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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

科马克·麦卡锡 (美)
 
  边境三部曲 - 骏马
  荣获
  美国评论界图书奖 美国国家图书奖
  但纪HI团
  “具有本世纪最高文学成就的芙国经典名著。”
  —《旧金山记事》
  “《三部曲》尽抒了得克萨斯和墨西哥北方崎岖而荒芜 的山地风光,这种西部的热情是一般作家难以聚集和不 敢尝试的。”
  —《波士顿环球报〉〉
  “请在你的书架上空出一席之地……如果你喜欢经典 小说.喜爱探求和冒睑的佳作。这里有着一位美国当代 文学的大师、巧匠,他会给你带来一流的芝术享受。"
  —《芝加哥论坛报》
  
  骏马/ (美)麦卡锡(McCarthy,C.)著;尚玉明, 魏铁汉译.一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12 (边境三部曲)
  书名原文:All The Pretty Horses
  ISBN 7 - 5327 _ 2659 - 2
  I.骏...II.①麦…②尚…③魏…III.长篇小 说一美国一现代IV. 1712,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1)第16649号
  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骏 马
  〔美〕科马克?麦卡锡著 尚玉明魏铁汉译
  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发行
  上海福建中路193号
  全国新华书店经销 il海出版印刷有限公司印刷
  开本890x 1240 1/32印张9.75插页2字数258,000 2001年12月第1版2001年丨2月第I次印刷 印数:0,001—匕000册
  ISBN7 - 5327 - 2659 - 2/1 ? 1554 定价:17.00元
  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Connac McCarthy)的《骏马》(《边境 三部曲》之第一部)是我和魏铁汉先生于1998年译出的。如今,麦 卡锡已完成了《边境三部曲》的第二和第三部。根据《骏马》改编拍 摄的同名电影被作为2000年的圣诞大片在全美1800家中心影院 同时上映。我在美国亲临盛况,感奋不已。科马克?麦卡锡被美国 文坛誉为“当代在世的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北美 大地已经脍炙人口。现在,是让更多的中国读者知道他和他的作 品的时候了。此时,上海译文出版社决定出版这部当年荣获“美国 国家图书大奖”、“美国评论界图书大奖”的杰作,无疑是对中美文 化交流的一次促进,能让世界上最广大的中国读者群更多地了解 美国当代文学巨匠麦卡锡以及他的优秀西部小说力作。
  科马克?麦卡锡于1933年出生于美国的罗得岛州,一生的经 历丰富多彩。他曾就读于田纳西大学文科,后来做过军人,主持过 电台节目,干过汽车技师,生活中有过两次婚变。此后便成为职业 作家,遍游欧美。写下数十部小说、剧本。主要有长篇小说《看果
  园的人》(1965),《黑暗》(1968),《上帝之子》(1973),《园丁的儿子》 (1977),《萨特里》(1979),〈〈血色子午线》(1985),《骏马》(1992),《石 匠》(1994),《穿越》(1994)和《平原上的城市》(1998)。
  他的小说致力于描写美国及墨西哥中下层人民的生活经历及 人生感受,受到广大北美读者的欢迎及评论界的赞誉。尤其是他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的西部小说(以《边境三部曲》及《流血的子午线》为代表)更是为他 奠定了在现代美国文坛上的大师地位。这些在美墨边境地区发生 的动人史诗,既有恶梦般的屠杀、令人震颤的暴力,又有优美如画 的田园诗和柔细潜心的安魂曲,被评论家称为“地狱与天堂的交响 曲”,“是可与中世纪以来的文坛巨星但丁、爱伦?坡、麦尔维尔、福 克纳、斯坦培克的杰作相媲美的当代经典。”
  麦卡锡的作品具有一种感觉和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寓于他 作品中的主人公——尤其是几位重复出现的主人公身上。他们对 自然和人生的感受和探求,对于年轻生命中充满的甘苦喜乐的真 实、细致的体验,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向往,都造就了这种文学的力 量。这种力量也孕自麦卡锡本人的生活经历及追求。尤其是他在 田纳西州、得克萨斯州及墨西哥的生活。“文学作品源于直接或间 接的生活”。麦氏作品前期以描写美国中南部为主,后期则走入大 西南,也是伴随着他生活的步履而动。他的西部小说集笔墨于几 个坚忍脱俗的青年流浪者身上。这几个男性主角,带着各种程度 的悟性,投身于生命的探索,情节的高潮每每伴随着神意的显示, 往往与宗教启示文学并入一途。这种抽象灵性主题的出现似是作 者自身思想的升华,也侧映出作者对自然世界的炽热感情及对人 类社会的深切关注。
  在麦卡锡作品中,大自然始终是最伟大的存在。作者赋予大 自然广泛而蓬勃的生命。在麦卡锡的世界里,兽类、甚至日月山水 都是人类的观察者。它们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地审视着人类的行 为——人类的愚蠢、邪恶与残暴;它们也欣赏着人类的不朽英雄史 诗,铭记着英雄们的善行义举。
  麦卡锡既是思想天才,又是语言大师。他的作品是一首首丰 富语域里的交响诗。尤其是在他口语体极强的西部小说里,他能 在小说中纯熟、确切地使用英语、西班牙语表现人物的不同文化背 景,又能灵活、谐趣地驾驭俚语、土语、牛仔语言凸现角色各异的身 份、性格、教养、志趣……麦氏西部小说也和其他同类作品一样富 有质朴、粗野的黑色幽默。麦氏令人振奋的散文诗语言奇异地描
  骏马辺境三部曲?第I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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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了沙漠、群山、草原、河流、冷凝的风、夜间的声音、杂陈的食物、 奇特的衣衫、荒僻的乡村和人欲横流的城市。麦氏作品可读,可 听,可视,无异是一部部配以壮阔交响乐的全景电影。《边境三部 曲》更是以其辽阔的画卷、传奇的色彩、特殊的风土人情、惊险的牛 仔遭遇、多舛的爱情故事及深刻的人生哲理引人入胜。它们充分 展示了作者的笔墨天才,使麦卡锡在他的文学世界里步上新天地, 取得最高成就。
  本书是《边境三部曲》的第一部,讲述20世纪中叶,第二次世 界大战后时期的美国得克萨斯州,两个牛仔少年不甘于大工业的 侵袭及家乡牧场的丧失,而纵马天涯、南下墨西哥,追求新田园生 活的一系列甘苦交杂的经历。它在1992年的首版造成了出版界 的轰动。它不仅贏得了评论界的一致赞誉,而且创下了小说首版 190 000册精装本的记录及首版后两月内连续7次印刷的记录,一 举跃上《纽约时报》当年评出的“最畅销书”榜首长达21个星期。 在“美国国家图书大奖”评委会授予该书的荣誉状h这样写着:“无 论是从文体风格还是从文学视野上看,《骏马》这部饱满着真心英 雄传奇和自然风景壮观的杰作,都会是读者的一段屏气止息的阅 读享受。在此之前,兽类世界从来未有被这样赋予过特属它们自 己的神圣灵魂;自然风光也从未像这样纯然地、令人神往地被呼唤 过。这部书的牛仔少年主人公具有着我们心中真正理想人物的面 容,书的本身也和骑手一样跨上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激动振奋的 高度。这确实是一本经典小说。”
  对于《骏马》,评论界有人说它具有拉里?麦克默特里的《孤独 鸽》及马克?吐温的《哈克贝里?芬》的综合效果?,更有人评价麦氏在 《骏马》中的想象力比拉里?麦克默特里的更探刻,他的情调比马 克?吐温更深沉。
  《边境三部曲》的第二部、第三部又连续保持着傲人的热销数 字。《三部曲》的合卷本出版之后,美国各大报纸好评如潮:《旧金 山记事报》评论它为“具有本世纪最高文学成就的美国经典名著。” 《纽约时报书评》称它为?/‘散文的神笔加上美国的原味J《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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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邮报图书世界》赞美道广多么庄严而壮丽……,麦卡锡所创作的富 有想象力的文学佳作,无论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天 才的作家可以向诸神挑战。
  《波士顿环球报》说(《三部曲》)尽抒了得克萨斯和墨西哥北 部崎岖而荒芜的山地风光,这种西部的热情是一般作家难以聚集 和不敢尝试的。”
  《芝加哥论坛报》甚至呼吁广请在您的书架上空出一席之 地……如果您喜爱经典小说、探求和冒险的佳作,这里有着一位美 国当代文学的大师、巧匠,会给您带来一流艺术享受的喜悦。”
  《边境三部曲》的第二部《穿越》,第三部《平原上的城市》目前 正在翻译之中。愿在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大力支持下,早日与读者 见面。
  “文学是没有国界的。”真正好的作品必将以其潜在的艺术魅 力深入人心,为各国读者带来无穷的精神享受。这里,我并代表魏 铁汉先生向上海译文出版社为本书出版付出积极努力致以衷心的 感谢!
  祝麦卡锡的作品在中国这片广袤的文学土壤上获得更广阔的
  生机。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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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玉明2001年3月于美国
  烛焰和映在穿衣镜中的烛焰的光影,随着他走进门厅而晃动 了一阵后,又恢复了平稳。在他关上房门时,亦复如此。他摘下帽 子,缓慢地向前移着步子。地板在他的靴子下面嘎吱作响。他穿 着一身黑色丧服站在暗暗的衣镜前。镜旁一个细腰的刻花玻璃花 瓶中,几束百合苍白无力地垂着头。在他身后的冷寂的回廊上,挂 着一排祖先的肖像。对于这些先人,他只是模糊地知道一些。此 刻,这些嵌在玻璃框里的肖像被微弱的烛光照着,挂在狭窄的护壁 板上。他向淌满烛泪的残烛望去,伸出拇指按进那汇在橡木饰板 上的热蜡中。最后他又看着那张埋在丧服黑布皱褶中的脸,那张 已经塌陷、萎缩了的脸,嘴上的胡须已经变黄,眼皮干薄如纸。这 可不是沉睡,沉睡不是这样的。
  外面漆黑、寒冷,没有一丝风。远处一头小牛犊在哞哞地叫。 他站在屋里,手里拿着帽子。“你一生从来没有像那样梳理过头 发,”他心里对死去的外祖父说。
  房子里,除了客厅壁炉架上那只钟发出的滴#声外,没有一点 声响。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漆黑,寒冷,没有风,只有东方的天际浮出一线浅灰色的礁岸。 他走到屋子外面的草原上,手拿着帽子站着,面对着四面八方的黑 暗像在乞求着什么,一直在那里站了很久。
  正当他转身要走,他听到了火车的声音。他停下来等着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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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他能够从脚下感觉到它来了。这庞然大物从容不迫地从东方 幵过来,就像初升太阳的一名粗壮的随从在远处号叫着、轰鸣着。 火车前灯的长长的光柱穿透了缠结纷乱的合欢树丛,在黑夜中幻 变出无穷无尽的栅栏,悄无声息地、笔直地沿路而过,接着又把电 线、电线杆一英里一英里地吞进身后的黑暗中。火车驶过之处,锅 炉喷出的蒸汽沿着那微明的地平线慢慢地消散;车轮的轰隆声也 逐渐减弱。在这短暂的大地的震颤中,他一直站在那里,手里抓着 帽子,注视着这条铁龙渐渐远去,然后转身走回屋子。
  听到他进门,她把目光从火炉上方抬起,上下打量着他的一身 黑衣服。“早安,英俊的小伙子!”她说。
  他把帽子挂在门旁的一个挂钉上,两旁还挂着油布雨衣和毛 毡外衣等。他走到火炉旁,取了杯咖啡放到桌上。她打开烤炉,取 出她亲手烘烤的一平锅甜面包卷儿,拿出一个放在盘子里,递到他 面前,还递给他一把切黄油的刀子。她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勺,然后又走到炉旁。
  “谢谢你点着了蜡烛,”他说。
  “什么?”
  “蜡烛,我说蜡烛。”
  “不是我点的,”她说。
  “是太太?”
  “当然啰。”
  “她已经起来了?”
  “比我早。”
  他喝着咖啡,外面的天空已经显出谷粒状的浅白。仆人阿图 罗正朝这所房子走来。
  他在葬礼上见到了父亲,父亲伫立在碎石路那边的栅栏旁,其 间他到大路上他停靠在那里的汽车里去了一趟,然后又回到墓地。 上午十时左右刮起了寒风,这是吹向墨西哥湾的冬季北风,空气中 夹着小雪和尘土。坐在那里的妇女们不得不用手抓紧她们的帽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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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人们在墓地上搭起了一个帆布篷。但天气实在恶劣,这篷子 根本不顶用。篷布迎风扑动着,哗哗作响。牧师的祈祷词全都消 失在风中。葬礼结束,送葬的人们起身要走,他们坐过的帆布椅子 立即被风掀起,在墓碑石间到处滚动。
  傍晚,他套好马鞍,骑上马从这所房子出发一直向西。风势已 经大大减弱,天还是很冷。在血红色的云霞映照下,夕阳也是血红 色且呈椭圆形。他在过去跑熟了的路上疾驰。这是一条从北面的 基奥瓦乡间通过来的路,是旧日俄克拉何马州的科曼奇人开出的 路。这条路径直穿过牧场的尽西端然后分岔向西。在分岔口上还 可以看到这条路越过位于孔乔河支流北岸的低地平原,一直向南 延伸的痕迹。在这个时分——他总是选择这个时分,夕阳投下他 长长的身影,眼前的这条古道沉浸在玫瑰的霞光中,迷离变幻,隐 现出一场往昔的梦境:这个如今衰落了的种族当时是那么斗志昂 扬。他们的骑手和矮种马都涂着彩,浩浩荡荡从北边开过来。他 们的脸上抹着白垩,长发编成辫子,每人都全副武装准备上阵—— 这就是他们的峥嵘岁月。连妇女和孩子们,还有怀抱着吃奶婴儿 的年轻妇女全都滴血盟誓,决心以血雪耻!当北风吹过来的时候, 你会听得见他们浩大的声势,你能听得见战马的喘息声,包着生牛 皮的马蹄的嗒嗒声,长矛挥舞的嗖嗖声,马拉木橇在沙地上发出的 嚓嚓声,就像巨蟒蜿蜒前进一样。男童们赤裸着上身骑在野马上 不断地抽打、折磨这些野畜,神气得活像是马戏团里的骑师。还有 一群群的猎犬,吐着舌头,在一旁小步疾跑着。跟在后面的是那些 半裸身体,赤着双脚悲苦地负重而行的奴隶。而盖过这一切的是 骑士们所唱的雄浑的行军歌……这个民族、民族的幽灵唱着圣歌, 穿过废弃的矿地,走进黑夜,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消逝在旧日的 回忆里。就像最后晚餐的圣杯中贮了血一样,那是他们那一代短 暂而暴戾的生命的总结。
  他继续骑马前行,夕阳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紫铜色,卷着红尘 的风从西面劲吹过来。他又转向南行,沿着古时战道骑上一座小 丘的顶端,下了马,丢掉缰绳,走开几步,伫立在那里,像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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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到了世界的尽头。
  在灌木丛中他看到了一个年岁不浅的马的头盖骨,便蹲下拾 起来拿在手里翻看。尸骨因风化已显得十分干脆了,而且惨白得 像一张漂过的纸。他蹲在那里顺着光细细端详。头壳里松松地缀 着几颗大牙就像连环画册上画的那样,头盖骨的接缝处就像几片 骨板粗粗拉拉地焊接在一起。在他翻看的时候,头壳里的细砂悄 然地流淌出来。
  他爱马正如同他爱人类一样,爱它们有血有肉,爰它们所具有 的满腔热血的秉性。他对这些生性刚烈的生灵充满了崇敬和钟 爱,这也是他毕生的癖好。他相信它们将永远如此,不会改变。
  天色巳晚,他骑马踏上归途。马儿加快了步伐。一天中最后 的日光如同一把巨扇罩在他身后的原野上,而后又悄悄地沉入远 处的地平线。夜幕四垂,四周呈现出冷寂的蓝色的阴影,几只晚归 巢的鸟雀啾啾鸣啭着飞进黑暗中的硬扎扎的矮树丛里。他又一次 越过了古战道,这个时分他该策马原野走上归家的路,但昔日的武 士们总要凭借这夜幕继续前行,手握着如石器时代那么笨重的武 器风风火火地向前,即使千难万险也绝不退缩,哪怕血流成河也要 吟歌前行,向南越过平原,奔向墨西哥!
  这所住宅是公元1872年建造的,七十七年之后他的外祖父还 是头一个死在里面的人。而其他一些死者只是殡殓后才停在门厅 里供人凭吊,他们有的是用门板抬进来,有的是裹在货车苫布里拉 进来,有的是装在由新松木板钉的匣子里被卡车运进来的,手拿运 货单的卡车司机就站在门旁。这些人都横死在外,死因的传闻各 异。一张变黄了的白报纸,一封信,一份电报是能找到的唯一根 据。最初的牧场是当时政府划拨出的两千三百英亩地;最初的房 子只是一间用树枝条搭成的小茅棚,那是1866年。就在那一年, 第一群牛被赶着通过现在的贝克萨县,越过了牧场的北端到达萨 姆纳要塞和丹佛城。五年以后,他的外曾祖父赶着六百头公牛赎 走过同样的路到了这里,花一笔钱盖了这所房子。那时,牧场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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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扩展到一万八千英亩地了。在1883年,牧场整个用带刺的铁丝网 围起来。到1886年时,野牛群已无影无踪。同年冬天,家养的牛 畜大批死亡。在1889年,孔乔要塞拆除了。
  他的外祖父是八个男孩当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 过了二十五岁的。其他的兄弟有的淹死,有的被枪打死,有的被马 踢死,有的死在大火中,好像就怕死在自家的床上似的。最后的两 个于1898年死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波多黎各岛上。就在那一年他 外祖父结了婚,并把新娘带到牧场上的家。那时,他一定来到牧 场,站在那里观看自己的这份家业,思索着上帝训导的生活之路, 还有他作为长子的继承权利。十二年之后他的妻子在一场流感中 去世而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一年以后他娶了亡妻的姐姐,再 过一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从此再无生育。格雷迪这个姓也就随着 老人,在那个北风呼啸、墓地上荒烟衰草凄迷的日子一同被埋葬 了。老人的独女就是现在这个男孩的母亲,这个男孩姓科尔"一" 约翰?格雷迪?科尔。
  他在圣安基勒斯旅馆的门廊里见到了他的父亲,两人一起走 到查德本街的银鹰咖啡馆,坐在后部的小隔间里。当他们进来的 时候,周围桌上的人都停止了谈话。有几个人朝他父亲点头,有一 个人还叫着他的名字。
  女招待把每个顾客都称作“宝贝儿”、“可爱的孩子”。她一面 给大家订菜,一面和他们调笑。约翰?格雷迪的父亲掏出香烟点着 一支,就把那包烟放在台子上,又把他那个印有“第三步兵之魂”的 打火机放在那包烟上,然后仰在椅背上抽着烟,一边看着儿子。儿 子告诉他说,叔叔艾德?埃里森在葬礼后曾走到牧师面前和他握 手。两人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帽子,倾斜着身子迎风而立,活像 是马戏团玩杂耍的演员。当时他们身边的帆布篷在狂风中抖动 着、狂暴地扑打着,参加葬礼的人们随着被风掀翻的帆布椅子在墓 地上急步紧追。艾德把身子一直探到牧师的脸上,喊叫着对他说, 他们当天上午举行葬礼实在不错,因为照这样的天气,到了下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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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真的北风劲吹,还不知要坏成什么样子呢。
  父亲无言地笑了笑,然后开始咳嗽起来。他喝了一口水又坐 着抽烟,一面摇了摇头说:
  “巴迪从俄克拉何马州那块长条锅把地回来时告诉我,那个鬼 地方风刮得才叫大,风过处硬挺着的小鸡全都扑倒在地。”
  女招待端来了他们的咖啡。
  “你们的咖啡,宝贝,”她说,“我马上把你们订的菜拿来。” “她去了圣安东尼奥。”男孩说。
  “别称呼‘她’。”父亲说。
  “我是说妈妈。”
  “我知道。”
  他们喝起咖啡,儿子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你指的什么?”
  “指任何事。”
  “她可以去她自己想去的地方。”
  儿子看着他你不应当抽烟。”
  父亲噘起嘴,用手指头咚咚地敲着台子,抬起头来说到我来 问你我该做什么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你已经长大了,能告诉我了。”
  “是,先生。”
  “你需要钱吗?”
  小。
  父亲看着儿子,“你会行的。”他说。
  女招待端来了他们的晚餐,厚实的瓷盘里摆着牛排、肉汁、土 豆和菜豆。
  “我马上把面包拿来。”女招待说。
  父亲把餐巾塞进衬衣领子里。
  “我担心的并不是我自己,”儿子说,“我可以这么说吧?” 父亲拿起刀子切牛排,“是啊。”他说你可以这么说。”
  女招待又送来一篮子小圆面包,放在台子上就走开了。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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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吃起来,父亲并没有吃多少。不一会他便把盘子推到一边,伸手 摸出另一支香烟,往打火机上磕了几下,夹在嘴上点着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你说嫌我抽烟也可以。”
  儿子没有答话。
  “你知道,这也不是我想做的。”
  “嗯,我知道。”
  “罗斯科那匹马你驯好了吗?”
  “还不能骑呢。”
  “那我们干吗不星期六去骑骑它?”
  “行啊。”
  “如果你有别的事就算了。”
  “我没有什么事。”
  父亲又抽了一口烟,盯着他。
  “要是你不想去也就算了。”
  “我想去。”
  “你和阿图罗装好货便来城里接我好吗?”
  “好的。”
  “你们什么时间来呢?”
  “你什么时候起床?”
  “我会起来的。”
  “我们八点钟到那儿。”
  “我会起床的。”
  儿子点点头,继续吃饭。他父亲环视四周,说真见鬼,这地 方该向谁要咖啡啊!”
  夜里,他和罗林斯解下马鞍,把马赶到黑地里,然后两个人躺 在鞍褥上,头枕着马鞍子,仰望着苍穹。夜晚月冷风清,炽热的火 星从篝火堆上飞溅起来,红闪闪直喷向星空。他们能够听见公路 上卡车的隆隆声,也能看见镇上的灯光反射到北方十五英里处的 沙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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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干些什么?”罗林斯问他。
  “不知道,没事可干。”
  “我不知你指望什么,那个人比你大两岁,有自己的车,什么都
  有。,’
  “对他来说等于一无所有,从来也没有。”
  “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嗨,我不知道你到底指望什么?”
  “我什么也不指望。”
  “那么星期六你去不去?”
  “不去。”
  罗林斯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烟,坐起身来,从火堆里拿出一块炭 来点着了香烟。他坐着吸了一会儿烟。约翰?格雷迪说道我不 会让她占我上风的。”
  罗林斯在靴子后跟上磕去香烟头上的白灰。
  “她不值得你这样,他们谁也不值得。”罗林斯说。
  约翰?格雷迪半晌没有回答,后来他说:“这事值得。”
  约翰?格雷迪回到家,先擦洗干净马,把它牵进棚里,然后走进 房子到厨房里去。路易莎已经上床,屋里很安静。他用手在咖啡 壶上试试冷热,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走进了门厅。
  他走进外祖父的工作室,来到桌前,打开台灯,坐进那张老橡 木转椅。在桌子上有一个黄铜日历牌架在旋轴上,用手轻敲一下 架子就能变换日期。此时,日历上仍然是九月十三日。桌上还有 一个烟灰缸,一个玻璃镇纸器,一本记事册,上面写着“帕尔默饲料 供应店”。还有他母亲的中学毕业照,嵌在一个小银相框里。
  房间里有一股陈腐的雪茄烟味。他倾着身子关了那盏铜灯, 在黑暗中坐着。透过前窗他可以看到繁星照耀下的平原延伸并消 失在北方。陈旧的呈十字交叉形的电线杆连接起来从西到东穿越 过那些灿烂的星座。他的外祖父告诉他,科曼奇人有时会割断电 线用马鬃把断头连接好。他身子向后仰靠着双脚交叉搁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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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四十公里远处的北方天际有闪电和干雷炸响。客厅里的挂钟 正敲响着十一点钟D
  她走下楼来,走到外祖父工作室的门口,扭开了墙壁上的灯开 关。她穿着长袍,双臂交叉着站在那里。他看了看她,又向窗外看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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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什么? ”她问道。
  “坐着呗! ”他回答。
  她身穿长袍站在那里好长时间,然后转身穿过门厅走回楼上, 听到她关门的声响,他起身把她打开的灯关上了。
  过去曾经有过一些温暖的日子。下午时分,他和父亲常常坐 在旅馆房间里的白色柳编圈椅里,窗子开着,钩针编织的窗帘轻拂 人室内。他们一起喝咖啡,父亲在自己杯里倒上少许威士忌酒,坐 下来呷着,又抽上一阵烟,一边向街上观望。外面有油田的巡逻车 沿街停放,让人觉得好像是身处战区似的。
  “要是你有钱,你会买一部巡逻车吗?”儿子问 “我过去有钱也没有买它。”父亲答道。
  “你是说你退役时那笔钱吗?”
  “不,是那以后的。”
  “你赢过最大的一笔钱是多少?”
  “你无须知道,尽学些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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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天下午我带一副国际象棋来下好吗?”
  “我可没那个耐性下棋。”
  “可你有耐性打扑克。”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扑克能赢钱,下棋就不能。”
  又坐了一会儿。
  “说到钱,那边地底下有的是,”父亲说,“去年打出的1C克拉
  克一号油井就是个大钱眼。”
  他又呷了一口咖啡,伸手从桌上拿了一支香烟点着,看了看儿
  骏马边境三部
  子又看着街上。过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说:
  “有一次我连着打了二十二个钟头的牌,赢了 26000美元。最 后一注我赢了 4000美元。我们一共三个人玩,两个小子是从休斯 敦来的,我用三张女王赢了这把牌。”
  他又转过脸来看着儿子,儿子正坐在那里,举着停在嘴边的杯子 听他讲。他又转身看着窗外,说广我现在可是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儿子问:“你看我现在做什么好?”
  “我看没有什么你好做的事。”
  “你还要同妈妈谈谈是吗?”
  “我不能和她谈了。”
  “你可以和她谈谈。”
  “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是1942年在加州的圣迭戈。现在不能怪 她,是我变得不是从前那样子了,我倒希望自己现在并没有改变, 但是我变了。”
  “你内心并没变,心里还是一样。”
  父亲又咳嗽起来,他从杯子里呷了一口酒说广内心,咳。”
  父子俩又坐了好长时间。
  “她现在在圣安东尼奥演戏什么的! ”
  “我知道。”
  儿子伸手从地板上拿起帽子放在膝盖上说:“我要回牧场去
  “你知道,我过去很敬重那老人的。”
  “我知道。”儿子看着窗外说,声音有些硬咽。
  “可别为这抹眼泪啊。”父亲说。
  “我不会。”
  “好!不会就好。”
  “外袓父从来就没有绝望过,”男孩说。“他还叫我也别绝望。 他说,不见尸首绝不搞葬礼,除非看到你的战场军人身份识别牌才 行。有些人还决定要把你的衣服送掉呢!”
  父亲苦笑了一下说他们可能会那么做,其实我剩下的东西
  骏马a境一 _ i部曲?第一部
  只有那双靴子最合脚。”
  儿子说他总觉着你和妈妈会一起回来的。”
  “是啊!我知道他那么想的。”
  儿子站起来,戴上帽子。“我最好还是回去了。”
  父亲接着说广他总是那么护着你妈,尽管是老人了,可不论谁 说了你妈什么坏话,他听见了都要和他们大吵一通,简直有失自己 的尊严。”
  儿子又说我得走了。”
  “好吧。”
  父亲从窗槛上撤回脚,说:“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去取报纸。” 他们在铺着瓷砖的门厅停下来。此时,父亲浏览着报纸的标
  题。
  “秀兰?邓波儿怎么会离婚呢? ”父亲说。
  他抬起头来,初冬的街道上暮色苍茫。“我想去理个发。”
  他看看儿子,说: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一样。”
  儿子点点头。父亲又看了一眼报纸,然后把它折了起来。
  “《圣经》上说,逆来顺受的人将会继承这个世界,但愿这会是 真的。我不是个自由思想者,但我要对你说老实话,我根本就不信 这个世界一切会那么美好。”
  他又注视着儿子,然后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去楼上的屋子,壁橱里有一样东西是给你的。”
  儿子接过钥匙,“是什么东西?”
  “是我送你的东西,本想在圣诞节时给你的。现在我累了,走 不过去,你自己去拿吧。”
  “好的,先生。”
  “看起来这份礼物能你高兴高兴。下楼时把钥匙留在桌子 上就行。”
  “是,先生。”
  “我还要来看你的。”
  駿马広境三部曲.第|部
  “那好。”
  他乘电梯上了楼,走过门厅用钥匙开了房门,进去打开橱门。 地上除了两双靴子、一叠脏衣服外,还竖着一副崭新的“哈姆利”牌 马鞍。他抓着鞍头拎起马鞍,关上橱门,把马鞍拎到床上站着细 看。
  “真讨厌,他妈的该死!”
  他在楼下桌上放了钥匙,摇摆着走出门,来到大街上,肩上搭 着那副新马鞍。
  他走到了南孔乔大街,把马鞍子甩下来竖立在自己面前。天 色黑下来,街灯都亮了,头一辆幵过来的是一部“A型”福特牌卡 车。看见约翰?格雷迪,滑了几码就刹住车,司机把车窗玻璃摇下 少许,探出头,朝着约翰满嘴酒气地大声吼道:“把那废壳子掼到后 车厢上去吧!牛仔,到我这儿来。”
  “好吧,先生。”约翰答道。
  其后的一个星期,大雨整整下了七天,晴了一阵,接着又下起 来。瓢泼大雨无情地倾泻在这冬天坚硬而平坦的原野上。大水漫 过了克里斯托弗尔的公路桥,交通已经断绝。在圣安东尼奥发了 洪水。约翰?格雷迪穿着他外祖父的油布雨衣骑马走过艾丽西亚 牧场,南边的栅栏在水中已被淹没至顶。一些牛像孤岛似的立在 水中,凄然地注视着骑马人,约翰?格雷迪的坐骑雷德博也凄然地 回望着这些同类。他用靴跟夹夹马肚,说走吧,伙计,我心里也 不比你好受。”
  当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和路易莎、阿图罗一起在厨房吃 饭。有时在晚饭后,他便到路上搭车进镇,走过几条街到波尔格大 街,站在那座旅馆外面仰视着四层楼上他父亲的那个房间。有时 他会看到父亲的身影在薄纱窗帘后移动,还转过身走来走去,就像 是打靶场上能移动的铁皮熊靶,只不过比那靶慢些,显得更瘦削, 更令人感到难受D
  当母亲回来的时候,他们母子俩在餐室里一起吃饭。她和约
  翰相对坐在胡桃木长桌的两头,路易莎忙着上菜送饭。她端走所 有的盘子,在门口转过身来问了一句还要些什么,太太?”
  “不要了,路易莎,谢谢。”
  “晚安,太太 “晚安。”
  路易莎关上门出去了,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约翰?格雷 迪抬起头来问:
  “为什么你不把牧场租给我?”
  “把牧场租给你?”
  “是的。”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想讨论这事。”
  “这是个新话题。”
  a -7-" '-v ~r"曰 ”
  小,这小是。
  “我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所有的钱,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儿根本没有钱。这个 地方二十年来的一点收账刚够开销的。从战前到现在没有一个白 人在这里干过活。不管怎么说,你才十六岁,经营不了一个牧场。”
  不D我目g0
  “你真可笑,你应该上学去/
  她把餐巾放在桌子上,朝后推了推椅子,便起身出去了。约翰 把面前的咖啡杯子推开,身子仰靠在椅子上。在餐具橱对面的墙 上是一幅群马的油画。上面有六匹马正冲破畜栏向外飞奔,鬃毛 长长地在风中飘舞,它们的眼睛露出野性难驯的神色。这些马是 从一本书上临摹下来的。它们都长着西班牙安达卢西亚马种那样 的长鼻,马脸的骨骼表明有巴布种的血统。从前面的几匹马可以 看出第一流良马所具有的特别强健的后腿,强健得足以担任牧场 中专门去分开牛群的“宪兵马”,这些马的神情使人觉得它们周身 奔流的是铁血。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与之媲美,他从来没见过这 样健美的宝马良驹。他曾经问过他外祖父这都是什么品种的马, 可外祖父只是把眼睛慢慢从菜盘上移到那幅油画上,好像第一次
  ■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看到一样,然后他说,这不过是画册上的马,接着又埋头吃饭了。
  他走上楼梯,来到亭子间,发现富兰克林的名字列成弧形印在 卵石花纹的门玻璃上。他摘下帽子,抒过门把手进了房间。值班 的姑娘在桌前抬起眼睛。
  “我是来见富兰克林先生的。”他说。
  “请问您事先有约吗?”
  “没有,但我们认识。”
  “您叫什么名字?”
  “约翰?格雷迪?科尔。”
  “请稍等。”
  姑娘走进另一个房间,一会儿她走出来朝约翰点点头。他站 起来走了过去。
  “进来,孩子。”富兰克林说。
  他走进屋子。
  “坐吧。”
  他坐了下来。
  他说完了他必须要说的话。富兰克林朝后仰身看着窗外,他 摇了摇头,转过身子,两手交叉着放在桌上。“首先,”他说,“我没 有权力来劝告你,这是所谓各人利益的冲突。但我想告诉你,这是 她的财产,她有权随意处置
  “难道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9”
  “你还是未成年人。”
  “那我的父亲呢?”
  富兰克林又朝后仰去,“那可是件棘手的事。”
  “他们并没有离婚。”
  “他们离了。”
  小伙子抬眼望着他。
  “这已是公开的事,我想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报纸上已经登过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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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
  “三周以前就作最活判决了。”
  他垂下H光。富t克林注视着他。
  “在老人去世前就判定了。”
  小伙子点点头,“我明白您的话了。”
  “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孩子,但我想事情只能是这样子,将 来也如此。”
  “您不能和她谈谈?”
  “我和她谈过。”
  “她说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无所谓,反正她不准备改变自己的主意。”
  约翰?格雷迪点了点头,他坐在那儿注视着自己的帽子。
  “孩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在西得克萨斯牧场上的生活是仅 次于死后进天堂的乐事,她不愿意再过这种生活,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这是个能获利的好生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它不是。”
  “它能成为一个赚钱的好地方。”
  “好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年轻女 人,我想她喜欢多一点社交生活,而不愿终日和牲口打交道。” “她已经三十六岁了
  律师又向后仰靠着,轻轻地转动着椅子。他用食指轻叩着自 己的下嘴唇,说这都是你父亲那讨厌的毛病造成的,不管人家把 什么纸摆在他面前他都在上面签字,从不知道留个后手保护自己。 妈的,我不能命令他,我曾告诉他去找个律师,我告诉他?我简直 是在乞求他了。”
  “是的,我知道。”
  “对了,韦恩告诉我,他不再去看医生了。”
  他点点头,“好的,谢谢您,耽误您时间了。”
  “非常抱歉没能告诉你什么好消息,你不妨再找别人谈谈:
  “不用了。”k
  “你今天怎么没上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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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我退学了。”
  律师点点头:“好啦,这就说明一切了。”
  小伙子起身戴上帽子,“谢谢您了。”他说。
  律师站起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我想你们这 事恐怕就是这种情况。”
  “是的。”年轻人答道。
  圣诞节过后母亲就离家出走了。约翰*格雷迪和路易莎还有
  阿图罗在厨房里坐着。路易莎一谈到这事就要哭,所以他们就闭 口不谈。关于母亲出走的事甚至没有人去告诉外祖母——这位上 个世纪末就开始在牧场生活的老人。最后,阿图罗不得不去告诉 她。老太太听了点点头便转身走了,仅此而已。
  拂晓时分,约翰?格雷迪站在公路一侧。他拎着一个小皮包, 里面装着一件干净衬衫,一双新袜子,还有牙刷、刹须刀和修面刷 等。皮包是外祖父留下来的,而他身上穿的猎野鸭的毡里外套则 是父亲的。早晨开过来的第一辆车停下让他上去。他上了车,把 皮包放在脚下,然后把两手放在双膝间搓着。司机探过身子紧了 紧车门,然后把变速杆拉到头挡,便开车上路了。
  “那门没关好,你要上哪儿?”
  “圣安东尼奥。”
  “哦,我这车是到布雷迪的。”
  “那可太好了,我可以搭一大段路。”
  “你是个买牛的?”
  “什么,先生?”
  司机朝他小皮包上的皮带和铜挂锁努努嘴广我说,你是个买 牛的吧?”
  “不,先生,那只是我的小提包。”
  “我还当你是买牛的呢!你刚才等车站了多久?”
  “没几分钟。”
  司机用手指着那发着微弱橘黄光的仪表盘上的圆头塑料按钮
  骏马边境一 11部曲■第I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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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个东西有个加热器在里头,但现在没放多少热,你摸一下看 看
  “是的,先生,我摸着觉得挺舒服的。”
  司机对着灰暗而阴郁的冬天黎明不断地摇着头。他缓缓地移 动自己把住方向盘的手,“看这冬天的日子,我最不喜欢它了,我根 本看不出冬天有什么好!哪怕只有一个冬天我也嫌多。”
  他看了看约翰?格雷迪。
  “你不大爱说话,是吧?”
  “不大爱说。”
  “哦,这可是个好品性。”
  两小时以后,他们到了布雷迪镇,司机让他在路边下车。
  “你再搭个车,到了弗雷德里克斯堡时就走上87号公路,可别 走290号公路,那条路绕来绕去会把你一直转到奥斯汀去的,听懂 了吗?”
  “听懂了,先生,谢谢您。”
  他关上车门,司机朝他点点头,抬起一只手摆摆,汽车在路上 掉转头开回去了。又有一辆过路汽车停下拉上了他。
  “你要去哪儿? ”那个人问。
  当他们经过圣萨巴时,天开始下雪。雪花飘落在爱德华高原 上。在巴尔科尼,雪覆盖在石灰岩上,白茫茫一片。他坐在车里, 望着外面的漫天飞雪。那雪片不断地飘洒在挡风玻璃上,被刮削 器刮到一边。半透明的雪泥已经在沥青路面的两侧堆积起来,在 佩得纳莱斯河桥上甚至结了冰。绿色的河水缓缓地流过岸边暗黑 的树林。路旁的合欢树丛和懈寄生丛浓密地交织在一起,看起来 像真正的懈树林子。司机拱身伏在方向盘上,一面吹着口哨自娱。 下午三时左右,他们在一阵猛烈的暴风雪中驶进了圣安东尼奥市。 他爬下车,谢过司机,走上大街,进入他所遇到的第一家咖啡店。 他坐在柜台旁,把皮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从托架上取下那小小的 菜单,打开看了看,又看看后墙上的挂钟。女招待把一杯水放在他 面前。
  “这里和圣安吉洛的时间一样吗?”他问。
  “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她说,“一瞧你那神情我就 知道。”
  “你不知道吧?”
  “我生来还没去过得州的圣安吉洛呢!”
  “给我来份夹干酪和牛肉的三明治,再要一杯巧克力奶。”
  “你是来参加牧童竞技表演的吧
  “不是。”
  “这儿和圣安吉洛是同样的时间。”坐在柜台下方的一个男人
  说。
  他谢了那个人。
  “同样的时间,”那个男人还在重复,“同样的时间。”
  女招待在拍纸本上与完了约翰点的东西后抬起头说:“我才不 信他说的话呢!”
  约翰?格雷迪在下雪的城里漫步。天黑得很早。他走到商业 大街桥上,看着雪花飘落和消失在河水中。雪花也飘落在路旁停 靠的车辆上。晚间大街上的交通滞缓之极,只有几辆出租车和卡 车幵过来,亮着前灯缓缓穿过飞雪,轮胎压过雪地,发出辘辘的声 音……他在马丁大街上基督教青年会办的一家旅馆登记入宿,付 了两美元要了个房间,就上了褛。他脱下靴子,把它们立在暖气片 上,袜子也搭在旁边,然后在衣架上挂好外套,四肢伸幵平躺在床 上,用帽子盖着眼睛养神。
  在7点50分,他身着干净的衬衫,手里捏着钱,站在了剧院票 房的窗口前,他买了楼厅三排的一个座位,付了 1.25美元。
  “我以前没来过这儿。”他说。
  “这是个好座位。”售票姑娘说。
  他i射过这姑娘走进剧场。一位引座员接过他的票带他来到铺 着红色地毯的台阶前又把票还给他。他走上台阶找到自己的座 位,把帽子放在膝上等着开场。剧场里一半空着,当灯光暗下来时 楼厅里的一些人起身移到前面的座位上。大幕升起来了,他看见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一部
  他的母亲从舞台上一扇门走出来,开始同一位坐在椅子里的女人 说话,演出进行着……
  幕间休息时,他起身戴上帽子走到下面的门厅,他站在一个镀 金的壁凹处,卷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一只脚向后抬起,用靴跟抵 住身后的墙壁。他并非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观众向他这边投来的目 光,但他并不在意,还把牛仔裤的一条裤腿向上挽了个小翻边,时 不时地俯着身子把细白的烟灰弹进这个自制的容器里。他看到有 一些和他一样穿靴戴帽的人,就很庄重地向他们点头,这些人也同 样庄重地还礼9过了一会儿,门厅里的灯又暗了下来,演出继续进 行。
  他在座位上向前倾着身子,把胳膊肘放在前排的空椅背上,下 巴抵在前臂上全神贯注地看戏。他期望着这出戏里有什么故事情 节能告诉他这尘世的现在及未来,但是没有,简直一点儿也没有。 当灯光大亮的时候,剧场里响起了掌声。他的母亲出来谢幕好几 次。所有的演员也都聚集到舞台上,手牵手向观众鞠躬致谢。此 后,大幕便长久地关上了。观众们起身纷纷涌向走道。只有约翰 在空荡荡的剧场里坐了好长时间,然后起来戴上帽子,走到外面的 寒冷中去。
  当他早起外出吃早饭时,天色还不亮,气温至多只有零度。在 特拉维斯公园地面上,积雪有半英尺深。唯一一家开门的小餐馆 是墨西哥人开的。他要了墨西哥风味炒蛋和咖啡,一边坐^翻看 报纸。他以为报上会有关于他母亲的什么报道,但是没找到。他 是小餐馆里唯一的顾客。招待是一位年轻姑娘,坐在一旁看着他。
  当她放下盘子的时候,他把报纸放在一旁向前推着杯子。
  “还要咖啡吗?”
  “是的,请再来一杯。”
  她又端来了咖啡,“天气很冷。”她说。
  “是挺冷的。”
  他沿着百老汇街走去,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领子翻上来挡 风。他走进门杰旅馆的门厅,坐在一把躺椅上,翘起一条腿,又翻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开了报纸。
  大约在9点钟的时候,母亲从门厅走过。一个身着西装和轻 便大衣的男子揽着她的腰,他们一起走出了门,钻进了一部出租汽
  车。
  他呆坐在那里好大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折起报纸,向服务台 走去。值班员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们这里有一位姓科尔的太太登记住房吗?”他问。
  “科尔?”
  “是的。”
  “ AA- —r- ”
  请寺一卜O
  值班员转身去查登记簿,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姓科尔的太
  太。”
  “谢谢你了。”他说。
  他们父子最近一次一起骑马出去是在三月初的一天。天气已 经转暧,路旁开满了黄色的墨西哥草帽花。他们在麦卡洛卸下華: 货,又骑上马穿过了牧场中部沿着葡萄溪进人低矮的小山丘。溪 水碧绿清澈见底,河底的苔草枝叶披拂,爬满了河旁的卵石滩。他 们骑着马缓缓走在开阔的乡间,穿过合欢树丛和胭脂仙人掌中间。 他们从汤姆格林县一直进入科克县,继续策马前行,越过古老的斯 库诺沃路,又走进起伏不平的小山间,这里到处长着雪松,地面上 布满了暗色岩。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绵亘在北方大约一百英里之遥 的浅蓝色山脉上的积雪。他们整天没说上几句话。他父亲骑在马 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只宇握住缰绳,停在鞍头上方约两英寸处3他 是那么消瘦和虚弱,给人弱不胜衣的感觉。他骑在马上,用那双深 深陷下去的眼睛凝视着这片原野,好像这世界已经改变,或是因为 和他在别处所看到的世界有所不同而心存疑虑。又好像他再不会 看到这世界,或者更糟的是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似的。看这个世 界一直是这个样子,永远是这个样子。稍稍骑在他前面的孩子坐 在马上驾驭自如,仿佛他不仅生来就会骑马,而且即使邪恶与不幸
  駿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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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他降生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儿没有马,他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找 到它们。他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马真是若有所失,不够正 常,他会去填补这个空白,一定要满世界地漫游寻找这种可爱的生 灵,一直找到方肯罢休。要知道马就是他生活中梦寐以求的东西,
  永恒不变。
  下午,他们骑马经过了一个旧牧场的废址。这牧场位于一个 多石的平顶山上,可以看到一些残缺的篱笆杆歪七扭八地插在岩 石缝里,杆上还挂着早已锈蚀的铁丝网,这东西在周围一带已经多 年不见了。他们还看到一间颓败的看守屋,还有一部古旧的木制 风车的残骸躺在岩石间。他们向前骑行,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走 着,傍晚终于走下了低矮起伏的小山丘,穿过裸露着红土的漫滩, 进入罗伯特利镇。
  镇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浑得成了红泥浆,河上有一座木板桥。 他们一直等到道路畅通才牵马过桥。进镇后,他们先沿着商业大 街骑行,再转入第七大街,最后来到奥斯汀大街,走过一家银行后 看到了一家餐馆,于是下马把马拴在门旁走了进去。
  店主走过来问他们想要些什么3他直呼其名地招呼他们。父 亲从菜单上抬起目光。
  “你来点吧,人家不会老等着咱们。”父亲对儿子说。
  “您想吃什么?”儿子问父亲。
  “我要点馅饼和咖啡。”
  “您有什么馅饼?”儿子问店主。
  店主朝柜台看去。
  “随便什么馅饼吃点东西就行,”父亲对儿子说,“我知道你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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