须对骑手干的活儿进行检查,因为那骑手绝对不 敢怠慢而把事情搞砸的。约翰?格雷迪自己的马站在门道里不时 地回头张望,又转过身来,望着外边倚着马厩墙壁而立的那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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