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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如许]十年到永远

_2 叶非花(当代)
  “恩。”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
  “还想结婚?”
  “恩。”脸红了红,语气还是很坚定。
  “居然连这都想好了还敢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李月玲连忙打住话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宋镜,说:“阿镜,你今年才十岁我没记错吧?”
  “小月的记性很好呢。”
  “那你想那么多干吗?还结婚?!别笑死人了!”李月玲的口气不自觉地差起来。
  宋镜认真地辩驳:“与年龄无关。”
  “什么?”
  “喜欢。”宋镜的回答,那就是“斩钉截铁”的现场版演绎。
  李月玲这回是彻底地无语了。
  “阿镜。你对事太认真对人又太严格对自己更加,你喜欢欧阳晓我知道我也不会说什么我更加不会反对还是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可是阿镜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就决定未来的事是一件很痛苦又很艰难的?阿镜,我把你当朋友,不是像她们那样的,一下子吵架起来就不再说话然后又忽然和好的那一种朋友。我珍惜你,我不想……不想你受到伤害,因为你是那样的好!”
  宋镜望着李月玲,使劲眨了眨眼,轻声说:“我知道。”
  李月玲叹息,伸手握住宋镜略带冰凉的手:“我会在你身边支持你,如果事情……我会劝说你放弃。”
  宋镜说:“好。”
  可是在她的心里,她问着自己,经过了三个星期的挣扎,她明白的知道,放弃已经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十岁的宋镜跟十一岁的欧阳晓,他们两个人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呢?宋镜在那个三个星期里问着自己,她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胡思乱想,她要为家人着想为未来努力,可控制不住思绪。
  她想起那个娃娃脸可爱的少年,歪着头,对着她露出期许赞叹鼓励的笑,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很亮,仿佛收敛了天上所有的星子一般。星星属于她,无论什么时候侧过头朝向他的方向,都可以看到他和煦的笑,眼角弯弯,分明带些狡黠。他们没有对话,仅仅靠着眼神交流。
  “你很厉害!”
  “那是当然,你也不赖!”
  然后是会心的微笑,眼波流转,小小的脸庞满是骄傲自豪,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他们的世界,存在在那眼神交汇的瞬间,然后变成永恒。李月玲说:“宋镜,你跟欧阳晓很古怪耶!干吗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注意到对方呢?”那个时候,李月玲还不知道宋镜喜欢欧阳晓这个事实,她单纯地以为,他们只是像宋镜说的那样,宋镜想要追上超越那个小小的矮个子可爱男生。
  宋镜只是抿着嘴笑:“小月,没什么的,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李月玲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还有一次,大约是十月底的样子,学校进行了一次体检。其实体检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就是检查一下身高体重而已,却也找来了乡镇里的医生,学生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一次,宋镜印象特别深刻是因为欧阳晓第一次表现出非常不满赌气起来。
  “宋镜,你身高多高?”欧阳晓排在宋镜后面,第三个人,一下来,就冲着宋镜喊。真的是喊,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
  “一米二八。”宋镜乖乖地说。
  “什么?”欧阳晓的眉毛眼睛都皱一块了。
  “一米二八。”宋镜又重复了一遍。
  欧阳晓不说话了,愤愤地离开了,离开之前还说了句:“没什么的,我爸爸说了的我们欧阳家的男人就是要到了初中高中才开始往上发育的,我爸爸有一米八,我的几个叔叔伯伯也差不多,我不可能不会继续往上长的。”
  后来,宋镜才知道,欧阳晓才一米二,是整个六年二班最矮的那个。宋镜笑过了以后,开始烦恼,以后在欧阳晓面前要不要只穿平底的鞋子呢?随即又懊恼地鼓起了双颊,宋镜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期待,有一天,能够穿上美丽的红色高高的皮鞋,不能跳舞就走走也行。看样子,那只是个梦了。
  宋镜的体育不行,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她读书读得早,成绩又好,自然得到周遭人的排斥,如果她能够跳得很好的皮筋或者打得不错的羽毛球弹得一手好弹子,她还会和其他的小朋友玩成一块的。事实是,她除了成绩优秀外,什么都不懂,尤其玩。
  开始还有人喊她:“阿镜,我们一起来跳房子啊!”
  宋镜回答:“我不会。”
  那人就来拉她:“没关系没关系的,学就会了!很简单的。”
  简单是简单,但宋镜就是不会,渐渐的就没有人来找宋镜去玩了,都在背后叫她“书呆子”就只晓得读死书,其他什么都不会。
  上了六年级,情况稍微有点好转,因为宋镜有了李月玲。李月玲也不太爱玩,她喜欢看着别人玩,常常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宋镜陪在一边,偶尔看两眼,帮忙记数什么之类的,倒也得到不少人的喜欢。
  欧阳晓喜欢跟坐在宋镜旁边的少年比赛抛石子。那个少年,有些羞涩的笑颜,沉默着,偶尔跟宋镜说一些不着边的话。那个时候,是宋镜和欧阳晓坐在一起最接近的时候,中间隔了一个叫苏城的少年。
  “今天还来吗?”苏城卷起袖子问。
  欧阳晓从繁重的作业里抬头:“好啊!”
  然后苏城转头问宋镜:“今天还是你帮忙记分数吧?”
  宋镜乖乖地放下手里的日记,坐在一边:“恩。”
  很久以后,宋镜问苏城——那个时候,他们是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班隔得很远的普通得连话也说不上一句的校友。宋镜问苏城:“你那么安静,一点也不像喜欢玩的人,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跟欧阳晓玩成一团呢?”
  苏城微微笑着,羞涩地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轻声说:“阿镜,一个人做事总有理由,可是那个理由不一定要讲出来让大家都知道的。”
  宋镜明白,可是:“为什么?”
  苏城安静地微笑,微侧着头,沉静如流水。
  宋镜也沉默着不说话了。
  有些事情,藏在心理就好,说出来,味道就发生变化了,量变变成质变可不好。
  总之宋镜在那三个星期里,恍惚走神的时候比她前十年还要多。她本来就是一个心思极细腻的人,在感情方面,她却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在回忆以前的事情的同时,她还不时观察欧阳晓的行为,懵懵懂懂,只觉得欧阳晓一下子就跟她撇清所有关系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的冷漠样子实在是伤害了她的心。
  那三个星期里的第二个星期的考试,宋镜明显地退步很多。
  沈际初这天早上忽然找到宋镜。
  星期一的早晨,轮到宋镜值日。她打扫了教室,擦干净黑板,默默地站了一会,靠在窗户那边往下看。下边是密密麻麻排得很整齐的同学,广播里,校长的声音平稳和蔼而带有威严。
  沈际初走了进来:“阿镜!”
  “什么事?”宋镜回过头来,却仍站在窗台边。
  沈际初像是有些疑惑,停在离宋镜几步远的地方:“阿镜,你和欧阳晓的感情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他们都在说……你的坏话?”这话婉转了,沈际初显然有很多顾忌。那些话说宋镜说得很不堪,似乎是宋镜单恋欧阳晓然后做出了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宋镜看过去,眼神很平静:“没什么。”
  “欧阳晓他没跟你解释?”欧阳晓也听到了那些话,跟他一起,在厕所。当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欧阳晓一眼,他坚韧的唇角紧紧抿着,似乎在想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宋镜摇头:“解释什么?”
  “你成绩下降了很多,心情很坏?”
  “有点。”
  沈际初无语了。宋镜这个人,站在那里,不痛不痒的,他想他是不是太多事了?可看着自己的兄弟欧阳晓那模样,他又觉得他实在应该多一下事。
  “别在意那些人,他们说什么反正不是事实就随他们去了。”
  宋镜平静地说:“谢谢你。可是我并没有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呢。”
  沈际初当即瞪大了眼,他果然是多事了。另外就是感叹,宋镜这个人看起来懒懒的又温和得好象一点脾气都没有,没有居然是这样的人啊!说大度也不是,说豁达乐观更算不上,看她那副冷然无动于衷的表情,沈际初知道宋镜刚刚那句话只是很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宋镜却若有所思起来:“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让人担心吗?”
  “何止让人担心,好多人都在猜测你会不会退学呢,连句话也不说,惨白着一张脸整日像个幽灵一样荡来荡去,不为你捏一把冷汗都难啊!”
  宋镜这回是真诚地微笑起来:“谢谢了,我是真的没事。”
  “宋镜,你觉得值得吗?”沈际初突兀地问。
  “什么值得不值得?”
  “很有可能真的被叫来家长,也许会被退学。”沈际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宋镜回答:“我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不会被开除的,而且我跟欧阳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都亲嘴了,还什么都没发生?”沈际初切了一声。
  宋镜茫然四顾,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亲嘴?”
  沈际初也慌了手脚,连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你别放在心上!”说完,匆匆忙忙跑出去了。宋镜一个人站在窗台的阴影处,一脸茫然,像个迷路的小孩。到底是怎么了呢?她的眼珠子漆黑,定定地看着灰色的天空,莫名地带着冰冷的气息。
  中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宋镜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白色的纸条,字迹是她熟悉的,张扬,雄浑有劲,欧阳晓。
  这个世界,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简短的一句话,宋镜吁出一口气,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
  第三个星期的小考,宋镜的成绩有了些许回升。
  跟李月玲和好的那天晚上,宋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非常真实,每个动作,连皱眉时眉心出现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宋镜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片黑暗。李月玲迷糊地问:“怎么了,阿镜,你要去上厕所吗?要不要我陪你?”
  宋镜没有回答,用力捂住狂跳的胸口,深呼吸一口气,躺下,以为会睡不着,结果眼睛一闭上,张眼就到到了天亮了。
  星期四,一个上午,宋镜都是心不在焉。下午,是两节体育课。空气很干燥,风呼呼地吹着,带来冬天的寒冷。宋镜一个上午都在注意欧阳晓,视线追着他到处跑。
  “阿镜!我们去打羽毛球吧!”李月玲高兴地拿着一副球拍。
  宋镜先怔了一下,然后说:“好。”
  打了一个来回,李月玲不乐意了,挥舞着拍子,大声地抱怨:“宋镜!你再给我心不在焉看看?!上课不知道在想什么在看着什么地方,下课了还是那副死样子,现在玩也这样……你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啊!”
  “继续……”宋镜愣愣地重复。
  “你昨天都跟我说什么了?呆呆地什么都不做就是你所谓的努力吗?!”
  “不是的……”宋镜想解释,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颓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
  这时其他的人的尖叫完全掩盖了宋镜的声音,那一刻,宋镜的心毫无预警飞快地跳起来,就要跳出来了。
  李月玲尖声叫着:“是欧阳晓!”
  宋镜只觉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捏紧拳头,深深呼吸几口气,脑袋却一阵发晕,视线也模糊起来。不,不会的!动作僵硬,手指,顺着往上,手臂,禁不住颤抖起来。那只是梦而已,不会真的发生的!
  拼命终于能转过身去的时候,宋镜看到老师也已经过去蹲在欧阳晓的身边,距离好象忽然变得很远,只有几米而已,可是人那么多,他们靠得那么近,自己却连抬起脚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是老师的声音:“没关系,没伤到骨头,只是脱臼了!”
  众人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们几个,沈际初,还有李勇,苏城也帮忙一下,把他带到乡医院找刘医师把关节接上!”
  被点名的几个男生飞快地架起欧阳晓往山下去了。
  李月玲拉了拉宋镜的手,宋镜仍处在震惊自责不敢置信的失神状态,被李月玲一扯,面色苍白地望了李月玲一眼,忽然紧紧拽住她的手,惊慌地问:“他……他、他会不会有事?”心好痛,揪起来,然后被狠狠地摔下的那种感觉,好痛。
  李月玲安抚着拍着宋镜的手背:“没听老师说吗?只是脱臼而已,没有大碍的。”
  “可是……”宋镜咬着下唇,透出白色的不健康的颜色,她紧皱着眉头像是努力地忍耐一般,然后松开牙齿,留下深深的牙印,她抬头,神色茫然地看着出校的那条水泥路,轻声地说:“可是……他痛得脸都白了……”
  “去看看他吧。”良久,李月玲平静的声音响起。
  乡镇医院。
  白色的楼房,消毒水的味道弥漫,绿色高大的香樟树在门前茂盛地生长着,生机勃勃。不时有穿着白色的护士穿过走廊,带着瓶瓶罐罐碰撞的响声。
  一楼,从左往右数,第三间房子。
  原来守在病房里的同学看到宋镜走进来,先是暧昧地哦了一声,便识趣地退到了一边,留下空间给这一对闹得很大却偏偏平日里一点也看不出端倪甚至他们在教室连话都不说的……情侣。
  欧阳晓的表情平静,从她进门,一直没变,带些冷然的,面无表情。
  宋镜看着坐在窗前的欧阳晓,觉得胸口那里窒息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伸手按住,走到边上的椅子坐下。外面,有一棵很大的珙桐树,叶子快掉光了,所幸阳光灿烂,屋子里医院的味道被冲淡了许多。
  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语。
  “你知道吗?”宋镜先打破沉默,“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你……”宋镜转头望着窗外天空,一直仰着头。
  欧阳晓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梦见我们上体育课,然后……打篮球,跳皮筋,打乒乓球……你的脚扭伤了,我很害怕,醒来的时候手心里满是汗……我想找个人说说,想告诉你要小心可是我没有勇气……”一滴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流下,宋镜把手背覆盖在眼睛上,“如果我跟你说你肯定就不会受伤了……”
  欧阳晓想说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但是终究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无论过了多久,欧阳晓一直记得宋镜那时的表情,夹杂了悔恨和心痛,明显地写在脸上,微微扭曲着,混合着泪水,阳光从枝桠缝里散落在她的脸庞上,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
  心狂烈地跳起来,一直跳着,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平息。
  宋镜回头看着欧阳晓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她微微往上翘起嘴角,说:“欧阳晓,你说的对,没有什么能比生活更重要的了,所以我们要好好地努力地生活,为了未来。”
  欧阳晓皱了下眉头,并没有说话。
  这时宋镜的声音幽幽地,空洞茫然,虽然微笑着,却仿佛在哭泣一般。
  “我们都要好好地生活。”
  这句话,微笑着重复了一次,阴天里,乌云散去,阳光撒落,少女的脸上带着坚毅的决心——似乎她已经决定放弃了某种东西。那样的温柔得莫名坚强的微笑映在欧阳晓的眼里,他似乎又看见在九月的第一天,看不清楚面容的少女在暴风雨里奔跑着,散发在她左右的自由的让他为之向往和心动的气息。
  幸福。
  欧阳晓呆呆地目送宋镜出去,呆呆地抬起脚,呆呆地重复:“我们要好好生活。”
  已经约定好了呢。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08-4-7 17:28:31 字数:0
 “要毕业了。”
  “恩。”
  沉默了了一阵,欧阳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漂亮的本子,递给宋镜。
  “这是什么?”
  “留言本。”欧阳晓转开头,轻声解释。
  宋镜打开本子,崭新的本子,一个字迹都没有,她拿着那个本子,很轻,却又好象很重,承载的东西太多,话在心里打转的也很多,到了嘴边,就只有:“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等下叫其他人写。”
  “哦。”
  “地址啊什么的写清楚点,对了……”欧阳晓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刷刷地写下几行字,“喏!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家装了电话。”
  “哦。”
  ***
  事情告一段落,欧阳晓和宋镜再也没有单独说过话,人们也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时间过的很快,比想象中更快一点,快得让人心悸。
  夏季,天气慢慢地变得炎热。
  老师们在放学的时候总不会忘记加上一句:“千万不要看到水就跳下去,某某河曾经出现过什么什么,又是因为了什么什么样的理由。”说上一大堆以后,老师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教室里的同学们,警告:“出了事,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最多负个责什么的,不会失去生命。”
  这句话明显比其他的任何话有效。
  如此,最重要的时刻,终于到来。之前,最后一天的前两个星期,学校流行了好一会的毕业留言。
  楚双平,六年二班最高的女生,最初掀起这一股留言的浪潮。
  那是一个绿色的笔记本,带着粉红色的锁。一片浅绿深绿的草原,蒲公英在半空中飞扬,一只肥胖的大熊猫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空中。
  它在六年二班做了一次旅行。
  以楚双平为中心,向班上她玩得好的人说过几句话的人甚至一次话也没说过的人扩散。传到宋镜这里的时候,那本笔记本已经经过三分之一人的手。宋镜跟楚双平只在宿舍里说过几次无关痛痒的话,印象并不深刻。
  “小月,你写了这个?”宋镜回头问,李月玲这次又坐到了宋镜右侧后方的位置。忘了说,李月玲前面那个人,也就是跟宋镜同桌的人是苏城,那个羞涩的少年,沉默,仿佛隐形人。
  李月玲惊讶地叫道:“咦,传到你这里了?好快!”
  宋镜不明白:“怎么说?”
  李月玲耸肩摇头:“她让你在哪里写留言?”
  宋镜说:“她没说,别人拿给我写的。”
  “哦。”李月玲不说话了。
  宋镜的留言到底是没写成,楚双平中午的时候忽然找上了她。宋镜抬头看到俯身撑在她桌子边的少女时,脑袋里闪现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原来她的眼睛圆圆大大的脸也圆圆的跟欧阳晓有点想象呢”,随即嘲讽似的一笑,她想太多了吧。
  楚双平站了一会,对苏城说:“我有点事要跟阿镜说,你先去别的地方玩会吧。”语气理所当然让宋镜着实怔愣了一下,苏城却爽快地让了位置。楚双平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那个……”她踌躇着,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那个,那个留言你写了吗?”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为难,无奈。
  宋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写什么。”
  楚双平欲言又止,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宋镜歪头想了下,说:“是不方便让我写么?”
  楚双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带着局促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呢,阿镜,不是我不愿意,是他说只想让他一个人知道你家的地址呢。所以……只要写祝福的话就好,其他可以不要理会。”
  “他?”宋镜不明白。
  楚双平突然极为艳羡地盯着宋镜看了一会:“阿镜,是欧阳晓,虽然这个请求既霸道又不讲理而且突兀,但他可是从来没有请求过别人呢,所以我答应了。”
  宋镜先是怔了许久,然后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宋镜从来没有明白过欧阳晓,她原以为她是了解他的,但现在看来,那似乎只能算得上小小的一个部分,一个欧阳晓愿意让她看到的侧面。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偶尔靠在栏杆上看着其他人打打闹闹,笑容满面,于是她也会抿一抿嘴,浅笑起来。
  在五月初的时候,宋镜和欧阳晓曾经有过一次很短暂的对话,之后,眼神交汇什么的全都未曾有过。那天晚上,宋镜累极,倒在桌子上睡着。乡下的天空墨黑,嵌着星子如钻石般美丽。宋镜做了一个关于星星的梦,却被吓醒。一抬头,欧阳晓皱着眉头,瞪向她,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翘起的,可爱又狡黠。
  宋镜一下子清醒过来,现在是上自习的时间啊。可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又慢慢趴了下去。然后再一次地被欧阳晓叫醒,面对欧阳晓皱成一团难看的脸。坐正,翻开书看一会儿,又倒下。如此……
  只是,天公却不会让人们如愿。宋镜是累极,她看书很长一段时间,做题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自习课是有时间固定的。宋镜的故意,只换来欧阳晓的两次靠近。第一次,宋镜恨起了那准时的铃声。
  下课的时候,忽然停电了。教室乱成一团,人冲来冲去。有班干部在大声地囔囔。宋镜乖乖地等在原地,在出事的时候,等在原地也许是最好的办法——是哪一次谈话,欧阳晓说的呢?黑暗中,有人靠近,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她旁边,黑暗里,只能隐约地看到轮廓。
  “谁?”
  那人不说话,只是扯着她的衣袖往教室外走去。宋镜想停下来,可不知不觉间,教室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了。李月玲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欧阳晓呢?她看着身前的影子,心忽然猛烈地跳了起来。是他吗?会是他吗?
  宋镜停了停小声地唤:“欧阳?”
  前面的人僵了一下,忽然加快脚步,已经渐渐空了的走廊,他拉着她的衣袖在人群中穿行。黑暗里,只能靠头发的长短判断是男是女。宋镜是一头短发,她身前的那人也是一头短发,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认错了,还是说——
  可心里来来回回想了那么多,竟是一点害怕都没有的。
  走到光亮处,那人才松开了他的手,转过头笑:“是我。”居然是苏城,他低下头去,默然了一会,又说,声音很轻地说:“欧阳晓要维持秩序,所以让我接你下来。”苏城低顺着眉眼,在暖暖的桔色灯泡下,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温柔美丽。
  宋镜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温柔美丽”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一个男生,但在心底她却认为是再合适不过了。听他这样说,原本存在心底那一点点奇怪散去,她腼腆地笑了笑,说道:“那……谢谢你。”
  “不用,不用,我们是同桌嘛。”他也笑笑,转开头去。
  空气里有一阵很长的静默。
  苏城忽然局促起来,紧张得仿佛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说了两个字:“我、我……”看着宋镜全然信任清澈的眼,他的话说不下去,顿了下来,然后声音又高了两度,指了指宿舍方向:“我也该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晚了关门了可不好。”
  宋镜恩了一声,等苏城先走。没想到苏城也再等她先走,无奈只得转身过去,朝宿舍走去。五月,稻田里,有青蛙在开欢快的演唱会。宋镜经过拐角时,眼角看到苏城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发呆的样子。她心里奇怪,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奇怪,最后她走下去了,看不到了,也就将奇怪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苏城站在灯光下,桔色的光柔柔地散落在他身上,背景是深沉的黑暗。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直到看不到那个人了,他才慢慢站直,又站了一会儿,才提步走开了。
  欧阳晓是第二天中午午饭时间里,忽然叫住宋镜的。欧阳晓原本也是住校的,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被叫回了家里,决定住在他二伯家里。午饭和晚饭自然也是由他二伯负责了。宋镜吃饭很快,慢慢地上楼,准备先做数学题目,睡一会,再做语文题。欧阳晓站在楼梯间,把眼瞥过来瞅了她一眼,上天台。
  “昨天你什么时候走的?”还没站定,欧阳晓的问题就来了。
  宋镜想了想,回答:“离宿舍关门前大约十分钟的样子。”
  欧阳晓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拧着眉毛打了好几个结。宋镜震了一下,有一股冲动,拿手去抹平那皱成一团的眉毛。不要皱眉头啊,宋镜在心里大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翻腾着,脸色微微苍白。
  欧阳晓注意到了,眉间的褶皱又深了许多。他突然迅速地转开头去不看宋镜,平静地说道:“那就好,我要回去吃饭了。”
  宋镜怔住:“没……别的什么事么?”
  欧阳晓打住自己想要解释的冲动,淡淡地:“没事。”他怎么能说,他昨夜本来想……他想什么呢?有一瞬间,他迷茫了。停电了,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拉起宋镜的手带她出去,可要将她带到哪里去呢?父亲说的很对,他们这样小,思想成熟又怎么样?考虑事情完善又怎么样?他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养活,如何能给眼前这个人承诺?
  他不能……
  宋镜苍白着脸看着欧阳晓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然后她仰头望向天空。五月了,天空呈现透明的湛蓝,云朵漂浮,有时如扯散了丝絮飘开很远。欧阳晓是担心她吧,在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可她能明白的,不过是担心。
  她还不够大,还不够啊……
  那天之后,就是还剩下一天的那天晚上了。座位已经按照考试的要求摆放,老师让同学们依旧学号——也就是考试的顺序坐好。说明了考试要求,解释了多少分能上城里的重点初中以后,她就回办公室去了。
  宋镜胳膊下放着那本日记。那天以后,她就很少将时间浪费在写日记上了。她背书,做题,很是努力。但是,她今天很想写日记。可摊开日记本,拿出父亲送的钢笔写了个时间天气后,她发现她脑袋一片空空,什么都写不出来。
  她坐在那里发呆。
  很多时间在她脑袋里来来去去,她想抓住点什么,结果发现她不够高,跳起来也不够。好象有一个比喻句,用来形容想要的结果的。你非常非常想要那样东西,可是你手头里的钱不够,你把你的口袋摸遍了,也把所有你值钱的东西掏了出来放在那样东西拥有者的面前,可是那个人摇头,说:“不够。”可是你已经什么都没有,只能看着那个人带着那样东西远去。现在,那些事情,就这样远去了。宋镜的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关系,总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宋镜的母亲经常拿来安慰宋镜,宋镜现在拿来安慰她自己。
  欧阳晓坐在宋镜的后面的后面——宋镜的学号第一,欧阳晓的学号第三。他们之间,从第一学年的开始,到第二学年的结束,一次都没有同桌过。宋镜离欧阳晓最近时,他们中间隔了一个苏城。现在,他们的中间再次隔了一个人,楚双平。
  楚双平用手戳了戳宋镜的后背,递过来一个深绿色的本子。她指了指身后的欧阳晓,笑了一下。
  宋镜疑惑地接过来。
  斜斜的一个深绿色的蝴蝶结,三个白色叶片骨架漂浮,飞扬的英文字母一排排下来,整齐又有韵致。打开,欧阳晓苍劲有力的字迹透过纸背。他写:自由,就是有你想要去的地方。我喜欢读书,我喜欢金融,我喜欢法律,我喜欢绘画。我想要去北京,我想要去美国,我想要成为优秀的营销者,然后是饭店的经营者,设计师。最后一行字是:宋镜。简单两个字,仅仅如此而已。
  宋镜怔怔地看着那几行字。
  楚双平瞅瞅发呆的这个,转头又瞅瞅假装镇定看书手指却微微颤抖的那个,不由得叹口气,伸手扯了扯面无表情的某个人,赶他坐上她的位置,她这才笑吟吟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宋镜。”欧阳晓终究开口。
  宋镜抬头:“恩?”
  “那个本子送给你,不准丢了。”
  宋镜哦了一声,点点头,浅笑:“我不会。”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她说什么,用什么代价都要保护好的。
  沉默。
  “要毕业了。”欧阳晓望着窗外,青山如黛,暮色淡淡地笼罩,远处原野,有一株老树,枝桠划开天空。他单手支颊,轻声地说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恩。”宋镜点头,也转开头去。
  欧阳晓安静地坐在她身后,存在感如此强烈,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明白欧阳晓的意图,她一直不太了解他,现在她能有的不过是茫然不知所措。
  沉默了了一阵,欧阳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漂亮的本子,递给宋镜。他一直没有正眼看宋镜,远处青山,远处老树,远处……总之,那些远处比眼前的人有吸引力。他不敢承认他紧张他害怕。可他在害怕些什么?宋镜是绝对不会拒绝他的,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哪来的自信呢?沈际初曾经质问他:“你凭什么让宋镜这样做?让她伤心担忧难过?”他回答:“没有为什么,要在一起必须付出点代价。”他早就想好了,他们放弃现在,拥有将来。
  “这是什么?”
  “留言本。”欧阳晓终于回过头来看她,眸子里却看不到焦距,他轻声解释,“双平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宋镜打开本子,崭新的本子,一个字迹都没有,她拿着那个本子,很轻,却又好象很重,承载的东西太多,话在心里打转的也很多,到了嘴边,就只有:“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等下叫其他人写。”
  “哦。”
  “地址啊什么的写清楚点,对了……”欧阳晓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刷刷地写下几行字,“喏!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家装了电话。”
  “哦。”
  这个时候,宋镜不知道她能够说点其他的什么,她想不起来。明明是有千言万语的,她和他,明天就要从这个学校毕业升入初中。他的成绩优秀,表现优秀,深受老师喜欢同学爱戴。他和她,也许,就要分开了。可她发现她除了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外,什么都做不了。
  “宋镜。”欧阳晓忽然严肃认真起来。
  “啊?”宋镜忍不住正襟危坐。
  “记得你的话。”
  欧阳晓最后说,定定地看进她的眼睛深处。漆黑的眼眸,幽深看不见底,可那一瞬间,宋镜仿佛看到了藏得很深很深的,欧阳晓的担忧,欧阳晓的脆弱,欧阳晓的灵魂。宋镜保证,用生命:“我不忘。”
  欧阳晓松了口气,把本子揣在怀里,说:“好。”他起身,又说了一句:“明天……”他的话,模糊不清,一下子就散在空气里了。
  宋镜歪头,张大眼睛问:“什么?”
  “没什么。”
  宋镜不明白欧阳晓的迟疑,不过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家有家训,骗人为罪,骗已为大罪。五岁上小学一年级,从小到大,第一名到第五名来回晃荡。成绩退步惹来父母责骂,不过宋镜从未想过“作弊”二字的含义。所以当那张纸条从她的肩膀处落下掉在她白色的裙子上时,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发愣。
  “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楚双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他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
  这句话,似有自己的生命不停地在宋镜的脑袋里转啊转,转啊转。宋镜颤抖着把手伸向那个白色的小纸团,小心地打开一点点。里面黑色的钢笔字迹如雄鹰展翅,苍劲有力。果然是欧阳晓写的。欧阳晓的字,在这个班上,是独一无二的。
  心砰砰直跳。
  宋镜把那张纸条捏在掌心,流了汗,打湿了那张纸。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完题目,作文也已经写好。她其实在等待结束的钟声,交卷,然后去吃饭。可她现在非常紧张,比试卷就要发下来还要紧张。她不停地把视线移来移去,一忽儿,她看到窗台外高大的樟树上有一只小鸟在枝桠间跳来跳去,一忽儿,她看到自己的脚尖上因为早晨下雨的缘故沾上红色的泥土。她磨蹭几下,闭了闭眼,把那张三个手指大的纸条展开。
  九七到九八年间,九八年的上半年,那一段长长的时间里,雨水分外地充沛。那个时候,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河里涨了些水也不会浑浊,清澈见底。除非大雨倾盆,从遥远的地方涨了水流过,才会出现黄色,混杂了枯枝败叶,以及大条大条的鱼——当然那是需要花费力气去捕捞的。
  校园里长满了东北松和梧桐树。下雨刮风,叶子便落了厚厚的一层。食堂外面一片绿色竹林,夹杂了一棵石榴树,花开得正盛,雨打下来,花瓣里吸了重重的水分,如渲染墨彩般亮丽雍容。
  没有人知道,宋镜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做过什么。在这里,春天的时候,新竹长起来了。有喜欢的人的女孩子便会在新长的竹子上用指甲刻下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那棵竹子便会记得那份爱怜一生一世。宋镜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悄悄地刻了欧阳晓的名字上去。指甲并不能刻入竹子的“骨髓”里去,所以不会伤害妨碍竹子的健康生长——只是刻了字的竹子样子难看了些。
  宋镜在竹林里站了一会儿。中午才刚刚开始,不过原本聚集在竹林里的人们已经陆续回教室里去了,现在只剩下宋镜一个人。她已经找不到当初刻字的那棵竹子了,来来回回找了好多次却怎么也找不到,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她依旧没有找到。
  时间已经不早。
  教室里,一大群学生围着老师对答案。欧阳晓手插在口袋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竟然有几分落寞和孤绝。宋镜走了进去就被李月玲拉住了。李月玲这几个月来学习都非常用功,上午考完出来她拉着宋镜的手很是高兴。
  “阿镜,你认真跟我说,你阅读那几道题的答案是怎样的?”李月玲着急地问。
  “你不是知道吗?”虽然不喜欢考试完就对答案影响心情,但对方是李月玲,所以也顺带提了一下。不过,现在是怎么了?
  “错了,错了!”
  “什么?”宋镜隐约想到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答案啊——”李月玲急起来,重重地一跺脚,“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宋镜愣一下,道:“着急也没用,先考好下午的数学吧。”话是这么说,眼睛却管不住地往欧阳晓那边去。她的答案其实是后来改了抄他的,她的错了,那么他的也……他这样骄傲,这下怎么受得了?
  后来的很久以后,欧阳晓曾经问她:“宋,你会不会后悔,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城起读重点初中,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事。”
  宋镜很认真地想了想,再想了想。她发现她对她人生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作弊”——虽然接受了惩罚,落榜的后果,但是她一点悔意都没有。因为是欧阳晓,所以她犹豫了一下——那犹豫,她曾经有后悔过,所以她改了答案,乖乖地接受后果。
  “我不悔。”她这样回答欧阳晓。
  “可我好后悔。”欧阳晓跪在她身前,拥住她,“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嘴里反复的,只有这一句。然而终于没有说下去,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也不会时间倒流。
  下午的考试,很沉静地过去了。宋镜将东西收拾好带到教室,宿舍开始锁门,老师只说一个星期以后就能知道成绩,考上的人会单独通知,其他没有通知到的就是直接去乡镇初中报到就可以了。
  毕业晚会在六月一日就开过了。宋镜负责猜谜和脑筋急转弯部分,欧阳晓负责整个晚会的统筹策划——其实也就是晚会进程,唱歌表演的顺序而已。宋镜过了很多年都还记得,面对宋镜给出的比如“什么布剪不断”这样简单的题目,欧阳晓随口说了一个“什么东西越洗越脏”,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被欧阳晓嘲笑的场景。
  晚会上,宋镜唱了一首《校园多美好》,引发老师感想让全班同学合唱了一首《绿叶颂》。之后,欧阳晓唱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之间其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宋镜都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地知道,那天是极为高兴的,悲伤的气氛似乎从来没存在过。十七岁也好,平均的十三岁也好,还是像宋镜这样的十岁,谁也不会觉得“再见”是一个可怕的词语。反正,过一阵就可以在另一个学校见了。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占了大多数,所以相比较而言,宋镜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并不太重要。
  想着想着,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欧阳晓还坐在座位上,李月玲走过来,问:“阿镜,什么时候走啊,东西比较多要不要搭个三轮车回去?我还剩了五毛钱,你又没有钱剩?”
  宋镜眼睛看着欧阳晓,过了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愣了一下,才回答:“我还有一块三毛钱,但是……我家里出了事情,我哥哥会过来接我?”
  “你哥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舅舅的儿子,比我大很多,已经在读高中了。”宋镜解释。
  欧阳晓把书整理用外衣包起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松开来,就这么站在桌子前,直直地。
  李月玲回头看了一眼,扯过宋镜到角落里:“你和他……你们怎么样了?”
  “什、什么怎么样?”宋镜在这方面的反应总是慢上半拍。
  李月玲皱了皱眉头,说道:“他肯定是去城里读书的,你们……你们还没开始,就已经准备结束了?”
  被李月玲这么一问,宋镜也开始茫然起来:“我、我也不知道。”欧阳晓说的她还记得,他要她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她也是明白的,可说和做,相差并非一点点而已。
  “阿镜……”李月玲的脸色凝重,担忧地望着她,“去道别,说再见吧,别想了。”
  “我……”宋镜原本迷惘的眼忽然清明,“我不去。”
  “你……”李月玲扯动嘴角,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重重地一摔开原先握着的宋镜的手,“我真想不管你!”
  宋镜开口,要道歉,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请问这里是六年二班吗?欧阳晓是不是在这个班?”
  欧阳晓已经站起来:“爸爸你来了。”口吻淡淡地,神情里竟然带着隐约的愤怒,宋镜关切地望向他。欧阳晓却完全没有看到宋镜般,擦过她的肩膀,朝那个英俊的看不清楚年龄的男子过去。
  宋镜没看过去,她看的是欧阳晓摆在桌子上的书。她走过去,李月玲跟过去:“怎么了?”欧阳晓跟他父亲站在门口,没有注意到这边。宋镜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红色的线来,把那叠书扎得整整齐齐,打了个拎结。
  欧阳晓和他父亲已经不在门口。
  李月玲说:“他去办公室了。”
  宋镜恩了一声,拿起装被子的袋子,说道:“我们走吧,我哥哥肯定来了。”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08-4-19 10:24:00 字数:0
 李月玲说:“不用担心,分开了还可以写信,除了写信,你还可以到我家去玩,我家装了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以后要是我去了别的地方却来不及通知你怎么办?你不知道问我父母吗?我的地址,我的电话,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真的永远在一起,只要有心,没什么不可以的!”
  宋镜看着李月玲,忽然很想流泪,于是她真的就流出眼泪来了。
  高进问:“欧阳晓,喜欢不是这么回事吧!喜欢是要在一起,要给出承诺,誓言,安全感等等,你这样算什么喜欢?!”
  欧阳晓只是回答:“高进,我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为了要永远在一起,对!你说得对,喜欢是要在一起,宋镜在我身边,我把她放在心里,宋镜也会把我放在心里,我们在一起。”
  分开了,但是我们的心在一起。
  这是欧阳晓,也是宋镜一直坚信的事实。
  ***
  开学的第一天,宋镜不是去报名,而是站在公告栏那里寻找欧阳晓的名字。
  她知道欧阳晓不会出现,可是悲伤那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至少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欧阳晓的确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才甘心。
  甄凉撑把伞盖在宋镜的头顶。
  上午十点三十四分,九月一日,阳光灿烂得仿佛抬头就能被刺痛一样。
  宋镜已经把写有三百多人名字班级的公告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了。眼睛睁得大大地,倔强地抿着嘴,然后固执地重新再来一遍。汗水晶莹,在额头,在鼻尖,她恍若未觉且毫不在乎。
  甄凉进校,第一眼就看到了宋镜,几乎在下一秒,她重重地叹息,走过去站在宋镜的身后,却一言不发。
  “欧阳晓去了八中。”她盯着公告栏后面山上盛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色花朵看。
  “恩。”宋镜不动。
  “欧阳晓去八中去了!!”甄凉提高音量。
  “恩。”宋镜转身,嘴抿着动了几下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淡淡地:“我知道了。”
  甄凉咋舌:“就这样?!”
  宋镜却真真正正地露出个笑容来,虽然还是悲伤弥漫,眼睛却哗地烧起来般灼亮,微微颔首:“谢谢你,我要去报到了。”越过甄凉,宋镜慢慢地朝教导处去。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啊!阿镜!阿镜!”叫了几声,甄凉咬着嘴唇,跺了跺脚,恨恨地把头撇开。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对着空气:“我想跟你道歉啊!”说完,她笑了笑,心想,真是难看啊!把伞一开一点点,只觉得阳光更刺眼了。
  宋镜进了一班,她却在三班,以后没机会深谈了吧!
  甄凉想着,把伞一遮朝宿舍区方向移动。
  谁管得了未来啊!命运从来不掌握在她的手心里,大家怎么活她就怎么过,随缘了。于是,以后就算见面也只是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了。那些事情,关于她们,关于伤害,嫉妒和歉疚以及其他全都随风顺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这一年,也许平常,也许不平常。
  宋镜失去了一个知心朋友,李月玲。
  欧阳晓有了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高进。
  李月玲准备转学是在初一的第二个学期,她爸爸去城里工作,小有一番成就,决定将家也搬到城里去。宋镜在这一年里,先是担任小小的组长,然后转为正式课代表,现在她已经是深受同学们爱戴的劳动委员了。她吃苦耐劳,气势嚣张但为人单纯可爱,竟有许多情书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抽屉里。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李月玲跟宋镜说她要转学的事情,宋镜先是沉默,然后抓住她的手,道:“这敢情好,你就可以直接读城的学校了,等上了高中,考大学的几率更高一点。”
  李月玲却担心宋镜。别看她一年里,好似风光无限,其实只有她知道她的苦。半夜里,那个人忽然入梦来,宋镜便回抽泣着醒过来,然后一个晚上呆呆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们的学校很简陋,宿舍全都是两个人一个铺,李月玲自然和宋镜一起。这些事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刚刚开始,宋镜的确是没什么感觉的。照常上课,照常在下课时跑得飞快占好第一的位置拿了好几个人的饭盒等老师叫她们班进食堂打饭。过几日,宋镜的表现就奇怪起来。她原本和李月玲是形影不离的,现在她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连李月玲唤她她也不理会。到后来,宋镜已经发展到不跟李月玲说话了。
  这天,李月玲将宋镜堵在墙角,强行拉着她往学校后山悬崖边去。乡镇初中是在山顶上的,一条大路,苦楝树高高大大,在春天的时候会开出紫色的花朵,一小串一小串地,清新扑鼻。在后山,黑色的岩石林立,中间有一棵棵野桃树,正值开花的四月时节,粉红色,白色的花瓣飘零。李月玲让宋镜坐在一棵桃树下的岩石上,她叉着腰气鼓鼓地站着俯视。
  “你最近在做什么?”
  宋镜沉默了一下,正在李月玲以为这次非得弄点手段才能让这个倔强的小妮子开口时,她开口了,用极淡的,明天肯定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的口吻说道:“做心理准备。”
  李月玲一愣,一僵,手指抖着说不出话来:“你……你再说一次?”
  “你要去城里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面,我得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年,宋镜交了不少的新朋友,可李月玲是不变的那一个。她们总在一起,勾着小指头做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常常感慨:人说知音难求?为何我如此幸运地遇到了你?现在她就要走了,于宋镜来说,仿佛硬生生地被割去了身体的一部分,疼得厉害。
  “你……你白痴啊!笨蛋啊!”李月玲好一会儿才明白宋镜在说什么,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这是在演电视连续剧么?还是琼瑶的言情悲剧?这是现实!现实就是一切皆有可能!这不全是你教我的吗?”
  宋镜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李月玲还是心软了,她说:“不用担心,分开了还可以写信,除了写信,你还可以到我家去玩,我家装了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以后要是我去了别的地方却来不及通知你怎么办?你不知道问我父母吗?我的地址,我的电话,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真的永远在一起,只要有心,没什么不可以的!”
  “地址……电话……”
  宋镜喃喃地重复这个词,想起在一年前,那个笑起来歪着嘴角,眼睛闪亮狡黠的男生。他说:“地址啊什么的写清楚点,对了……”他随手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个详细详尽的地址,老家,新家,全都写上,还有电话号码。“喏!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家装了电话。”
  她不懂的,她只知道记得他说的话,可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却已经有点晚了。那天回家,换下衣服忘记了把那张纸条拿出来,后来想起来去找时,已经被妈妈洗成了小碎片了。她对着那碎纸片,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还被妈妈骂了一顿不懂事。
  宋镜看着李月玲,忽然很想流泪,于是她真就流出眼泪来了。
  欧阳晓和高进本来是对手,在六年级的时候,他们经常为了第一名而眼放飞刀。如今,欧阳晓到了城里去,高进去了乡镇初中,没有了对立的立场,原先由敌人所积累的相知很快变成相惜。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处在最佳杀人放火天之时,他和他相约一起下盘棋,顺便秉烛夜谈一番。
  浓眉大眼的少年棋艺不错,棋品更加不错。凌晨一点,他还兴致勃勃地继续摆棋,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容很是晃眼。他忽然问:“喂,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在那个年代,谈恋爱是不被允许的。老师们的教育里,初中高中男生女生界限划得很清楚,三年的时光,说不定连话也说不上。但是,虽然如此,并不妨碍少年偷偷发芽生长的爱恋。他们经常问对方有没有喜欢的人,比较喜欢的人谁比较出色,以此来增加彼此之间的友谊,把友谊加上一把锁,更安心,也更肆意。
  欧阳晓沉吟了一下,放下马吃了他的炮,才说:“有。”
  高进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了,急忙问:“谁?是谁?我认识吗?啊——等等!”少年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我想想,谢家伶俐?甄家那个任性的小鬼甄凉?楚家温婉的那个高个子双平?还是说……嘿嘿,夏家还有一个小时很可爱呢。”
  欧阳晓吃了他的兵,前进三步,直逼城池主帅,然后一收手道:“都不是,她叫宋镜。”他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眼底闪过一抹温柔。
  “宋镜?没听过——”高进双腿盘坐在席子上,忽然用力一拍大腿,“啊!我想起来了,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她的名字就叫宋镜!不过……”他上下打量起欧阳晓来。不说别的,光说他的成绩,万年的全校第一,家庭背景也是一流,长相现在只看到大眼睛炯炯有神,笑容“诡异”。但总的来说,客观地评价,欧阳晓这个人绝对是千人追万人捧的类型——
  那宋镜,如果他不说有这么一个人,他还真想不起来他们班上就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长相一点也不突出亮眼,脾气也一般般,一点性格都没有,偶尔还觉得那人阴郁阴郁地仿佛老太婆一样。担任班上的劳动委员,嗓门倒是大的出奇,做事也是一把手,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让人印象深刻外,还真找不出那人有什么好的。
  “拿一个随便的人来凑数是不对的哦!”高进下士,出车撂马。
  “不是。”欧阳晓退马回来,虽然两败俱伤是他一贯的棋路,今天他却没什么心情。他盯着棋盘看,等了一下,高进不出声,他才抬头说道:“再认真不过,而且,你也听说了那件事吧?”
  “哪件事?”高进头顶上挂满了问号,他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孩子,谁知道在他认真努力学习的时候他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
  “不然这样,你等开学了,找个时间跟宋镜说一声,就说欧阳晓让你向她问好了,你看她的反应如何就明白了。”欧阳晓似乎是随便地给出建议,眼眸猛地一沉,下手杀士,逼宫。
  高进把手放在下巴上搓了一会儿,把车也调回来压制住,才点头道:“你想试探她?还让我去?不是吧你?”
  欧阳晓撤回车,棋局正式宣告进入僵持阶段,他慢慢地说:“不是试探,我对她有信心。”
  “信心?”高进对此嗤之以鼻,“你哪来那么信心啊!而且……欧阳晓,喜欢不是这么回事吧!喜欢是要在一起,要给出承诺,誓言,安全感等等,你这样算什么喜欢?欺负还差不多!”
  欧阳晓沉默了一下,敛着眉眼,回答:“高进,我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为了要永远在一起,对!你说得对,喜欢是要在一起,宋镜在我身边,我把她放在心里,宋镜也会把我放在心里,我们在一起。”
  分开了,但是我们的心在一起。
  这是欧阳晓,也是宋镜一直坚信的事实。
  这可把高进吓了一好大一跳,仔细看了看欧阳晓的神情,好半天,他才怏怏道:“你厉害,怎么知道人家不会变心了给你看。”
  欧阳晓抿了抿嘴,最后忍不住扬起唇角:“直觉说的。”
  高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你行啊,欧阳晓,等开学了,我就给你好看!”
  高进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主,开学了第一件事不是去报到,而是到处找那个叫宋镜的女孩儿。宋镜刚上初中的时候才一米二九,不过一年时间,她已经窜到一米三五了。原先的短头发留长了——只为一句话:长发为君留。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活泼的性子,其实非常好找。
  李月玲在暑假时已经搬到城里去了,拉下宋镜一个人。不过宋镜一向独立,一个人也没什么。说起来,宋镜小学一年级除了第一个学期由她爸爸送她到学校外,其他的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报的到交的学费。五年级到了新学校,是宋镜的妈妈送的。开始,因为宋镜的小平头惹了不少祸,还被男生以她是“假小子”为由打了一顿,不过当时她就反打回去了,至此没人再敢欺负她。六年级,初中,报到也好,将米背到学校交也好,全都是宋镜一个人。此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高进找到宋镜的时候,宋镜正满头大汗地从排队交米处挤出来。三个小时不是白说的,站在原地,好不容易才动上一动,交了米换了饭票出来,一个大早上就这么过去了。想到还要去交学费,宋镜急急忙忙收了装米的袋子,转向另一个战场。
  “宋镜?”在转角处,宋镜被高进叫住。
  宋镜先愣了一下,然后说:“原来是高进啊,你报名了没有?我们班来了多少人了啊?”一连串问题下来,末了,又感叹道:“你是走读生不用交米换饭票真幸福啊!”
  高进被宋镜弄得一团迷糊,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宋镜正赶时间呢,朝他挥了挥手,匆匆地:“我还得去报名了,一会教室见啊!”说完,越过他,往教师办公室那幢楼去了。
  “欧阳晓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定住,整个人都僵住了。宋镜很害怕,她刚刚是不是因为太累了而出现了幻听。这一年来,她走在校园里,走在乡村之间,总会看到一两个背影相似或者侧面相似的人。她激动,她紧张,她屏住呼吸才发现她认错了人。没有关系,认错了也没有关系,至少还有相似的人可以看。现在,身后这个人,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就好象一个易碎的美梦一样,稍微的动静,那美景,那好事就嗖地一声消失了。
  身边人来人往,先前还人声鼎沸,现在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和身后带来有关他的消息的那人。她竖起耳朵,把全身的细胞都放松发放试探的射线,那人却闷不作声了。
  “你刚刚说什么?”有什么收获,这一年。当官有一个好处,锻炼的交际能力和变脸能力。宋镜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或者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单纯小孩了。
  高进笑了,像极了那个人的笑容,可爱又狡黠:“欧阳晓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我说的是这句没错。”
  初中二年级,十二岁的宋镜正式宣布进入敏感的青春叛逆期,她开始注重个人的事情,想象着有一双翅膀飞向自由的天空时的模样,她不再爸爸妈妈的话记在心上,嘴里应声,却在心里撇撇嘴角不屑。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顶多一个人睡睡懒觉,开始到处游荡不做家务,不把父母放在第一位,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于是,宋镜跟父母的关系日渐冰冻,相看两厌。
  原先跟在宋镜身边的所谓好朋友开始慢慢疏远她,她明白后也只是淡然一笑。她最好的朋友,李月玲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会狠狠地揍她一顿,虽然李月玲一点都不擅长打架。
  高进曾经和她进行过一场不太融洽的谈话,宋镜称之为“单方面的训话”。
  那天,高进以欧阳晓的名义接近宋镜,顺利和她成为要好的朋友,其实他们的话题从未离开过学习,从未在欧阳晓这三个字上打转。宋镜只想好好地跟所谓欧阳晓最好的朋友好好相处,而高进纯粹是好玩。
  家里不痛快,无法被理解,让宋镜很不开心,经常在晚上一个人哭着醒来,然后拥着被子坐一整夜。只是,不会有人扯着她的手,嘟囔着抱怨她抢了被子,让风吹进来好冷了。高进叫她出去谈一谈时,宋镜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她和所有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家伙一样,只是需要更多的关心而已,可惜高进让她失望了。
  “你家里是不是反对你读书?”高进的开场白。
  宋镜皱了皱眉头:“你听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这么说你就相信?”宋镜反问他。
  高进很无辜地一摊手:“大家都这么说肯定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事实就是大家全都在说的一点根据都没有。”宋镜凉凉地回道,“我家里并没有反对我读书,相反他们很支持,只是我找不到读书的动力了而已,我想要自由一点的空气,现在家里的气氛太压抑,我觉得过不下去了。”别怀疑这话是从曾经乖巧又懂事又成熟到莫名其妙的宋镜嘴里说出来的。
  高进沉默。
  然后,就是一大堆,关于孝敬父母,关于读书重要性的长篇大论,冗长的让宋镜想瞌睡了。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后来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发生。世间没有如果,它继续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宋镜不做任何反抗,当然地接受命运,于是再次遇见欧阳晓。他和她,已经有两年的时光不曾见面,如果不是记忆太过于深刻,宋镜,在第一眼,那么匆匆忙忙的第一眼,她肯定认不出来那是欧阳晓。
  欧阳晓长高了,变瘦了,更英俊了。
  那天傍晚,落霞满天,远处,火红的石榴花盛开得如火如荼。铺着细碎石子沥青街道上,偶尔有人经过。宋镜和她在班上玩得较好的同学刚从山下的邮局寄信返回学校。宋镜和那三个人说说笑笑,在她笑得大声很灿烂的时候,欧阳晓跟在一个中年人身边从道路的那一头走过来。
  他们下山。
  她们上山。
  火烧云映红的不只是天空,还有这世间。
  欧阳晓第一眼就看到宋镜,而宋镜保持张大嘴傻笑的模样也看到欧阳晓。
  两年前,欧阳晓的气质还只带有阴郁和青涩,现在欧阳晓只剩下纯粹的疏离后的带着温和微笑面具的冰冷。虽然,他看到宋镜时,眼睛里含笑,嘴角边含笑,甚至连五官都在微笑。可宋镜在傻愣之余,心里感到一片冰凉和钝痛。
  不要怀疑,他和她虽然见面了,但是他们没有说话。她跟着她的大部队继续上山,而他跟着他的亲戚继续往山下走。他和她,擦身而过。才稍微远离,宋镜回头,看到欧阳晓的背影。等到欧阳晓回头时,宋镜也只给了背影给他。
  之后的一个星期,宋镜都在做有关欧阳晓的梦。一时梦见他们还在六年级,他和她平淡地眉来眼去,甄凉没有把事情弄大。一时又梦见她考上了城里的初中,她和他一个学校,虽然没有在一个班,可每天看到对方就很高兴。一时又梦见他走出了很远,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最后,宋镜只想起一句话。欧阳晓跟她的:“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当时她回答:“不会忘。”现在却已经遗忘。
  初二下半学年期末考试,宋镜的成绩已经回升到班上前十,学校前三十。与家里人关系却依旧僵硬,宋镜似乎也不在意,专心读书。她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举一反三,又耐得苦,静得心。一天,早晨英语,语文换读,做题,上课认真笔记,把初二时缺下的课程补上,中午时也不休息,专心背历史政治。物理和化学倒是一向上心,此时多放了心思在数学上,采用题海战术,倒也收获颇多。
  宋镜读书早,心思又是极为敏感和成熟的,读书做事上都是一把手,可玩乐却是怎么都学不来。打牌还是跳绳还是羽毛球篮球或者其他,除了跑步这一项,宋镜可谓笨手笨脚,脑袋顽固,怎么学不会就是不会。所以,她一门心思在读书上,竟也不觉得枯燥,也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坐不住想着去玩耍。
  时至初中三年级,刚过了三月,便有消息传来,重点高中的抽查考试就要开始了。学校里抽了前十名去参加考试,宋镜这时刚好踩在第十一名的尾巴上,郁闷之余,也别无他法。考试分了上午和下午,主要考语文英语外语和物理化学。四张试卷,总分五百五十分,超过四百分便能直接保送上重点高中,也就是C市二中。
  第三天,学校就发布了关于这次考试的结果,一片喜气洋洋。十个人中了三人,在乡镇中学里,无论是总分还是人数都排名第一。高进便是那三人之一。初二那年,宋镜与高进谈话后,也曾不冷不热地说过话,但仅仅是打招呼,随便聊聊罢了。高进考了好成绩,可以高枕无忧,宋镜夹杂在很多人中间前去祝贺,临走之时却被高进喊住。
  “什么事?”宋镜的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神情淡淡地问。
  高进比这个时候的宋镜高很多,宋镜初二时才长到一米三几,现在她已经有一米五七了。高进却是多出宋镜一个脑袋有余,他已经长到一米七七了。高进站在离宋镜五步远的地方,皱着眉头看着她。宋镜的长发听说是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剪去了,短发还没齐耳,散乱地贴在额角处,桀骜不驯。他忽然踌躇起来,觉得有些话也许不说更好。宋镜这三年,说好不好,说差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但她心里总归是很难受的。
  “他说他在二中等你,他跟我们一起考试,他已经保送了。”
  沉默了一会,高进凝声说道。
  他也弄不明白欧阳晓的意思,他除了初二那年开玩笑地让他跟宋镜问好外,从来没提起过这个人,现在忽然又这么说……
  高进忘不了当初他把那句“欧阳晓说让我代他向你问好”说出口时,宋镜脸上的表情。那神情里混杂了吃惊、喜悦、不敢置信和疼痛。她抖着双唇,僵硬地转过身来,好久,连个字都吐不出来。有一瞬间,他以为宋镜会哭,可是她没有。她如风中的落叶般颤抖着,脸上的血色全都褪去,眼睛却闪亮得仿佛能灼痛人。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指甲掐进肉里,才缓慢地把情绪平息下来,用很轻地语气说了一声:“他……”九月,阳光秀丽灿烂,山顶的风却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他没听清楚,还是他想不来,在高进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那天宋镜说得完整的句子。
  宋镜听得高进那一句,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盯住他,仿佛丛林里隐藏在树木草丛深处的一尾蛇盯住它的猎物。高进从来不知道,原来温婉谦和安静的宋镜也有这样尖锐气势迫人的一面,一时间,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抿紧了嘴。
  宋镜却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容来,说:“谢谢你,我知道了。”如潮水一般,宋镜身上压迫人的气势散去,在高进面前,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又是他熟悉的那个隐忍而安静的女孩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松了一口气,回神过来,宋镜走远了,他才发觉他背脊上一片冰凉的湿意。
  此后,宋镜更加发奋,人也越发瘦弱,锐利的棱角却渐渐收敛起慢慢消失不见。
  七月初,阳光毒辣,蝉声处处。
  考试,毕业。
  七月中旬,消息传来,宋镜以三分之差落榜。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08-4-19 10:24:41 字数:0
 第六章
  “我喜欢他,并且下了定决心要喜欢一辈子的。他总告诉我,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追上来,我就在前面等着你。”宋镜微微笑着,恍惚的脸上满是幸福,“有时候我想追上他跟他在一起走下去,这个想法,已经变成了我最大的梦想。”
  听的人在意的并不是宋镜的梦想说,他想的是:“原来喜欢一个人一辈子是要下定决心的啊……”
  “当然。如果喜欢只是挂在嘴巴边上说说,没有决心没有毅力不能坚持,那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宋镜歪着头,态度仿佛天真地无辜地问。
  “……这么喜欢吗?”……
  “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欧阳晓勾起嘴角讥讽地笑,“想要和对方在一起,会因为对方的靠近而心跳慌乱不已,不在一起很想念,在一起又害怕,因为想要永远和对方在一起而拼命忍耐,你知道这一切吗?除了对方,其他人谁也不行,连靠近,都不可以!”
  “我、我也可以!”那个娇弱却美丽的少女鼓起勇气颤抖着说,“我也可以做到!”
  “是吗?”欧阳晓睥睨了她一眼,似乎漫不经心,“那,我是你喜欢上的第几个男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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