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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牧云记》作者:今何在

_10 今何在(当代)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个耻辱时刻。他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想,我曾活得象一头待宰的羊,
但我不会永远这样活着。
那次大追剿持续了一个月,八部族数十万人在数千里潮北寒漠上四下逃散,穆如军也分
成数千小队四下搜杀。不知多少人死在这次剿杀中。硕风和叶只知道逃亡路上随处可见尸身
血迹,那是穆如军奔过的痕迹。
但突然间这剿杀停止了,就在八部族已然绝望的时刻。不知为了什么,穆如军象是一瞬
间从草原上消失了。
后来硕风和叶才知道,那是因为端朝皇帝牧云勤的九弟,东陆的宛州王牧云栾起兵造反
了,穆如世家要回东陆作战。穆如骠骑虽然留在北陆,但需更换主将,所以才会停止搜剿追
杀,调回上都整编。
如果剿杀再持续三天,也许硕风和叶就冻饿而死在冰原上了。但是只是三天的区别。大
端朝就将在十年后迎来亡国的时刻。
硕风和叶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族人,他刚从饥寒中缓过来,就立刻骑上瘦马,去四下各营,

声嘶力竭的呼喊:“你们还准备在这冰漠上靠着几根枯草活下去吗?你们还打算倚着羊群过
一辈子吗?不可能了,穆如军随时会回来,想活下去的人跟我来,我们需要一支真正的骑兵,
我们要把自己训练成一支比狼还狠,比暴风还烈的骑兵,忘记你们的羊吧,我们的生路,只
能靠刀去搏取了!”
无数心怀复仇烈火的各部少年们立刻带上自己的新驹,用树枝削成木刀去跟随硕风和叶。
他们在草原上自己划分编制开始训练,没有任何的兵法操典,只凭了硕风和叶对那次大战的
记忆,穆如骑军如何出击,如何分队,如何穿插,如何围射。而如果遇上敌军如此战法,如
何应对,少年们红着眼睛,日夜讨论,一旦有了想法,就上马训练。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
被木棍误伤了眼睛,都没有人出声报怨。父母们在远方看着他们,没有人来喝止,只是默默
的放下食物与羊奶。
谁都明白,瀚北诸部能不能有未来,就看这群少年了。
4
“我们的马根本不能称之为战马。”那天,少年们演练累了,坐在草地上用草棍在地上
划着,“它们无法不吃草料就连续奔驰,没有办法一天内急行军五百里,一看到火或长枪就
会惊慌奔跳,也根本不敢跃过壕沟,这样的话,我们再不要命,也根本不可能和穆如世家的
骑兵去拼。”说话的是面色黑黝的赫兰铁朵。
“穆如世家的战马是什么马种?为什么那么强健?”有少年问。
“那是穆如骑军专用的战马,名叫凌风,是冲刺起来最快的一种马,它们远远奔跑的时
个,宛如蹄不沾地踏风而行,而耐力又很好。俗语说:”二十年一名将,二百年一良驹。“好
马是需要血统的,穆如氏族从三百年前在草原就在培育这种马了,他们会把出生后瘦弱的幼
马杀死,以保证整个种群的血统强健。当时的东部草原霸主牧云族就曾被这种战马打败过。
但这种战马一在别的骑军或部族中驯养,就会退化,所以,目前也只有穆如铁骑拥有这种战
马。这也是穆如骑军作为端朝最主力的精锐地位无法动摇的原因了。”硕风和叶说。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偷来战马,一和我们这里的马交配,也就很快变得寻常了,难道
没有比凌风马更强的马种了么?”
“草原上有传说中的四大名驹:凌风、踏火、逐日、苍狼。其中凌风马奔速最快,有”
凌风逐箭“的传说,就是现在穆如世家所用的马种。踏火驹据说能足生火焰,据说当年瀚族
部落曾用它进攻过宁州羽族,奔过之处,烈焰燎天,杀的羽族几乎灭族。但后来羽族复兴,
鹤雪首领向异翅专门剿杀这马种,使踏火驹灭绝,只成为传说。而逐日骑据说可以日行千里
而不必休息,十日内便可行出万里之遥,但此马种似乎早已退化,也成为历史了。而苍狼骑,
有人说那是马,有人说根本就是狼,是无法驯服的怪兽..所以..”一旁的长者里木哲说。
“可是..真得有这种马是吗?它们在什么地方?”硕风和叶问。
“人们说,在极北的雪原上,那里寒冷的连草也长不出来,只有苔藓。荒无人迹,却有
着可怕的狼群和巨熊。”
硕风和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5
瀚北雪原,放眼苍茫一片,灰白的雪,灰白的天穹,天地仿佛只是一张冰冷的纸,画着
寥寥几笔丘陵。
硕风和叶孤骑行在这片冻土上,觉得那北风象利刀一样轻易的就割开了厚厚的皮袍,在
他的身体上划下深痕,仿佛他穿得是一层薄薄的铁甲似的。有一种奇异的刺痛在他身体中游
走,那是血液正在变得冰凉。每走一个时辰,他就要找背风处点起一堆篝火来暖一暖身体。
但在这荒原上,连树枝草根也不是那么好寻找的。
他把最后一口烈酒倒进了口中,觉得胸中好象有股火苗腾了一下,但随即就熄灭了。连
这喝了可以在冰河中游泳的青阳魂酒也无法抵御这里的寒冷。他苦笑了一下,把空酒壶挂回

马背。战马的蹄子都冻伤了,也许很快就不能行走。他已经陷入绝境,更无法回头。
硕风和叶知道欲成大事者最忌孤身犯险,但那传说中强悍的战马使他不能抑制胸中的渴
望。他太想建立一支能雄视天下的骑兵了。也唯有强大的骑兵,才是右金族复仇的希望。
但是父辈的人中,已经没有人相信还有这种狼骑的存在了。他无法说服他们,甚至也无
法说服自己。他寻找的地方,都是前人所从未涉足的地带。因为只有没人肯去的地方,才可
能有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没有地图,没有道路。想寻找到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马种是可笑而
渺茫的事,但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这样做。
翻过一个坡顶,迎面而来的风几乎把他吹得立足不住。但他目光一扫,立刻看见前方的
雪原上有几个异样的黑点。
那些不是枯树,它们正在移动着。
硕风和叶立刻蹲下身去。会是狼么?他虽然正处在下风,但在这坦露的山坡上,狼群不
需要嗅觉也能轻易看见他。
果然,那几个黑点开始迅速的向这边奔了过来。从移动的速度看,那必然是狼。
硕风和叶知道,自己虚弱的战马已经无法载自己逃离狼群的追捕了。他把战刀从马背上
摘下轻放在地上。又摘下弓箭,静等着捕食者的靠近。
狼群很快来到了山坡下,一共有六只,他们开始分散,有两只分别向东西面绕去。硕风
和叶知道这是狼群的习惯,而他也希望它们这样做,这样他就有时间来对付正面的狼群。
正面的四只狼已经冲上了山坡,硕风和叶能清楚的看见它们灰黑色的背。他的战马开始
惊慌的跳跃,想挣脱绑在树上的缰绳。狼群们正在放慢脚步,它们在等两翼的包抄者。但硕
风和叶知道这一刻就是自己的时机,他的弓在慢慢张满。就在为首的公狼停住脚步的那一瞬,
锦翎箭猛的掠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准确的扎进了它的背。
那公狼猛跳了一下,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其余几只吓了一跳,他们久居无人区,并没
有见识过弓箭。这时硕风和叶的第二支箭已经拉满,瞄住最右边那头射了出去,这时一阵大
风刮来,箭在空中稍稍的一偏,而那狼象是感觉到了风中异样的声音,忽的向一边一跳,那
箭扎入了离它半尺的地上。
硕风和叶用脏话咒骂了一声,他的手中又搭上了一只箭,但这次不敢再轻易的射出去了。
狼群散得更开了,它们忽快忽慢的奔跑着,渐渐缩小着包围圈。
硕风和叶看准机会,又是一箭把十几丈外的一头狼射倒。这时一只黑背狼发出了嚎叫声,
狼群开始同时发力疾跑,从各面冲了上来。
硕风和叶扯开束马的缰索,他知道自己这时候顾不了它了。战马发足向山下奔去,一只
狼犹豫了一下,转身追了上去。硕风和叶站起身来,拉弓凝视正前方冲得最快的那只狼,看
它已奔到极速难以闪躲之时,一箭射入了它的脑顶。然后他立刻转身,这同时搭上第二只箭,
侧面那只狼奔得离他只有几十步了,但他仍不敢出箭。因为一旦一箭射空,他不会再有第二
次瞄准的时间,他这时已经听见了背后有狼奔近的脚步声,但他不能分神,眼睛仍凝视着箭
锋所指的方向,直向那个影子越来越大。当它猛得跃起的那一瞬,硕风和叶把箭射了出去,
不看箭是否射中目标,就立刻转身,拔刀,向斜上方猛挥,刀流畅的划过了正从背后扑向他
那只狼的身体,那时它的爪子离硕风和叶只有一尺。
扑的一声,那狼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变成两段,血在冻土上冒起腾腾的热气。这时荒
原上又只剩下了风声,硕风和叶平复了一下气息,在袍巾上擦拭了战刀,还刀入鞘,然后才
转回身去,看见另一只狼还在离他数尺远的地上挣动着,那箭从它颈下穿了过去。
远远转来了战马的嘶叫,最后一只狼还在追逐着它的马。硕风和叶一声呼哨,他的战马
奔了回来,那狼追了几步,闻见地面的血腥气,看到同伴的尸体,心惧转身要逃,硕风和叶
一箭射穿了他。
冷风使他额上的汗珠急速的冰冷,硕风和叶为自己从险境中逃离而长出一口气,一抬头

间,突然呆在那里。
前方的地平线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一股浓重的黑堆在那里,而且正急速推进着。
如果那是狼群,那么足足有数千之多。
硕风和叶觉得自己要在一瞬间变为冰雕了,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大规模的狼群?这不是
常理可以解释的,老者的警告突然又响在他的耳边。
“没有人敢去瀚州极北的荒原,不仅仅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狼潮。”
当狼王的嚎叫长久的响彻在原野之上,大股的狼群便穿越北方的险恶山谷中涌出来,横
扫过这片冻原,把所有可以寻找到的生物变为白骨,这是这里连能在殇州冰原上生活的六角
耗牛都难以见到的原因。居说在古时,曾有部族迁徙至此,但最终消失了,而狼群,才是这
里永恒的主人。
硕风和叶想自己完了,没有什么再能帮助他从数千恶狼的口中逃生。但求生的欲望迫使
他做最后的挣扎,他跳上马背,转头奔下山坡,要做最后的逃亡。
刚奔出一里多,那片黑色的身影就在他刚才立足的山坡上出现了,奔泻下来。山坡瞬间
被覆盖为黑色。硕风和叶策马绝望的奔跑着,座下的战马沉重的喷着白沫,他明白自己的马
已经没有耐力可以支持这样急速的奔逐,也许五里,也许七里..那个结局终会到来的。
狼群追近了他,硕风和叶已经能听见背后无数利爪翻起冻土的沙沙声,还有狼群的粗重
吐气声,这声音一直钻入他的脊背里去,让他血脉冰凉,他不敢想象自己回头时看见的情景。
而战马却已经开始摇晃,冻伤的蹄子每次落地都象铜块打在地上,震得人骨头也痛了。硕风
和叶知道自己的马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我不能作个从马上摔下而死的人,他想着,抽出自己的长刀,脚脱开了蹬子,深吸一口
气,大喊一气,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转身面对奔腾而来的狼群。
那股强烈的风夹着腥气扑面而来,吹得他眼睛都难以睁开。硕风和叶举起长刀,却呆立
在那里。
狼群仿佛无视他似的,从他的身边涌过。它们是如此密集,以至于许多狼就擦着硕风和
叶的身边奔过,硕风和叶能感到那狼毛的尖硬。可是它们就是不看他一眼。
这场景如此怪异,一个人举着长刀,僵立在无边奔腾的狼群中,象泥流中的柱石。硕风
和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努力站稳脚跟害怕被狼群冲倒,但狼群显然也很害怕撞倒它会
耽误奔跑似的努力从他身边绕过。硕风和叶保持这姿势,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匹老
狼喘着粗气从他身边几丈外奔了过去。
当大地变得安静下来,烟尘开始散去,硕风和叶才听了,那狼群之后传来的声音,它悠
长而久久震荡,象是号角,又象是某种巨兽的嘶鸣。
硕风和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狼群这样狂奔,它们不是在追逐猎物,而是在逃亡!
是什么能让可以吞没整个平原或一座城镇的庞大狼群奔逃?
硕风和叶知道,举起的刀还没有到放下的时候。
他睁大眼,死死盯住远处灰色荒野上那慢慢移来的白色怪物。
它身躯庞大,远看象一头巨熊,脚步蹒跚。但随着它慢慢接近,硕风和叶闻到了一股寒
冷的气息,他看清了那个身影,那仍是一只狼,一只脊背比一人还高的巨狼。
硕风和叶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狼王。
那巨狼慢慢走近,它的颈肩上围着一团长绒,在风中抖动。这使它的身型显得更为雄伟。
几十丈外,它那冷酷的眼神已经要使硕风和叶血液凝冻。狼王慢慢停下了脚步,喷出粗重的
白气,在警告着它的对手。
硕风和叶握刀的手开始出汗,冷风中这汗水几乎要把刀柄与他的手冻在一起。他也死死
盯住对手的眼睛,知道这时眼中决不能露出一丝胆怯,那对一头狼来说,无疑是进攻的号角。
这时的后方,又有一声长长的号鸣响了起来。

巨狼微微的回头,这时硕风和叶看见,它的背上、后腿上、插着三支银羽的箭,都已深
深没入体内。
还有其他人在这荒原之上,有人正在捕猎这头巨狼!
狼王又猛转回头来恶视着硕风和叶,发出威胁的嘶吼,但硕风和叶明白,如果不是它受
了重伤,它就不会这样慢慢的落在狼群之后奔跑,它也许带箭奔跑了许久,此刻也许连起跳
的力量都没有了。
另一边的远方又传来号角的回应,看来这是一场围猎,是什么样的部族,什么样的军队,
才敢于围猎狼群呢?
远处腾起烟尘,有许多骑者正飞奔而来。狼王怒吼一声,身子猛一弹,向硕风和叶扑来。
硕风和叶一个翻滚躲了开去,狼王落地时却一个踉跄,它的前爪在地上滑了一下,失去平衡
撞在地面上,身上的银羽箭突然闪耀起光华。
硕风和叶想起,这世上有一种银色的箭,是贯注了秘术制成的,它们有些可以吸干中箭
者的血,有些能使敌手失去任何力量。这时硕风和叶只要抬手一刀,就能砍下那狼王的头颅。
但他并没有出刀,他慢慢走上前,突然伸出手,拔出了狼王身上的术法箭。巨狼低吼了
一声,回头望向他,那眼神中,却少了些凶狠。
硕风和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刚才和狼王对视之时,它眼中那绝望的眼
神让他似曾相识。那种无力与愤怒,当自己躲在羊背下的时候,却也一定有着这样的眼神。
他又将狼王身上另外两支箭拔了下来。狼王象是突然从重病中苏醒,猛跃起来,发出震
耳的长嚎。
“快走啊。”硕风和叶对巨狼说,他突然想起几年前,他曾对自己的族人说过同样的话,
但他们没有能逃脱。
他握紧刀,望了望后面追来的骑兵。“我们都是猎物啊,但我们不会永远是猎物的。”
巨狼仿佛懂得他在说什么,走近他的身边,低下头靠近硕风和叶的脸。它的头离硕风和
叶只有几寸,粗重的腥气喷到他的脸上,它一张口就能咬断硕风和叶的喉咙,但硕风和叶却
明白它绝不仅仅是一头野兽。狼王低嚎了一声,拔足去追赶它的狼群,速度已然是骏马也难
以追及。
6
硕风和叶静静站在那,看着奔来的骑者。他们穿着黑色的皮甲,盔上飘荡着红色的长缨。
那是硕风和叶所熟悉的装束,正是他们,当年象捕猎狼群一样捕猎着叛乱的瀚北诸部。
当先的飞骑来到硕风和叶面前一个高仰急停。好快的马,好漂亮的骑术,硕风和叶不禁
也要在心中赞叹他的敌人。在草原上,除了穆如骑军,还有谁敢追逐狼群呢。
“你是谁?”那骑者大声吼着。与此同时,后面的骑军也赶到了,几十骑迅速将硕风和
叶围在核心,而其余骑军继续追赶狼群。没有命令没有交谈,一切都象是同一个人在思考,
当年他们击溃瀚北近十万大军时,也是这样,没有喊声,只有沉默的刀光。
“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支骑兵!”硕风和叶在心中恶狠狠的喊,这种仇恨与叹羡交织
成的欲望甚至超过了现在被敌人围住的恐惧。
右金王子仍然紧紧的握着刀,可他能杀死六头狼,却没有信心同时对付两个以上的穆如
骑士。
“瀚北人..”他听见身边有骑者在冷冷的说。
对叛乱部族的格杀勿论是草原千年来的法则,这些骑兵不再需要任何审问与理由。他们
所尊崇的主帅被皇帝拘捕流放了,他们内心积郁的愤怒让他们只想毁掉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硕风和叶把刀柄紧握得都要融化在手中了,但却有一种沉重的压力使他难以举起刀来,
是穆如骑兵的威严,还是求生的欲望?他还不能死,他的复仇愿望还需要许多年的忍耐。但
他现在能做什么?如果跪倒求饶能够换来未来的大志得偿,他有没有足够的坚忍去做?

活下去,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
那为首的穆如骑将慢慢把战刀抽了出来。
“等一等。”有人说。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象银弹珠跳过雪亮的冰面。硕风和叶看见她从骑兵后策马行出,白
绒大氅中露出银丝紧裹的链甲,一条雪貂尾围在颈上,更有暗金色的貂绒锦挡住大半的面容,
唯有乌黑透亮的一双眼眸,把少年心中麻了一下。那一片穆如骑兵的冷酷目光中,却突然有
了一片灵动的光芒,象是低压的暴风云层中,突然透出一束阳光来。
硕风和叶看见她马上的银弓,便知道了手中箭支的主人。
“你喜欢这些箭?”少女微笑着,“我箭壶中还有九支,每支的效用都不同,我会把他
们都送给你。你放走了我的猎物,那么,你就来代替它。”
硕风和叶感到了这清亮声间中的危险,他抬头怒视着少女,可迎上她的眼睛,却象是利
箭射中了湖水中,激不起一丝波澜。她眼中始终没有杀机,她的唇一定在轻轻微笑,但是她
却解下了银弓。
“你们去追狼群吧,一定要找出苍狼骑的奥秘。这个猎物是我的。”少女对手下笑着,
“我就在这数一千下后开始追,现在你跑吧。”
硕风和叶明白了自己正面对什么,他没有再思索,发足就向远方的山坡奔去。右金王子
明白,只要有一丝生机自己也要活下去,狼王也会有奔逃的时候,但那是为了有机会咬断对
手的喉咙。
而少女却下马歇息,立刻有人立起了挡风的猎围,在围中点起了篝火,烤起食物。少女
解开遮面的貂绒,露出一张如玉雕成的面容。她对护卫一笑:“记得帮我数,一千下哦。”
不知什么时候,浅淡的雪片从空中缓缓飘落了下来。
硕风和叶迎着风奔跑,他觉得胸中的空气都要被抽空了,张大嘴竭力的呼吸,却仍然眼
前发虚,在这样的高原上,这样的奔跑与自杀无异,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奔跑,就是死
亡,而停下脚步,也意味着死亡,他宁愿为一线生的希望而死,也不愿成为别人的猎物。
“九百八十一..九百八十二..”火堆前的少女静望着眼前的飘雪,口中轻轻的念着,
不象是在计算一个人的最后生命,倒象是在数着雪花的数目。
“九百九十九..”卫士们听到这个数字时,都开始准备翻鞍上马,但是少女却仍然在
呆呆望着雪片出神,仿佛世间的纷争对她已经不再重要。
数里外,硕风和叶摔倒在地。他艰难的翻过身,望着天空中的雪片向他落来,却感觉那
是自己正在向前疾飞,一切都变得那么轻那么美妙,少年知道这是窒息濒死前的征兆,他的
手在死死抠挖着泥土,磨出血痕,想为自己找一点痛楚的刺激,把灵魂拉回身体,但是,却
偏偏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慢慢举起了手中还握着的那银质的箭,箭杆上的刻字在他眼中模糊了又清晰。那是一
个姓氏:“牧云”。
数里外,整装待发的骑士们却迟迟没有听到出发的命令,围着雪貂的少女仿佛完全忘记
了还有追猎这一回事,而沉浸在这荒原风雪的美景中了。
“天气好冷啊..这个时候..应该在家中围着炉火等羊奶子烤肉熟呢..现在却需要
出来打仗了..已经死了太多了人啊..”
那个落雪的黄昏,追捕的倒计时在少女牧云严霜的口中停在了九百九十九,她一直没有
说出最后那个数字。
7
硕风和叶倒在地上,等着寒风把他的身体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冷。这时他看见了一张面孔,
凑近了自己。
那是一头巨狼,它脖上耸动着雪一样的长绒,正露出尖利的牙。

“狼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么?”硕风和叶在心中笑着。
狼王低下头来,凑向他的喉咙。这时,硕风和叶看到狼王的口张开了,他听到了一个低
沉的声音,那不是狼嚎,但也不是人声,却象是一个咒语。
突然他象是被一道雷电击住了,浑身每一寸肌肤都燃烧起来,硕风和叶发出了痛苦的喊
叫,而他听见的,却是狼的嚎声。
他看见草原之上,无边的狼群正聚集而来。
8
入夜,围猎者的大营。
大帐内挂着沉重铁甲,炭火边那少女正和另一位少年轻轻的谈话。
“驰狼群果然是难以驯服,而传说中的狼驹也不见踪迹,皇兄,也许你要重建苍狼骑兵
的愿望..越来越渺茫了呢。”
“穆如世家被降罪流放,现在铁骑中的将领群情急燥,都恨不得立刻回师东陆。还有人
对我说,我父皇昏庸,要拥我为帝,去逼我父亲的皇位。这样下去,只怕北寇未平,内争先
起,我已经数月无法安眠。”
少女低下头,“皇兄,我明白你心中的苦..穆如骑军中已经有数支出走,其余也有很
多拒绝再出征,他们觉得现在陛下就是想把穆如铁骑尽数拼光在草原上,所以不愿再全力剿
灭八部。你一面要保住这支端朝最强的主力铁骑,一面又要平定北陆,还得面对部下的愤怒、
你父皇的猜忌,真是太难了..可是..就算找到苍狼驹,就能挽救这一切吗?”
“我当然明白不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要给大家一个希望,让他们明白,
我决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把这支骑兵变得更强,而不会坐视他在我手中毁掉。”
少女裹了裹身上的毛披:“夜深了,好冷啊..皇兄..你说..我们被逼到了这一步,
东陆无援军,各营无战意,我们真得还有希望吗..”
“只要我活着..这支骑兵就永远在,北陆就永远不会倾覆..霜儿..相信我。我回
帐了,你早些睡吧,明天还有大段的路要走。”
那青年离帐而去,少女站起身来,扎紧帐幕,解下轻裘,取热水轻轻擦拭沾尘的身体。
然后钻入厚厚的大被,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一头月光般的狼影挤入了帐幕之中,无声无息。
它来到少女的床头,那深蓝色眼眸直视着她,慢慢张开利齿。
少女正在梦中,紧紧抓着被缘,口中喃喃道:“是我..我回来了..”眼中却有泪落
下。
那白狼静立了一会,突然转身跃出帐去。
风声雪声从被拱起的棉帘中疾冲进来,但只是一瞬,一切又如常了。
9
狼群站在硕风和叶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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