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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

_3 刘猛 (当代)
“今天,就给我留在这儿吃饭!”老爷子的声音就低下来,“我也在这儿吃。”“首长,您……”秘书赶紧说话。
“战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老爷子又吼了。
就都不敢说话了。
何志军和耿辉的眼角都发湿了。战士们就有不少掉泪的,干部也有。
“首长,我们吃没关系,您就算了。”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不行!”老爷子的拧劲上来了,“我就跟这儿吃!”后勤部长转向自己的部下:“粮食副食什么时候可以调拨过来?”主管的二级部长急忙说:“一天。”“一天?”后勤部长就怒了,“一个月你们去干什么了?!”那个二级部长不知道怎么说。
“一小时,从附近的部队先给调拨过来今天的,回头补过去!”后勤部长下令。
“是!”那个二级部长急忙转身就跑步去自己的车。大校跑起步来跟新兵一样,见过的人不多。
“首长,稍等一下,一会开饭。”后勤部长小心地说。
“走!去营房看看。”老爷子就说。
迈进阴暗潮湿的兵楼,老爷子一言不发地走进宿舍。还没有床,战士们的铺盖都在地上。内务绝对标准,全都是豆腐块。他蹲下掀开铺盖下面都是干草,没任何语言又起来走到门口拉灯绳。没电当然不亮,他不说话转身出去,走到水房挨个打开水龙头。没有一个水龙头有水。
“后面有井。”何志军小心地说,“我们吃水还是可以保证的。”老爷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带来的各部门首长,掉头出去。营房部长这次不等老爷子说话就赶紧说:“两天之内,施工队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战帐篷调拨过来,发电车沐浴车也开过来。”老爷子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满意的表示。
有什么可以满意的?这是应该作的啊?
早干吗去了?!
但是还是没有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过问一下,但是不能过问深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干部,都不会是愣头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这种网往往是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维系起来的,往往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部下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来,火开的旺了,这菜可就糊了。
所以,不要问总部和军区拨给特种侦察大队的经费都干什么去了。
落实了就行了。
然后就是在等待炊事班重新开饭的时候,老爷子检阅了自己手下的这支还没有真正诞生的陆军特种部队。一样也不能少,虽然没有准备——何志军和耿辉都是这个意思。
阅兵。军体拳。擒拿格斗。飞车捕俘。攀登……能汇报的都汇报了,都是老兵,随便划拉几个出来都不是弱的;何况很多人是一个部队出来的,格斗搭班是很多年的了。虽然是侦察兵的老一套,但是虎狼之师的精气神是绝对出来了。
——老爷子就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完了,该他训话。
他站在观礼台上,没有麦克风。
敬礼。
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的敬礼。
很久都没有放下。
方阵里面年纪比较小的战士抽泣的声音渐渐的响起来,老兵和干部们都在忍着眼泪。
许久,他把手放下:“同志们!”刷——全体立正。
他的喉结在蠕动着,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苦不苦?”“不苦!”地动山摇。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上,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出来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师的精气神。
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老将军再次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
“敬礼——”何志军高喊。
刷!全体官兵敬礼,向自己的将军。
萧条的营房鸦雀无声。
只有方阵里面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老兵,不代表年龄就大啊!
还有什么声音?
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狼牙(10)
狼牙(10)
知了在军区大院里面无奈地叫着,好像也热得受不了。林秋叶被何小雨从楼道里面推出来一脸无奈:“这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吗?”“妈,爸爸不是病了吗?比我更需要你!”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车旁,“妈,你去吧!我自己能行。”“记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马上就考试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叶不忘回头说一句。何小雨一把推她上车:“哎呀你烦不烦啊!”车开了,林秋叶回头还看见小雨在巴巴望着自己,挥手。她就挥手,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作军人的孩子,容易么?
何小雨看着吉普车走远了才舒口气,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直到车没有影子了,她才转身上楼。
一声熟悉的口哨。
何小雨笑了,转过头。
刘晓飞骑在自行车上,笑着从花池子后面慢悠悠骑出来。满脸满身的汗,看来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子了。
“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何小雨就笑。
“我看你妈走了我才敢出来。”刘晓飞擦把脸上的汗。
“哟!你怕我妈干吗?”何小雨脸一红,但是随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我妈对你不好吗?”刘晓飞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脸也红了。然后他们就看见路过的几个军区机关干部都不由的往这儿瞅。
“走,上去吧。”小雨就说。机关里面事儿多碎嘴多,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是再小毕竟是女孩,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不了,我……”刘晓飞就笑。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干吗?”小雨有点纳闷。
“我就来看看你,我回家了。”刘晓飞就掉转车头要走。
“哎!”小雨喊。
刘晓飞回头笑:“怎么了?”“你有毛病啊?”何小雨嗔怪——这个语气是有点怪,有点象妈妈说爸爸了,但是又不太象,蛮陌生的。她脸红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刘晓飞就笑,“看见了我也该回家复习了,我跟我老妈说是出来找你借复习资料的,马上就回去。这都一上午过去了,再不回去她就该怒了。”“你在这儿等了一上午?!”何小雨的眼睛睁大了。
刘晓飞就不好意思的笑笑,汗水哗啦啦的脸绝对是红了:“没专门等,我跟花池子那儿背单词来着。”再看他一身的汗湿,小雨就明白了——这个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为了见自己一面。何小雨的声音严厉起来:“上去!”刘晓飞一愣。
“我叫你跟我上去!”何小雨就说,语气还是严厉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了我家就大大方方上去,怎么跟作贼似的?还得等我妈走了才敢出来?是不是男子汉啊?”刘晓飞是真的愣了,不知道小雨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你上去不上去?”小雨就问,语气是严厉的。
刘晓飞不由自主的就下车了。
“把自行车放那边,锁好了。”何小雨转身就进了楼道。“走!”刘晓飞就跟着。
进了家门,就被何小雨按在沙发上,然后就是苏联造电扇开始转,对着他吹,跟直升机要起飞似的,风力也是绝对够威够力的。接着就是冰箱里面的绿豆汤给端出来,何小雨舀了一大碗递给他:“都喝了!”刘晓飞赶紧就喝,一下子就凉快到了骨子里面。
何小雨站在他的面前,绝对是横眉冷对:“你什么意思啊?!”“我……”刘晓飞不知道怎么说,支吾起来。
“你什么啊?这么热的天来了干吗不上来?我妈拿你当外人吗?还是我爸拿你当外人?你说!”何小雨真的是生气了。
“我怕……”“怕什么啊你怕?!”何小雨越说越气,“你刘晓飞怕什么啊?!你不是老跟我吹你什么都不怕吗?就你还想做侦察兵?还想做战斗英雄?你怕我妈干吗?我妈说过你一句吗?哪次你来家玩对你不好了?”“我怕你妈误会……”“误会什么?”何小雨卡着腰指着他的鼻子,“你说!”“误会我喜欢你……”何小雨的手停在刘晓飞的鼻子前面。
“快高考了,我不敢跟你说这个。”刘晓飞低低的说。
“说什么?”何小雨的声音开始发颤。
刘晓飞没说话。
“说啊,说什么?”——在这一点上,何小雨是继承了他爸爸的,就是受不了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跟前还瞒着自己,一定要探出个究竟来。
“我喜欢你……”刘晓飞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何小雨愣了半天。
刘晓飞不敢抬头:“我说了,本来不想现在说的,怕影响你。我来,就是想看你一眼。”“走!你给我走!”何小雨突然发火了,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砸刘晓飞。
刘晓飞躲闪着被打了起来:“小雨,不至于这样吧?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行不行?高考完了你再收拾我也来得及……”“你说什么!”小雨的脸绝对是气绿了。
“当我没说行不行?”刘晓飞这回是真的服了,小心地说。
“你当我是什么?!”小雨又拿起靠垫砸过去,“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我告诉你刘晓飞,从小你就揪我辫子拿蚯蚓装我铅笔盒吓的我直哭这笔帐还没算呢!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你,你还记着啊?”刘晓飞躲闪着狼狈不堪。
“我记着清楚着呢!”何小雨被气哭了,边砸边哭,“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别哭啊,我错了……”刘晓飞真的怕了。
“你没错,你错什么啊!你刘晓飞永远正确!”何小雨一着急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妈妈骂爸爸的话骂出来了,还哭的淅沥哗啦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何小雨真的哭的很伤心,刘晓飞一把抓住那个靠垫,用力一拉,想抢可是没抢过来,一把给何小雨拽过来了,撞在他的怀里。
“流氓!臭流氓!”何小雨骂着挥手就抽刘晓飞,被他一把抓住腕子,手就在空中停住了。
小雨的脸和他的脸离得很近。
“你松开我!臭流氓!”小雨骂他。
吐气如兰,一下子进入刘晓飞的心肺。
何小雨被他看毛了,声音变颤抖了:“我警告你啊刘晓飞,你赶紧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你听我说。”刘晓飞的声音也颤抖了。
“不听!”“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变得坚定。
何小雨傻了,就那么看着刘晓飞。
“真的,我喜欢你。”刘晓飞强调一句。
何小雨呆呆的看着他,带着满脸的眼泪。
“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揪你辫子就是因为喜欢你,我往你铅笔盒放蚯蚓吓唬你也是因为喜欢你,我……”“你喜欢我就这样对我啊?”何小雨是真的伤心了,“什么叫就当你没说?你说出来就是说出来怎么还带改口的……”话说到这儿何小雨是真的知道说多了。
——现场的攻防关系马上就转变了。
何小雨这回是真的被动了。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况刘晓飞又不是傻子。——得,自己把自己给出卖了。
何小雨傻了,但是刘晓飞活了。
“小雨。”刘晓飞就说。
“干吗?”何小雨声音发飘。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气息一下子打在何小雨的脸上,带着一股男孩子汗汗的味道。平时女孩们凑在一起就喜欢说男孩臭味十足,踢完球回到教室那个臭味就别提了。
但是,谁的话是真心话呢?
女孩的心思,只有女孩知道。
何小雨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上。
她的眼低下了,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忽闪一下,跟蝴蝶一样。刘晓飞的心也跟着忽闪一下。他抓着何小雨的腕子的手稍微一用力,何小雨就软软的到他的怀里了,闭着眼什么都不说了。
只有柔柔的呼吸在他的脖子上翕动,跟毛毛虫一样。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开始发飘,但是不知道怎么又说出来这一句。
“真的?”刘晓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何小雨是真的这么柔声地问。
“真,真的。”“不反悔?”还是那么柔柔的。
“不反悔。”这回坚定了,心里话有什么不坚定的。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何小雨的叹息一下子很长。
“坏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何小雨幽幽的说。
刘晓飞的脑子就震了一下。然后他就感觉到脸上被亲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雨就跳开了。刘晓飞还想过去。
“不许过来!”何小雨红着脸,呼哧带喘的说。
“怎么了?小雨?”刘晓飞就愣住了。
“回家去!”何小雨说。
刘晓飞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家,好好复习。”“我……”“高考完了再说。”何小雨稳定下来自己说。
刘晓飞看何小雨半天,看着红晕慢慢的从她的脸上下去了。
“记住你说过的话。”何小雨幽幽的说,“走吧。”刘晓飞只能转身。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明天……我还能来看你吗?”何小雨犹豫了一下。
“我看你一眼就走。”刘晓飞恳切——不,甚至是有点可怜巴巴地说。
何小雨心软了,却摇头:“不行,高考以后再说!回去吧。我要复习了。”刘晓飞的心开始跳,但是还是乖乖转身走了。
何小雨跑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面,一下子拉开淡蓝色的窗帘。她就看见刘晓飞从楼道里面出来,把自行车骑的跟飞起来一样,还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何小雨突然想起来,妈妈对自己说过——爸爸参军的时候,就是唱着这首歌跟妈妈告别的。
何小雨的心里一个激灵。
这,是轮回吗?
狼牙(11)
狼牙(11)
方阵。
迷彩色的方阵。
一百三十三个战士组成的迷彩色的方阵。
方阵,在骄阳下不动如山。
方阵,在沉默中虎踞龙盘。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在鸦雀无声中蕴育着无穷的力量。
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顺着喉结滑落。
何志军看着自己的方阵,犹如看着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很多年前,他也曾经站在这样的方阵中,只不过,那个时候叫侦察大队——而今天,叫特种侦察大队。
林秋叶站在阅兵台下面一侧的观礼席位的最后面,那些来自军区各个部门的中级军官和年轻的参谋军官都已经到位了,新闻干事们拿着照相机和摄像机在忙活着自己的活计。面对这样一个场面,林秋叶的心也在扑腾扑腾的跳着。
国家。
军队。
荣誉。
使命。
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的名词再次撞击着林秋叶的心灵,她以为早就忘记了。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并不庞大但是却庄严的小小的迷彩色方阵,面对着那一张张黝黑消瘦的脸上炯炯有神的年轻的眼睛,她久违的激动和自豪再次竹笋一样钻出来,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她努力抑止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到老何站在阅兵台上的伟岸的身躯,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别样的自豪——看,这是我的男人,他是今天的主角。
是的,何志军是今天的主角,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今天,是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授军旗的日子——换句话说,就是诞生日。
8点50分,担任值班员的参谋长扯着嗓子高喊:“敬礼——”刷——整齐划一的一片白手套举起来。
军区首长的车队进入操场,在纠察的引导下停在主席台边上。第一个下来的就是军区司令员,紧接着就是老爷子,然后就是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等,真可谓将星云集啊!
老将军们在官兵的敬礼中走上主席台,按照名牌就座。
“礼毕——”刷——又是整齐的一声。
林秋叶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虽然她在军区总院多年,这些首长她基本上全都见过,有的甚至可以说很熟悉——但是,真的是从来没有见到他们在一起过。而今天,为了这一百多人的独立小部队,他们都来了,而且没有往日在军区总医院的和蔼可亲,都是带着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凌然杀气她光顾着自己想,结果下面的什么都听不清了,等她回过神来,首长已经讲完话,该授旗了——她看到自己的男人庄严地双手接过司令员交给的军旗,然后一个利索的敬礼。
老爷子慢慢站起来,一个参谋赶紧把桌上的麦克风拿起来。老爷子一把推开他,一眼都没有看。
“今天是几号?!”老爷子厉声问——他苍老的声音一下子变的那么雄壮浑厚,一点都不象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1991年7月7日!”一百多人的方阵齐声吼道,居然也是阵势如山。
“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老爷子的眼睛如鹰一般放射出寒光。
“七七事变!”方阵齐声吼道。
——林秋叶的心头一震,光顾着女儿高考的事情操心,自己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七七事变的纪念日。这个兵当的真不合格。
还来不及多想,老爷子又问了:“知道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成立我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吗?!”“知道!”一百多个小伙子齐声怒吼。
“为什么?!”老爷子的右手在空中一挥。
“勿忘国耻!牢记责任!”小伙子们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对了!”老爷子好像一下子年轻了,“1937年的7月7日,日本鬼子在卢沟桥打响了全面侵华战争的第一枪!这是我们中国军队的国耻日!也是我们中国军队的纪念日!因为我们的国家被侵略,我们的百姓在流血!但是我们赢了!所以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一天!选择在这一天成为特种侦察大队成立的日子,就是让你们记住——绝对不能让历史再次重演!”“勿忘国耻!牢记责任!”连着,方阵喊了三声。
林秋叶的心连着,被震了三次。
何志军向那面鲜艳的军旗举起右拳:“我宣誓!”刷——一百多个精锐彪悍的战士举起右拳:“我宣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方阵齐声吼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勇敢顽强,永不退缩!”还是那么山吼:“勇敢顽强,永不退缩!”“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依旧是地动山摇:“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眼泪,哗啦啦的从林秋叶的脸上滑下。
还能说什么呢?
她林秋叶还能说什么呢?
国家、责任、军队、荣誉、牺牲、信仰……
这些在很多人心里已经变得淡漠的名词,在1991年的7月7日,是那么真实的存在于林秋叶的心里。
以至于,永不忘记。
狼牙(12)
狼牙(12)
“嘟嘟——”哨声在凌晨三点半响起来。
黑暗当中的军医大学女生宿舍一片忙乱,女孩们一边骂着队长一边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何小雨第一个背好背包跑出来,她的上铺刘芳芳第二个跑出来。紧接着后面陆续有女生跑出来,不时地掉下帽子什么的,背包散了抱在怀里也不是少数。
何小雨和刘芳芳几乎同时跑到操场上:“报告!”男性队长看看她们的军容整齐背包结实,没说话。看来是大场面,今年入学的新生都来了。等到队伍都到齐了报数完毕,队长毫无表情地说:“看看你们的样子?军人?军人是这样的?——没什么说的,拉练50公里现在就走。谁背包不结实就抱着走,让你们长点记性。何小雨,打旗子。”“是!”何小雨敬礼。
“刘芳芳,第二旗手。”队长整整腰带,“我们队先走,走吧。”何小雨接过军医大学的红旗,领着队伍走了。刘芳芳背着背包走在她旁边嘟着嘴:“这次我又比你慢了。”“我是下铺当然比你快了。”何小雨鼓励她,“你不还得下床吗?”“没办法,我身轻如燕!”刘芳芳笑。
“切!”何小雨笑着用胳膊肘顶她,“你看看你身上那肉,你也就骨头架子小看不出来罢了!”“我这是凹凸有致!”刘芳芳嘻嘻笑。
“你是胸大无脑!”“哟,跟你没胸似的!”两个女孩笑闹着声音就大了,队长在后面黑着脸:“队列里面不许说话!你们两个还是旗手呢,军队子女就这个素质?!”都不敢说话了,互相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走路。
天亮了,长长的学员队伍走在山上。何小雨满脸是汗,刘芳芳也是呼哧带喘了。何小雨打着旗子走得越来越不坚定,刘芳芳伸手:“累了吧,旗给我。”“芳芳,我问你个问题。”何小雨声音很低。
“说。”刘芳芳看她。
“你大姨妈正常吗?”何小雨问得没头没脑。
“问这个干吗?”刘芳芳不明白。
“三个月强化训练你来过大姨妈吗?”“还没呢。”刘芳芳声音也很低,“我上军校前,我妈妈跟我说过这个——女孩参军以后例假都有不正常的时期,生物钟被打乱了训练也艰苦,还没适应这个生活节奏。适应了以后就正常了。她在新兵连的时候女兵们都是这样,有的两周就来一次烦得要命,有的干脆三个月一次都不来。”“我的大姨妈好像来了。”何小雨脸色发白。
“不是真的吧?!”刘芳芳睁大眼睛看她,“这个时候来?!”“是真来了……”何小雨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树已经站不住了。
刘芳芳往下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冲下面喊:“校医——”
“你这个小家伙啊,就让阿姨操心吧!”方子君点了何小雨鼻子一下,“自己身体不好就提前跟队长说嘛,何必搞成这样?”“我身体好着呢!”何小雨嘟着嘴坐在病床上,“都怪妈妈!”“怪我什么事儿啊?”正在抹泪的林秋叶纳闷。
“你干吗把我生成女孩啊?”何小雨急了,“我要不是女孩不就没这么麻烦了吗?”林秋叶哭笑不得,方子君和站在旁边的刘芳芳都忍俊不禁。
“看看这孩子?这生男生女我说了算啊?”林秋叶真是无奈了。
“那就怪爸爸!”林秋叶被噎住了:“这孩子多大了,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也不觉得害臊?”“小雨,你醒了我就回去了!”刘芳芳忍住笑把水果和牛奶放在她桌子上,“队长说让你多休息几天,你的军事成绩是全队最好的不在这几天!好了,阿姨子君姐,我回去了!”刘芳芳敬礼,笑着出了病房。
“子君,小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林秋叶着急地问。
“她没什么大事儿,痛经是她的老毛病了。”方子君说,“强化军事训练又造成她月经不调,注意休息安心调养就好了。”“我说了吧,我没病!”何小雨嘟着嘴。
“那就好那就好!”林秋叶擦着眼泪,“谢谢你了子君!”“我的工作嘛!”方子君笑笑看小雨,“你个小家伙可别那么不注意了!知道自己痛经,就要注意调养!记住了?我再给你开几副药,回头给你拿点营养品。”“谢谢姐姐!”何小雨甜甜地笑着说。
方子君摸摸何小雨的脸:“做女人一个不慎重,可能会影响一辈子的!傻小雨,回头我得专门给你上一课!”“我说了吧,做女孩不好!”何小雨嘟起来嘴。
“我走了。”方子君笑着说,“还有几个孕妇我要去看看,阿姨你和小雨聊。”方子君出去把门关上,何小雨哼了一声坐在床上瞪着林秋叶:“都是你们,把我生成女孩!”林秋叶突然放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
“哎哟!妈,我随便说说的!”何小雨急忙安慰母亲,“你别哭啊,我这不好好的吗?做女孩挺好的我喜欢做女孩,你别哭了啊……”“小雨,”林秋叶压抑着自己抽泣着,“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妈,你说的什么啊!”何小雨纳闷地,“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呢?”林秋叶伤心地哭出声来:“可是你昏迷的时候一声妈都没喊,你喊的是刘晓飞的名字……”何小雨一下子呆住了。
林秋叶哭得很伤心:“女大不中留,可这也太快了吧……”
狼牙(13)
狼牙(13)
方子君长发披肩,换了蓝色的毛衣和白色的牛仔裤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张雷还真愣了一下子。刘晓飞是真的没有注意,他还在等着何小雨混出来。换了便装的方子君一下子就不是穿着外面套着白大褂的绿军装那样严肃的女干部的感觉了——当时看不见军衔,但是张雷估计起码是中尉或者是文职副连。从外表上看她好像比张雷和刘晓飞还要年轻,活象一个艺术学院的大学低年级学生。
她看见张雷,愣了一下稳定自己,接着走到两个傻不拉几的学员面前:“怎么了?傻了?”刘晓飞笑笑,他心思不在这儿。倒是张雷啊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这儿看倾国倾城呢。”方子君装傻,声音却有些发飘:“谁啊?指给我看看?”“就在我跟前站着呢。”张雷打哈哈。
“你怎么跟你哥哥一样贫啊……”方子君的脸一红,但是随即又白了。
“你认识我哥哥?”张雷一怔。
方子君意识到自己是真说多了,急忙追回来:“在前线见过一次,他那时候受伤住在我们野战医院。不熟悉……”张雷想想,没说什么。这个也很正常,女医护人员上过前线的各个军医院都有一大批。虽然前线的部队很多,但是见过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
方子君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晓飞看见何小雨穿着深蓝色牛仔裤和米色的毛衣从医院里面连蹦带跳出来,急忙喊:“小心点!你月经走了啊?”何小雨就瞪眼,跑到跟前就掐他:“你个死东西,就怕别人不知道是吧?!”刘晓飞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走吧。”一直沉默的方子君说话了,“今天我请客,给你们改善伙食。去吃涮羊肉还是什么,你们说了算。”“我来吧,哪儿能让你请呢?”刘晓飞赶紧说——他是真的有这个底气的,虽然老爸交代老妈好多次,进了军校就让孩子好好锻炼,军队全都管了,不能再给孩子钱了,但是老妈还是悄悄给他塞了不少钱的。
“还是我来吧。”张雷也觉得让女士请客不合适。
“得了吧,你们三个小红牌,请我啊?”方子君笑道,“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军校的津贴不涨。我还不知道你们在军校多清苦吗?走吧。”就都不争了,知道这就关系到女干部的面子问题了——想想也是,堂堂的一个女干部,还是小雨的干姐,怎么好意思让两个小红牌学员请客呢?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吃涮羊肉,四个人就走向另外一条街上的涮羊肉馆子。
刘晓飞自然和何小雨连蹦带跳的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面,张雷就和方子君慢慢在后面溜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无言了,一直都在沉默。过了好一会,张雷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上前线的?”“85年到88年,最后一批撤回来的野战医院。”方子君淡淡地说,“我没上过卫校,在前线提干的。回来自修的省医专的妇产科大专。”“三年啊。”张雷肃然起敬。
方子君淡淡一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我本来也有机会,但是我哥哥牺牲了以后,我妈妈死活都不让我参军。”张雷说,“那你是84年兵?”“85年。”方子君说,“我爸爸和何叔叔是战友,就这么认了我这个干女儿。”“你爸爸也是侦察大队的?”张雷的眼睛一亮。
“是……”方子君的眼睛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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