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少女笑笑,“真有这事?”颜面稍红,连忙又把鬓发抚了抚。突然立眉道:“那
排第一的是谁?”
牧云笙觉得这少女着实可爱,引人开怀,却突然想到那个名字,刚绽开的笑容又被击碎
了。
“姑娘你不必担心那排第一之人了,她..早已经化为云烟了。”
“哦..”少女注意着牧云笙的神色,“莫非,你认识她?”
“她名叫盼兮..其实世人把她排入美人谱第一,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只
见过未平皇帝的那幅画而已..至此这个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来过这个世界上。”
“盼兮..我知道了!”风婷畅说,“就是传说那个从少年皇帝牧云笙的画中走出来的女
子么。原来我是输给了一位画中灵魅..倒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早知不如也让那皇帝帮我
也画上一张,也好教我容颜传世..唉呀,不行不行,”她又自己先摇了头,“我做杀手的,
若是画像挂满大街,人人识得,岂不是要饿肚子?”
“杀手?你这次是来杀人的?”
“是了。我是来杀那个少年皇帝牧云笙的。有人出了一万个金株呢。”
牧云笙苦笑:“这还真是不值钱,你可有得手?”
“已然得手了,只不过正要离开,却突然遇到流星过天幕,我失了飞翔之力,所以摔下
来了。”风婷畅半是懊恼半是闲趣的用手指搅着发梢。
“一有流星的干扰就无法飞翔?看来你们的飞翔术果然是有缺陷的啊。”
“咦?你竟也知道其中之事?”
“正好方才路然轻与我讲过一些。如果飞翔是这样的危险,为什么还要飞呢?”
风婷畅微笑着看向少年:“如果是你,安逸的大地与危险的高天,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后者吧。”牧云笙觉得自己不用思索。
“当年..我师父也是这么问我的..”
牧云笙点点头,若有所思。
“为了一万金株,你就这样冒险?”
“鹤雪早已脱离宁州羽国的控制,也没有了当年鹤雪团的组织,大部分鹤雪士都是游荡
在世间,接一些刺杀的活计为生。”
“只是杀人..总是不好的事情吧。”
“自然,我也并不会去杀一些无辜良善的平民,不过那样的人,也不会有人出钱让我去
杀的,我杀一人的价格可是很高的哦。”
“你觉得这个皇帝是该杀的?”少年睁大眼睛。
“他昏聩无能,好好一个端朝就要亡在他手中,现在又忙着与郡守们残杀,也不知又要
死多少人,与其让更多人死在他手中,不如杀了他也好。”
“那..你为何不去刺杀北陆右金军主帅硕风和叶,不去刺杀宛州反王牧云栾?这些不
也是乱世之人么?”
“第一、还没有人出得起这个价钱,第二、他们才是真正有实力建立新王朝,统一乱世
的人,杀了岂不可惜。留下那些诸侯草寇们不知还要打多久。”
牧云笙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难得你自己竟也同意啊,陛下。”风婷畅笑望着少年。
“陛下?”少年微微一惊。
“作为杀手,自然要见过所刺者的画像。从我射杀那人时,我就发觉他不是真正的牧云
笙了,再看看你,又听你说话,又知道路然轻也曾来找过你,便分明无疑了。”风婷畅走近
少年,与他擦肩而过,轻轻道:“不为一万金株,就只为了不让牧云珠落到路然轻手中,我
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少年一惊,望向这羽族少女。她在少年耳边说杀字的时候,却也是一副和悦的笑容,眼
光清亮,谁也看不出那其中有半点杀机,但牧云笙知道,这才是真正可怕的杀手,只要她愿
意,你便会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死去,死时面容还分外安祥,因为来不及露出一丝惧色。
“你为何却怕牧云珠落到路然轻手中?”
“这个人野心勃勃,一心要重现当年翼在天与向异翅时代羽族鹤雪的盛况,他现在想得
到这珠儿,只怕是想用它去做更多的恶事。”
“那么,你也想得到这牧云珠么?”少年微微一笑。
“啊,这也被你猜中。”风婷畅却俏皮一笑,“我自然也想得到它,你不知道它的妙处,
我却知道呢。”
“你也和他一样,想得到那珠中有关鹤雪翎的秘密吧。但你杀了我,却也再也不知牧云
珠的下落。”
“那么我就天天陪着你,缠着你,寸步不离,直到你有一天你被我烦得不行了,把牧云
珠丢给我,可好?”风婷畅跳到牧云笙身边,象是一位要抱着大哥哥的脖子撒娇的小丫头。
牧云笙苦笑着:“军士们可就要搜近了。”
“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被他们捉去的是吧。”风婷畅贴近少年耳边轻声说,吐出的气息
如清风拂湖面,却撩起微澜。牧云笙知道,他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被杀,而且,
他如果不帮助她,她却绝不会不忍心让他立仆于地。
13
苹烟惊望着少年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跃入门来,原来他出去这许久只是和这女孩儿相
会,苹烟心中揪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女孩儿却先跳过来牵了她的手:“姐姐今后我
们就要在一起罗,今天我和你一同睡好不好?让那人去睡外屋。”
军士们敲响了这屋的门,对开门的苹烟警告着:“可有看见陌生人来此?如有看见,速
速禀报。”他们走入屋中持火查看一圈,望望床上坐着的牧云笙,便又匆匆出去了。
风婷畅从牧云笙身边的被褥中探出头来:“是不是曾有许多人想睡在你的身边?因为你
是皇帝,而且是很俊气的皇帝。”她的头发稍有些乱了,眉目弯弯,牧云笙也是脂玉堆中打
滚的人物,此刻却也不禁脸红心跳的转过眼去。
“你看,我现在都没有杀你,做为报答,牧云珠你何时与我?”少女象是在为一串糖葫
芦讨价还价。“
“路然轻也向我讨要牧云珠,我也不给,却凭什么给你?”
风婷畅笑道:“我是小美女啊。”
“我却不知这颗珠儿里有多少惊天大秘密,我不肯与人,只是因为,那里面曾经有过她
的影子。我也要借它重新去寻找她。所以我是不会把它给人的。”少年话语平静,却毫无变
更的余地。
“寻找她?她在哪?”
“她..本是那珠中的一个魅灵,日夜与我作伴,却被宫中法师所伤。她消散时,曾与
我说..她去找一个地方..凝聚出一个真正的身体..变得真正的人..那时,我们就能
重新相见。”
风婷畅叹息了一声:“是这样么?”
她起身来到窗前,望向月亮,又缓缓开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只是一个谎言?”
“什么?”
“女人有时是这样..她说一个谎..却只是不想你更伤心..”
少年呆了一呆,却说:“不,我不信。”
他心中揪痛,觉得血液也正被抽去,浑身的力量只紧紧握在“我不信”那三个字上。他
不能去想,如果她从来也不可能再复生,已经永远的消散,那他的追寻却是为了什么。
“那么,你天下抛却了不要,也要去找她?”
“天下本来也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位兄弟,都比我更适合做皇帝。我若为帝,只怕更
会世上大乱,我只想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若是永远也找不着呢?”
牧云笙摇摇头:“我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等我。”
“小傻子,她只说‘世上最美的地方’,可这天下之大,哪有什么公论最美之处,分明
是她也并不知晓这样的所在,随口说了,好使你有个念想,不至于太伤心。”
“她不会骗我。我曾不知那地方在哪?但我相信,我一看到它时,便立时会明白,就是
那里。”少年执着望着烛光。
风婷畅没了嬉闹神色,沉默许久,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将手探入衣襟,取出项上挂
着的晶莹坠儿。牧云笙看见,那是一片玉制的叶子,青翠欲滴,恍如初从枝头撷下。
“这不是玉,而是玉珧,是宁州的一种植物,珧花本来就娇弱高洁,一点污尘就会让它
死去。一万株珧花中只有一株能开花,一万株珧花中又只有一株可能开出玉珧。但玉珧花一
旦开放,花叶就再也不会朽坏,就任是风吹雨打,刀砍火烧都不能损她的光泽于分毫。我没
有幸见到玉珧的花瓣,这里只是一片玉珧的叶子,已是世间罕物。是我的师父传下来的。它
却可以当作叶笛来吹奏,声音悠扬,与大地生灵共鸣,有心之人,纵然千里远处,也能感应。
这本是我们风派鹤雪传递信号所用,只是..现在风派鹤雪只剩我一个人..纵然吹奏,也
再无人回应了。”
她不再戏谑之时,面容沉静,气度嫣然,牧云笙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而那些欢跃笑
容背后,却似总隐藏着不想为人所察觉的痛楚。
“我也盼着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寻找到她。你救我一命,我也自然应报答。你有事时吹
奏这玉珧叶,我便会赶来的。”
风婷畅欲离开,却又回头:“只是..那世上美的极致,却是太虚渺了。你身边已有痴
情单纯的女孩子,一个女子若越美丽,就越不甘心平凡,就象一个赌徒越是有钱,就越是想
下重注。她虽不美丽,也毫不知你的帝王身份,却是不论你贫富贵贱,都真正能陪你一生一
世的人。”
她望向窗外,少年顺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苹烟坐在门前树根上,执树枝在地上,不知默
默写着什么。
风婷畅道:“你们人族的眼力却远不及我们羽族了,你可知她所写何字?”
少年摇摇头。
女孩一笑:“以后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她开门展翅,转眼消失在深色天穹之中。
14
“皇上”被刺杀了,山中大乱,大家趁机逃离,只除了在山口处从林中潜行了一段,避
开哨卡。之后便如鸟出囚笼,尽情奔跑起来。
此时战乱频生,不仅右金军南下,各郡郡守诸侯间也争战并吞,路上尽是城中向山郊村
落逃难的人群,携家带口,包袱满车,而路匪也趁机大肆出动,一路上路边常可见被推落坡
下的尸首和被翻捡过的杂乱行李,苹烟害怕,一路紧紧抓着牧云笙。可他们孤身破衣又没有
大件行李,倒也没有路匪盯上他们。
来到苹烟家所在的山村,苹烟领着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却发现苹烟好象并没有归家
的喜悦,却反而越接近家,越是心绪低沉。
一处田畔的木屋泥墙,便是苹烟出生之地了。苹烟在院口止步,探头向里张望,院中有
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壮。苹烟走上前,怯怯的打量许久,才叫一声:“姐..”那女子
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来,把菜往木盆中一掼,溅起水花。“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这位公子赎了我。我现在..外面战乱,我想带公子回来暂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云笙,冷哼一声,回头大叫:“娘,小五也回来了。”
苹烟一家人对苹烟的漠视超出了牧云笙的想象。她从小被卖出当童养媳,离家五年多,
就好象是一条出门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点激动或欢喜。她们几个姐妹仿
如陌路,苹烟都认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们之间也没有几句话好说。苹烟家八个女儿除了最
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镇上,现在兵乱,也都带着夫儿跑回
了家中,但二姐夫是镇上杀猪匠,三姐夫是巡更的,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羡慕的“正经人家”,
这次回来,也都带回来若干钱米,老爹老娘也就乐于接待了,可这苹烟回来,却只带回一个
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传闻说她是弃了丈夫和人跑了。二人又没能带来一分钱,她的爹娘
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狗还能看家呢,回来个女儿,除了多添个抢饭的,还能有什么用
处?
木屋中早住满了。苹烟娘对她说,便和你这夫君先在那废猪棚中住一住吧。说罢捧着碗
呼噜着离去,也不说招呼先吃点什么。原来这家从来就是有饭大家抢,抢不着的饿死活该。
苹烟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回重拾往日时光,挽起袖子对牧云笙,你等一等,我去与你拿
吃的来。
她冲入大屋中,立时引来骂声一片,姐姐们一骂,姐夫们便上来推搡,苹烟忍着一言不
发,只死死的抓住了锅勺,抢了一碗红勺饭,却被老娘嫌添的太多,上来一巴掌,抓着她的
手拔回半碗。“抢,抢什么抢!长到多大还是这幅死德性,全无用处光会吃饭拖累爹娘,你
怎的也跑回来?还带了个不知什么样人,被婆家赶出来了吧,怎不去找条河跳了,倒也干净?
还在这现眼做什么?”
苹烟红肿着脸走出门来,望着手中那糊糊饭,想怎么也是不该给牧云笙吃的,可又还有
什么呢。心一酸,眼泪才泼落落的掉下来,全掉进碗里。
牧云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说:“走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苹烟抱住牧云笙痛
哭:“是苹烟不好,连一口米饭也找不来,让你受气受饿。”牧云笙心痛,抱着她道:“是我
不好。连一个身边的女子都照顾不了,我不该再让你受气受饿才是。”
她老娘冲出来道:“小五,你吃完赶快给我滚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带着个野汉子乱跑,
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还是快滚吧!”
苹烟气得呜咽道:“我是这位公子用了许多银钱赎出来的,你们一头猪仔五斗米便把我
卖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当牲口使!”
“你现在混个出息来啦,银钱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来,提了肉买了布的来孝敬,
你却就带回来两张嘴,要跟了汉子跑便跑远些,还好意思回来吃我们的饭,你那汉子咋养不
了你,还跟着女子跑回来吃,真不害臊..”苹烟老娘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牧云笙一声冷笑,拉过苹烟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们将来便知,只是今天你们
赶她走,将来也莫怪她再不认得你们。”
他紧握了苹烟的手,大步而去,苹烟双眼含泪,望着少年,却是满腔欣喜。听到他今天
这样的话,哪怕将来跟了他一辈子行乞流浪,也心甘无怨了。
他们走出村子,在山中露缩,苹烟不忍少年挨饿,去偷了几个苞米来,烧与他吃。却只
是自己不肯吃,望着少年吃,却自己也不饿了似的。少年看着手中苞米,叹息了一声:“当
年宴席吃小半倒弃了大半,珍肴奇味犹嫌不足。原来物事的珍贵,只在来得容易还是艰难。”
他又定要苹烟也吃些,苹烟却只吃了小半个,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备着晚上再吃。
牧云笙看得心痛,笑道:“你尽管全吃了,我去寻晚饭来。”苹烟笑道,“你贵人家出身,哪
里懂得这些山野生计,你尽管歇着,只要我苹烟还能动能爬,也定不能让你受饿受累。”
少年叹道:“苹烟,你跟在我身边,却只怕危难重重,若是另寻生活,或许还有口饱饭
吃。”苹烟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嫁夫归夫,我这辈子哪也不去,可跟定你
了。”看少年默然,忙又笑道:“傻瓜,谁要你真娶我了,说笑而已,你既然花钱赎了我,我
便是你的奴婢,将来你定会娶个大府人家的千金,就象戏文评书中那样,我知道的..现在
只是上天暂时降的磨练,你将来终是还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红。
15
他们夹裹在逃难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个地方,却只有看见了,才知道是那里。”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边上了。”
少年点点头:“苹烟,我要走的路太远了,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我帮你另寻地方安顿
吧。”
苹烟正想说什么,后面一阵大乱,人哭马号,原来是一股败军逃下来了,推开难民,夺
路而逃。败军催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惨叫。
牧云笙拉了苹烟爬上路边山坡,那里早躲了许多人,路边还有败军在抢掠,看有逃得慢
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争夺时,挥手一刀,方才还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苹烟吓得发
抖,走不动步。牧云笙扶着她向高处而去。
“小笙儿..我们会死吗?”苹烟的声音颤抖着。
牧云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纹剑:“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儿..你千万不要为我和那些兵斗,如果他们真得追来,我跑不动..
你也要先走..”苹烟低下头。
牧云笙心中一痛,唯有抱住她瘦弱的身子,默默无语。
钱财在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用处,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逃难的路上,即使有钱也换不
到粮米,几十万逃难的流民把路上的树皮都给啃光了。牧云笙的包袱中,那仅剩的几张饼成
了稀世之宝,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时才敢取出来食用,不然为了食物而不惜杀人的人四处可见,
那些以前只知埋头耕作抬头望天的纯朴农夫,在面临死亡时也都变成野兽一般。
苹烟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因为饥渴,他们本想沿着河走,可是河边人太多了,随时都能
看见争斗与被杀的人,强盗也不时出没。两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烟稀少的荒野,可连找些水都
困难了。
该向何处去呢?他们一直在向北走,可牧云笙也不知道为何要一直向北,那里真得有他
要寻找的地方吗?苹烟默默跟随着他,从来不置疑要去哪儿,哪怕自己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
但为了跟随他,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站起来前行的。这少女这样的简单执着,牧云笙有时
却羡慕她——至少,她不会像自己这样地傍惶。
远处有一个倒毙的人,群鸦正围绕着他。他的包袱中是否会有些粮食?牧云笙很快打消
了去查看的念头,因为乌鸦和野狗已经开始用餐了,很快什么可吃的都不会剩下,只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后的饼子也吃完了,苹烟并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喊一声辛苦。可她苍
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很可能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你走吧。”深夜,少女倚着他的肩,
突然说。牧云笙以为她早已睡着了,原来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说话,这可怕的沉默表示,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云笙知道,他连背她走的力气也没有。一个人也许还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须看
着她死亡,在乌鸦与野狗围到她的身边之前赶快转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个惨景,少女的笑
容也许还能永远留在他心里?可是那样做的话,也许比亲手杀一个人还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会有办法。”牧云笙这样说着,他希望
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虽然,他并不知道办法在哪里。
野狗在他们周围徘徊,等待着。牧云笙抱着少女越来越冰冷的身体,突然感到无比的害
怕。他猛摇着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说说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少女睁开眼,微微一笑。这样的话,如果是早一些听到,该是多么的幸福啊。是不是只
有在她将逝去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表露感情?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可真想爱抚着他,照顾
着他,可是不行了。上天为什么把人造得这么卑微,得连想爱一个人都没有力量,没有时间。
“不能..不能闭上眼睛..”少女想着,“不能离开他..他会害怕..他会孤单..”
“和我说说话吧..”她强支着不让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么都行..”
牧云笙紧紧抱住她,却张不开口,越是想说些什么,就越是心乱如麻。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海边。”
“海边..”牧云笙抱着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际,“海边..”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目的地,一个最远的终点。也许,她就会在
路上等着他。
“海边..会有大船。”
“船么?开去哪里?”
“去..海外的一个国度..”
“那里很美?”
“是的..那里没有战争,也不会有人挨饿。”
“世界上,是不会有这样的地方的..除非,那里没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苦难的。”
“是的,那里没有人,那里阳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绿的草木,果蔬长得飞快..”
“你骗人的,没有那样的地方..”
“不骗你..你跟我到了海边,我就带你去那里。”
少女沉默着,头渐渐低下。
“苹烟..苹烟你听得见么?你不相信我么?”少年握着她越来越凉的手。
少女紧闭着眼睛,慢慢吐着微弱的声音:“我相信..我会..一直跟随着你..”
之八、世上最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