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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城市 作者:科马克·麦卡

科马克·麦卡锡 (美)
  cowbo/S,landowne 电 barkeeps抹南s’and desperate whores set the stage tor^he final cxjrtan call on the American Wfest
  一本堪称二十世纪最高文学成就的美国经典。
  —《旧金山时报》
  科马克?麦卡锡是这一题材继麦尔维尔后最伟大的作家。 —《纽约时报书评》
  上海译文出版社
  定价:17,00元
  1998年,美国作家科马克?麦转锡发表了《边境三部曲》的最 后一部《平原上的城市》,结束了他历时十年的潜心写作,把这一包 括《骏马》(第一部,1992)和《穿越》(第二部,1994)在内的西部文学 巨著完整地奉献于期盼已久的读书界,受到了北美读者的热烈欢 迎,一时引为文坛盛事。未久,根据《三部曲》第一部摄制的同名好 莱坞影片《骏马》,作为世纪末贺岁大片于2000年圣诞节在全美 1800家影院隆重首演,更将这一文坛盛事推向了高潮。其时,我 在犹他州的普罗沃市躬逢其盛,遂与同在该城杨伯翰大学任教的 友人尚玉明教授相邀,观赏了这部展现美、墨边境牛仔生活和西部 风情的影片。尚玉明教授是《骏马》译者之一,当时我们在他的倡 议下,酝酿将后续的《穿越》和《平原上的城市》两部一并译出。影 片的上演和成功,给了我们巨大的鼓舞和推动,遂于次年在上海译 文出版社的支持下着手《三部曲》后两部的翻译。初时计划两人合 译两书,后因翻译实践的要求,改为各揽一部。工作于2001年初 开始,历经大半年时间的努力,于当年秋季完成了译稿。是为此书 译事之缘起。
  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生于1933年。50年代初于
  田纳西大学研习文学,60年代起专业从事文学、特别是小说的创 作。他早期的作品集注于对美国南方风土人情的摹写,作品被归 人美国南方文学范畴。自70年代中期移居得克萨斯西部,美、墨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者
  译
  边境城市艾尔帕索后,即致力于对当地下层人民特别是西部牛仔 生存与奋斗的描写。他数十年埋头耕耘、默默著述,终以《血色的 子午线》一书(1985)崭露头角,《骏马》一书的出版使他在流派纷 呈、群星灿烂的美国文学界脱颖而出,成为一颗耀眼的文坛新星。 而《边境三部曲》的全部出版,则更奠定了他作为当代美国西部文 学大师的地位,甚而被誉为“当代在世的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
  《平原上的城市》和《骏马》、《穿越》是在情节上各自独立、在人 物上互有联系、在精神上一以贯之的三部小说。从结构上讲,《平 原上的城市》是《三部曲》的终结“乐章”,而在思想内容上讲,它又 是全书的缩影。读过《骏马》和《穿越》的读者可以看到,《骏马》的 主人公、少年牛仔约翰?格雷迪和《穿越》的主人公、少年牛仔比利_ 帕勒姆,作为经过生活砺炼,变为成熟了的青年,在这部《平原上的 城市》中共同扮演了主角,继续了他们的探索,演绎出了又一段感 人至深的故事。而在另一面,由于《平原上的城市》的同名未发表 电影剧本产生在十多年之前,所以实际上它又是《三部曲》藉以铺 陈、推衍和发展的蓝本。因而这本书更集中、更概括、更凝练地反 映了作者在整部三部曲中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
  故事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的50年代初。在《骏 马》的浪漫历险中走过来的青年牛仔约翰?格雷迪和经历了《穿越》 的比利?帕勒姆,现在生活、劳作在美国西南部新墨西哥州的一个 牧场里。离牧场不远,是美、墨之间的界河格兰德河,隔河相望的 是美国的艾尔帕索和对岸的墨西哥华雷斯两座城市——即“平原 上的城市”。小说的情节——特别是贯穿全书的约翰?格雷迪与一 个年轻墨西哥妓女间的爱情悲剧——便展开在这两城市及其周遭 的牧区和群山中。
  在牧场牛仔们对华雷斯一家妓院的造访中,约翰?格雷迪看上 了年轻美丽的墨西哥妓女玛格达琳娜,却因拘谨和羞涩而与她失 之交臂。随后,约翰?格雷迪一次次地穿过国界,在华雷斯到处不 懈地寻找,终于在一个叫做“白湖”的妓院与他钟情的姑娘相会,并 双双陷入热恋。爱情唤醒了诚实、执着的约翰?格雷迪对新生活的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I 1部曲.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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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往,少女的悲惨身世更激起了他救助爱人的心念。他不顾世俗 的成见,不顾包括挚友比利在内的所有朋友们的反对,决定娶多病 的玛格达琳娜为妻。“白湖”妓院老板爱德瓦多不但是个阴狠毒辣 的冷血恶棍,更把玛格达琳娜控制做自己泄欲的性奴。约翰?格雷 迪在为情人赎身的努力遭到了必然的失败后,铤而走险,计划营救 玛格达琳娜偷越国境。不幸计谋败露,姑娘在即将进人美国时,在 边界上惨遭杀害。对爱情、也对生活绝望了的约翰?格雷迪向爱德 瓦多寻仇,在一场血腥的白刃决斗中,杀死了仇敌,自己也因身受 重伤而死,结束了他短暂而又毕历艰辛的一生。
  如同所有优秀的小说一样,《平原上的城市》在上述故事情节 的背景上,展开的是一幅内容更加丰富、幅面更加广阔的生活画 卷。它既涵盖了二十世纪中叶美国西部牧业经济和牧民生活的方 方面面,也集纳了作者对人生的意义、人与自然的依存、人与宗教 关系的理性思索。在这里,作者向我们展现了牛仔们辛勤的劳动 生活和在艰苦环境中互相关怀的兄弟情义,也展现了牧区独身牛 仔和城镇中妓女之间相依相存的独特人文生态景观。在这里既有 围猎山狮、捕杀野狗的激烈场面,也有繁星低垂、篝火熊熊的静夜 里对往事的娓娓诉说。在故事发生的年代,由于现代大工业的发 展,致使一度繁荣的西部放牧业渐趋式微。而城市化和现代化的 推进,更迫使牛仔们放弃世代相沿的恬淡自怡的简朴生活方式,背 井离乡,甚至跨越边境,去寻找自己失去的“天堂”。历史的无情变 迁、人与命运的抗争,使全书弥漫、渗透着失落、彷徨、悲怆的气氛。 对这一整个时代沧桑变化的记录和抒写,更使小说具有了史诗般 的品格和气魄。
  “在麦卡锡的作品中,大自然始终是伟大的存在”0。大自然 雄浑、壮美、伟大,是人类劳作、生息的所在,而人类的劳作、生息恰 恰又破坏、毁灭着大自然?,人类从与严酷自然的斗争中,从改造自 然中体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又为大自然的风貌不再而惋痛。
  ①引自《骏马》前言。
  ¥原上的城布边境111部曲?第三部
  对大自然的描写,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赞美和依恋,对人与自然 这对矛盾的思索,构成了小说《平原1:的城市》的另一个主题。
  本书的《尾声》因其在全书中相对独立的地位和难于卒读的特 点,也许需要稍加说明。在这部长达30(原文)页、在时序上一直 延伸到2002年的《尾声》中,作者试图概括和归纳他在《三部曲》中 的种种思索:约翰?格雷迪死后,比利离开了牧场,开始了浪迹天涯 的生活。2002年秋,七十八岁的比利在公路边遇到了另一个流浪 者——另一个比利。在两人的对话中,流浪者向比利讲述了他的 梦境,以及梦中另一个旅人所做的梦。在现实与梦、现实与梦中 梦、梦与梦中梦之间纠结难解的情景结构中,麦卡锡表达了他对人 生、对现实与理想的哲理性思考,以及对艺术家与他所做的梦即文 艺作品之间关系与责任的看法。评论家爱德温?阿诺德指出:这篇 尾声如同麦卡锡其它小说的结论部分一样“空灵、玄奥而难以捉 摸”。这就像是一幅抽象画,美是显然的,但却留下了巨大的理解 与想象的空间。
  作为西部文杰的麦卡锡,在写作上沿袭了经典现实主义的优 秀传统。评论家们广泛地把《边境三部曲》这部巨著与麦尔维尔、 霍桑、马克?吐温、福克纳、德莱塞和斯坦贝克等美国文学巨匠的著 作相提并论;他在《三部曲》中所表达的某些精神、意象和观念,甚 而被与远至荷马、莎士比亚、但丁,乃至《圣经》文学相对照。而以 译者所见,麦卡锡在《平原上的城市》中所表现的艺术风格,也许更 让人联想起海明威的作品。麦卡锡的叙事方式凝练含蓄,一切蔓 枝杂叶、修饰词语都几乎被删除得一干二净;对事物的描写简洁、 朴实,不事文饰和渲染;对情节和人物更是不加说明和交代,全赖 读者通过对人物的活动和大量对话的反复阅读、进入情景、咀嚼品 味,才能理解故事的内容和含义,体会个中的滋味和情趣。这颇使 人联想起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k而在《平原上的城市》里,苍穹 之下,荒野之上,踽踽独行的牛仔这一文学意象,更使人联想起《老 人与海》中茫茫大海中的老渔夫,天、地、人、海,广袤,深沉,神秘, 肃穆,都使人产生一种对人生的艰辛短暂、对大自然浩渺永恒的近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 I部曲?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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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宗教式的崇敬和感悟。
  “小说是叙述故事情节的语言艺术”。《平原上的城市》表现了 作者驾驭语言的天才和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使用美国西南边境 的语言,是本书的一大特色。这赋予小说以浓厚的乡土风味和地 方色彩。用当地墨西哥人所使用的边境西班牙语,以及用英、西双 语交杂写成的大段落对话,则不但表现了边境文化交融的特点,更 常常恰当地反映了人物的特定关系和细微的心理活动。而大量使 用的俚语、俗语、土语和“习惯错误”的句法和词法,更贴切而生动 地反映了下层人民的生活习俗和牛仔的性格特征。由于麦卡锡对 西部牛仔生活的观察积累和对其语言的深刻体会,在他书中的对 话语言不但完全口语化,而且准确、凝练、意蕴丰富。常常是一个 词语,便鲜活地造成或幽默、或谐墟、或调侃、或尖刻、或辛辣的不 同语感,而许多从生活中提炼出的朴素语言,更常包含着闪光的哲 理,以及多层次的深刻含义。
  这些语言上的特点,无疑给读者阅读原著提供了巨大的艺术 享受,但同时也给译者在翻译时造成了巨大的挑战和困难。为了 把译文中的不足和缺憾减低到最小程度,译者作了力所能及的最 大努力。在此过程中,得到了许多国内外朋友,特别是译者在犹他 州大学的朋友Charles Mayne教授的帮助。为了保证对原书的理 解,我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对原文作了逐字逐句的讨论 和推敲。没有他的帮助,《平原上的城市》的译文不可能达到现在 忠实于原作的程度。
  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朋友尚玉明教授。他不但是《边境三部 曲》前两部的译者,更是整个《三部曲》中译版的发起和组织者。我 在翻译《平原》的整个过程中都得到了他及时而有力的帮助。没有
  他的倡导、鼓励和支持,就不可能产生这部译作。
  上海译文出版社选择出版这部现实主义严肃的文学作品,既 体现了他们向中国读者介绍世界各流派优秀作品的不懈努力,更 反映了他们在中国传承现实主义经典文学的使命感。我为此向他 们表示深切的感谢。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_ I部曲?第三部
  在写下这篇译者前言、小说中文版即将付印而得以奉献给读 者的时候,译者除了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外,也抱着不无惶惑的期 待:期望国内文学爱好者能藉此认识和接受科马克?麦卡锡,喜爱 他的这部力作;倘能进而引致对美国现代文学视野的拓宽、对美国 各阶层人民的了解的加深,则更在译者的奢望之外了。
  李笃
  2002年8月于美国犹他州普罗沃市
  平原.L的城市辺境I 一 一部曲?第三部
  他们站在门廊里,使劲跺着脚,摔打着帽子,从脸上抹掉雨水。 外面街上正大雨滂沱,雨柱抽打着地上的积水,把映在水中红红绿 绿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影子驱赶得四处激荡、四处飞散。雨点在 路边的汽车顶上飞舞,噼啪作响。
  “妈的,快叫雨给呛死了,”比利说,一边挥动着还在滴水的帽 子,“我们的漂亮牛仔到哪儿去了?”
  “他进屋了。”
  “我们也赶快吧,要不然胖姑娘就都让他挑走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几个穿着斑驳衣衫的妓女坐在 一张旧沙发上,见他们进来,都抬起头打量。他们又跺跺脚,穿过 屋子走过去,停在吧台前。他们抬起脚架在瓷砖泄水槽边的围栏 上,帽子推到后脑勺上,看着酒吧侍者给他们往杯子里斟上威士忌 酒。接着他们端起酒杯,在血红的灯光下和弥漫的烟气中点了点 头,仿佛向一个不在场的伙伴行礼似的,一扬头把酒灌进喉咙,然 后把空杯子搁到吧台,手背抹抹嘴。特洛依向酒吧侍者翘了翘下 巴,用一个手指头在空杯子上比划了一圈。酒吧侍者会意地点点 头o
  “约翰?格雷迪,你怎么看上去像只没精打采的老鼠?”
  “我觉得也是。”
  酒吧侍者给他们斟上威士忌。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111部曲?第三部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你要啤酒么?拿三杯啤酒来!” “你给6己挑了个小妞没有?”
  小伙子摇了摇头。
  “你看中了哪个,特洛依?”
  “我和你一样,我要个胖妞。我今天来,就是要搞个胖的。说 真的,老兄,你一心想找个胖妞的时候,那任何别的女人都解不了 你的馋啦!”
  “对,没错。我太知道那种感觉了。约翰?格雷迪,你赶紧挑一 个吧。”
  小伙子转过身来,望着那头的妓女们。
  “看那个穿着绿睡袍的胖妞怎么样?”
  “嗨!那是我的,你别让他招我的姑娘,”特洛依说,“你这是成 心挑我们俩打架呐。”
  “瞧,她在朝我们看呐。”
  “她们哪个不在朝我们看?”
  “没错,看得出,她看中你了。”
  “她身子壮得能把约翰?格雷迪颠到房梁上去。”
  “不,不,不会的。我的漂亮小伙子会像蚂蟥一样叮在她身上 的。嗨,看那个披蓝围巾的女人如何?”
  “别听他的,约翰?格雷迪。那女人丑得脸像是给火燎过似的。 要我看呃,边上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大概更对你的胃口 Z 比利摇摇头,伸手端起威士忌,一边说:
  “没法儿跟他说!这人根本就品不来女人。压根儿就不行。” “得、得,那你就听比利的吧,”特洛依说,“他总会给你找一个 有分量的好货的。可他自己以前还说过:男人绝不能玩抱不动的 女人。还说,不然,要是房子着了火,可咋办哪?”
  “或者是谷仓着了火,咋办?”
  “对,咋办?”
  “嗨,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带格莱德来这里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格莱德倒蛮有主意,那回挑了个大胖妞,可有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一 一部曲?第三部
  分量了 ?”
  “杰西和我们几个给老板娘塞了几个钱,让我们溜进去,偷看 格莱德做那事儿。还打算给他拍照片来着呐,可我们自己忍不住 喷笑了出来,结果事情全泡了汤。”
  “后来我们对格莱德说,他就像个瘦猴儿,抱着个大白皮球在 操,滑稽极了。说得他几乎要跟我们打起来了,嗨,你看那边那个 穿红衣服的怎么样?”
  “别听他的,约翰?格雷迪。”
  “像是论斤称货,他连看都不想看。”
  “你们先进去吧! ”约翰?格雷迪说。
  “你也挑一个。”
  “行了,别管我了。”
  “你看,特洛依’你把我们的小伙子都给搅得没主意了。”
  “杰西后来对大家说,格莱德看上了他那个胖姑娘,想要把她 带回家。可当时他们只有一辆小卡车,装不下那胖妞,不得不叫人 回去取拖车。折腾了好久,等到拖车来时,格莱德的热劲儿也过去 了,不要她了。气得杰西直骂他,说再也不带他去逛窑子了。说他 不负责任,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你们还是先进去吧。”约翰?格雷迪又催促他们。
  比利和特洛依去了。约翰?格雷迪又要了一份威士忌,独个儿 坐着,听着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噼啪声。他一边在吧台光滑的桌 面上缓缓地转动着酒杯,一边在吧台后面旧柜橱上发黄的镜子里 仔细打量着身后屋子里的女人。一个妓女走过来,攀住他的胳膊, 要他给买杯酒什么的。他推辞说,他只是在这儿等朋友,不找小 姐。又过了一会儿,特洛依回来了。他坐到吧凳上,又叫了一杯威 士忌,然后双手握起搭在面前的吧台上,像在教堂里做礼拜一样, 默默坐着。接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我不明白,约翰?格雷迪。”
  “不明白什么?”
  “不知道。”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_ 1部曲?第三部
  酒吧侍者过来给他斟上威士忌。
  “给他也斟上。”
  酒吧侍者又斟上酒。
  又一个妓女走过来,挽住约翰?格雷迪的胳膊。她脸上的粉厚 得都裂缝掉渣儿了。
  “告诉她,就说你有淋病,”特洛依说。
  约翰?格雷迪用西班牙语对那女子说了,可她还是拽着他的胳 膊不放。
  “比利有一次也这么说过,可那女孩说没关系,她自己也是那
  病。”
  特洛依一边说,一边用他印着“第三步兵团之魂”印记的打火 机点着了香烟,又把打火机放回到烟盒上面。他吸了一口,把烟喷 到吧台光滑的台面上,抬眼瞅着约翰?格雷迪。刚才那个妓女回到 沙发那边去了,约翰?格雷迪又在吧台后面的大镜里端详着什么。 特洛依回转身,顺着约翰?格雷迪的眼光看去,原来这回是一个很 年轻的姑娘,也许还不到十七岁吧。姑娘倚坐在沙发扶手上,两手 搭在膝上,眼帘下垂,像个小女学生似地不停搓捻着自己的衣角。 忽而,她抬起头来,眼睛朝他们这边一闪,漆黑的长发从肩上坠落 下来,她手背优雅地一挥,拂了回去。
  “这才是个俏货,是不? ”特洛依说。
  约翰?格雷迪点点头。
  “去,要了她!”
  “算了吧……”
  “妈的,磨蹭什么!”
  “看’比利回来了。”
  比利走到吧台前,正了正他的帽子。
  “要我替你去叫她吗? ”特洛依催促着。
  “不用。我要的话,自己会去。”
  “还想再搞一个,”比利用西班牙语说。接着转过身又往屋子 那头张望。
  ¥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I I部
  “干吧,”特洛依说,“没事,我们等着你。”
  “你们说的就是那个小姑娘?我看还没十五岁呐! ”
  “我看也没有。”
  “找我刚才搞过的那个吧,功夫棒极了,我保证。”
  酒吧侍者又过来给他们倒上酒。
  “瞧着点,我那个女的马上就出来了。”
  “算了,我不要。”
  比利瞅了啾特洛依,转过身,端起酒杯,对着满到杯沿的血红 液体注视片刻,然后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接着从口袋里掏出 钱来摆在吧台上,朝正瞅着他的酒吧侍者翘了翘下巴。
  “都好了吗?”
  “好了。”
  “那我们去弄点东西吃吧。雨该是已经停了,听不到声音了。” 他们沿着英格纳肖米加街向华雷斯大街走去。混沌的雨水在 街边的水沟里流淌着。血红色的灯光从酒吧、饭馆和店铺里流泄 出来,给漆黑、潮湿的街道平添了一抹光亮。他们走过时,两旁店 铺的主人们都纷纷打招呼,街上的小贩们也从四面围拢来,向他们 究售手里的首饰、纱巾等零碎商品。他们横穿过华雷斯大街,又沿 着米加街走到拿破仑饭店,一起走进去,就在前面临窗户的一张桌 子边落座。一个身穿制服的侍者马上迎过来,一边用手里的小扫 帚扫着印渍斑驳的白桌布,一边招呼他们。
  “骑士们好!”
  他们要了牛排和咖啡,一边开始吃喝,一边听特洛依讲战场上 的故事。然后便坐着吸烟,望着窗外街上一辆辆老式的黄色出租 车从积水里驶过。吃完饭出了饭馆,一行人便沿华雷斯大街向大 桥走去。
  路上电车已经停开,交通和买卖也都冷落了,街上空荡荡的。 在温暖潮湿的灯光里熠熠闪亮的电车轨道一直延伸到远方,经过 守桥人的板棚,隐没在大桥之上。这弯曲的铁轨就像是一把巨大 的手术钳,把眼前这大片离散的房舍联成了一体。天上繁星密布,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 |部曲?第三部
  云团正从圉兰克林山那边飘过来,向南飘去,一直飘到在夜空背景 里黑影幢幢的墨西哥山边。他们三个人过了桥,一个接一个地推 开桥头的转门,帽子歪戴着,微醉着,甩开步子沿艾尔帕索大街向 南走去。
  约翰?格雷迪叫醒比利时,天还没亮。他自己先穿好了衣服, 在厨房中忙活一阵子,回来跟马说了一阵话,这才手里端了杯咖啡 来到马厩里比利睡房的门口,把帆布帘子推到门一边,叫道喂, 牛仔!”
  比利哼了 一声。
  “起来,等到冬天你再睡个够吧! ”
  “妈的!”
  “起来吧!你他妈的在那儿躺了快四个钟头了。”
  比利坐起来,两条腿从床上吊下,手捧着头坐着。
  “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能那么死躺着。”
  “妈的,你鬼儿子就是大清早精神大!”比利说我的咖啡呢?” “谁给你端咖啡?快颠着屁股起来吧,吃的都在桌子上。”
  比利伸手从床头摘下他的帽子,戴上,又扶了扶。
  “好了,”他说,“我起来了。”
  约翰?格雷迪转身顺马厩中间的走道向外面的大屋走去。他 经过时,两边马舍里的马一匹跟着一匹向他发出嘶叫。“行了,行 了。我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对马说。走到 马厩的尽头,有段草绳从上面的阁楼垂下来。他一口喝尽剩下的 咖啡,把渣子从杯子里甩掉,跳起来,一巴掌把草绳打得荡了起来, 便走出了马厩。
  比利推门进来时,大家都正围着桌子吃饭。索科洛进来,把一 盘小面包端到炉子那边,倒在平底锅里,放在加热板上。待热了以 后,盛了出来,用盘子端回到桌上来。桌子上有一大盆炒鸡蛋,一 盆玉米粥,还有一大盘肉肠,一瓶调味汁,两大碗泡菜和番茄酱,以 及黄油、蜂蜜等等。比利在洗碗池边洗了脸,用索科洛递给他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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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巾擦干,把毛巾搭在台子上,走到桌边来。他跨过一张空椅子的椅 背,坐下来,伸手便拿炒蛋。奥伦抬头从报纸的上面瞟了他一眼, 又埋头继续看他的报纸。
  “早晨好,奥伦。早晨好,杰西。”比利拿了几勺炒鸡蛋,又去拿 肉肠,一边招呼道。
  杰西从盘子上抬起头,说你们大概打狗熊①打了一整夜
  吧?,,
  “打狗熊,对!”比利说,伸手拿了一个小面包,用布把盘子盖 好,又伸手去拿黄油。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杰西说。
  “眼睛都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把沙士酱递过来!”
  他舀了勺辣酱在炒蛋上。说:“以火攻火,对吧,约翰?格雷迪 兄弟?”
  这时一个老人走进了厨房,裤背带吊在两边,晃晃悠悠的,他 身穿一件老式的扣领衬衫,却没戴领子,就凉着一截光脖子。他刚 刚刮了脸,肥皂沫还挂在脖子和耳朵上。约翰?格雷迪往后推开椅 子要站起来。
  “约翰逊老爹,这儿来,”他说,“坐这儿,我完了。”
  他端起盘子往洗碗池那儿拿。可老人摆摆手止住他。
  “坐着,坐着,”他说,“我就要点咖啡。”
  厨房里,索科洛从柜橱下边取了一个白瓷口杯,倒上咖啡,把 杯柄转过来向着老人。老人点点头,端起杯子,转身从厨房走出 来,走到饭桌旁站住,往他杯子里g 了两大勺糖,便走出屋子去,连
  糖勺子也一起带走了。
  约翰?格雷迪把杯盘端到矮橱上,又从柜台上取了他的饭盒,
  走了出去。
  “他怎么了? ”杰西问。
  “没事儿,”比利答道。
  ①得克萨斯牛仔语,指泡妞嫖妓。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1部曲.第三部
  “我说的是约翰?格雷迪。”
  “我知道。”
  奧伦折起报纸,搁在桌上。“好了,别又扯这事儿了,”他说, “特洛依,怎么样,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了。”
  人们纷纷推开椅子,起身走了出去。比利一个人还坐着剔牙。 他瞧着杰西,问,“你今天上午干什么?”
  “我要跟老爹进城去。”
  比利点点头。从外边院子里传来卡车发动的响声。
  “大概天已亮了,”他说,“能看得见了。”
  他起身,穿过堂屋,进了厨房,从柜台上拿起饭盒,走了出去。 杰西伸手从桌上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约翰?格雷迪坐在方向盘后面。发动机在空转着。比利坐了 进来,把饭盒放在脚下,关上车门,转过来望着他。
  “怎么样? ”他说,“准备好卖一天的力气,挣一天的钱了吗?” 约翰?格雷迪一推挡,一踩油门,卡车便驶上了车道。
  “起早贪黑,累断筋骨,挣一份良心钱呵!”比利道,“不错!我 就爱过这种日子。你呢,小子?我真爱这种日子。你也爱,是吧? 上帝在上,我真是爱,我就是爱啊! ”
  他伸手到衬衣口袋,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用车上的点火器点 上,抽了起来。卡车沿着车道缓缓驶下,早晨的阳光洒满在车道 上,投下两边篱笆和橡树长长的影子。太阳照在满是尘土的挡风 玻璃上白花花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一群群牛站在篱笆旁,冲着驶 过的车子哞哞地叫。比利仔细地看着,“都是些母牛,”他说。
  中午,他们在牧场南面十英里左右红土山岩间的一片绿茵茵 的高坡上歇息,吃饭。比利枕着卷起来的上衣,躺在地上,帽子扣 在脸上。他斜着眼瞄着西南七八十英里外的瓜达卢普山岬,嘟囔 着说;“我最烦到这块破地方来,妈的连一根篱笆柱子都没地方
  o
  约翰?格雷迪腿搭着腿坐着,嘴里嚼着一根草。往南二十多英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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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_____
  里远是一条绿色葱茏的带子,沿着里约格兰特河谷一直延伸下去。 近处是一片围起来的田地。一块收获了的棉田里,一台拖拉机正 在耕地,它沿着灰色的田洼行进,身后扬起一道浓黑的尘烟。
  “约翰逊老爹说,以前部队里派人来过这里,奉命调查这南部 的七个州,查出最穷的地方,向上面报告。据说麦克的这块牧场就 正在最穷的地方的中心。”
  比利说着瞧了约翰?格雷迪一眼,又回头望着群山。
  “真的? ”约翰?格雷迪问。
  “嗨,谁知道Z
  “杰西说这老头儿变得越来越神经了。”
  “哼!老头儿就是再神经,也比他杰西明白。这你该知道杰西 是什么货色了吧?”
  “不知道。”
  “其实老头儿没有什么不正常,就是人老了。”
  “杰西说他自从女儿死了以后就不对劲了。”
  “他本不该的,可他想女儿想得太过了。”
  “也许是。”
  “也许我们该问问德尔伯特,看看他怎么说。”
  “德尔伯特其实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蠢。”
  “但愿如此,不过,那老头以前就总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现 在也还是。我们这块地方也变了样,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也 许,我们大家都变得有点不正常了。我想要是大家都一起变得不 正常的话,那谁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了。你说是吗?”
  约翰?格雷迪侧过身,吐了口唾沫,又把草根噙到嘴里。
  “你那时也很喜欢她?,是吗?”
  “很喜欢。从来没人像她待我那么好过。”
  忽然东面几百步之外,一只郊狼从小树丛钻出来,沿着突起的 山脊碎步疾跑。
  ①指玛格丽特。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I 1部曲■第三部
  “嗨,快看那龟儿子! ”比利叫道。
  “我去拿枪。”
  “等你拿起来,它早没影了。”
  那郊狼沿山梁跑着跑着,忽而停下来,回头张望了一下,闪身 从山梁上窜下,隐人树丛不见了。
  “你说,这家伙大白天的在那儿做什么呐?”
  “它大概也正这么寻思着你呐。”
  “你说它看见我们了吗?”
  “肯定看见了。你看,它没有一头撞进那边的仙人掌刺丛,说 明它并不瞎。”
  约翰?格雷迪等着那郊狼,但它却再也没有露面。
  “说来奇怪,”比利接着说,“她病的时候,我正决心想要辞工。 我那会儿正打算到外边去闯闯。她死了以后,我该是没有什么可 留恋的了,可我倒待了下来。”
  “大概你是觉得麦克需要你吧! ”
  “根本没关系!”
  “她那时多大了?”
  “不清楚,三十多岁,四十岁吧,女人的岁数你反正也弄不清
  的。”
  “你寻思,他能撑得住,能缓过劲儿来吗?”
  “你说麦克9”
  “曰 ”
  o
  “不能,没了这么好的女人,永远也缓不过劲儿来的。他捱不 过这一关,一辈子也过不了。”
  他坐起来,戴上帽子,正了正,说准备好了吗。兄弟?”
  “好了,走吧。”
  比利硬挺挺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又弯腰拾起饭盒, 拿起上衣,然后看着约翰?格雷迪,说:“以前有个老牛仔对我说过,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过惯舒服日子的富家女子长大后能出落得有出 息、能干的。可她是过苦日子长大的,约翰逊老爹一辈子也就是个
  牛仔,你能想出他家能有什么钱。她十七岁那年在拉斯克鲁西斯 的一个教堂餐会上认识了麦克,以后就顺理成章地相爱、结婚,成 了家。唉,现在他是捱不过这份悲苦了,现在不行,将来不行,永远 也不行。”
  他们回到牧场时大已黑了。比利摇起车窗,坐在车里望着牧
  场大屋。
  “我简直成一头累,的牛了。”他叹道。
  “工具什么的就留長车里吗?”
  “把篱笆钳拿进屋吧,像要下雨。还有那盒U字钉拿迸去,不 然下了雨会锈掉的 “我来搬。”
  他从车里搬出U字钉和篱笆钳。马厩的灯亮了,比利正站在 门口,上上下下地甩着一只手。
  “他妈的,每次我一碰那个鬼开关,总要让电打一下。”
  “因为你的靴子上有钉子。”
  “那我的脚怎么不触电?”
  “那我就不知道了。”
  约翰?格雷迪把篱笆钳挂到钉子上,又把U字钉盒搁到门n 边的屋顶横梁上面。马舍中的马听到人声,都发出咻咻的响鼻声。 他顺过道走进去,走到最后面一间马舍,在门上用手掌拍了几下。 立刻,从门板的里面爆炸一样的轰隆声大作,灯光中尘土飞扬。他 回头瞅瞅比利,咧嘴一笑。
  “你就激它吧,你啊。”比利说,“弄不好它非把那破门板踢穿不
  可!”
  华昆手扶着驯马围栏的栏板顶,向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这 动作像是发现围栏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再看了似的。其实, 他不过是向后退,好吐唾沫。他吐得慢条斯理一板一眼。然后又 上前,从板条缝隙间望着驯马栏里边。
  “马来了,”他嚷道。一匹碎步快跑过来的马,影子投到栏板
  纏
  平原上的城市边&I i部曲?第三部
  上,又投到他脸上,然后晃了过去。他摇了摇头。
  比利走过来,走到一处围栏顶上搭着宽厚的木板的地方,爬上 去坐下来,靴子后跟勾在下面的木板上,一面抽烟,一面看着约翰-格雷迪在里面训练一*匹小马。
  “就这么一匹獐头鼠目的破马,他究竟看上了什么呢?”
  比利摇摇头,“嗨,就像麦克说的,再破的马也有中意的人啊!” “他套在马头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叫卡文森笼头。”
  “干吗不用普通笼头?”
  “这你就得问那小伙子自己了。”
  特洛依探出身子吐了一口,瞟了瞟华昆,说,“你看他能行吗?” 华昆耸了耸肩,没说话,遥视着那马在长缰绳的另一头沿着驯 马围栏跑圈子。
  “看来这马已经被调教过,不是那么野的,”特洛依评论道。
  “是,没错。”
  “看来他是要整个儿推倒,再重来。”
  “我看,”比利说道,“这小子不管打算干什么,还真总能办到。” 他们继续看着马跑圈子。
  “他这么折腾该不是在为马戏团驯马吧!啊?”
  “可不,昨天晚上他在马背上折腾,已经给我们演了一场好马 戏了。”
  “昨晚他给马撂下来几次?”
  “四次。”
  “每次都又上去了?”
  “这还用问吗!”
  “看上去,调教惯坏了的驽马,他还真有一套。是不是?”
  “好了,我们走吧,”比利说,“他肯定要赶着那匹破马跑一整下
  午的。”
  他们离开,朝大屋走去。
  “华昆,我问你,”比利说。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j部曲?第_部
  “什么?”
  “你看那小子懂马吗?”
  “他自己说他啥也不懂。”
  “这我知道。”
  “可他说他就是爱马,舍得下功夫。”
  “那你看行吗? ”比利问。
  华昆摇摇头,说他觉得约翰?格雷迪调教马的办法有点像是旁 门左道似的。
  “麦克也这么看。”
  华昆没吭声,一直走到大门跟前,停下来,回头望了望围栏,才 说:“要紧的是马喜欢不喜欢你,要是马不喜欢你,你再喜欢马,也 没什么用。”
  他还说他见过一些最会驯马的人,马儿简直就一步也离不开 他们。他认识一个叫比利?桑切斯的驯马能手,连他去屋子外面上 茅房时,马儿都会跟了去,就一直站在旁边,等着。
  比利从城里回来,没在马厩中见到约翰?格雷迪。他到大屋去 吃晚饭时也没见到,只见特洛依一个人坐在桌边剔牙。他便端了 盘子坐下,伸手拿盐和胡椒。
  “人都哪儿去了? ”他问道。
  “奥伦刚走,杰西带着他的妞儿早走了,约翰?格雷迪大概在他 的床上躺着的吧。”
  “没有,他没在那儿。”
  “那,也许是到什么地方想自个儿的心思去了。”
  “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马往后摔倒砸着了他,差点把他的脚砸断。”
  “要紧吗?”
  “大概不要紧。大伙儿把他抬到大夫那儿,他又挣又嚎的。大 夫给他包扎了脚,给了一副拐杖。叫他不要再用那只脚走路。”
  “那他现在就架着拐杖了?”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11 i部曲.第三部
  “对,该是的。”
  “这都是今天下午的事儿?”
  “是啊,今天下午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热闹了一阵子!出了事 儿,华昆便跑来告诉了奥伦,奥伦赶了过去,叫约翰?格雷迪停下来 休息。可那小子非不干。奥伦说他几乎要用鞭子抽他了,可他仍 一拐一拐地撵着那破马,要再骑上去。到最后,才算逼他把靴子脱 下来。奥伦说,他要再不听,他们就要动手把他的靴子割下了。” 比利点点头,嘴里咬着饼干,心里想着什么。
  “他差一点和奥伦干一架?”
  “没错!”
  比利嘴里继续嚼着,一边摇摇头。
  “他脚伤得利害吗?”
  “主要是扭了脚踝。”
  “麦克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他送他去大夫那儿的。”
  “有麦克在,想他不会再出大错儿的7 “你说得对。”
  比利又摇摇头,伸手去拿沙士酱。
  “看来好戏都让我错过了,”他说,“看来,这一下多少坏了点小 伙子驯马能手的好名声,是不是?”
  “谁知道,”华昆说,“他就一只脚在马镫子里站着,像棵树一样 竖在马背上。”
  “谁知道,大概就是不肯歇手不干吧。”
  大约睡了一个钟头,黑洞洞的马厩里一阵骚动惊醒了他。他 躺着倾听了一会儿,接着忽地坐起身,伸手拉着了头顶上的小灯。 下床戴上帽子,走到门旁,推开帘子,向外张望。只见那马扬起来 的蹄子几乎从他的脸前划过,马蹄重重敲击着地面顺着过道狂奔 下去,跑到尽头,转过身子站着,在黑暗中喘着气,猛跺蹄子。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见鬼,”他咕哝着,“是你吗?”
  约翰?格雷迪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妈的。你在干什么?”
  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天窗投下的亮光里。
  比利跨进过道,骂道:
  “你真他妈的蠢货,笨透了!你有毛病还是怎么的?”
  马又狂奔过来。
  黑暗里,他听见马又跑过来了,知道马近了,赶紧缩进门道,马 就冲进门口的灯光,大嘴怒张,眼如铜铃。
  “操! ”他骂着,从床脚栏杆上拉起裤子,穿上,又正了正帽子, 跨出了房门。
  马又沿过道冲过来了,他赶紧把身子紧紧贴在隔壁马舍的门 板上。马发狂得就像马厩里着了火一样,冲过去轰的一声迎头撞 到过道顶头的门上,才停下来,转过身子,高声悲嘶不已。
  “你他妈的,别再激那婊子养的破马了,行不行?你吃了火药 了还是怎么的?”
  约翰?格雷迪提着绳套一瘸一拐地走进尘土飞扬的亮光里,又 没人另一头的黑暗中。
  “你看都看不见,怎么套那鬼孙子! ”比利冲他嚷道。
  那马轰隆隆地冲向过道尽头,马身上备着鞍子,马镫便摔得在 空中乱舞。在过道尽头,一只马镫大概勾住了那儿的木板头,只听 得黑暗中“哗啦”一声,一束亮光便从外面射了进来。那马倒竖起 身子来,又撂起蹶子用后蹄蹬木板。过了一会儿,大屋的灯亮了起 来,灯光里,马厩这边扬起的灰尘像烟雾一样四处弥漫。
  “这就得了,”比利叫道,“全楼都叫你折腾起来了。”
  在零乱的亮光中,马的身影又移了过来,接着它伸长了脖子放 声嘶叫。马厩尽头的门打开了。
  约翰?格雷迪拎着绳子一拐一拐地跑了过去。
  有谁把灯打开了,原来是奥伦。他站在那儿,挥动着被电击了
  的手。
  “妈的!就没人把这破开关修一修吗?”
  发狂的马站在十步开外,向他眨巴着眼睛。
  他看了一眼马,又回头瞅着手里提着绳套站在过道当间的约 翰?格雷迪。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吼道。
  “说吧!”比利对约翰?格雷迪抱怨,“你跟他说吧。我可说不明 白,这都是怎么了。”
  那马转身在过道里又疯跑了一会儿,终于停下站住了。
  “把这破马给我关起来,”奥伦气冲冲地吩咐道。
  “把套绳给我,”比利说。
  约翰?格雷迪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连它也逮不住?” “好啊,那你就逮吧!我要看那龟孙子踩过你身子才好哩。” “你们随便哪个去逮住它! ”奥伦叫道,“快给我收场吧! ”
  奥伦背后的门开了,约翰逊老爹出现在门边,他戴着礼帽,穿 着皮靴,可身上却是睡觉才穿的衬衫。
  “关上门,约翰逊老爹,”奥伦说,“要不就进来。”
  约翰?格雷迪一下子用套绳套住了马的脖子,收着绳子把马拉 到跟前,伸手穿过套绳抓住笼头上的缰绳,然后把套绳解了下来。
  “别再骑那马了,”奥伦说。
  “这是我的马啊!”
  “这你对麦克说吧,他马上就来。”
  “好了,兄弟,”比利说,“听他的话,把马关起来吧!”
  约翰?格雷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奥伦,这才转身牵了马走下 过道,把马关进马舍。
  “整个儿他妈的瞎搞一通!”奥伦嘟囔着。“走吧,约翰逊老爹, 真是的!”
  老爹转身出了门,奥伦跟着出去,随手关上了门。过了一会 儿,约翰?格雷迪一瘸一拐地从马舍里走出来,手里提着马鞍,两个 马镫就在泥地里拖着。他走过干草间,走进了储藏室。比利靠着 门框望着他。他从储藏室出来,走过他身旁时,理也不理比利。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I I I部
  “你还真有点那个,”比利搭讪着,“你知道吗?”
  约翰?格雷迪走到他的小睡房门口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比 利,又看了看亮着灯光的马厩的干草间,不吭声地往地上吐了 口唾 沫,又看着比利,
  “关你什么事,呢?”他说。
  比利摇摇头,“该我晦气! ”他说。
  比利和特洛依夜间在山里开车,车灯照见了一群鹿。在灯光 下它们吓得噤然失声,像鬼魂一样苍白、可怜,红色的眼睛冲着突 如其来的太阳似的强光轱辘辘地转动,互相挤成一团,然后三三两 两跃过路边的小沟。一只母鹿惊慌地在碎石上失了前蹄,疯狂地 扒划了几下,跌坐在路面上。继而一跃而起,跟着鹿群消失在路边 的树林中。特洛依拿起威士忌瓶,对着仪表板的微光看了看多少, 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又盖上盖子递给比利。
  “看来,这鹿可真有打的。”
  比利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眼睛茫然地盯着前面路面上的白色 分隔线。
  “是块好地方,没错!”
  “你不会搁下麦克走吧?”
  “不好说。要走,总得有点理由吧。”
  “舍不得这热乡热土的
  “不光是那个。迟早你总得给自己找个窝安顿下来吧,唉,今 年都二十八了。”
  “看上去不像。”
  “是吗?”
  “像有四十八了。把酒递给我。”
  比利瞅着东方远处的荒原,在黑夜的背景上,弯垂着的电线不 断急速向身后闪去。
  “她们不会嫌我们喝了酒吧?”
  “她当然不会喜欢了,可她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再说,我们到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那儿时,也不会醉得爬不起来吧! ”
  “给你哥哥一杯酒,他会接了喝吗?”
  特洛依沉着脸点点头,“哼!手伸得比谁都快。”
  比利喝了一 口酒,把瓶子递还特洛依。
  “你那小兄弟要干什么来着?”特洛依又问。
  “不知道。”
  “你们俩闹气了?”
  “没,他没事,挺好的。他也就是要办自己的事。”
  “我想,他马骑得真棒。”
  “嗯,没错。”
  “是个犟脖子J
  “好着呐,他就是凡事有自己的主见罢了。”
  “要我说啊,他那么上心的那匹马,整个就是一匹土匪马,没法 调教。”
  比利点点头没错。”
  “他想拿它做什么呢?” 、
  “大概他就是喜欢这种马,爱跟它这么泡着。”
  “你相信他能把那马调教得像狗似的,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吗?”
  “对,我相信。”
  “我可要等亲眼见了,才能信。”
  “敢放钱打赌吗?”
  特洛依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噙在嘴上,把车上的点火栓按下 去,等着0
  “我可不想贏你的钱。”
  “扯淡!别不好意思赢我的钱。”
  “好了,我还是别跟你较劲了。要说,他架着拐杖可不是好受
  的。”*
  “那是了,没他好受的。”
  “他得架多久呢?”
  “不清楚,几个礼拜吧。大夫说脚扭伤有时比断了骨头还麻
  烦。”
  “我料他连一个礼拜都架不了。”
  “没错,我也料他不会太久。”
  一只野兔惊呆在路上车头灯光里,一双红眼睛灼灼发亮。
  “闪开,笨蛋!”比利叫道。
  卡车下面噗地一声,那兔子撞在了车上。特洛依从仪表盘上 抽出红了的点火栓,点着了烟,再把点火栓插回座子。
  “那年从部队复员的时候,我和吉恩?埃德蒙兹约好了一块儿 到阿马里洛去看牛仔演出和牛马展览。他给我们定了日程,安排 了一切。我本该在早晨十点钟到他家一起出发的,可是我离开艾 尔帕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之后了。吉恩开的是一辆崭新的奥兹比 尔88型汽车。他把钥匙摔过来,要我开。我们一上了八十号公 路,他就要我放开了跑。我加速到八十码、八十五码,油门还有一 大截没踩到底。他又瞅我一眼,我问道:你要我开多快?他说能多 快就多快。好嘞!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就把车子给开到了 一百一十码。嘿!前面是平坦坦的一条熟道,整整六百英里,就这 么一路疯跑了下去。
  “忽然,前面路上冒出一群长耳朵野兔。它们吓坏了,缩在灯 光里一动不动。‘扑通’,‘扑通’,一阵声响。我瞧了瞧吉恩,问:都 是兔子,怎么办?他慢悠悠哼了一声.?兔子?我是说,你想叫他注 意,可他才懒得理什么野兔子哩,糖浆洒了,油瓶倒了,关他什么屁 事!
  “天快亮时,我们把车开到迪米特县的一个加油站。车开到加 油泵边,熄了火,停在那儿。油泵的对面也停着辆车。加油站的一 个小伙子正在给加油,洗玻璃窗。车里坐着个女人,开车的老兄大 概是去撒尿了还是什么的。我们的车开到跟前,对着那辆车。我 头靠着靠背躺在座位上等着,没怎么注意,但眼睛能看见那个女 人。她就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望着周围。突然,她弓起身子,尖 厉地嚎叫起来,像给人戳了一刀子似的。我一下子惊坐起来,不知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一 I部曲?第三部
  出了什么事,只见那女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们。我想吉恩大概 是搞了什么鬼把戏,把他的老二晾出来了,还是怎么的,那小子,你 总也保不住他会搞什么花样。我回头看了看他,可发现他也一样 地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这时,那老小伙从厕所出来了。我是 说,他也是个狗娘养的大块头。我下了车,绕着车子转了一周,一 下子惊得要昏过去了:你知道,奥兹比尔车的车头是一个椭圆型大 框架,就像一只大勺子。我走到车前才一下子看到,勺子里面填得 满满的都是野兔子的头!我是说,有上百个头填在那里。整个车 头,整个挡板,一片血肉模糊,那些兔子的头都向外,就好像它们在 撞车的一刹那,刚好来得及把头转开一样,眼睛浄狞而疯狂,可怕 得简直没法形容,我自己都要惊得叫起来了。事先我也没注意到 车子引擎过热了,我还当是速度太高的缘故,没在意。那个大块头 男人想要找我们的麻烦。我冲他说,操,老弟,就是些兔子,怎么 啦?吉恩也下了车,也要跟他吵。我叫他闭嘴,颠着屁股回去好好 坐着。后来那个男人走过去对那个女人说,要她别吱声,别再哭 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小子劝服了。其实,我倒真想放手揍他 一顿,出通恶气了事。”
  比利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一幕幕夜色向后移去,望着路旁的小 树丛,天边连山的黑色侧影,以及繁星密布、渺远苍凉的天空。特 洛依抽着烟,又伸手摸起威士忌酒瓶,拧开了瓶盖,却坐着握着瓶 子不动。
  “我是在圣迭戈退役的。从那里乘了一辆公共汽车上了路。 我和另一个伙计在车上喝得烂醉,差点没被扔下来。我在图桑下 车,到商店去买了双加德逊皮鞋和一套西服。天晓得我干吗要买 西服,大概我就是想着该有那么一套吧。后来又搭上另一辆车,一 直坐到艾尔帕索。当天晚上我就去了阿拉莫戈多,在那里我找回 了几匹先前留在那儿的马。然后我就在这块地方四处晃荡。我在 科罗拉多州干过活儿,也到潘翰德尔干过,再后来在个鸡屁股眼一 样小的镇子,我都懒得提它的名字,反正是在得克萨斯,进了监狱。 我其实啥也没干,就是在倒霉的时间,闯到了那倒霉的地方罢了。
  我倒情愿待在那里永远不出来才好。我是和一个墨西哥佬打了 架,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我被关在监狱里整整九个月,没事我也不 给家里写信。等我一放出来,我就去找我的马,可马已经给卖掉 了,说是抵了草料钱。那两匹马里一匹我并不很在意,可我特别喜 欢另一匹,因为它跟我已经很长时间了。可好像谁都不知道它们 的下落。我知道,要是我再抓住那老墨算账,我大概又会给抓进监 狱。所以我只好到处打听。最后有人告诉我,他们把我的马卖到 外州去了,买主大概是亚拉巴马,或是别的什么鬼地方的人3嗨!
  那匹马从我十三岁起就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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