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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

_4 蒙田(法)
我做这个。”“但假如他真的这样做呢?”白逻乌士答道:“我就会照办的,”如果他象历史家所说的是格拉古士的一个真正的朋友,他根本用不着用这种大胆的极端的言语去冒犯那些执政官们,也不应该放弃他对于格拉古士的旨意的把握。但是,那些控告他的言词含有煽动性,人们并不了解这其中的秘密,也预料不到这其中的真实。他无论在力量上和认识上都好像怀有格拉古士的遗嘱。首先他们是朋友,其次是国民同胞,他们互为友人或多于是国家之友与敌,或者说是在野心与政权谋反上的朋友。既然互为依托,他们便绝对操纵他们的意向的缰。试想这一对为道德所指导及为理性所牵引(以及没有这二者不可能把它匹配成对的人)的人,白逻西乌士的回答可谓是恰如其分。如果他们没有这些行为,他们既不是照我所说的相互之间的朋友,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朋友。除外,这答复并不比我下面的答复更完美贴切。如果有人问我:“如果你有强烈的意识要杀你女儿,你真的会杀她吗?”我说我会这样做。因为这完全不能证明我主观的意愿,为的是我对于我的意志确信无疑,对于我朋友的意志毫无半点怀疑。全世界的舆论也不能动摇我对我朋友的意志力和判断力的确认。无论他的所做所为是什么,措词是什么,我都不会立即发现它。我们的灵魂也跟着随行,它们带着执着的挚爱相对而视,又带着同样的挚爱融入到每个人的心坎里,以致于我自己·921·-赐蒙田随笔都不能将心比心地对待他,并且毫无怀疑地深信着他。我不允许把别人的友谊同我们的友谊互相评论。我和别人一样理解友谊,并自认为自己的理解是最优秀的,但也不允许别人用同样的尺度衡量。这样的话,他会大错特错。在普通的友谊当中,我们要手执着马缰小心翼翼地走着,那缰绳的结扣并没有紧得无懈可击。“爱他,”西隆(Chilen)说,“象你终有一天恨他;恨他,象你终有一天会爱他一样。”这种训条用在至尊无二的友谊上是多么可憎,用在那寻常的友谊却好处多多。而对于后者我们用亚里士多德的老话:“啊,我的朋友们,世上并没有朋友。”在这高贵的交往当中,周旋和恩惠,其他友谊毫无价值在我们意志完全混合当中。因为,无论苦行派的哲人怎么说,我决不会把自己的友谊建筑在自己需要救助时而增加,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关爱自己。同样,这样的朋友的即使是亲密无间,简直不存在那些义务感,并厌恶和排斥这些有分歧的字眼:恩惠、义务、感激、祈求、感谢等等。既然实际上一切意志、思想、意见、财产、妻子、尊荣和生命对于他们都是共同的,而且他们的契合又只是一个灵魂在两个身躯里,依照亚里士多德的恰当的定义,他们之间便不能互相索取什么。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立法者,要用这神圣的结合和一些幻想来褒奖婚姻,禁止夫妇间互相馈赠,想藉此暗示一切都属于他们,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分开或用来各自享受的。如果在我所说的友谊中,有一个能够对另一个有所赠与,并且他的朋友感激,那么这个人就是那接受赠品的人。因为,既然两个人首先考虑的都是怎样去让朋友获益,那提供这一获益机会的就是慷慨的施主:他能让他的朋友的最大的愿望得到·031·蒙田随笔满足。当哲学家狄阿杰纳士急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说他不是问他的朋友要,而是问他的朋友要回来。为证明这件事,就让我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吧:歌林多的欧达密达斯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西史安尼夏理鲜奴士,一个是哥林多的亚勒特乌士,两个朋友十分富有,而他很穷,当他重病在床的时候,他在遗书上这样写到:“我给亚勒特乌士的遗产是:他要扶养我母亲,并保证她晚年过的快乐;给夏理鲜奴士的是:他要把我女儿嫁给一个有钱的绅士,并且尽他最大的力量给他一份嫁奁;若其中一个死去,我要求那剩下的一个替代他。”那些最先看见这遗嘱的人觉得好笑,但他的两个朋友却满足地接受了。后来夏理鲜奴士,在五日后死去,亚勒特乌士果然极为细心地替代了他的义务扶养欧达密达斯的母亲,又在他所有的财产中———五个“达兰”而已,一半作他独女的嫁奁,一半给欧达密达士女儿。并要求两个女儿的婚礼在同一个良辰吉日举行。这个例子实在太典型了。因为我所说的完美的友谊是不可分的:所以除了这点,就是朋友的数目了。每个人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他的朋友,以致他再没有什么分给另一个人。只是他抱怨有几个灵魂和几个意志来完全献给他的几个朋友,而不是他没能两重、三重或四重的。我们可以把普通的友谊区别开:我们可以为他的美貌,爱这个;为他的风流,爱另一个;为他的慷慨,爱第三个;为他的兄弟一般的情谊,爱第四个;为他那慈父一般的挚爱,以及其他种种,第五个;但是这任何一个都以绝对的权力占据了整个灵魂并且统治着它的全部情感,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两重·131·-赐蒙田随笔性。如果两个朋友同时要你救助,如果他们要你所做的事性质正相反,如果一个把一件事对另一个大有用处的事交托给你的缄默,你将怎样解决呢?一切其它的义务都应被高尚的、一心一意的友谊压倒。虽然我发誓不把秘密告诉别人,但我可以把它说给一个不是“别人”的人而不必去违反我的誓言,因为此人就是我自己。能把自己一分为二的人已经算是十分奇特的了,至于那些说能够把自己一分为三的,简直不知道它有多么伟大。一切极端的东西都是不成双的。那个想象着我能同样爱两个人,而这两人能够象我爱他们一样爱我及互相爱的人,把一件在世上也很难找到的最唯一的和最一体的东西变为无数的个体了。这故事的结果正符合我所说,因为欧达密士达把“用他的朋友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作为赐给朋友们的仁慈和恩泽。他让朋友们做他的慷慨的承继人,这慷慨就是将他那获取福利的方法教给他们。而且,毫无疑问,友谊的力量使他的行为比在亚勒特乌士时显得更为丰富。总之,没有尝过这些滋味的人是绝不能想象出它们的美妙的,所以我极推崇一个年青的士兵回答西路士的话。西路士问他是否愿意拿一匹刚在赛马中获得头奖的马交换一个王国。他答道:“断不,先生,但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值得结交的人,我很愿意放弃它去获得一个朋友。”他说得很对:“如果我能找到”因为找一个泛泛交往的人是很容易的。但是在另一种友谊里,我们却能毫无隐匿袒露我们心的深处,将一切行为的出发点显露出来。那样的结合只有一个目标,我们只须设法弥补与这目标密切相关的短处。我的医生或律师信仰什么宗教于我无关。这完·231·蒙田随笔全无涉于他们对我所尽的义务。我和我的家庭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我并不想要知道我的马夫是否贞洁,我只求他作事勤谨。我宁用一个傻的驴夫而不用一个好赌的,宁用一个蠢的厨子而不用一个出口伤人的,因为傻和蠢的伤害远不如好赌与骂人。我并不干预别人做的事情,(这样的人已经很多了),我只要自己所需的。我做我喜欢的事,你也可以如此。桛———铁兰士亲昵的餐桌上所需要的是娱乐而非智慧。在床上,美丽比良善重要。在学术的谈话里,才能是首要的,真诚则居其次,对于其他亦是一样。正如一个人骑在竹竿上和别的儿童游戏而被人撞见,他会求撞见自己的人等做了父亲时再发表意见,因为他相信那时心里自发的情感就会令他公正的裁判这种行为。同样,我希望那些曾经听过我的话的人也能这么想。但是真正体会到这样不寻常的友谊是多么难得,我并不期望得到适当的评判。因为和我自己的情感相比,即使是古代作家有关于这方面的文章也令我感到无味和贫弱。而在这一点上,现实比哲学的任何训条都有教育意义。富于理性的人,最渴望一个知心!歗———贺拉司古代的诗人米南德说,一个人只要能够碰见一个朋友的影子便堪称幸福了。他说得真对,这真是经验之谈。真的,虽然由上帝的恩惠我毕生其余的日子能在安乐与逸豫中度过,但宁静的心灵中却充满了丧失一个如此亲密的朋友所带来的深切的忧痛。并且,用不着找别的,我与生俱来的优点已经得到了充·331·-赐蒙田随笔分的报酬。当我把这些日子和曾经有这个人温甜的陪伴和深厚交情的四年时光比较起来,这些日子不过是烟,是黑暗无聊的长夜而已。自从我丢掉他那天起,这一天,上苍要它永远纯洁,对于我却是无尽的悲苦。槷———维琪尔我的生命苟延残喘,它曾给我带来的快乐,不仅不能安慰我,反而使我为加倍地为失去它而忧伤。我们从前无论什么事都是心意相通的,现在我觉得我似乎在霸占他的份儿,我不愿再拥有任何欢乐,直到他安然归来和我分享。?———铁兰士我已经习惯随时成为他的第二个自我,以致我觉得只剩下了半个自己:唉!既然你已随夭亡而逝,你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徘徊,带着一颗死去的心,犹如破碎的神龛的残片?不,同一天看见我们共赴九泉!———贺拉司我不分日夜地思念着他,正如他想念着我一样。因为,正如在一切别的德行和才能上那样,在友谊的义务之上他也远远超过了我。为什么我羞于悲伤?为什么我不敢放声痛哭·431·蒙田随笔一个亲如心腹的朋友?兄弟呵,丧失你是我多么大的痛苦!我一切欢娱被你的死捣碎。你的友谊所孕育的幸福,倾刻间全和你一同消失!坟墓把你的一切和我的灵魂带走!自从你离开后,我早已永远告辞了一切艺术女神:研究的暇豫,思想的快乐,以及一切生命的快乐,对我而言都索然无味!你的声音真的已永远消沉?兄弟呵,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将永远真的不能再见到你?啊!我难道只能在内心深处象往昔一般爱你?梛———贺拉司、卡都勒士还是让我们试听这十六岁的童子说话罢。××××××因为我发现这篇文章后来已经给那些想改变和扰乱我们政府的现状的人带着恶意印行,把它混在自己的任意涂鸦里面,我便取消那要把它插在这里的不规意图。又因为要避免那些没有机会了解他的真正行为和意见的人对作者抱有成见,我要告诉他们他写这篇文章时,只当作一种练习,一个已经被别的作家写了千百遍的题目,而且那时他还很年轻。我并不怀疑他而·531·-赐蒙田随笔相信他所写的,因为他实在是诚恳之极,即使在闹玩笑的时候也不会说些假话。而且我还知道,如果他有权选择,他有十分充分的理由宁可生在威尼斯市而不愿生于莎尔腊克。但他另有一个原则不可替代地印在他灵魂上,那就是虔诚地遵守和服从他本国的法律。再没有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国民了,或更关心他那国家的治安,或更仇恨他那时代的革新和骚乱的。他不会给混乱的增加提供一丝机会,他运用不凡的才能将它们制止住。他的心灵是依照别的时代的模型铸就的。现在,我要用在同一时期产生比较轻松愉快的另一部作品,来替代这严肃的作品。论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蒲鲁达尔克在某处曾说他以为兽与兽之间的距离没有人与人之间的那么远。他说的是内在的品质和灵魂的完美。其实我觉得我所想象的伊巴明那大和我所认识的某些具备常识的人之间有着这样的距离,以致我比蒲鲁达尔克走得更远,说某人和某兽之间的距离要比某人和某人之间的距离亲近;神呵,一个人如何才能超越于另一个人呀!———铁兰士而且心灵上的距离比天空之间的丈数一样多,一样无法计数。但是,真是奇怪,关于人的估价,除了我们人类自身,没·631·蒙田随笔有什么不是以本质为标准的。我们赞美一匹马因为它的速度和力量,而不是因为它的装具我们赞美那骏马的神速,它常常不费吹灰之力便获胜,从人山人海的观众中,爆发出一阵阵喝采的掌声。?———郁文纳尔一条猎狗因为它的敏捷,而不是因为它的颈圈,一只鹰隼因为它的翅膀,而不是因为它的装具;为什么我们不同它们一样地根据一个人的本身的价值而判断他呢?他有一大队扈从、一座豪华的宫殿、如此之大的势力、如此之多的收入,而这一切并不是他内在的本质之物,而是他身外的表象之物。你并不买一只装在口袋里的猫。如果你买一匹马,你肯定要拿开它所有的装具,你要它没有遮掩赤裸裸,或者照从前王子买马的办法,它那被遮掩着的肯定只是比较不那么重要的部分,以免你在它美丽的色泽和壮健的臀部上浪费你的钦羡,你需要做的是全神专注它的腿、眼,和脚这些最有用的部分上,王子们不买赤裸裸的马,为的是担心它的臀、短头以及阔胸所欺骗,忽略了它还有着柔软的蹄和蹒跚的腿。这是王子们买马的习惯。———贺拉司你估量一个人时,为什么估量的他的完全蒙蔽和包围着呢?他只对我们显露那些完全不属于他的部分,把那些我们凭·731·-赐蒙田随笔借给他一个真确的评价的部分藏起来。你所想知道的不是剑鞘的价值而是剑的价值。如果你把他脱得赤裸裸,也许你会觉得他不值一钱。你得根据他所具有的本质来评判他,而不是据他的衣饰。正如一个古人十分幽默地说:“你知道他看上去长得很高的秘密吗?因为你连他的木屐也算在内。”台座并非雕像。让他去掉脚下的高跷再去测量身高,让他撇开他的财富和尊荣,只穿着衬衣出来,他们躯体是否足够强壮,他的手脚是否足够灵活,他还能胜任他的职务吗?他的心灵是什么样的?它是美丽,能干,而且很恰当地具有它各部分的吗?它是独立自主的,还是从属于别人的呢?命运和它有无关系呢?它是否正在聚精会神地静候一把赤裸的剑呢?它对于生命从何处离它而去是否在意呢?从口或从颈喉,对于它有没有分别?它是否宁静,和平及快乐?我们应当思索这些事,并且藉以判断那把我们极端差异地区分开来的。他是否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智者———面对强权、穷困和死亡无所畏惧?能否不企求外加的尊贵,抑制自己的物欲和冲动?完美,一心一意,从不惊慌去面对命运的惊涛骇浪———岂止,带着钢铁般的灵魂在命运最凶狠的打击前屹立不屈?歗———贺拉司在这样的人面前王国和公国又算得了什么?他自己就是一个帝国了。名副其实的智者·831·蒙田随笔是主宰自己幸福的人。———普鲁特士这样的人别无所求。你难道看不见就是大自然又何必心烦意乱地企求?如果是一个脱离了苦海的身躯和一颗充溢着快乐的灵魂?———鲁克烈斯试把他与我们这些动摇而又堕落、奴颜卑膝而又蠢笨、不断地随着五花八门的情绪的风浪沉浮和飘荡,并且完全倚靠别人的人相比,其差别何等之大,但是我们受习惯蒙蔽得那么厉害,以致我们浑然不知。而一看见一个农夫和一个国王,一个贵族和一个奴隶,一个行政官和一个老百姓,一个富翁和一个穷人,我们心中马上就油然生出高与下的判断,虽然他们的不同,照某种说法,不过是穿着不同的裤子。在达拉士,是用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法来区别国王和百姓。国王自己另有一个宗教,他崇拜一个百姓无权崇拜的神,就是神使(Mercure);他指定酒神(Bacchus),月神(Diane)和战神(Mars)才属于百姓们,这是他为百姓指定的神。实际上,这些差别不过是衣帽不同而已,而且还只是画在纸上,并没有丝毫实际的分别。因为,像那些演喜剧的一样,你看见他们在舞台上扮成公爵或皇帝的样子,但是,刹那间后,你又看见他们变成十分可怜的脚夫和奴仆了。皇帝的辉煌同样在公共场所使你头晕目眩的,璀灿黄金层层碧玉之上,·931·-赐蒙田随笔他长年穿着那渍满淫荡的海青的袍,?———鲁克烈斯如果在帷幕后看他,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而已,而且,也许他比最微不足道的百姓还要卑微。真正的幸福在自己里面,另一种幸福却只在表面。与别人一样,游移、懦弱、怨恨、野心和妒忌扰乱他的心;国库无穷的宝藏也不能将心灵的操劳镇定;公使的节钺也不能驱走那在华邸下盘旋的烦恼。槷———贺拉司忧虑与恐怖在戎伍中紧紧扼住他们的喉;和人类并存的恐怖与忧虑,不怕闪亮的武器,它们同样光临王公们的心,它们并不尊贵黄金的显耀。———鲁克烈斯头痛、发烧、和疯湿症难道对他们比对我们宽容些么?当衰老沉沉地落在他的肩上时,侍卫他的弓箭手能够帮助卸除下来吗?当他被死亡的恐惧威胁时,他的左右侍臣又能帮助他镇定多少?当他在任性和妒忌的心情中时,我们的觐礼能够使他心境平和吗?缀满珠宝和金银的床帷毫无办法去解除一场绞肠·041·蒙田随笔痧所带来的深切痛苦,并不因为你在锦绣的毯子上打滚,或穿着大紫袍,发烧会离开你更早。———鲁克烈斯那丰功伟绩的亚力山大的谄媚者令他无知地相信他是宙斯的儿子。有一天,他受伤了,眼望着血从伤口不可阻挡地流出来,他说:“好,你现在怎么说呢?这不是纯粹的鲜红的人血么?并不是荷马告诉我们的那从伤口流出来的浓厚的血呀。”诗人赫尔摩多路士写了一首诗颂扬安提公奴士,称他为太阳的儿子。但他抗议说:“那倒马桶的很清楚的知道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个人,如果他出身卑贱,全世界的帝国也不能补救他。让少女为欢迎他的微笑飞翔,让玫瑰花怒放在他脚下!———柏尔西乌士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的灵魂粗鄙而且愚蠢?没有精力和头脑,就感觉不到快乐和幸福。任何事物的价值,皆源于它们主人的心灵;对于善用的,它们是祝福,不善用的则是咒诅。γ———铁兰士只有准确的感觉才能够玩味命运的一切祝福。使我们快乐的,是享受它们,而不是占有它们。·141·-赐蒙田随笔无论房屋、铜矿、田地和金堆,也不能遣散主人的忧虑,或浇灭使头发烧的火焰。健全的心灵和健壮的身躯,是享受财产的最好条件。对于那常怀惧心的懦夫,或贪得无厌小人,一切财富都等于彩画的色彩;对于一个患眼疾的人,或药水对于一只患风湿的腿。楤———贺拉司他是傻子,他的舌头愚拙和迟钝;他不能享受他的财富好比是一个伤风的人不能品味酒的醇芳,或一匹马不能欣赏那装饰它的马具。正如,柏拉图所说,美丽、健康、力量、财富,以及一切我们认为美好的事物,对于恶人是恶,不减于对于善人是善一样,恶的事物也是如此。更何况,当身心都在恶劣的境况里时,既使一颗最轻的刺戮或灵魂最微弱的痛楚便足以剥夺我们做全世界的至尊者的快乐。这些外在的舒服有什么用处呢?只要风湿症的痉挛发作,无论大人或陛下都是枉然,全披着金,全披着银(梯布勒)他也不一样终将忘尽他的宫殿和尊严吗?如果他龙颜大怒,由于他的王位他就可以不脸红脸青、咬牙切齿吗?现在,如果他天资聪颖和敏捷,即使贵为至尊他也不能更加快乐。只要你的脾胃强壮,两腿敏捷,胸膛宽广,·241·蒙田随笔国王的富贵也不能使你拥有更多的幸福与安康。槷———贺拉司他就要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想和陷阱。岂止如此,或许他就会和薛勒埃士一样欣然赞同:“如果一个人知道王笏有多么重,当他看见它弃在地上,他就不会去低头把它拾起来。”他想起了成为一个贤主必须承担重大责任。的确,治理一个国家并不是小事,尚且自治已经够艰难了。至于发号施令,虽然看来很简单,只要想起人类判断力的愚懦和选择可疑的新事物的困难,我深信受人指挥不仅容易得多,也舒服得多,而且只要守着成规,单纯只对自己负责,心灵就会更为安闲。默默地服从,岂不胜似包揽大权,和拥有天下?槷———鲁克烈斯史路曾经说过:“如果他不贤于他所统治的人,没有人是适宜于被统治的。”便希律王在洗诺风的书里更进一步说:“对于享受快乐,国王还不及私人,因为予夺的容易,全抵消了我们在那里面所难找着的苦甜了。”我最终会厌烦太幸福太热烈的爱,正如可口的食品也会有损我们的脾胃。———阿微特认为音乐里很大的乐趣能被唱歌队里的儿童找到吗?其实他们早已烦腻了音乐。宴会、化装舞会、跳舞和竞技只会使那因罕见而想见到它们的人感到有趣罢了,那把这当作家常便饭·341·-赐蒙田随笔的只会更觉得陈腐讨厌。妇女们也不能使那任意享受她们的人任何时候产生快感。谁不给自己有口渴的空闲,谁就永远不知饮水的快乐。我们觉得卖艺人的把戏很逗乐,但事实上他们却是苦工。我们可以从王公大人的消遣略见一斑,他有时能够扮演臣民,去屈就平民的卑贱生活,这就是最大的盛宴。王公们喜欢更换:清净的桌,简单的菜肴,不需紫袍也不需绣垫,陈设在贫民的茅舍间,常常舒展他们眉头的愁颜。?———贺拉司世界上再没有比丰富更讨厌更累赘的。眼见可以让你随心所欲的三百佳人,象土耳其王一样,什么欲望不令人生厌呢?他那没有七千只鹰相随就不去狩猎的祖先究竟是怎样保留着佃猎的兴味和面目呢?不仅这样,我相信这光彩的堂皇给那比较温柔的享受带来了不少的不便:大人们太显赫,他的举动太为众目所视了。不知为什么,我们更期望他比别人更多掩饰他们的错误。因为,那些在我们身上被认为是放荡的,在他们身上便被百姓看作专制、轻蔑、和犯法了。而且,除了他们对于恶的倾向,他们似乎是在侮辱和蹂躏社会公德上得到一种附加的快乐。的确,柏拉图,在他的《哥尔支亚》里,是这样解释暴君的———一个在一座城里可以为所欲为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恶行公开被暴露比恶行本身更容易使人获罪。每个人都害怕被别人窥探和监视。各人们连思想和行为都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是每个百姓都觉得自己有裁判他们的权利,何况污点因为他们所处位置·441·蒙田随笔的昭彰程度而被同步放大,这正如额上的痣比其它任何部位的疤痕都显眼一样。因此,诗人们想象宙斯的爱一定是在各种装扮下进行的吧!在描述他的一切爱情奇遇中,我记得似乎只有一次他是现身在他平日的尊严与堂皇里的。但是让我们回头看看希律吧。他也曾经告诉过我们他当国王的种种不便之处:不能随意地到处游荡和旅行,象囚徒一般被局限在他的宫阙里,以及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受到一大堆骚扰的群众注目。的确,眼见我们的国王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被大堆说话和旁观的人群包围着,我私心里对他们的怜悯实在多于妒忌。亚尔风素王说,从这种意义上讲,驴子也许比国王更好些:它们的主人会让它们安然吃草,而国王却不能从他们的仆人那里得到这恩惠。我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在一个聪明人的生活里,被二十个人监视他坐马桶被认为是一种可羡慕的养尊处优;或者为什么一个有一万镑进款,或曾经攻取迦沙勒或守护西恩纳的人去服役,就会比一个富于经验的马夫更方便、更洽意。王子们的优越几乎是建立在幻想上的。每一阶级的运气都有和国王的地位相仿佛之处。史撒将当时法国一切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贵胄称为小王。真的,除了衔头,他们和我们的国王实在相差无几。试看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譬如不列颠,一个幽隐在家的在奴仆的伺候中长大的候爷看看他的进款、百姓、侍卫、职业、股役与礼节;再看看他的想象的飞翔;还有什么比这更富于至尊的气概的呢?他一年只听人提起他的主人一次,正如听人说及波斯的国王一样,而且只由一种姻戚关系的·541·-赐蒙田随笔身份承认他。并非我们的法律不够自由,皇室的重量触及一个法国贵胃的一生不到两次。那真正的服从只与我们中的个别人有关系他们或者愿意接受或者喜欢这样的服役取得富贵利禄。对于那知道治理家务没有纠纷和官司而甘心在他自己的家园里过幽暗生活的人,他和威尼斯公爵一样的自由。“奴役握住很少的人,许多人却紧握着奴役。”但希律似乎只看到了他被剥夺了那交友和选择伴侣的这一事实。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从一个一切权力(无论愿意与否)都倚靠着我的人那里得到真挚的感情?他那谦逊的言词和恭敬的礼貌是这一表示吗,可是他没有权力不这样做?那些畏惧我们的人献上的尊崇并非尊崇:这些恭敬是献给王权的,而不是我。王权的最大优点,不仅是人民不独要忍受。更在于歌颂暴君之暴戾。槷———洗尼卡暴君和贤主岂不是得到同样的尊崇吗?同样的仪表、同样的礼节供奉着我的先辈我以及我的继承人,我的百姓不冒犯我,并不足以证明他们对我的好感:我为什么会这样看他呢?既然他们即使想这样做也不能?没有人追随我是因为他和我之间不存在友谊,因为这种卑尊关系造成了真挚感情的代沟。我已经超出一切人之上了:我和别人之间的地位已经太不平等了。他们的服从只源于一种姿态的习惯罢了,与其说是服从我不如说是服从我的幸运,也藉以增加他们的幸运。他们的言听计从都不过是敷衍。他们的自由既然都被我那驾驭着他们的大权所禁制,那么我的眼前只剩下掩饰和面具了。·641·蒙田随笔有一天祖里仁皇帝的朝臣赞颂他治国公正。“这赞颂会令我骄傲到膨胀起来,”他说,“如果它来自那些敢忠言讷谏的人,并有我自觉的确如此的时候。”王子们所享受的生活,中产的人都可以拥有,因为他们的睡眠与食欲与常人无丝毫差异;他们的武器并不见得采用质地更优良的钢;他们的冕旒并不能替代世俗的雨伞;狄阿克里提安戴着一顶那么幸运和受人崇敬的冕旒,他竟抛弃它去归隐,享受快乐的个人生活。不久以后,当政事的紧急要他去重握政权,他回答那些催驾的人说:“如果你们先看看我亲手在家里所植的整齐的树,以及那些甘美的甜瓜,你们就不会想到要来说服我了。”在安那卡西士看来,最快乐的政府莫过于那些对善行开绿灯而对恶德却路路拒绝的政府。当皮路士王企图入侵意大利的时候,他的贤智的枢密官洗尼亚士想使他意识到他的野心之虚幻,问他道:“主呵,你的企图的目的是什么呢?”“为要入主意大利,”他立刻答道。“这样做了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洗尼亚士接着问道。“我要入侵高卢和西班牙,”皮路士说。“往后呢?”“我要奴役亚非利加,最后,当全世界都臣服于我的脚下,我就息干戈,事休养,供养天年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主呵,”洗尼亚于是用批判的口气说,“告诉我为什么不从现在就做到这层呢?为什么你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免掉你许多功夫和许多你两者之间产生的麻烦?”因为,他并不知道欲望的极限,并不认识真正快乐的终极樹———鲁克烈斯·741·-赐蒙田随笔关于这层,我要引用这句自己很欣赏的诗作为小结:每个人缔造了自己的命运。———哥奈里乌士、纳波士论儿童教育———致马丹迪安纳·特·华特·格尔逊夫人的信我还不曾看到过一个父亲不肯承认儿子,即便自己的儿子是个秃子,可是这不是说由于他自己过分溺爱,这位父亲看不见儿子的残废。事实终归是事实,他是他儿子。我也是如此这般,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些“试笔”只不过一个在童年浅尝辄止做过学问的梦想,他对于各种学问都只是浅尝辄止,什么都懂得一点,却怎么也想不透,一如某些法国人的作风。因为,一般说来,我懂得一点医药、一点法律、囚门算学,也大概了解它将用在什么方面。也许我还能说出一般学问对我们日常生活具体。但是,在这里投入太多的时间与精力,为研究近代学术之王亚里士多德而咬破我的指甲,或乐此不疲地钻研某方面的某一门学问,我从来没有做过,我也描给不出任何一种艺术的轮廓。没有一个中学生不可以夸炫自己的能力能比自己的强,哪怕是他学的第一课,我也考不出。假如我被强迫去考验他,我就不是不很窘地借用一些属于一般兴趣的材料去考考他的天赋判断力:我对那些学生是和他们对我一样陌生。我也没有深入地研究过任何内容充实的书籍,除了蒲鲁达·841·蒙田随笔克和洗尼卡,我从他们那里汲取了很多,正如那些女水神一样,不断地把水斟满又倾泻出来。我把其中某些如同亲爹娘般重要的知识强记在这些纸上,其作用和效果后来得到验证:相当趋近于零。记忆中,历史好像还能跟我和睦相处,当然还有我所特别爱好的诗。因为,克兰特说得好,声音只有通过喇叭口传出来才能达到穿云裂日的程度;同样,我意识到,思想聚集在诗的和谐节奏里,吟诵出来也更轻快,更能摇撼我的心灵。在这里,我感觉到我所尝试的天禀异赋正因贪载重而向下弯曲。我的思考力和判断力摸索它们的路径,蹒跚着,蹉跎着,颠踬着。当我跋涉到我力所能及的尽头,我依然丝毫没有充斥着满足的快感,我依然看见更远处的风景,不过眼色那么朦胧灰暗,我大概是捕捉不到清晰的图像。当我不分青红皂白地谈论任何进入我思想领域里的东西,在那里面充分利用我自己的天然资源,如果我偶然凑巧在一些名作家里碰见我所试要讨论过的题材,譬如我刚才在蒲鲁达克所碰见的;当我看见自己和这些人比起来显得那么弱不经风,又有如微尘般毫不起眼;那么愚昧之极的荒谬和笨拙,我不禁极度同情起自己,并且还夹杂一些轻视。当我的见解很荣幸地跟他们的思想天衣无缝地吻合时,我是不能避免若干沾沾自喜的情绪的。但同时我又有着同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优点,那就是我认识到我和他们之间的巨大的距离。可是我仍放肆我的意念在我在这卑微可怜的形体里左冲右突,而不去为我这比较显然弱于人的知识添加一份矫揉造作。缺乏硬朗、结实腰身的人是很难和那些大人物并肩而行的。我们现代许多轻率的作家,为了获得声誉,不惜在他们那·941·-赐蒙田随笔些毫无价值的作品里把古代作家整段整段的文章搬用。他们的做法和我截然相反。因为这些古代作家的万丈光芒使得这些作家的面目反而显得黯淡、浅薄、丑怪,他们应该属于那种得不偿失的经典实例。这里存在两种相反的癖好:哲学家克里西蒲擅长于把别的作家的东西或是一整段一整段地或是全篇地掺入自己的书稿里。譬如其中一本就是一字不漏地抄自欧里披德的《美狄亚》,以致亚坡罗多露说如果你把其中非出自他本人之手的材料全删去,就只剩下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了;反之,伊壁鸠鲁在他所留下的三百部著作中,别人的任何一句话都休想有插进去的锋利。前几天我偶然碰到一段这样的文章,我一直吃力地爬行在一些蹩脚的法国文字上,它们那么没有筋骨,没有血肉,没有内容,没有意义,作为法国的文字,也好像那么当之无愧。经过了一个冗长恹闷的旅程之后,我忽然踏上一段丰富、崇高、高耸入云的文章。如果我觉得那斜坡柔和了一点,攀登比较渐次一些,那不原谅似乎看起来还没有人情味。可那是一个那么笔直峭削的危崖,我只读了六个字便有如突然直涉青天揽玉盘的感觉。从那里我回顾我所由之而来的沼地,那么低下和深陷,以后我竟没有勇气再下去了。倘若我把那些丰富的掳掠品填塞到我“试笔”中来,它们会把其余属于我的那一部分泾渭分明得太露骨了。自己的过错指责在别人身上,会比指责自己的过错更矛盾。所以我们应该随处把自己的过错抖出来,剥掉它们一切遮隐物。我总是大胆地想和自己的劣次论质还价。我并非冒昧的希望要瞒过裁判人的眼睛,使他们看不出我的驽钝。假使不这·051·蒙田随笔样的话,那得靠机遇,这不亚于我的机灵和聪明的发挥。而且,我并非和这些老选手竞赛和肉搏,我只进行更实际的、轻易的偷袭。我并不倔强地和他们扭打,我只试探他们的力气。如果我想赶上他们与之并驾齐驱,我也只是逡巡着这样做罢了,如果我真能打败他们,我可真是了不起。因为我只袭击他们最薄弱的部分。至于常见的一般人的做法,借用古代作家的东西拼凑起来以表达他的构思。但如果他们想把它们隐匿并当作自己的东西,这首先是怯懦和不公正,因为他们无自己的资本自树,只想在一些纯粹借来的价值后面隐藏,其次是一个极大的愚蠢,因为他们用欺骗的手段获得俗人无知的赞许而踌躇满志,但最终却会受到明智之士的斥责,这些明智之士将用他们手中的矛来对付他们借来的外壳,对他们来说只有明智之士的褒贬才有价值。对于我来说,我宁可什么事都干,也不愿意干这不光明的勾当。如果我引用别人的话,我的目的只是要更清楚地表现我自己的意思。我从前曾经见过一些极巧妙的这类作品,除了古代的以外,只有一个用卡比鲁名字发表的,但这并不能应用于那些当“集句”发表的“集句”。他们在作品里都显出是富有才情的人,《政治学》的作者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的意思是,无论这些无用东西好还是丑,我并不想主观的把它们掩饰,正如我不想掩饰任何一幅秃头或鬓发斑白的老者肖像,在那上面画家所画的虽然不是一幅完美的面孔,但却是我自己的容貌。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脾气和意见;我发表它们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不是我要强迫别人认同的。我这里的目的只是展示我自己。明天也许是另一个我如果我被一此新·151·-赐蒙田随笔的学识改变。那说明我太欠缺教育了,实而不能教育别人。前几天有人在我家里看见一篇文章,说我应该对儿童教育这问题加以发挥。现在,夫人,如果我对这问题有一点点心得,把它当作礼物献给那不久就要从你那里很幸福地出来的小人儿就是最好的用途。对于成就你的婚姻我既然曾经出了不少力,我肯定关心一切从你那里产生出来的事物的伟大与兴隆,何况你以前拥有对我的主权更足以驱使我去祈求与你有关的一切事物的幸福、荣誉和利益。但是,我的意思其实只是:儿童教育是人类的学问中最重要而又最难的一门。正如在农业上的在播种以前的准备和种植本身都是比较容易进行的;但是等到种子破土而出之后,便有了许多不同的方法和困难去培育它。对于人也是如此,播种并不需要很多的工夫;但是,他们一旦出世,各种不同的关心便随之产生了,关于要怎样养育和训练他们充满了烦恼和忧虑。在这幼稚阶段他们天性的显露是那么暗昧,趋势又那么变化莫测,在这上面要想树立任何牢固的判断实在是件很难的事。试看铁密思托克力,试看西摩和千万个别的人,看他们是怎么违背他们的期许的。小狗和小熊显出它们天然的倾向。但是人,立刻受意见、习惯及法律的影响,改变或遮掩他们的天性是很容易。可是要知道勉强左右人类天然的倾向其实是件很难的事。因此,我们徒然努力和浪费时间去训练小孩从事于一个他们不能安身的职业往往是因为错选了路径。不过,我在这过程里,意见是永远引导他们向那最有用的、最善良的东西,而不要对我们从他们那些幼稚举动所看出的征兆和预言过分注意。就是·251·蒙田随笔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我也觉得把它们太看的重了。学问是一件用途极广的工具,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装饰,特别是对于一些像夫人你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真的,在卑贱的人的手里,它并没有发挥用处。它真正的用处仅仅为了帮助建立辩证推论,或为病人开方,或案件申诉,或更觉自豪地去协助治理人民,指挥战争,联络外交。所以,夫人,因为我相信你对儿童的教育不会忽视。你曾经尝过这温甜的教育,而你又是来自书香之家,我想把我关于这问题一般见解和一个不同的意见告诉你。这就是一切我所能在这点上贡献给你的。一旦你为你儿子选择了教师,(这是将决定你儿子教育的全部成败的选择)他的责任就已包含好几种重要的任务,对于它们,我不想加以讨论,因为我在那上面并无什么贡献。就是在我给他忠告的这一问题上,我从不勉强他接受,作为一个出生于富裕家庭的小孩。他并非为世俗利益而求学,也不是为了提供的方便而是为了个人利益,去发展充实他内涵———对于这样一个小孩,我希望你为他选择的教师是一个有精明的头脑而不光是有充实的头脑的人,是一个二者兼备的人,同时品行和理解力要多于学识;并且他要有他自己的教学方法。我们的耳边不断的是人们的喧嚣,象把水灌进漏斗里一样,而我们的职责似乎就是依葫芦画瓢,复述人家所说的。我希望教师们要改变这种做法,而且,开始,依照交托给他的是一个精神,他要把它引入实践,在分辨和随意选择中让它尝尝各种事物:有时替它开路,有时要它自己去开拓。我不愿意他老是先开口并自言自语,我要他也听他学生的意见。苏格拉底以及后来的亚冀西拉都在其门徒发表意见之后再说些什么。“教师的权威常常是好学的人的障碍。”(西塞罗)。·351·-赐蒙田随笔他应该根据学生的能力来降低对学生的要求,但这一降低必须适度,这个度十分重要。把握这个度是不容易的,而能够迁就学生的幼稚就是高强劲灵魂的标志。我上坡时脚步比下坡时脚步稳定和沉着。而传统的教学方法是,想要在同一功课用同一教法去训练许多性质和才力不同的头脑的人,无怪乎在无数儿童中,很难找到两三个经他们教导而成才的了。教师须要求他的学生不光能解释他功课里的字,还要解释它的意义,而判断他的进步不仅根据他的记忆力,还要根据他各方面能力的提高。要他从一百个方面去表现他刚才所学得的,把它应用到各种不同的问题,看看他是否掌握得准确和是否巩固,这就是用形而上学的观点去衡量他的进步。把肉原封不动吐出来是生吞活剥和消化不良的明证。肠胃并没有起作用,除非它改变了它得到东西的性质、形态。我们的灵魂不能没有所信赖,但结果是被束缚和驱使去追随别人的幻想,去做那权威的奴隶和囚徒。我们那么惯于被缰绳束缚驱使以致忘记了自己的步法。我们就没有了精力和自由。“他们永不能自主”(冼尼卡)。我曾经在比萨会见一位忠厚的长者,对亚里士多德五体投地,甚至坚信:“一切真理和健全意见的标准和试金石就是皈依亚里士多德的学问;除此以外都是幻想和愚笨;因为亚里士多德已经看透一切、通知一切了。”他这番议论,因为稍微被人太广泛和不准确地解释之故,曾经有一次受到罗马的宗教裁判,被拖累了许多。要我们学生什么都筛过,不要单纯由于信仰权威把所有都装脑袋里。对他来说,亚里士多德的原理并不是原理,一如苦行学派和享乐派的观点不能成为众人观点。把这各种学说都摆·451·蒙田随笔在他面前,如果他不能够选择,他就只会怀疑。只会自信不疑的便是蠢材。我喜欢怀疑更甚于知识。(但丁)因为一旦以他自己的理性去抱持冼诺风和柏拉图的意见,那已经不再是他们的,而是他自己的意见了。那种人并不能追随到什么,他不可能找到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追寻过。我们不受任何国王的统治,每个人应该照顾自己。”(冼尼卡)他应当知道那些属于他的东西。他要融汇他们的品性,而不仅仅学习他们的一面。让他大胆地忘记,甚至包括那些见解的来源,但首先应当把它们化为己有。理性和真理是人共同具有的,往往引用的人总是多于先说出的人。并非根据柏拉图应该根据我自己,因为他和我一样看见和了解它。蜜蜂到处采摘花粉,当后来酿成蜜糖时,却完全属于它们自己,不再是百里香或仙唇花了。同样,当人们混合各种从别处得来的文章,并给以变化。那便是他自己的作品。培养他的这种消化力成了他教育、工作甚至研究的唯一目的。让他尽量隐藏起来一切曾经帮助过他的事物,只露出他用以制造出来的东西。掠夺者和借贷者们炫耀的只是高楼大厦和购置的器物,绝不是他们掠取来的东西。你不会看到一个议员所得的报酬,能知道的只是他的同盟和带给他儿女的荣耀。他的收入永远不会被公布。通过求学,我们更加聪慧更加善良。伊披卡木说,理解力安排施行、支配,即统治一切,包括视觉和听觉的,此外什么都是聋、盲和无灵魂的,如果不给它任何行动的自由,就会使它变得鄙贱和怯懦。谁曾问过他的学·551·-赐蒙田随笔生对修词学和文法或西塞罗的这句或那句话的意思呢?教师只把它们原封不动地灌进我们的记忆里,和神谕一样,字母和缀音就是它的本质。背诵并不等于懂得,只是保存别人让我们记住的东西而已。我们所确知的,能够自由调动,不用看模型,更用不着眼盯着书本。单是书本上的一点知识是多么可怜、鄙陋的呀!我只能期望用它作装饰,而不是基础,依照柏拉图的意见。他说:“坚定,忠信和诚实才是真正的哲学;其余的学科,完全是脂粉罢了。”巴鲁爱尔或彭皮乌是我想看见的人,他们是当代的名舞蹈家,当他们教我们跳舞时只许我们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跳,却不让我们离开坐位,那些人以为不必锻炼就可以养成我们的理解力一样。我很想看见有哪一个人在他教我们骑马、舞枪、弹琴、或唱歌用不着实地练习,那些人以为只用教我们善于词令和养成良好判断力而用不着训练我们说话和锻炼判断力。其实,当我们学习时,我们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好的书:僮仆的刁顽,奴婢的愚蠢,桌前的一席谈,这些新材料都是用之不尽的。与人交游是锻炼我们说话和判断力的最好途径。还有到外国游历,但不要像我们法国许多贵族的做法一样,只为要报告珊达罗当达教堂有多少步,或里微阿夫人有多少条衬裤,或者更有甚者报告某城某古迹里纳罗石像的脸比某个同一浮雕上的脸宽多少,我们可以以报告那些国家的风土人情为主,借以切磋我们的头脑。我希望自小就被带到外国去,在那样语言环境的熏陶下收一箭双雕之效,最好是到那些语言的发间上和我们最不接近的领国去,让他在他的舌头还未被一定模式所固定住的年龄学好那些语言。·651·蒙田随笔更何况这种意见已经被人们所公认:让小孩在父母怀中受到抚育是不合适的。那出于天性的爱使做父母的太温柔太慈蔼了,他们不忍惩罚自己的孩子的过错,不忍看见他们的饮食太不讲究;他们更加的不忍看着自己的孩子运动回来,满身的汗和灰尘;如果他们不在自己父母身边他们会喝热的,喝冷的,或骑着一匹难驾驭的马,或跟一个粗鲁敌手作对,手持着钝刀或手铳。如果他们想在今后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这些也是必须经历的,我们必须在他年青时毫不姑息他们的过错,就像医学的戒条一样:他得常待在旷野里,在警觉中过日子。梛———贺拉司我们不但要锻炼他的灵魂而且还要锻炼他的筋骨。如果没有助手,灵魂会过分紧张,而且会觉得独自应付两重任务很艰苦。我知道我的灵魂怎样地呻吟去和一个那么软弱、那么柔脆、那么沉重地倚靠她的肉体作伴。我读书时,常常看见老师们在他们著作里所赞美的豁达和英武的模范,基本都是脸皮厚、头皮硬的人。我注意到有些男人、女人和小孩的体格那么坚强,鞭打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比弹指对于我们还要轻,即使是被乱棍逼迫他们不皱眉连舌也不结。当体育家们模仿哲学家们的忍耐时,那与其说是心力不如说是神经的力。现在,习惯于忍受工作便习惯于忍受痛苦。“工作造成胼胝去抵抗痛苦。”他得要受各种运动的痛楚和艰苦的挫折,然后锻炼他去受折骨、疝痛、炮灼、坐牢、以及烤刑的辛苦和痛楚。因为他还会有后二者的危险,即使到了我们这时代,二者也一样地威胁着善人与恶人。我们目前正在接受着这种考验。那些抗拒法律的·751·-赐蒙田随笔人,正在用绳索与鞭子威胁善人。更进一步地说,教师对于他的权威,应该是至高无上的,而且是无人能替代的,父母在身边便会妨止它,何况家属对他的尊敬,他对门第的高贵和权势的认识,据我看来对这样的年龄都是不太妙的。在这学校里,这恶习常常被我注意到,那就是不尝试去认识别人,却仅仅只在意把自己摆给他人看,只管忙着去零售我们的物品而忘记了进购新的物品。谦虚和缄默是社交最优秀的品德。我们要训练我们小孩去节省和储藏他的特长,当他学得了之后,当人家在他面前说故事和蠢话他能不觉得生气,因为惊怪所有不合他脾胃的东西是一种无礼的固执。要他对完善自己感到满足,而不去责备别人所做的那些他不愿做的事,或非难公共的风俗。“一个人可以贤慧而不骄不露。”要他尽量避免那严峻傲慢的神情,以及一种荣誉,这种荣誉是因与人不同而要显得分外聪明来获得的,这是富于批评力和独创性的荣誉。正如只有伟大诗人才能利用艺术上的自由,亦只有伟大显赫的灵魂才有特殊的权力去超越礼教。“如果苏格拉底和亚里士狄普偶然逸出风俗和礼教,让我们的孩子别以为可以学步他们。他们那伟大而神圣的品质赐给他们这一自由。”教他不要和人家无端争吵或辩论,除非当他遇到一个他觉得配得上与他作战的敌手,但就是那时候也不要用尽他的法宝,而仅仅是使用那最有效的几套。教他要经过特别缜密的思考去选择和簸筛他的理由,要他注意切题,因而注意简练。尤其是要教他在真理出现的时候解除武装和投降,当他一瞥见真理,无论它出现在对方手里,还是经过反省后出现于他自己心中。因为他并不坐在教授的讲座上朗诵自己准备好的一篇讲·851·蒙田随笔词。他也不是投效于任何主义,除非他自己同意。他也不属于某些职业,在这些职业面前他们得出卖他们的悔过和认错,用自己的自由去换现款。“没有什么可以强逼他去为一些指定或提出的课题辩护。”他的教师和我同意的话,他将会把他教养成一个他具有优秀的仆人对他的国王极忠心、极真挚、极勇敢的优秀品质。但他会淡漠他那一心一意效忠国王的念头。先别说这些私人义务带给我们的无穷的麻烦,一个走狗的判断力往往达不到完整和自由,而被轻信寡义所玷污。一个朝臣对他主人不能有选择的自由去说些拍马奉承之外的话,因为这主人把他从千万个百姓中选出来,亲手培养他。这宠信和优遇就无缘无故腐蚀他的自由,使他眩惑。所以我们听见的那些人的语言一般都和政府的立场相同,并且在这问题上显得无可置疑。要使他的语言照耀出只为理性所引导的良心和美德。使他了解自己错误的论证,并坦白承认是明辨和诚实的表现,那是他应该追求的主要目标;使他了解争论不休是粗俗的品质,在那些糊涂的头脑里显得很清楚;使他了解悔过自新,以及在激流中勇退的道理,从而拥有刚强的思想品格。我们要劝他在人群中高瞻远瞩,因为我发现那些重要的地位往往为庸碌小人所占据,而鸿运很少与才能混在一起。我曾经观察到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一端,谈话中心是地毡的艳丽和玛尔默赛酒的美味;而另一端所说的是许多富于哲理的话。要他探察每个人的深处:牧人、瓦匠和旅客,他应该实行拿来主义,学别人之所长从而充实自己;甚至从别人的弱点和愚蠢中他也可以有所获益。由于了解很多人的性格和作风,他就会在自己心里播下爱恨善恶的种子。·951·-赐蒙田随笔给他一种正当的好奇心,令他探寻一切事物的究竟,他应该看见他周围一切不平常的东西:一座屋宇,一眼泉水,一个人,一片古战场,伟人留下足迹的地方,哪里因为炎热而充斥着尘土,哪里因为厚厚的积雪而干燥寒冷。而吹向意大利的又是什么风呢?———普罗尔柏士他要了解这个或那个国王的性格、财富和同盟,这些都是使人多多益善的东西。我认为他的朋友主要应包括那些活在书本记忆里的人。借了历史的媒介,他就能和那些全盛时代的伟大灵魂交谈。这是一门空洞的学问,但是,如果你愿意,这也是一门无穷的学问。柏拉图认为那是斯巴达人为自己所保留的唯一学问。为了这,什么利益他不可以从阅读蒲鲁达克的名人传记获得呢?然而使教师不忘掉自己的任务的理由,是要求他不让学生注意马尔素勒的死多于为什么他死在那里并没有尽他应尽的义务,注意迦太基衰亡的日子多于汉尼巴和西比洪的性格。让他别教历史多教怎样批判历史。在所有学科中,我觉得让我们最多运用头脑的就是这些在细微里我读了上百种绝大多数人没读过的东西。薄鲁达克则读到上百种我没读到的。而且,可能还有连作者都没写进去的东西。对于有些人,那纯碎是一种文法上的研究;对于另一些人却是一种哲学上的分析,我们在那里可以深切领悟到我们天性中最深奥的部分。蒲鲁达克里面有许多最值得一读的议论宏大的文章,我认为他是刻划这些题材的巨匠,但还有一千个题目他只略微提到:他只指示给我们一个可去的方向,有时仅以点出问题的要·061·蒙田随笔害而自足。我们必须挖出它并把它陈列在空旷的地面。比如他说过:“亚洲的居民服役于一个独夫,由于不能发出‘不’这一单音,”或许就是给拉·坡乙西的《志愿服役论》提供论证和题材的。只要看蒲鲁达克如何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摄取一个微小的动作或一句无关大小的话就可以构成一篇宏文了。真可惜明智的人那么喜欢简练,无疑地这于他们声誉大有提高,对于我们却是很大的损失,蒲鲁达克不喜欢我们赞赏他的博学,而赞美他的判断力;不愿让我们对他生厌,而希望我们渴念他。他知道即使再出众的东西我们也有厌恶的时候,而亚力山德力达很正确地谴责那对五长官讲演得很好但太长的人说:“哦,陌生人,你的话有道理,但你说的方法没道理。”填充料可以胀大瘦弱的身体,文字可以充实空虚的文章。接触社会对我们判断力的理清有奇特的功效。我们个个都被挤压和堆积在彼此里面,我们的目光只能落在自己的鼻子上。有人问苏格拉底他是哪里人,他答“世界人”,而不是“雅典人”。他,他的想象更丰富、更广阔,包揽着他本城如包揽着宇宙,不像我们只顾到我们的脚底。他的认识,他的社会,他的挚爱普及全人类,当严霜冻坏了我们村里的葡萄树,我的牧师认定上帝的愤怒正降临于世界。干尼巴尔人因此已经渴死。目击我们的内战谁不要大声疾呼我们的国家已被推翻,审判的日子已扼住我们的喉咙,殊不如许多更坏的事件曾经出现,而这大千世界依旧继续歌舞升平呢?我目睹他们的放荡和龌龊,不能不为他们的温柔和松软所惊服。对于一个被冰雹打在头上的人,整个半球仿佛被笼罩在暴风雨中。一个沙和亚的乡下人说,要是法王那傻瓜懂得怎样管理财产,他就是公爵的管家了。他的幻想并不是拟想出比他自己主人更高的力量和凭·161·-赐蒙田随笔借。我们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犯了错误,一个影响极大、为害极烈的错误。如果谁在自己想象里,如同在一幅图画里,唤起我们大自然母亲的庄严景象;谁从她的面庞上看出一个普遍和恒定的变化;谁在那里面看见自己(不仅自己,甚至整个王国)仅象极细的笔尖的一划所留下的印迹,他就能够依照正确思维估量一切事物。大千世界就是我们应该用来自照的一面镜子,从其中我们可以得到对自己一切言语和行为的正确认识。总之,我希望它是我们这些学生的课本。各种各样的性格、宗派、主张、意见、法律和风俗教我们对照自己的思想和言行作出正确的估量,并教我们用正确的判断力来认识自己的疵点和天生的弱点。这些学问并非是轻微和无用的。那么多朝代兴替和邦国存亡教我们不要把自身的发达衰落看作奇迹。那么多流芳千古名字,那么多震动朝野的胜利和武功被埋在遗忘之丘下,这使我们想通过俘获几十个轻骑兵和毫无价值的山寨来留名历代的幻想显得多么可笑和无聊。那么多礼仪邦国的辉煌和骄傲,那么多宫廷爵禄的煊赫和荣华使我们的目力更加深刻和透彻,能够不眨眼地去凝视我们自己身上耀眼的光华。那么多人在我们之前被埋葬,鼓励我们不必害怕失却生命,到另一个世界依然可以找到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及其他等等。毕塔哥拉斯说,人生可以和庞大繁杂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相比。曾几何时,涌动的人群在那里献身去夺锦标,处于同一世界的其他人却在那里做买卖牟利。还有些(而他们并非最坏的)则并没有别的企图,他们生活的内容只有旁观和审视每件事物为什么和怎样形成,做别人生命的旁观者以便裁判和延续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261·蒙田随笔榜样可以在某些程度上说明那应该是人类行为试金石哲学最有用的一条理论。我们要教会人们:什么可希求,金钱有何用,如何对待国家和亲友,上苍有何厚望,它将怎样分配在这大千世界我们的地位;我们能做到的,唯有认识自己;唯有认知天生我材的意旨。———柏尔斯什么是知识;什么是愚昧;学习的目的又是什么;勇敢、节制、和正义是什么;野心和贪婪、奴役和服从、放荡和自由的差异又在何处;真实的满足又以什么为标志;我们应该畏惧死亡、痛苦、和羞辱到什么程度……?世界上有的艰苦要避免,有的危难要轻视。———维琪尔是什么机件牵动我们和我们里面这许多动荡的因素?因为,我觉得那些调整他的行为才是我们用来浇灌培养他的理解力的。让我们在一切艺术中,从那给我们自由的艺术首先着手吧。正如任何事物都多少有所补助一样。任何艺术对我们生命及行为的训迪都有裨益的,为什么我们不首先挑选那直接而且公然为这目标服务的呢。我们如果晓得怎样在大自然所给的限度里节制我们生命的机能的话,我们就会发觉现在流行的许多上乘的科学于我们竟毫无用处,因为我们也大可以不必为此追求,在那些有用的科学当中,有许多无谓的广博和精深。而且,依照苏格拉底的教·361·-赐蒙田随笔育法,我们的课程仅限于那些亟需的。那么,敢于立行吧!并从此刻起!谁想进德修业,却又犹豫不前,就象村夫要等那断绝道路的小溪枯涸才前进。小溪却汩汩流淌永不息地流向前方。γ———贺拉司这实在是愚蠢之极之举。在未教我们的孩子立身立德之前,先教他们狮子的豪壮,鱼虾的灵活。和那游泳于西海的山羊,———柏尔斯以及星辰的广博知识和第八重天的不息运行。金牛和昴星,于我何所有!?———安拿克里雍安拿西绵纳写信给毕塔哥拉斯说:“当奴役和死亡每时每刻在我眼前,探索星辰的奥秘又有何意义而言呢?”每个人都该这样说:“既给贪婪、野心、冒进、迷信所征服,内部又有许多其他同样的生命的敌人,我还要时时刻刻梦想世界革命吗?”教完那些可以使他贤达智慧的道理之后,他的教师就要为他解释物理、逻辑、几何、及修辞学的性质。他已经培养好的判断力不久就可以完全驾驭他所学的了。他的教师有时把适合这目标的作家的作品交给他读;有时却给他那经过咀嚼的精华与实质。假如教师本人对书本还十分陌生,不能在书里找出适合他目标的重要启示,你可以让他去和一个文人共事,这文人也许会给他所需要的一切精神食粮。谁会怀疑这课程会比迦撒·461·蒙田随笔所订的课程自然和容易呢?在那里我们只找到一些让人难受的多刺的教条,一些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字眼,简直无法把握它们,更没有足以唤醒我们悟性的。我们的灵魂在这找到值得咀嚼和寻味的滋养品,它的结出的果实会无比的大,也是会更容易成熟。这确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况竟到了这地步:哲学在我们这世纪,即使是对聪明人,已经变成了虚名,一件无论在人们常识中或实践上都一无所处的东西。我相信原因全在于那些堵塞它东西。描画哲学为一件愁眉不展、面容可怕、非儿童所能亲近的东西是极大的错误。谁给它戴上这样可憎的苍白假面具呢?没有什么比它再更活泼更快乐更可爱,而且我几乎要说,更放荡的,它只教我们享乐和宴游。一张愁眉苦脸的面孔足以证明这并不是哲学之家。文法专家特美提里乌士碰见一群哲学家坐在刁尔菲圣庙里,对他们说:“是否我看错了,不然,我看见你们脸色那么愉快宁静,你们一定不是讨论严肃的问题。”他们中的一个说:“只有那些追究‘投射’这动词有否实义,或考究比较形容词‘好’和‘坏’的出处,以及‘善’和‘恶’的最高级形容词的人,讨论他们的学问时才会板着脸。至于哲学的讨论,会令参加的人心旷神怡,而不是愁眉苦脸。”在病体里我们常看见灵魂的苦楚;她的快乐亦然,一切都在面孔上表现。楤———郁文纳尔由于说明着哲学的本质是健康的,那么,应该使身体也健康。它应该使它的静和宁映射出来;依照它的模型造就它外在的行为,因而给予一种活泼欢快的姿态,一种娴美的骄傲,一副清爽可人的面孔。智慧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恒定的欢快,它的·561·-赐蒙田随笔境况有如月球上的景物:永远的宁静。是千古一辞的定式使那些献身于它们的人乌烟瘴气,而不是哲学。他们对于哲学只能风闻而已。怎么?它可以教饥饿和发烧欢笑,平息灵魂的风涛并非用一些想象的修辞,而是用一些自然可捉摸的理由。道德是它的目标,而道德不是学校里教的那样,安插在一座砏岩峭削的那样高不可攀的山顶上。反之,常常达到它的人都认为它是住在一片丰饶绚烂的美丽平原上,从那里它俯瞰脚下一切景物。认得方向的人,便可以很惬意地经由一些阴翳、青翠、芬芳的途径,一条平坦的大路就可到达,由于不熟悉这最高的、美丽的、可爱的、美妙的以及勇敢的道德,它是苦恼、忧愁、恐怖和拘束的公开死敌,它是自然的向导,运气和逸乐为伙伴的道德,他们于是依照他们平凡的头脑里变形的忧郁、暴烈、易怒、恐吓、蹙额的愚蠢形象把它放在荆棘丛中的一块孤石上:一个唬人的鬼影!我的教师,既然他晓得他有用比对道德的尊崇更多的对道德的挚爱来充实学童心灵的责任,就会告诉他一般人的见解是相同的,并让他切实明白众神们安排那到达爱神的出闺之路比到达智神的卧室之路更加艰辛。而当他情窦初开时,你试着给他介绍一个白拉达曼德或一个安琪里伽做情人,一个是活泼、天真、雄壮、慷慨但并不强悍的美,另一个却娇嫩、温柔、矫饰多姿。扮作少年的,戴着闪光的灰盔;而穿着女服的却戴着珠饰的头巾,甚至他会把他自己的爱当作男性的爱,假如他与那菲里芝女牧人有不同选择的话。他要教给学童这些:只有在实践时容易、快乐和有用的道德才是崇高而有价值的;和困难相比它相距那么远,就是儿童也和成人也是一样,简单的头脑也和精明的头脑一样可以拥有·661·蒙田随笔它。获得它的方法是自然,而不是勉强。第一个宠爱儿童的苏格拉底都故意放弃强求的途径。以便循着它那容易而自然的途程到达那里。它是人类快乐的乳母。对我们的快乐纠正,使它们变得纯洁和可靠;加以节制,使它们变得活泼和有趣;为了鼓励去追求那些专为我们而设的裁掉那些所不愿给的;而且像母亲一般把天性所需要的一切丰盛地留给我们,直到我们满足,如果它不是直到我们厌饫。如果缺乏一般庸俗的幸运,它也不致受制于它,或者甚至用不着它,而把另一些全属于自己的不再摆摇的享乐造出来。它懂得怎样变为富强、博学和睡在温馨的床褥上。它爱生命、爱美丽、爱光荣、爱健康。有节制地使用这些幸福或懂得无遗憾地把它们失掉是它的特殊义务。这是一个高贵的义务,没有这,生命将成为不自然,成为凶残和躁暴,而只有这样的生命才真是布满了荆棘、礁石和魔怪。假若这学童碰巧有那么乖异的禀性,他爱听寓言多于爱听美丽的游记或至理的名言;或者如果听到了那武装起他的同伴们青春热情的鼓声,他回过头去倾听那引他参加卖艺者把戏的声音;当可以任意选择时,他并不觉得从战场满身硝烟尘土得胜回来比从球场或跳舞场带着锦标归来更高兴更快乐。既然哲学教我们如何生活,既然童年有他一份儿,为什么不传授给他呢?趁易塑的粘土还润潮,赶快抟造旋转的轮。———柏尔斯当生命已经过去,人家才教我怎样生活。在未读到亚里士多德《论节欲》一书之前,一百个学者早已染上了花柳病。西塞罗说不会抽时间去研究那些抒情诗人即使他有两个人的寿命,而我觉得更可怜的正是那些饶舌的诡辩家们。更迫不及待·761·-赐蒙田随笔的是我们的儿童:最初十五六年是受教于教师的,其余就全受环境的影响了。把这短促时间用在必需的教育上不是更好吗?让我们摒弃那一切辩证学无补于我们生命的多刺的精微吧。让我们接受哲学的简单教训,让我们学会选择和论证得恰到好处吧。比布卡琪阿故事还易领会呀!儿童离开保姆之后,学以上所述比学写读还容易呀。对初生婴儿和对老年人一样哲学有它的道理。我和蒲鲁达克都赞成亚里士多德的只教他许多关于刚毅、勇敢、豪侠、节制、和大无畏的镇定的训言,不浪费那伟大门人的光阴去玩弄三段论式和几何学原理一类的把戏。而且,趁他还是童子便利用这些拥有的武器遣他带领仅仅三万步兵、四千骑兵和四万三千枚金币去征服全世界。亚里士多德认为,至于其他艺术和科学,当然阿力山大也尊重它们,它们的优越和魔力也得到赞美,可是,他总不至于钟爱到要学习它们,无论他对它们怎样有兴趣。在这上面运用你的心思吧,老或少,你的心灵得到他们的支持,白发的暮年得到宽慰。———柏尔斯伊壁鸠鲁在写给墨尼色士的信开头正是这么说的:“别让最年老的厌倦哲学,最年轻的逃避哲学。”谁不这样做,幸福生活的时期还未到,或者已经过去了可以这么说。我不愿意把我们的儿童象囚徒般关起来。为了这些原故,把他交给一个脾气忧郁、易怒的教师。我不愿意象别人所做的,勉强他就像挑夫一样每天劳苦十四五小时,使他的心灵受到摧残我不愿意。如果发觉他生性沉静,过分专注书本,便鼓励他里面的这种倾向我也不觉得这是善法。这会使他不适于社·861·蒙田随笔交场合中的谈话,分散他在较好的事业上的注意力。我曾经见过这种对待学问的不审慎的热忱把多少人弄得昏庸。卡尔纳德那么迷恋着它,以致于梳头和剪指甲的工夫都因此丧失。他那高贵的风度被别人的野蛮和无礼所沾染我也不愿意。自古便被公认为是一种很早就栽植却不能生根的智慧。法国的智慧没有什么像法国小孩那么温雅的,这也是我们可以看见的,但他们普通都不能辜负了大家对他们的期望。一长大成人之后他们的优异便看不出来了,我听见有些聪明人说,这完全因为他们被送去读书的学校。厕所、花园、书桌和床,对于我们的儿童来说,无论独处、群居、早还是晚,什么时刻对他都应该是同样的,什么地方都是他求知的静地,因为那炼铸我们,那将作为他的主要功课的判断力和德性的哲学。有这样一个长处———那就是它到处都有份。有人在筵席上请演说家伊苏格拉底阐述他的艺术,苏格拉底的言论得到了众人的支持,而他这样回答道:“我所能做的,现在不合时宜;现在合时宜的,我不能做。”因为对一群仅仅为欢宴而聚会的人滔滔的演说或辩论修词学,未免太虚伪庸俗了。在其它的学问中也存在类似的问题。至于哲学,在它那讨论人性和人的义务与职责的一部分里,所有圣哲都一致主张:为了哲学的晤谈和温甜,无论宴会还是游乐都不应该被排斥。而当柏拉图把它请到《宴会》时,我们看见它带着何等切合时地的温蔼态度与座众攀谈,虽然所涉及的是它那最崇高、最健全的理论。无论富与贫,不可须臾远离;漠视它,谁都要把亏吃。槷———贺拉司·961·-赐蒙田随笔无疑地,这样他会比别人忙得多。可是,正如我们在走廊上散步一般,即便多走了三倍,也不会像我们为特定的目标赶路那么累。同样,如果我们的功课,也当作偶然的进行式,没有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并将它们掺杂在我们行动里,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我们会觉得轻松得多。这样,赛跑、摔跤、音乐、?猎、武艺和骑术……所有的游戏和运动都成为人们一部分重要功课。我要他的仪表和风度与灵魂同样受陶铸。我们所训练的,并不仅仅是灵魂,亦不仅仅是肉体,而是一个人,一个人体内分不开的两方面。而且,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不应该培养一方而忽略另一方,而要使二者齐头并进,犹如被套在同一根辕木上的两匹马。”照这样看来,他似乎主张把更多的时间和心思用于锻炼身体。他认为智力可随着体质的增强而发展,反之,则不然。·071·蒙田随笔第二部分自画像(一)本人面部丰满而不臃肿,且身材矮小粗壮。性情嘛处于半开朗半忧郁,合乎多血质与激动之间。“双腿、前胸,满布浓毛,”体魄强壮,身子结实,虽则年事相当,但极少受疾病之苦。也许这是我暂时的情况,此刻我正步入衰老之年,四十大寿早已过去了……“年岁渐长、体魄逐衰,盛年已去,暮境即来。”今后的我或许将不是完全的人,再不复是原来的我。我见天消逝,已再不属于自己。“岁月之流,逐渐地带走我们的一切。”我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二者十分相称。我并不活跃好动,但精力充沛、持久。我能吃苦耐劳,但只有我主动去接受劳苦生涯的时候是这样,只有我乐于去这样做的时候是这样。·171·-赐蒙田随笔“乐然后不知艰辛。”不然,倘若某种乐趣不能把我吸引,倘若不是纯粹出于我个人的意愿,而是受别的什么支配,我就会一事无成。因为我是如此之人:除了生命和健康能令我担忧之外,我是不会去操心任向事情的人,而且我也不愿意以身心之苦去换取任何东西。“倘若竟以此为代价,我宁愿不要那奔流入海的塔古斯河随下沉淀的全部金沙。”因为我性爱悠闲,而且极其喜欢无拘无束,我是有心要这样做的。自画像(二)我尽量眼睛不停地盯在自己身上,来密切观察自己,就像一个没有什么身外事的人那样。“无论北国谁家君主施威,不问底里达特王为何失势。”我发现自己的虚荣心和懦弱,好不容易才敢于直说出来。我立足虚浮的不稳,觉得随时都会摇晃,失去平衡。我的目光无定,自感空腹和饭后都不一样。当我风光明媚或是身强体壮的时候,我便和颜悦色、喜气扬眉。但如果我的脚趾生出·271·蒙田随笔鸡眼,我就会愁眉苦脸,对人不予理会。同一匹马的步伐,有时我觉得沉重,有时则觉得轻快;同一段路,这一回我觉得很短,另一回我又觉得很长。同一样事物,有时则感到乏味,有时觉得有趣。某个时候我什么都可以做,换另一个时候我什么都无法做到。今天我认为那是乐趣,明天也可能成为烦恼。万般反复不定的思绪,千种易变无常的行为,集于我一人之身。我暴跳如雷又郁郁寡欢。有时是不能自己,愁肠百结,有时却满怀欢畅。某一时候我捧起书本,读到某些段落,会觉得美妙之极,激起内心的波澜;换一个时候再读这些段落,无论我如何反复翻阅,如何反复琢磨,我总觉得枯燥乏味,兴趣全无。就我个人所写的而言,我也可能体会不出原先的想法。我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我打算修改一下,加一些新内容,常常弄得更糟,以致失掉了原来较丰富的含义。我不断向前,复又折回,反反复复。我的思想总不能笔直前行,它东游西窜,飘忽无定。“犹如大海上扁舟一叶,漂流在恕吼的风暴中。”无论什么人只要像我那样观察自己,都会在谈及本人的时候,说出类似的话来。·371·-赐蒙田随笔我不想树立雕像曾听人说过,对于少数名人来说将自己作为写作材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们大名远扬,大家都很想结识他们。这话说得很对,我非常同意。但这一微词虽在理,我却不大赞同。我不是要树立雕像,将其安置在市中的十字街头,广场之中或是教堂之内。古罗马讽刺诗人佩尔西乌斯曾经说过:“我不想空话连篇,夸张其辞,只愿娓娓交谈,促膝相叙。”我这本书只适宜放在书架的一角,博得邻人与亲友的喜欢。他们会高兴地借此与我再细细倾谈。其他作者都着意谈论自己,他们认为这一题材丰富而有价值,可我却不同,我觉得自己十分贫乏浅薄,所以我不允许自我卖弄。即便没有人读我的书,我也会用很长的空闲时间去整理一些有益而又有趣的思想,这不是浪费光阴,我需要展现自我,常常需要做一番准备并摆正姿态,从而勾勒出自身的全貌。最后,雏型出来了,可以这么说,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向他人描绘自己的时候,我用比原来还要鲜明的色彩进行着笔。与其说是我写书,不如说是我的书造就了我,作者与书成为一体,不可分离,它是我生活中的一员,而本身又有自己的领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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