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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说客

_9 约翰·格里森姆 (美)
  我敢肯定,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里我的对手们此刻仍在呼呼大睡。不久之后,他们将起床漱洗,吃一顿香甜可口的早餐,接着就在后院里和太太一起翻阅周日的晨报,有人也许还要去教堂,然后再用一顿丰盛的午餐,打一盘高尔夫。等到下午5点钟左右,他们的太太会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在那里与他们一本正经地吻别,然后再送他们坐进头等舱。一小时后,他们将在克利夫兰着陆,而且大利公司准会派人热情欢迎,开车把他们送到该市最佳的饭店。在饱餐猛喝了一顿之后,他们将聚集在豪华的经理会议室内,策划针对我的阴谋直至深夜。大约在我办完登记手续住进第6汽车旅馆或别的一家汽车旅馆的同时,他们将上床安息,而且已经是精神焕发,胸有成竹,为战斗做好了充分准备。
  大利保险公司大楼位于克利夫兰一个富裕的郊区,这个郊区是当年富有的白人大规模迁出市中心的产物。我要出租车司机帮我在其附近找一家便宜的汽车旅馆,他对这一带了如指掌,把车停在广场客栈前。客栈隔壁是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对面则是一家录像馆。这一带布满了脱衣舞厅,快餐店,闪光广告牌,购物中心,廉价的汽车旅馆。不远处准有一个商店区。看来这里倒挺安全。
  空着的房间很多。我住一个晚上,付了32美元现金。我遵照戴克的指示,要了一张收据。
  我于12点2分上了床,眼睛瞪着天花板。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家汽车旅馆的帐房,谁也不知道我在何处。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来看我。
  当然,我无法入眠。
  打从我开始憎恨大利公司以来,我一直在脑海里想象这家公司总部的模样。我仿佛看见一幢高高的现代化大楼,许许多多的玻璃在上面闪闪发光。大门旁边是一个喷泉,旗杆林立,一块黄铜标牌上镌刻着公司名称和标识语句。到处都可以看到财富和兴旺发达的象征。
  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大楼倒是很易找到,因为在混凝土入口处的上方用黑色的粗体字母写着:贝克盖普路5550号。但哪里也看不见大利公司的名称。事实上,这座大楼在这条街上毫不显眼。没有喷泉,也没有旗杆,而只是由相互嵌在一起的几座方块建筑物组成了一座庞大的五层大杂烩。它非常现代化,却又丑陋得令人难以置信。大楼的外部是白色水泥墙和涂黑了的窗户。
  幸好大楼的前门做了标记;我跨进小门厅,门厅一侧放着几盆人造植物,另一侧坐着一个漂亮的接待员。她带着一副时髦的耳机,一根细细的电线弯弯曲曲地绕在下颏边,离她的嘴唇不过几英寸。在她身后的墙上,是难以归类的3家公司的名称:平孔集团、绿湖海洋和大利人寿保险。哪个属于哪个?每家公司的铜牌上都刻着一句忸忸怩怩的标识语。
  “我叫鲁迪·贝勒,应约前来见一位保罗·莫耶先生,”我很有礼貌地说。
  “请稍等。”她按了一只按钮,等了一会,说,“莫耶先生吗?这儿有一位贝勒先生想见你。”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他的办公室一定就在附近。我等了不到1分钟,他已在热情洋溢地和我握手寒暄。我跟着他绕过一个角落,穿过一段走廊,上了电梯。他几乎和我一样年轻,废话说个不停。我们在四楼走出电梯,地上铺着地毯,灯光暗淡,墙上挂着画幅。在莫耶不停的啰嗦声中,我们沿着走廊走去。他拉开一扇沉重的门,领我走进房问。
  欢迎来到名列《幸福》杂志500家大公司排行榜的大利公司!这是董事会会议室,宽敞的房间中央是一张亮闪闪的椭圆形长桌,周围至少放了50张真皮座椅。会议桌中央的上方挂着一盏枝形吊灯,距离桌面不过几英尺。我左侧的角落上有一个吧台,有侧是一个咖啡盘,上面放着饼干和硬面包围。在食物的四周围着一群阴谋家,至少有8个,统统穿着一色的黑西装白衬衫黑皮鞋,打着条子领带。8对1。我身上的几个主要器官,本来就紧张得颤颤栗栗,现在则成了山摇地动的振动了。狄龙·基普勒啊,在我需要你的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即使戴克此刻在场,对我也将是莫大的安慰呀!
  他们中有4位是来自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律师。1个是孟菲斯听证会上见过的熟面孔,另外3个则是初次相遇的陌生人。一见我到场,他们全部立刻闭上了嘴巴。有一会儿,他们全都不吃不喝不讲话,只是痴呆呆地瞪着我。我把他们正在进行的重要谈话打断啦。
  T.皮尔斯·摩尔豪斯第一个活转过来。“进来吧,鲁迪,”他没话找话地说。我依次点头招呼B.杜威·克莱·希尔三世,小M.亚历克·普伦克和布兰登·富勒·格罗,然后和4位新交一一握手。摩尔豪斯大声地说着他们的姓名,我却立刻忘得干干净净。在基普勒的法庭上发生的那场小冲突中露过面的杰克·昂德霍尔,是大利公司的专职律师,也是指定的公司发言人。
  我的对手们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在快速飞行和享受了轻松的晚宴以后,昨儿夜里准是睡得十分安稳。他们衣服笔挺,折线分明,就好像不是从旅行袋,而是今晨刚从衣橱里取出来似的。而我的眼睛却是又红又干涩,衬衫皱皱巴巴。但我的心里有比外表更重要的事。
  法庭书记官到达以后,皮尔斯把我们领到桌子的一端。他把桌头的位置留给证人,然后就绞着脑汁,考虑如何安排每个人的座次。过了一会,他终于有了主意。我遵命坐到指派给我的座椅上,并且试图把它拉近会议桌。这该死的椅子足有1吨重,移动起来十分费劲。在我的对面,离我至少有10英尺远的地方,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那4位伙计,正在打开公文皮包,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噪音,要多响有多响。碰锁咔嗒作响,拉链嗤嗤发声,唰唰抽出档案,哗哗翻动纸页。几秒钟不到,桌上已乱七八糟地散放着一堆堆文件。
  坐在法院书记官后面的那4位公司雇员,由于拿不准下面该如何动作,正不知所措地等着听从T.皮尔斯的使唤。他手上的文件和拍纸簿最后总算整理妥帖,终于开口道:“嗨,鲁迪,我们认为取证应从我们公司指定的发言人杰克·昂德霍尔开始。”
  我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手,而且决定要加以反对。“不,我不这样想,”我多少有点紧张地说。尽管置身于他乡异地,又处于敌手四面包围之中,我依然竭力使自己处事冷静。我不想从公司指定的人开始取证,这有种种原因,其中重要的一条是:这主意是他们提出的。今天是我在取证,我不断地这样告诫自己。
  “请重复一遍好吗?”
  “你已经听见我的话了。我要从杰基·莱曼西支克开始,也就是那位理赔员。但我首先要看档案。”
  欺诈案的核心是理赔档案,亦即总部理赔员保存的全部来往书信和文件。在一桩头绪清楚的欺诈案件中,理赔档案是对一个接一个反常现象所做出的准确得令人吃惊的历史描述。我有权得到全部档案,而且早在10天以前就应该收到。德拉蒙德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埋怨他的当事人办事拖拖拉拉。基普勒毫不含糊地下达了法庭命令:档案必须在我今晨到达后立即交给我。
  “我们认为,最好先从昂德霍尔先生开始,”T.皮尔斯口气有点犹豫。
  “你们怎么想与我无关,”找说,语气激动,义愤填膺。“我们要不要给法官拨个电话?”我嘲弄地问,十足的神气活现。
  基普勒虽然不在场,他的权威仍是这儿的主宰。他的命令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提出的6名证人,今天上午9时必须到场;取证谁先谁后,完全由我斟酌决定。在我同意他们离开之前,他们必须时刻听从我的安排。命令还给我开了一道方便之门:我在开始质询和深挖细找之后,如果必要,还可以追加别的证人。我当然要追不及待地威胁他们,给他大人阁下打电话啰。
  “呃,我们,啊,我们,呃,杰基·莱曼西支克有点问题,”皮尔斯边说边紧张不安地瞧着已经向后缩到门边的4名公司雇员。那4位先生个个坐立不安,像接到统一号令似的全都低着头,在仔细研究自己的双脚。坐在我正对面的T.皮尔斯在竭力挣扎。
  “什么样的问题?”我问。
  “她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我一听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我确实是大吃一惊.猛然间变得无话可说。我两眼瞪着他,竭力使自己恢复镇静。“她什么时候离开公司的?”我问。
  “上周末。”
  “上周末?上周四我们在法庭上的时候,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她是星期六离开的。”
  “是因为合同期满?”
  “她辞职了。”
  “她现在什么地方?”
  “她已经不再是公司的雇员了,不是吗?我们不能让她作为证人。”
  我看了一下笔记,想挑出其他几个名字。“好吧。托尼·克里科怎么样?他是初级理赔稽查。”
  又是一阵坐立不安和挣扎。
  “他也走了,”T.皮尔斯说。“他在裁员时被裁掉了。”
  我鼻子上又挨了一拳。脑子一阵眩晕,我不知下面该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人和我谈话,大利公司真的把有关人员统统解雇了!
  “怎么这样凑巧呀,”我不知所措地说。普伦克、希尔和格罗眼睛盯着面前的拍纸簿,不愿抬起低垂的头。真想象不出,他们在写些什么!
  “我们的当事人一直在定期裁员,”T.皮尔斯说,依然是一脸的严肃。
  “那个高级理赔监理理查德·佩洛特怎么样?我来猜猜,他也给解雇了吧?”
  “没有。他在。”
  “那么,拉塞尔·克罗基特呢?”
  “克罗基特先生离开我们,进了另一家公司。”
  “这么说,他不是被裁掉的啰?”
  “不是。”
  “他辞了职,像杰基·莱曼西支克一样?”
  “对。”
  拉塞尔·克罗基特是那封“愚蠢之至”的信件的作者,当时担任高级理赔监理。我一直在急巴巴地等著录取他的证词,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就像这次来克利夫兰的旅程给我的感觉一样。
  “负责理赔部的副总裁埃夫雷特·洛夫金呢?也裁掉了吧?”
  “没有。他在。”
  接着是一阵长得令人无法相信的沉寂。人人都在无所事事地忙碌,等待尘埃落定后再行动。我在拍纸簿上仔仔细细地列出了我接着应该做的事。
  “档案在哪里?”我问。
  T.皮尔斯把手伸到背后,取出了一叠文件,从桌面上推给我。这些文件复印清楚,上面缚着粗粗的橡皮筋。
  “是按日期先后排的吗?”我问。基普勒在命令中提出过这一要求。
  “是的,”T.皮尔斯说,眼睛瞪着大利公司的4名雇员,像是想把他们一把掐死。
  档案有5英寸厚。我没有开拆。“给我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再继续。”
  “行,”T.皮尔斯说。“那边有个小会议室。”他站了起来,指着我身后的墙壁。
  我跟着他和公司雇员杰克走进隔壁房问。他们立即离开。我在桌旁坐下,立即在文件中开始挖掘。
  一小时后,我再次走进董事会会议室。他们正在边喝咖啡边闲聊。“我们需要给法官打个电话,”我说。T.皮尔斯啪的一声一个立正。“在那边打,”我指着刚才那个小房间说。
  我和他各拿一个话筒,我拨通了基普勒办公室的电话。铃响到第二声,他就接了电话。我们各自报了姓名,互道了早安。“这里出了点问题,大人,”我说,很想一开始就能用合适的语调讲话。
  “什么样的问题?”法官问。T.皮尔斯凝神听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
  “是这样:我在通知中指名、并由你的命令确认的6名证人,有3名突然消失了。不是辞了职,就是被裁员,或者遭到了类似的下场,反正人已不在公司。这是上周很晚的时候发生的事。”
  “哪几个?”
  我相信他一定把材料放在面前,此刻正看著名单。
  “杰基·莱曼西支克、托尼·克里科和拉塞尔·克罗基特已不在这里工作。佩洛特、洛夫金和公司发言人昂德霍尔却在这次大清洗中奇迹般地幸免于难。”
  “材料怎么样?”
  “我已经拿到了理赔档案,翻了一遍。”
  “结果呢?”
  “至少缺了一份文件,”我凝视着T.皮尔斯说。他朝我皱了皱眉,似乎他决不相信。
  “是什么文件?”基普勒问。
  “那封‘愚蠢之至’的信。这封信不在档案里。我还没有来得及检查其他文件。”
  大利公司的律师们上周才第一次看到这封信。多特在作证时交给德拉蒙德的那一封信顶部,我用刻着“副本”的图章盖了3遍。我是有意这么做的,这样,如果这封信在将来出现,我就可以知道它的来源。这封信的原件现在正锁在我的档案柜中,十分安全。假如德拉蒙德之流把这份做了记号的副本寄给大利公司,为时过晚地塞进理赔档案,那风险未免太大,他们不会乐意。
  “这是真的吗,皮尔斯?”基普勒问道。
  皮尔斯真的是不知所措了。“我很抱歉,法官大人,我不知道。档案我检查是检查过一遍,不过,呃,我想是真的,你知道。我没有一件一件检查。”
  “你们两个是在同一个房间里面吗?”基普勒问。
  “是的,大人。”我们同声回答。
  “好!皮尔斯出去一下。鲁迪继续通话。”
  T.皮尔斯本想争辩,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惶惑不解地挂上电话走出房问。
  “行了,法官大人,就我一个人啦。”我说。
  “他们的情绪怎么样?”他问。
  “非常紧张。”
  “我不觉得奇怪。听着,我打算这么办。他们赶走证人,隐藏材料,这就使我有权下令将取证地点移到孟菲斯。我这是见机行事,而他们应该受到这种惩罚。我想,你应该仅仅录取昂德霍尔一个人的证词。想问什么问题你就问什么,但是要在那3个证人失踪的问题上,揪住他穷追猛打。录完他的证词,你马上回来。我将下令本周末举行一次听证会,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保险档案也要拿到手。”
  我飞快地记下了他的指令。
  “现在叫皮尔斯来听电话,”他说,“我要把他痛斥一番。”
  杰克·昂德霍尔身材矮小结实,唇髭剪得整整齐齐,讲话快速清楚。他谈了公司本身的情况。大利公司属于平孔集团。这是一家私人拥有的集团,但谁是它的主人,却难以摸清楚。我详细地追问他这大楼里3家公司的从属关系和相互联系,结果却越弄越糊涂。我们化了1小时谈论公司的组织结构,上至总裁下到普通雇员。我们谈论产品、营销、部门和人员,在某种程度上都很有趣,但大多数情况都毫无用处。他提供了失踪证人的两封辞职信,并且向我保证,他们离开公司与本案绝对无关。
  我逼问了他3个小时,然后就掉头离开了公司。我曾经打算在克利夫兰至少逗留3天,和来自特伦特与布伦特的那几位伙计关在一个房间里,与一个接一个充满敌意的证人唇枪舌剑,并且在夜里翻阅大量的文件,寻根究底。但我现在却在2点前离开了这座城市,而且是一会永不复返。我带走了新的文件,回去让戴克仔细审阅。这些家伙现在将不得不来到我的地盘上,在我的法庭里,在我的法官在场的情况下作证!我有恃无恐,无忧无虑。
  驶回孟菲斯的汽车,速度似乎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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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戴克印了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准律师,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怪物。他在市法院外面溜达,拉那些生平第一次即将出庭受审的小偷上钩。他只要见到一个面带惧色、手上拿着一张传票的家伙,便立即上前采取行动。他把这叫做小虫二步舞。这种动作迅速不施张扬的拉客勾当,已被整天在市法院附近逛的许多街头律师不断改进到了完美的水平。有一次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以便学会其中的诀窍。我干脆予以拒绝。
  德里克·道根原来也是这种小虫二步舞追踪的目标,但鱼儿却没有上钩。当时他问戴克:“准律师妈的究竟是什么玩意?”一向对什么都有现成答案的戴克,这次却未能做出令他满意的回答,反倒是匆匆一走了事。但道根却保存了戴克的名片。也就在当天的晚些时候,道根被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开的飞车撞伤。离他在市法院外面叫戴克走开还不足24小时,他就在圣彼得医院那个半私用病房里拨了戴克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戴克在办公室里接到了这个电话,当时我正在刻苦钻研那堆难以理解的保险公司的文件。几分钟以后,我们已在风驰电掣地驶往医院。道根想和一位货真价实的律师,而不是和准律师面谈。
  这是我对这家医院进行的一次半合法的访问,是我生平第一次。我们找到道根时,他独自一人,腿断了一只,肋骨断了几根,一只手腕也已断裂,脸上更是累累伤口,又青又肿。他很年轻,20来岁,手上没有结婚戒指。我像一个真正律师那样大包大揽,给他提供屡试不爽的回避保险公司的办法,叫他对谁都不要吭声。这完全是我们和对方之间的纠葛,而我的事务所处理的车祸比城里哪家都要多。戴克在一旁边听边笑。他把我调教得真灵!
  道根签署了一份合同和一份使我们能得到他的病历记录的特许证。他疼痛难忍,我们不便久待。反正他的名字已经签在合同上。我们说了再见,答应明天再来。
  到了中午,戴克已经把事故报告搞到手,而且已经和闯祸的小青年的父亲谈过话。他们是在斯泰发明保险公司投的保。那个做父亲的考虑不周,居然主动告诉戴克,保单的赔偿限额他想是25000美元。他和儿子对这么低的数额,实在感到抱歉。没有问题,戴克说;发生了这件车祸,他真是谢天谢地。
  25000美元的三分之一是8000美元挂零。我们在皮博迪一家叫做杜克斯的高档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我喝了葡萄酒,戴克吃了甜点。这是我们事务所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我们筹划如何使用这笔钱,化了足足3小时。
  就在我于克利夫兰度过星期一的那周的星期四,下午5点半,我们又坐到了基普勒的法庭里。法官大人挑中这个时间,是为了让了不起的列奥·F.德拉蒙德在法庭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之后,能够匆匆赶来,再接受一顿训斥。他的出场使被告律师团满员,5位大将全都到场,而且全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但谁都明白,等待他们的将是最糟的结果。作为大利公司专职律师之一的杰克·昂德霍尔,今天也在场,其余几位雇员都宁愿留在克利夫兰。但我并不为此而责怪他们。
  “关于档案的事,我曾经警告过你,德拉蒙德先生,”法官大人坐在法官席上居高临下开始训斥。他5分钟前刚叫我们大家在位置上坐定,而现在德拉蒙德却已开始流血。“我想我说得十分具体,甚至还用书面命令的形式发布,这你是全知道的。可是,结果如何呢?”
  这或许不是德拉蒙德的过错。他的委托人在跟他玩把戏,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怀疑:他自己已经狠狠地训斥过克利夫兰的那些家伙。列奥·德拉蒙德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对羞辱无法忍受。我几乎有点为他难过。他正在联邦法院为一件涉及巨额财富的案子辩护,每个晚上或许只睡3小时,心里压着千钧重担,而现在他却匆匆赶到这里,为刚愎自用的当事人令人怀疑的行为辩护。
  我几乎有点为他难过。
  “我对此没有任何理由可说,大人。”他说。我相信他的真诚。
  “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得知这3位证人已不再为你的当事人工作了?”
  “星期六下午。”
  “你是否曾试图通知原告律师?”
  “试过。但我无法找到他。我们甚至给航空公司打过电话,企图查出他的行踪。可是运气不佳。”
  应该给灰狗公司打电话嘛!
  我还没开过口。基普勒摇着头露出厌恶的神情,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坐下,德拉蒙德先生。”他说。
  “计划是这样,先生们,”法官大人说。“下周一起一周以后,我们将集中在此取证。下列人员将代表被告出席:理查德·佩洛特,高级理赔监理;埃夫雷特·洛夫金,负责理赔部的副总裁;柯密特·阿尔迪,负责保险部的副总裁;布雷福德·巴恩斯,经营部副总裁;以及M.威尔福·基利,公司总裁。”基普勒事前曾经叫我开过一张我要找的证人名单。
  过道另一侧的几位仁兄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几乎可以感到有一架抽气机在抽着屋子里的空气,灌进他们的肺。
  “不准寻找任何借口,不准有任何延宕,不准申请延期。他们来此的旅费,当然由他们自理,他们在录取证词期间必须随时听从原告方面的支配;在贝勒先生同意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孟菲斯。取证的全部费用,包括录像和打字,全部由大利公司负担。取证时间暂定3天。
  “其次,所有文件的复本,必须交给原告,最迟不得晚于下周三,也就是取证5天之前。文件必须打印清楚,按时间顺序排列。若不如此,将受到严厉惩处。
  “最后,说到惩处,我在此命令被告大利公司,为贝勒先生支付往返克利夫兰的旅费。他劳而无功,过在被告,这是大利公司为此交纳的罚款。贝勒先生,去克利夫兰的双程机票多少钱?”
  “700美元。”我实事求是地答道。
  “头等舱还是普通舱?”
  “普通舱。”
  “德拉蒙德先生,你们派了4个人去克利夫兰。坐的是头等舱还是普通舱?”
  德拉蒙德瞟了一下T.皮尔斯;皮尔斯像偷了东西被当场逮住的孩子一样缩成一团。“头等。”
  “不出我所料。头等舱机票是多少钱一张?”
  “1300美元。”
  “食宿你花费多少,贝勒先生?”
  实际上,不足40美元。但在一个公开的法庭上,如果说出这个数字,那将过于难堪。当时要是住一套豪华套间,那才美呢。“60美元左右。”我稍微多报了一点,但又不过分贪心。我敢肯定,他们住的房间每晚要150美元。
  基普勒用夸张的动作将这一一记下,计算器在脑子里咔嗒咔嗒地运转。“你途中化了多少时间?每趟两小时?”
  “差不多。”我说。
  “每小时200美元,那就是800美元。还有别的开销吗?”
  “付给法院书记官250美元。”
  他记下了这笔费用,把总数加了加,又复核了一遍,然后开口道:“我命令被告付给贝勒先生总计2410美元,作为交纳的罚款。必须在5天之内付清。如果贝勒先生5天内收不到这笔钱,金额将每天自动翻一番,直到他收到支票为止。你明白吗,德拉蒙德先生?”
  我不禁满面春风。
  德拉蒙德慢慢站起来,微微弯着腰,向前伸出一双手。“我反对。”他说。他怒火中烧,但却尽量克制。
  “将反对列入记录。你的当事人有5天时间。”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贝勒先生乘了头等舱嘛。”
  对任何事都要反对一通,是被告辩护律师的特点。吹毛求疵是他的天性。但这笔钱对大利公司只是小菜一碟;德拉蒙德应该意识到,在这事上纠缠,他将毫无所获。
  “来回一趟克利夫兰,显然要化1300美元,德拉蒙德先生。我命令你的当事人付的就是这个数。”
  “贝勒先生并不是按小时收费的呀。”他回答说。
  “你是不是说他的时间就不值钱?”
  “不。”
  他想说的是,我只不过是个稚嫩的街头律师,我的时间根本没有他或者他的同伙那样珍贵。
  “那你就得按每小时200美元付给他。算你运气好,我刚才还想让你照价赔偿他在克利夫兰浪费掉的时间呢?”
  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德拉蒙德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台上的基普勒,眼睛还是瞪得大大地朝下面望着他。担任法官没有几个月,他讨厌大公司的名声,这点已经传遍四方。在审理别的案件时,他也是动辄惩罚大公司,这在法律界已经引起纷纷议论。这样做并无多大意义。
  “还有问题吗?”他朝他们低声喝问道。
  “没有了,大人。”我大声说,不过是想让大家明白我还在场。
  过道那侧的阴谋家们一齐摇头,接着基普勒敲了敲小木槌。我迅速收起文书档案,转身出了法庭。
  晚餐时,我和多特一起吃了熏咸肉三明治,夕阳西沉,慢慢地落在她家后院树梢的后面。巴迪坐在破烂的福特车上,不肯出来吃饭。她告诉我说,他现在呆在车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这全是因为唐尼·雷。眼看着儿子即将离开人世,他采取的办法就是躲在车上喝问酒。他每天早晨都要到儿子身边坐上几分钟,出来时总是泪流满面,然后就整天单独呆在车上,避开所有的人。
  再说,平时家里有客人,他一般也不愿进屋。我对此并不在乎。多特也不在乎。我们谈着这桩官司。谈着大利公司的所作所为,谈着狄龙·基普勒法官令人难以相信的公正。但她却兴趣索然。6个月前我在柏树花园初次见到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似乎已经放弃了这场斗争。她那时候以为只要有一位律师,任何一位律师,就可以吓得大利公司改恶从善。时间还有,也许会出现奇迹。而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已成为泡影。
  唐尼·雷去世以后,多特将会责怪自己一辈子。她对我说过不止一次,在大利公司第一次拒绝有关手术费的申请时,她就应该直接找律师。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自己动笔写了那些信。我现在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当初若是受到起诉的威胁,大利公司一定会迅速行动,为唐尼·雷提供医疗费用。我这样想理由有二。首先,他们明摆着是错了,而且他们明白这一点。其次,在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起诉他们不久之后,他们便主动提出用75000美元庭外私了的建议。这说明他们害怕。他们的律师害怕。克利夫兰的那些仁兄们害怕。
  多特为我冲了一杯脱去咖啡因的速溶咖啡之后,便去看她的丈夫。我端着咖啡走到屋后,走进唐尼·雷的房间,他盖着床单,侧身朝右,蜷缩着身体,正睡得很熟。角落上有一盏小灯,放射着微弱的光。我背靠着敞开的窗子,坐在灯旁。从窗外吹来一阵凉爽的微风,四周静悄悄,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的遗嘱只有短短两段,把一切遗赠给自己的母亲。那是我两周前为他起草的。他既无债务又无财产,其实并无必要留下一份遗嘱,但这样可以使他心里好过一些。他还为葬礼做了交代,一切由他母亲安排。他要我为他扈棺。
  我拿起了一本书,这本书我已经断断续续看了两个月。书里有4个经过缩写的长篇小说,出了已有30年,是这家人家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中的一本。我放在同一个地方,每次来总要看几页。
  他时而发出两下哼声,时而身体抽搐。不久之后某一个早晨,当她悄悄走进这个房间,发现他再也不会醒来时,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每当我和唐尼·雷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要借故走开。此刻,我听见她在洗碗,我想巴迪准在屋内。我看了一小时的书,偶尔朝唐尼·雷看一眼。假如他醒来,我就和他闲聊,或者把电视打开,一切都照他的愿望办。
  我突然听见屋里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在轻轻敲门。门被慢慢推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我费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认出是前来家访的科德医生。我们握了握手,在床脚边低声谈了几句,然后便走了几步站在窗前。
  “正好路过此地。”他依旧低声说,似乎他整天就在这个街区转。
  “请坐。”我指着仅有的另一张椅子说。我们膝头碰着膝头,靠窗坐着,眼睛望着6英尺外床上那个垂死的青年。
  “你来多久啦?”他问。
  “一两个钟头。我在这里和多特一起吃的晚饭。”
  “他醒过吗?”
  “没有。”
  我们坐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脖子。我们的生命在滴答滴答的钟声中缓缓流逝。但此时此刻,我们早已忘记了时间。
  “我一直在考虑,”科德压着嗓子说,“这件案子的审理。什么时候开庭,有消息吗?”
  “2月8日。”
  “肯定吗?”
  “看来可以肯定。”
  “假如我亲自出庭作证,你看比通过录像或书面证词与陪审团交谈,是不是效果会好一些?”
  “那当然啦。”
  科德开业行医已有数年。他对审讯和取证颇有了解。他身体向前俯着,两肘搁在膝头上。“那就把取证的事忘了吧。我将出庭作证,现场彩色直播,而且决不收你一分一文。”
  “谢谢你这样慷慨。”
  “不客气。这是我起码可以做的事。”
  我们对他出庭作证的事讨论了很久。从厨房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杂音,但屋子里却很寂静。科德属于那种喜欢长谈的人。
  “你知道我干的是什么吗?”他最后问道。
  “是什么?”
  “我为人们查出病症,然后为他们走向死亡做准备。”
  “你为什么选肿瘤学这一行?”
  “你想知道真相?”
  “当然。干吗不?”
  “肿瘤医生供不应求。选中这一行,道理很简单:它不像其他行业那么拥挤不堪。”
  “我想是因为总得有人来干。”
  “情况不像你说的这么糟,真的。我喜欢我的工作。”他停了一下,朝病人望了望。“不过,这是一个困难的行当。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不治而死!如果骨髓移植费用不是那么昂贵,我们也许可以有点作为。我是愿意献出我的时间和技术的,但即使这样,手术仍旧需要20万美元。全国没有哪家医院哪家诊所能化得起数目这么大的一笔钱。”
  “这使你憎恨保险公司,对吗?”
  “对,确实如此。”长时间的停顿。接着他又说道,“咱们要狠狠地敲敲他们!”
  “我尽力而为。”
  “你结婚了吗?”他坐直身子,瞧了瞧表。
  “没有。你呢?”
  “离了。喝杯啤酒去!”
  “好啊。到哪里?”
  “你认识墨菲牡蛎酒吧?”
  “当然。”
  “咱们到那儿见。”
  我们踮起脚尖,从唐尼·雷床前走出房间,向坐在前面门厅摇椅上抽烟的多特告了别,暂时离开了这一家。
  凌晨3点20分,一阵电话铃声,突然把我从梦中唤醒。要么是唐尼·雷去世了,要么就是有架飞机一头栽到地上,戴克正紧急追踪!否则,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
  “鲁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线路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包娣小姐!”我叫道,连忙一骨碌坐起来,开亮了灯。
  “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真对不起。”
  “没有关系。你还好吗?”
  “哼,他们对我真卑鄙。”
  我闭上双眼,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重又躺了下去。我听了这话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谁卑鄙?”我随口问道。到了这种地步,我即使想关心她,也无能为力了。
  “琼最卑鄙,”她答道,好像她已给他们排好了座次等级。“她不想让我呆在她家里。”
  “你跟朗道夫和琼住在一起?”
  “是呀。糟透了,真糟糕。我连吃饭都提心吊胆!”
  “为什么?”
  “里面说不定会放了毒药呢。”
  “别逗了,包娣小姐。”
  “我可不是说瞎话。他们全都眼巴巴地盼我早点死,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签了一份新立的遗嘱,让他们如愿以偿。是在孟菲斯签的字,你知道。后来就到了坦帕。头几天他们倒真是很孝顺。孙子们也常常来看我,给我又是鲜花又是巧克力。后来德尔伯特带我去做了体检。医生做了全面检查,对他们说我的健康极佳。我想这不是他们希望听到的消息,所以他们非常失望,第二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琼露出了真面目,又成了原先那个卑鄙的小娼妇。朗道夫又忙着打高尔夫,从来不回家。德尔伯特成天泡在跑狗场上。薇拉讨厌琼,琼也讨厌薇拉。那几个孙子呢,你知道他们大多没有工作,只要一起床,马上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这么大清早给我打电话?”
  “因为,嗯,因为我只好偷偷摸摸地打呀。琼昨天对我说,以后不准我用她家的电话。我去找朗道夫,他说我一天可以用两次。我放心不下我的家呀,鲁迪。家里好吗?”
  “一切都好,包娣小姐。”
  “我在这里不会住很长。他们把我塞到一个小房间里,洗澡间小得不成样。我过惯了有许多房间的日子,这你知道,鲁迪。”
  “是的,包娣小姐。”她在等我开口,主动提出去接她回家。但这显然为时过早。她去了还不到一个月。在那儿多待点儿时间,对她有好处。
  “朗道夫现在又纠缠不休,要我签一份委托书,授权他处理我的一切事务。你看怎么办才好?”
  “我决不会劝说我的当事人签署这种东西。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我的当事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问题,但这对她明显不利。
  可怜的朗道夫!他气急败坏地竭力想染指她那笔2000万美元的财产。一旦他弄清了事实真相,他将怎么办?现在包娣小姐已经觉得事情十分不妙。将来恐怕还要更糟呢。
  “哼,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她的声音变得微弱无力。
  “别签字,包娣小姐。”
  “还有一件事。昨天德尔伯特,噢噢噢……有人来了。得挂了。”咔嗒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我仿佛可以看见,包娣小姐正由于未经授权擅自使用电话而被琼用皮鞭狠狠地抽打。
  包娣小姐打来的这个电话,并没有了不起的重大意义,反倒显得有点儿滑稽。如果她真想回来,我就去佛罗里达接她。
  我折腾了一会,重又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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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我拨通了劳役农场的电话号码,要求与我第一次探访奥托时见过的那位女士通话。根据规定,一切探视都必须首先通过她。我想在录取他的证词之前,再去看看他。
  我听见她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博比·奥托已经不在这里啦。”她说。
  “你说什么?”
  “他在3天前获释出狱了。”
  “他告诉我在这里面还要呆18天呢。这句话才说了一个星期呀。”
  “太糟糕啦。可他已经走了。”
  “他会去哪里呢?”我不信地问。
  “我怎么知道?”她说着挂断了电话。
  奥托信口开河,对我撒了谎。第一次我们虽然有幸找到了他,可现在他又转入了地下。
  我一直害怕接到的那个电话,在一个星期日的早晨,终于打来了。当时我正像屋子的主人一样坐在后院里,喝着咖啡看着晨报,享受着美好的时光。打电话的是多特,她告诉我说,她是在一个小时前发现的。他昨夜入睡以后,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但她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我们谈了几句,我发现我的喉咙发干,我的眼睛变湿。在她的话语里,我听出了一丝松了口气的意味。“他还是现在这样好,”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对她说,我很难过;今天下午我一定去她家。
  我走过后院,来到吊床边,倚在橡树上。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双脚着地,坐在吊床边缘,低垂着头,为唐尼·雷做最后的祈祷。
  我在家里给基普勒法官打了电话,把唐尼·雷的死讯告诉他。葬礼将于明天下午2点举行,这就为我带来了一个难题。对大利公司总部雇员的取证,预定于上午9点开始,一直要持续好几天。克利夫兰的那几位仁兄肯定已经来到孟菲斯,此刻可能正坐在德拉蒙德的办公室里对着摄像机进行最后的彩排。德拉蒙德办事就是这么周密。
  基普勒叫我明天9点钟务必准时出庭,别的事他自有办法对付。我说我已准备就绪。我当然理该如此。我已经用打字机打好了可能对每个证人提出的全部问题,而且法官本人也提出过许多有益的建议。再说,戴克也已经仔细看过一遍。
  基普勒隐隐约约地暗示说,他或许会把取证推迟,因为明天他要主持两场重要的听证会。
  怎么都成!此刻,我真的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赶到布莱克家时,左邻右舍的人们都已前来致哀。街上和车道上停满了汽车。老人们或者在屋前院子里徘徊,或者在门厅里坐着。我微笑着向人们点头致意,穿过人丛走进屋子,在厨房里找到了多特,她正站在冰箱旁边。屋里挤满了人。厨房的桌子上柜台上摆满了馅饼、焙盘和烤鸡。
  多特和我满怀温情地相互拥抱。我只用“我很难过”几个字来表达我的哀思,她感谢我的光临。她两眼通红,但我觉得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她指着食品招呼众人,并且叫我随意。我从她身边走开,让她和邻里的妇女们呆在一起。
  我突然觉得饥肠辘辘。我用纸盘装了烤鸡、煮豆和酸卷心菜,走进小后院,一个人独自吃着。老天保佑,巴迪不在他的车中,她大概已把他锁在卧房里,以免他出来使她难堪。我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听着从厨房和屋子窗户里传来的人们轻轻的谈话声。吃完一盘,我又去装满一盘,回到院子里。
  过了一会,有个年轻人走到我身边。说来也怪,他的脸我觉得特别熟悉。“我是隆·布莱克,”他说着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个双胞胎。
  他身材不高,瘦削然而健康。“见到你很高兴。”我说。
  “这么说你就是那位律师啰。”他手上拿着一听软饮料。
  “我就是。鲁迪·贝勒。我为你兄弟感到难过。”
  “谢谢。”
  多特和唐尼·雷一直很少提到隆,我对此印象非常突出。他高中毕业后不久就离开了家,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一直不回家。其中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
  他没有心思滔滔不绝地讲话。句子很短,言谈勉强,但我们最终还是触到了骨髓移植的事。他说他早就做好准备,愿意献出骨髓来挽救兄弟的生命;而且科德医生亲口对他说过,他的骨髓和唐尼·雷完全匹配。我早就知道这些事实,但他的话又提供了一个确切的明证。我对他说,他必须在短短的几个月后向陪审团讲清这一切,他表示十分乐意。他就这件诉讼提了几个问题,但对他本人可能会从这桩官司中分得多少金钱,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我相信他此刻一定十分伤心,但他却没有流露出悲哀的心情。我打开了通往兄弟俩童年的门户,希望能听到所有的孪生兄弟都会拥有的一些温情的回忆;他们是怎样恶作剧,是如何拿别人开心。然而,结果是零。他在这里长大,在这座屋子里,在这个街区,但过去对他显然已不再有任何意义。
  葬礼将于明天下午2点举行。我敢肯定,隆·布莱克将乘5点钟的班机飞回休斯敦。
  人们走的走来的来,但食物依然充足丰富。我吃了两块巧克力蛋糕,隆喝了一瓶没有冰镇过的汽水。坐了两个小时后,我已筋疲力尽,便告辞回家。
  星期一,在法庭的一头,面色严峻身穿黑色西服的那套原班人马,围坐在列奥·F.德拉蒙德身边。
  我已做好准备。虽然浑身疲倦,怕得发抖,但要提出的问题已全写在纸上,放在手边等着。即使我完全说不出话,我也可以读出问题,照样让他们回答。
  看着这帮公司大亨满脸惧色缩在一边,着实令人开心。他们接到法院通知,命令他们今天在此出场,不仅出场作证,而且要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地在此坐等,一直等到我录完他们的证词。接到这份通知时,他们对德拉蒙德、对我、对基普勒、对所有的律师,特别是对本案中的律师,会骂出多么难听的话,我可想而知。
  基普勒登上法官席,首先召集本案的有关人员。我们原定在隔壁本周空着的法庭上录取证词,就在法官大人身旁,以便他可以随时插进脚,让德拉蒙德规规矩矩。他召集我们,因为他有话要说。
  我在右边的位置上坐下。来自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4位仁兄坐在左边。
  “不记录,”基普勒对书记官说。这不是列在日程表上的听证会。“德拉蒙德先生,你知道唐尼·雷·布莱克昨天上午去世了吗?”
  “不知道,大人,”德拉蒙德严肃地回答说。“我很遗憾。”
  “葬礼将于今天下午举行,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贝勒先生是抬棺人之一。实际上,他此刻本应和那一家人待在一起。”
  德拉蒙德站起来朝我看看,又朝基普勒瞧瞧。
  “我们将把取证推迟。叫你的人下周一在同一时间来到同一地点。”基普勒瞪着德拉蒙德,等着他表示反对。
  大利公司的5位重要人物,将不得不重新安排他们忙忙碌碌的生活,改变日程,下周再来孟菲斯。
  “干吗不在明天开始呢?”德拉蒙德惊愕地问。这是一个完全合法的问题。
  “负责这个法庭的是我,德拉蒙德先生。我不仅管取证,而且我肯定还要管庭审呢。”
  “法官大人,请听我说一句,我并不是想和你辩论,不过,录取证词并非一定需要你在场嘛。这5位先生克服了很大困难,好不容易今天才来出席。下周或许就无此可能了。”
  这正是基普勒想要听到的话。“哦,他们一定得来,德拉蒙德先生。下星期一上午9点,他们一定得准时来这儿。”
  “嗯,请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不公平。”
  “不公平?这些证词两周前在克利夫兰本来早就可以录好了,可是你的委托人玩了花招!”
  处理这样的事务,法官有权不受约束地做出决定,而且无法上诉。基普勒正在惩罚德拉蒙德和大利公司,但照本人的愚见,他做得有点儿过了分。再过短短几个月,本案即将在此开庭审理,因而法官大人正在树立自己的威信。他在告诉这位自命不凡的大腕律师:他,法官大人,将是这次庭审的主宰。
  我觉得挺好。
  在孟菲斯城北几英里之外,在一座小小的乡村教堂后面,唐尼·雷·布莱克将永远在此安息。我是8个抬棺人之一,因而遵命站在家庭成员坐着的椅子后面。阴云密布,寒风阵阵;唐尼·雷落葬,老天好像也悲哀。
  我上一次参加的是我老爸的葬礼。但我竭力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人们挤在一棵树叶已经转红的大树下,聆听年轻的牧师朗读《圣经》上的词句。我们低头望着周围放着鲜花的灰色棺木。我可以听见多特在低声哭泣。我可以看见巴迪坐在隆的旁边。我把目光从棺材上移开;我在想象中离开了这个地方,梦想着愉快的事。
  我回到事务所的时候,戴克正急得团团转。桌旁坐着他的朋友,那个私家侦探布齐,紧身高领毛衣下突出两块巨大的二头肌。这是一个性格卑劣的家伙,两颊通红,穿着尖头皮靴,看样子就是个喜欢狂饮滥赌行为放荡的人。戴克为我们做了介绍,把布齐说成一个客户,然后给了我一本拍纸簿,上面用毡头笔写了一行字:“别谈任何实质性的话,好吗?”
  “葬礼搞得怎么样?”戴克边问边抓着我的手臂,把我领到布齐坐的桌边。
  “一般。”我答道,目光茫然地望着他们俩。
  “那一家人还好吗?”戴克问。
  “我想还可以。”布齐迅速旋下电话耳机机盖,朝里面指了指。
  “我看那个孩子现在不再受罪倒是桩好事,你说呢?”戴克说。
  布齐指着耳机内盖上粘着的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黑颜色的装置,我看着它,目瞪口呆。
  “你不认为那孩子现在反倒好一点吗?”戴克一边用手肘顶顶我的胸口,一边高声重复说。
  “对,是,说得对。他的确是解脱了。不过,还是很令人难过。”
  布齐熟练地重又把电话耳机装好,朝我耸耸肩,好像我完全明白以后应该怎么办。
  “我们出去喝杯咖啡吧。”戴克说。
  “好主意,”我说。心情越来越紧张。
  走到外面人行道上,我停住脚步,望着他们。“怎么回事?”
  “我们朝这边走,”戴克指着前面的街道说。离这儿一个半街区的地方,有一个附庸高雅的咖啡馆。我们朝它走去,谁也不说一句话。走进咖啡馆,我们钻进一个角落里,就好像正在躲避杀手的搜捕。
  情况我很快就搞清楚了。布鲁索和普林斯消失以后,我和戴克一直在当心联邦调查局。我们以为他们至少会公开跑过来,找我们问几个问题。我们就联邦调查局这个题目谈过许多次,但我却不知道他把这一切统统端给了这位布齐。我对此人可是不那么相信。
  一小时前,布齐来到事务所,戴克叫他瞧一瞧我们的几部电话机。布齐说他不是窃听器专家,但多少懂得一点。结果,一下子就找到了窃听器,3部电话机里装的全是相同的玩意。他们本来还想再设法寻找,但转念一想,决定先等我回来再说。
  “还有窃听器?”我问。
  “是呀。就像微型话筒那样小的玩意儿,办公室随便哪里都可以藏,电话机逮不着的声音,它能把它传出去,”布齐说。“要找到也相当容易。只要拿一块磁化玻璃,把房子里密密麻麻统统扫一遍。”
  戴克的双手真的在一个劲儿地抖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用我们的电话跟布鲁索讲过话。
  “我们要是再找到窃听器怎么办才好呢?”我问。到目前为止,面前桌上的咖啡,还没有谁喝过一口。
  “从法律上说,你可以把它们拆掉,”布齐解释道。“另外一个处理办法就是:说话当心。讲话时避开它们。”
  “要是把它们拆掉呢?”
  “那联邦调查局就会知道,你发现窃听器啦。他们对你就会更加怀疑,也许还会增加其他监视手段。最好的办法,照我看就是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说说倒容易。”
  戴克擦了一下额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我为他非常不安。“你认识布鲁索吗?”我问布齐。
  “那还用说!我还替他办过事呢。”
  我确实不感到惊奇。“好,”我说。我接着又望着戴克问道,“你用我们的电话和布鲁索通过话吗?”
  “没有,”他说。“从他不见了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和他通过一次话。”
  他这样对我撒谎,是叫我在布齐面前闭紧嘴巴。
  “我很想弄弄清楚,是否还有别的窃听器,真的,”我对布齐说。“了解一下他们能听到多少,会有好处的。”
  “那我们得把整个事务所到处梳一遍。”
  “咱们就动手吧!”
  “我怎么都行。从桌子、写字台、椅子开始。查一查垃圾桶、书籍、挂钟、订书机和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窃听器可以做得像葡萄干那么小。”
  “我们找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发现?”戴克问。他已吓得要死。
  “不会的。你们二位就像平时一样在办公室里谈话。我大气不吭一声,他们是不会知道我在你们这里的。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就用手给我打信号。”
  我们端着咖啡走回事务所。这个地方突然变得阴森可怕,令人望而却步了。我和戴克开始泛泛地谈论德里克·道根的案子,一边轻轻地翻着桌椅。偷听的人只要有点儿头脑,准会察觉我们举止反常,正在企图掩盖什么东西。
  我们趴在地上四处寻找。我们翻遍了垃圾袋和全部档案。我们检查了暖气排放口和护壁板。我第一次为我们家具和装饰品之少而谢天谢地。
  我们深挖细找了整整4个小时,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有我们的电话遭到了窃听。我和戴克在街上一家小餐馆请布齐吃了意大利面条。
  子夜,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我看着晨报,眼睛不时地瞧一瞧我的电话机。我不断地劝说自己,他们决不会找这个麻烦,在这部机子上安装窃听器。整个下午和整个傍晚,我都常常看见人影,听到声音。我曾多次以为听到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声音而匆匆跳了起来。我的皮肤上爬满了鸡皮疙瘩。我食物无法下咽。我被人家跟踪了,这我知道;问题是,他们跟得有多紧?
  而且,他们还想跟多紧?
  除了分类广告,我把报上的每个字都读了一遍。莎拉·普兰克莫尔·威尔柯克斯昨天生了一个7磅重的的女儿。这对她很有好处。我不再憎恨她了。自从唐尼·雷去世以后,我发现自己对别人更为宽容了。当然,除了德拉蒙德和他那可恶的委托方。
  PFX装卸队在冬季赛季保持不败记录。
  我不知道他是否带她去看所有的球赛。
  我检查每天记录的主要统计数据。我特别注意离婚消息,尽管我并不乐观。我还看有关警方抓人的信息,看看克利夫·赖考是否已因为又殴打老婆而再次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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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在我们事务所门口的那个房间里,4张租来的折叠桌上,摆满了与本案有关的文件。一堆一堆按时间顺序分开放置,全都做了记号,标了编号,编了索引,甚至还被输进了计算机。
  而且记得滚瓜烂熟。我对这些文件研究过不知多少次,现在对每张纸上的内容已了如指掌。多特交给我的文件总计221页。譬如那张保单,虽然在庭审时只算一份文件,却有整整30页。到目前为止,大利公司总共提交了748页文件,其中的一些与多特给我的相重复。
  戴克在这些文件上面也已经化了许许多多时间。他还对理赔的档案写出了详尽的书面分析。计算机方面的工作,也主要由他进行。由于录取证词时他将助我一臂之力,他的任务就是把所有文件整得有条有理,迅速把需要的文件找出来。
  这种性质的工作,他并不真正喜欢,他只是念念不忘想使我高兴而已。他确信我们已经逮住了大利公司,而且铁证如山,对方无法抵赖,但他认为我在这桩案子上化这么多功夫,并不太值。我觉得对我的辩护能力,戴克一直顾虑重重。他知道,不管我们如何挑选,挑出的12位陪审员,都会把5万块看成一大笔财产。
  这是星期天的深夜,我在办公室里边呷着啤酒,边在折叠桌间走来走去。这里似乎少了一样什么文件?戴克认为,那个理赔员杰基·莱曼西支克,不可能拥有直截了当拒绝客户索赔要求的权力。她办了她该办的手续,然后准是把材料转给了保险部。理赔部和保险部工作上联系密切,备忘录定是你来我往。正是在这个关节上,这根文件链缺少了一节。
  拒绝唐尼·雷的要求,大利公司必然是早有预谋。他们很可能还拒绝过成千上万类似的要求。我们一定要解开谜团,揭露他们的阴谋。
  在作了周密的思考并和我的事务所的成员充分讨论之后,我决定首先录取大利公司总裁M.威尔福·基利的证词。我想拿这个最大的头目开刀,然后拾级而下。他56岁,精神抖擞,一脸热情的微笑,即使对我,也是眉开眼笑。他一本正经地感谢我,让他第一个作证,因为他正心急火燎,想尽快返回总部,处理他的公务。
  第一个小时,我一直在旁敲侧击。我坐在桌子一侧,上穿法兰绒衬衫,下着牛仔裤,脚穿白色短袜和一双平底船鞋,跟我对面全身一抹黑那严肃的色彩,是很好的对比。戴克说我这样打扮,是故意不敬。
  录取证词进行了两小时后,基利交给我一份财务报表,我们对钱的问题谈了一会。戴克对财务报表钻研了一番,接着便向我提供一个又一个问题。德拉蒙德和他的3位伙计虽然也相互传递了几张条子,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十足的腻烦。基普勒在隔壁庭上主持申请日。
  基利知道,目前在其他地区还有几件起诉大利公司的案子等待审理。我们就此谈了片刻,谈了当事人的姓名、受理的法庭、别的律师的情况和类似的事实。这些案子的律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要他出面作证。我要尽快和起诉大利公司的别的律师取得联系,我们可以一起比较各自的文件和庭审时各自的战略战术。
  在保险公司的经营当中,最有吸引力的绝对不是出售保单和处理索赔这种单调的业务,而是收取保险费和投资。基利精通投资业务,他说他就是从那儿开始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样的位置的。对理赔他知至极少。
  这次取证的费用由对方支付,我尽可以不急不忙。我问了许多毫无意义的问题,只是在黑暗中盲目地搜索和射击。德拉蒙德看上去已感到无聊至极,有时候还露出沮丧的神情,但那本教人使用拖延战术进行长时间取证的书是他自己写的,更何况他的计时器也一直在转动。他当然想偶尔做出一点反对的表示,但他明白我会立即跑到隔壁庭上向基普勒法官打上一份小报告,而法官就会做出对我有利的裁决,给他一顿训斥。
  下午又问了成百个问题。到5点半结束的时候,我已筋疲力尽。而基利脸上的微笑,在吃好中饭以后便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但他决心和我周旋到底。他又一次对我表示感谢,谢谢我让他第一个结束,谢谢我不再向他提出更多的问题。他已经赶回克利夫兰。
  取证的速度在星期二稍稍加快了一点,部分是因为我已经懒得再浪费时间,同时也因为几个证人要么知之甚少,要么就是已经忘记。我从负责理赔部的副总裁埃夫雷特·洛夫金开始。除非是直截了当的问题,否则他决不轻易吐出一个词。我让他看了一些文件;上午过去了一半,他才终于承认,大利公司有一种名叫“后理赔保险”的政策。这种政策令人作呕,却并不违法。在一个投保人提出理赔申请时,最初处理其申请的理赔员便向他索取在此以前5年的医疗记录。在我们这桩案子里,大利公司是从布莱克家的家庭医生那里得到的病历,这位医生5年前曾为唐尼·雷医治过严重的流感。申请理赔时,多特没有填流感,尽管流感和白血病没有任何关连,但大利公司却以他保险之前患过流感这一事实,作为最初拒赔的根据。
  我听到这个地方,不由得直想对他来一番穷追猛打。这不费吹灰之力,但并不明智。庭审时洛夫金将当庭作证,最佳的办法是等到那时再向他提出激烈的质询。有些律师喜欢在录取证词时就打出王牌,追根究底,但根据我的丰富经验,我知道应该把最有力的材料抖给陪审团。实际上,这并不是我的发明,而是从一本书里捡来的。而且,这也是乔纳森·莱克惯用的战略。
  负责保险部的副总裁柯密特·阿尔迪,像洛夫金一样沉默不语,含糊其辞。保险部负责接受和审查代理人的申请,最终决定是否发售保单。案头工作量很大,报酬却不多,阿尔迪负责这个部,看来非常合适。我用了不到两小时,就轻轻松松地打发了他,而且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口。
  布雷福德·巴恩斯是管理部副总裁。我差不多化了一小时,才弄清楚他的职责范围。这是星期三的早晨。这些人令我讨厌。看到6英尺以外坐在桌子对面来自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那几张熟面孔,我就想吐。他们老是穿着那一身该死的黑西装,脸上那阴沉沉的冷笑几个月来一成不变。我甚至鄙视法院书记官。巴恩斯对任何事都是一问三不知。我前进一步,他就向后缩两步,我连一根汗毛也没伤着他。将来开庭时不让他作证了,他对情况一无所知。
  星期三下午,我召来了最后一名证人理查德·佩洛特。这位高级理赔监理给布莱克家至少写过两封拒赔的信。星期一上午以来,他一直坐在走廊上等待,所以现在对我已是恨之入骨。我刚问了几个问题,他就不止一次地朝我大声吼叫,而这反倒使我干劲倍增。我向他出示了他的大作,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骨髓移植只不过处于试验阶段,决不能认真地把它看做一种医疗方法。这就是他的观点,也是大利公司目前仍然坚持的观点。但他有一次拒赔时提出的理由是:唐尼·雷隐瞒了投保前曾经患过的一种疾病。他把这归罪于别人,说是那人一时的疏忽。他是一个谎话连篇的混蛋,我打定主意要给他一点颜色。我把一堆文件拿到面前,一份一份让他看。我逼着他一一做出解释,一一承担责任。他毕竟是杰基·莱曼西支克的上司,而且她现在又已失踪。他说她可能已迁回老家,现在在印第安纳州南部的一个什么地方。我不时就她的离职提出尖锐问题,这使他非常生气。更多的文件。更多的推卸责任,委过他人。我毫不手软。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提出任何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我向他不停地猛烈开火。4小时后,他请求暂停。
  星期三晚上7点30分,我们录完了佩洛特的证词;对公司雇员的取证宣告结束。前后3天,17小时,证词可能超过1000页。和其他文件一样,这些证词我也必须看它十几遍。
  在他的伙计们把文件塞进公文包时,列奥·F.德拉蒙德把我拉到一边。“你干得很出色,鲁迪,”他低声说,仿佛我的表现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并不想对此大肆声张。
  “谢谢。”
  他呼吸沉重。我们都已经非常疲惫,再也不愿继续瞪着对方。
  “那么,我们还有谁的证词需要录呀?”
  “我是没有了,”我说。我确实是想不出需要再录取谁的证词了。
  “科德医生不录了吗?”
  “他将出庭作证。”
  他吃了一惊。他仔细地打量着我。毫无疑问,他难以理解我怎么出得起这笔昂贵的费用,请医生在陪审团面前现场作证。
  “他准备说些什么呢?”
  “隆·布莱克的骨髓和他的孪生兄弟完全匹配。骨髓移植是一种常规疗法。唐尼·雷的生命本来可以挽救,是你的委托人杀害了他。”
  他听了这番话,依然心平气和,显然不觉得惊讶。
  “我们或许要取他的证词。”
  “一小时500美元。”
  “这我清楚。哎,鲁迪,我们一起喝一杯好吗,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此时此刻,我怎么也想不出,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和德拉蒙德一起喝一杯更糟的事。
  “业务。调解的可能性。你能否在,譬如说,一刻钟之后顺便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我们就在那个拐角上,你知道。”
  “调解”这两个字听起来很悦耳。而且,我早就想欣赏欣赏他们的办公室。“那我们得赶快点儿,”我说,好像有几个又漂亮又重要的女人正在等我。
  “行。咱们立刻就走。”
  我吩咐戴克在拐角处等我,接着就和德拉蒙德一起步行了3个街区,走进了孟菲斯最高的那座大楼。我们边聊边乘电梯到了4楼。到处都是黄铜和大理石饰物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仿佛现在是大白天上班时间,而这是一个装饰格调高雅的工厂。我环首四顾,寻找我的老朋友劳埃德·别克,那个曾经在布罗德纳克斯和斯皮尔事务所工作过的混蛋。但愿他不要让我看见。
  德拉蒙德的办公室装潢精美,但并不特别宽大。这座大楼的租金全城最高,因而它的空间都得到充分的利用。“你想喝点什么呢?”他把皮包和上装向写字台上一丢,问道。
  我不喜欢喝烈性酒,而且又已很累,我怕一杯下肚,就可能把我摆平。“就喝一杯可乐吧,”我说。他听了有点失望。办公室角落里有个小酒吧。他用苏格兰威士忌兑上水,为自己调了一杯。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使我大为惊奇的是,跨进门来的竟然是M.威尔福·基利先生。我星期一折磨了他8小时以后,我们还未见过面。他见着我似乎很高兴。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握手寒暄。他走到酒吧边,为自己调了一杯酒。
  我们在角落里一张小圆桌边坐下。他们呷着威士忌。基利这么快又来到孟菲斯,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想把本案调解了结。我准备洗耳恭听。
  上个月,我苦苦挣扎,惨淡经营,才收入600美元。德拉蒙德一年至少赚100万。而基利管理的大利公司年销售额高达10亿之多,他本人的收入可能高于他的律师。而他们两人现在却想和我谈一笔交易。
  “基普勒法官对我非常关心哪。”德拉蒙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关心呢。”基利马上帮腔道。
  德拉蒙德一向以准备工作做得完美无缺而闻名遐迩,我相信这两位演出小双簧,肯定做过精心排练。
  “跟你说句老实话,鲁迪,开庭的时候他会干出什么来,我真有点担心呢。”德拉蒙德说。
  “他对我们完全是草率定罪嘛。”基利摇着头不解地说。
  基普勒使他们担心法律,但他们准备放血,都是因为他们已被当场拿获。他们杀死了一个年轻人;他们犯下的谋杀罪即将遭到揭露。我决定乖巧一点,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什么。
  他们动作整齐地啜着威士忌。德拉蒙德说:“我们想把这桩事了结掉,鲁迪。我们对自己所做的辩护,感觉很不错。我说的全是真心话。要是有一个公平的裁判,我明天就可以上场。在过去11年里,我连一场官司都还没有打输过呢。我喜欢在庭上和别人较量。可是这位法官大人偏见太深了,真是怕人!”
  “多少钱?”我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废话,问道。
  他们两位像肚子里的直肠一样蠕动了一番,动作惊人地协调一致。在痛苦了一阵以后,德拉蒙德开口说:“我们把原来的数目翻一番。15万。你拿5万左右,你的当事人得到——”
  “算术题我自己会做的,”我说。我拿多少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知道我已破产,以为5万块钱可以让我变富呢。
  5万美元!
  “我拿你们这一建议该怎么办呢?”我问。
  他们惶惑不解地相互瞧了瞧。
  “我的委托人死了。他的母亲上星期埋葬了他。而你们现在却要我去告诉她:桌上的钱要比原来多。”
  “就职业道德而论,你有义务告诉她——”
  “你别给我上职业道德课,列奥!我会告诉她的。我会把你们的意见转告她,但她肯定要说‘不’。”
  “我们对他的去世感到非常遗憾。”基利沉痛地说。
  “我看得出你是多么伤心,基利先生。我会向他们家转达你的哀悼之情的。”
  “哎,鲁迪,我们可是在真心诚意地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呀。”德拉蒙德说。
  “你们选择的时间太糟了!”
  我们喝着饮料,谁也不讲话。过了一会,德拉蒙德脸上露出了微笑,首先开口道:“那位太太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们,鲁迪,我们要做点什么,才能使她高兴?”
  “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做?”
  “事实上,你们什么都干不了。他死了,你们干什么他都不会复活。”
  “所以我们又何必还要打这场官司呢?”
  “为了揭露你们的所作所为。”
  又是一阵蠕动。又是一阵痛苦的表情。又灌下了更多的威士忌。
  “她要揭露你们。她还要让你们垮台。”我说。
  “我们太大啦。”基利趾高气扬地说。
  “等着瞧吧。”我站了起来,拿起公文包。“我自己找路走出去。”说完,我就转身走了出去,让他们在那儿坐着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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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我们事务所开展业务活动的证据,正在慢慢地不断增多,尽管这些活动微不足道,无利可图。到处堆放着薄薄的一袋一袋的档案,而且放的位置总是十分显眼,偶尔光顾的委托人一眼就可以看见。我手上有一打法院交办的刑事案件,当事人犯的不是重量级的轻罪,就是轻量级的重罪。戴克声称手头有30份有利可图的案卷,不过这一数字似乎偏高了些。
  现在电话响的次数也更多了。在里面装了窃听器的电话机上讲话需要很大的学问。我每天都像从事战斗一样谨慎。我不断告诫自己,在安装窃听器之前,肯定从法院取得了一纸命令,允许他们这样侵犯私人的通讯权。法官既然批准发出这一命令,窃听就必然具有合法的成分。
  我们前边的那个房间仍旧挤满了租来的折叠桌,桌子上摆满了布莱克一案的文件。这表明一件真正具有纪念碑意义的工作正在进行。
  至少在外表上,事务所是比以前忙多了。开业数月之后,我们的日常开支平均每月只有可怜的1700美元,而每月的总收入平均约为3200美元。所以在纸面上,戴克和我可以平分1500美元(含税)。
  我们勉强生存下来了。我们最好的当事人是德里克·道根;假如他的案子能以对方保险的最高额度25000美元了结,我们就可以松口气。我们巴望该案在圣诞节前及时了结。这是出于何种目的,我说不上,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戴克,都没什么亲朋好友需要我们花钱为其购买圣诞礼物。
  我将利用圣诞假日,研究布莱克一案。2月离目前已经不远了。
  今天的邮件与往常有两点不同。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的信函一件也没有。这种情况太罕见了,因而着实给我带来一阵惊喜。第二点不同则令我大吃一惊,我差点儿要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方步,以便使自己保持冷静。
  那是一个很大的四方信封,我的姓名地址全是用手书写。里面是一封印好的请柬,邀请我光临本地一家购物中心珠宝店,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链、金手镯、金项链节前大甩卖。这是一种邮寄广告,如果信封上的姓名地址是事前印好的标签,我通常都是随手扔进废纸篓。
  在请柬的底部,在商店营业时间下面,是用娟秀的笔迹书写的姓名:凯莉·赖考。除此以外,没有一个字。啥都没有。只有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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