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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25 繁朵(当代)
“……是玢国公?”秋锦娃偏头一想,微微一惊,“师父的意思是说,这一回咱们惹上麻烦是有人要对付玢国公?可是从、从羽娘她去世,玢国公不是早就不来阁里了吗?”
北里平康坊馆阁如云,迷神阁历来都是其中的翘楚,秋锦娃之前的一代魁首名叫陈翩羽,与秋锦娃师传秋十六娘、以一手琵琶绝技及不俗的谈吐夺得魁首之位不同,陈翩羽却是纯粹的以色取胜,即使陈翩羽全盛之时秋锦娃年纪尚小,但也依稀记得那张当之无愧的倾国之容——不久之前到过阁中的那位拥有高贵的身份以及宫闱之中严格教导出来的雍容气度,以及正当韶龄的青春,使河北魏博节度使独子一见钟情的元秀公主,已经是个明艳照人的美人儿了,但比起陈翩羽,也不过算是略有姿色罢了,足见陈翩羽的美貌。
这位魁首也可以算是迷神阁有史以来最无才华的一位,她不通琴棋书画也不懂诗词歌赋,虽然说话时声音清脆悦耳,偏生不擅歌咏,身段曼妙有致,却愚笨的怎么也学不会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支袖舞……但她那足以震慑世人的美貌弥补了这一切,许多人到阁中来只为了能够见她一眼,连在宪宗一朝权倾朝野的杜青棠都不例外,那位杜相当时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到阁中来小坐,哪怕当时坊间悄悄的议论永寿公主对杜相甚是垂青也不能阻止。
然而陈翩羽红颜薄命,宪宗皇帝驾崩前两年,她就得了急病,死时不到双十,秋十六娘吩咐人将她葬到了北邙,当时许多人都曾提句纪念,痛悼红颜早逝。在陈翩羽夺魁后至她死的几年里,平康坊里就只有她一位魁首,哪怕是秋十六娘的琵琶都无法使人从她身上转开片刻注意,那时候醉绡楼固然出了一对美貌如花又能歌擅舞的双胞姊妹,依旧被迷神阁压得黯淡无光——那是迷神阁独领风骚的几年,除了陈翩羽,无人敢称魁首。
秋锦娃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段前事,因此她更加想不明白了:“就因为玢国公当年捧过了羽娘,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难道还要迁怒到咱们身上来吗?”
“你可知道陈翩羽是哪一年被送到迷神阁来的?”秋十六娘平静的反问。
“这……”秋锦娃低着头想了想,她那时候年纪尚幼,加上本身容貌并不算顶尖,正一门心思想靠技艺取胜,哪里会去多注意其他事?
好在秋十六娘也知道这一点,开口解了她的疑惑:“她是明耀二年由前任阁主特特买进来的,在那之前,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明耀是宪宗皇帝所用的第三个年号,宪宗皇帝在怀宗皇帝驾崩次年改元为建英,建英六年时,改元永亨,永亨三年改为明耀,明耀同时也是宪宗皇帝最后一个年号,接着便是丰淳。
“明耀二年?”秋锦娃究竟是秋十六娘耳提面命多年,很快想到了其中玄机,微微变色,“郭家因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致连坐宗族,为其时宰相杜青棠坚持,处族没、数门姻亲皆受牵累……连文华太后也为此而亡?”
她见秋十六娘只是轻笑,忽然明白了她后一个问题,掩袖惊呼:“西川节度使!刘巡!听说他的妻子,正是西川望族陈氏之女!”
“可是羽娘去世时尚且不足双十,那刘巡伏诛时却已经年过五旬,闻说他与陈氏乃是少年夫妻,这……怎么会?”秋锦娃露出迷惘之色。
秋十六娘淡然一笑:“你究竟年纪小不懂,刘巡此人,奉诏驻守西川多年,西川那边虽然不比剑南直接与南诏相连,但境内多山,蛮人也不少,因此局势颇为复杂,当初派他前去,也正因为刘巡之妻乃是西川望族之女的缘故。”
“这与羽娘又有什么关系?”秋锦娃疑惑的问道。
一般是平康坊里乐籍女子,秋锦娃若是见着了醉绡楼的柔娘并其他几家的魁首,那是绝对不会服气的,惟独陈翩羽,这女郎的美貌足以叫最疯狂的人瞬息平静下来,哪怕秋锦娃见到她时年纪尚小,也清晰的记得那种无论心情好坏,见到陈翩羽的容貌后,立刻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恬静——那是一种叫她连嫉妒都不会生起的容光。
秋十六娘眯了眯眼,轻笑着道:“陈翩羽本是西川陈家嫡系嫡出之女,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就算不提这一重身份,以她的美貌,在西川求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可偏巧,刘巡见着了她。”
“陈家居然会同意?”秋锦娃不由咂舌,陈翩羽的美貌,她是见识过的,更不必提她嫡出嫡女的身份,这样的女郎哪怕是一介歌妓的身份,送到长安来献给贵人,就是入宫为宠妃也不奇怪,陈家已经有个女儿做了刘巡的正妻,送给旁支庶出的好颜色庶女过去做妾,也许有可能,将如此有价值的女儿嫁给刘巡为妾……除非陈家上下都昏了头——刘巡在西川就算能够一手遮天,究竟不比河北三镇彼此守望,能够脱得了长安的控制。
秋十六娘淡淡道:“连你都看得清楚的买卖,陈家怎么可能同意?但陈家上下没昏了头,刘巡的妻子……那一位陈夫人却当真是昏了头!”
“莫非她要替刘巡纳了羽娘?”秋锦娃瞪大了眼睛。
却听秋十六娘哼了一声:“什么?纳妾?你当咱们梦唐的女郎,都是汉时班婕妤般的贤淑之人呢?就是班婕妤,还不照样被赵氏姊妹排挤得无立足之地?若不是王太后庇护,早便没有好下场了!”她说到贤淑之人四个字时面现讥诮,顿了一顿才道,“陈夫人察觉到刘巡对陈翩羽有不轨之心,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以陈翩羽的容貌,这天下的男人若是不动心,除非是瞎子!论起来,她还是那位陈夫人的嫡亲侄女儿,但那位陈夫人下起手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依我说,这陈氏实在蠢到了极点!”
秋锦娃听她说得不详,不由上前拉住了她袖子缠道:“师父与我说一说经过罢,我一直觉得羽娘气度不俗,原来竟是望族出身!可她最后却流落到了咱们阁里,难道她终究还是被刘巡得手了吗?”
“得手倒没有。”秋十六娘森然一笑,“说起来刘巡也算是冤枉得很了,他大约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事败的!”摇了摇头,秋十六娘却不想多说,只是问道,“王家这几日是个什么样子?”
“最近宫里传出消息,道是帝后和谐,王家自然是高兴的。”秋锦娃就势依在她膝上道,“说起来我这两回去拜访司徒,李夫人都是极客气的,赵郡李氏究竟不凡。”
秋十六娘淡淡的道:“世人所求各不相同,如五姓七望这样的人家,无论男女,其子弟所求的第一件事多半都是家族的利益,李夫人虽然生了三女却也有一子,其中一女还做了如今的皇后殿下,哪怕王司徒贪慕你好颜色,替你赎了身,叫你做了他的妾,你出身乐籍也做不得良妾,进了王家也不过是受李夫人管制,她又何必与你计较什么?”
“那也未必呢,前朝鱼玄机可不就是叫其夫的正室赶出去无处容身,才不得不在咸宜观出家的?”秋锦娃眨了眨眼,笑嘻嘻的说道,“那位韦夫人虽然不是五姓七望中人,却是城南韦杜之女啊!”
“怎么,你想从良?”秋十六娘听着,似笑非笑,望住了她,秋锦娃闻言,却轻啐一口,“师父说的什么话?当初你可是说过,只要我夺到魁首之位,这迷神阁将来可是要交给了我的!”
秋十六娘悠然说道:“你别瞧你与与娘、何谦还有孟大他们这会子都是要听我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鸨母罢了,遇见了合适的人能替你赎身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锦娃拿袖子掩着嘴笑道:“师父又来了,既然这样是好的,师父当年做什么还要接手阁子?那一回陪贵主来的尚仪,身为女子,都对师父你恭敬有加,可别告诉我当初没有肯为师父赎身之人!”
“我又不曾卖给迷神阁,赎哪门子的身?”秋十六娘微哂,“教坊乐籍倒确实有人为我消除,但也是因我那手琵琶的缘故……我不脱身不过是因为不甘心,你与我不同,你若要走,我不会拦你。”
“走了才是傻子呢。”秋锦娃嘁道,“放着北里数一数二的阁子不要,却去陪个老儿还要瞧人家正室并嫡出诸子女的脸色,一伺他蹬了腿,虽说如今不许拿妾殉葬了,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被转卖出去,我这会儿青春年少的,又得师父你帮衬着得了魁首之称,何必那样想不开?”
秋十六娘笑着道:“这话说的,倒仿佛是我赶你一样。”
秋锦娃嗔道:“赶我我也不走——师父只我一个亲传弟子,还不许我留你身边尽孝吗?”
“好啦,知道你孝顺,且出去罢,孟尹这件事,我好得好好想一想。”秋十六娘和蔼的拍了拍她的头,秋锦娃这才起了身,笑着道:“我去亲手做份羹汤来。”
出了秋十六娘的院子,秋锦娃才惊觉夏衫下一身中衣皆湿,她抿了抿嘴,捏紧了袖缘,向庖下走去。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奏章底稿
更新时间:2012-5-27 7:48:40 本章字数:3548
“十二郎!”一见杜拂日进入正厅,客座的裴灼与张献同时站了起来,后者神色颇有不豫,“我姑父遇刺之事,你可听说?”
杜拂日面上微露讶色:“什么?”
“庄予兄,你先等一下!”裴灼性情虽然冲动,但也不是没有细心的时候,他发现杜拂日此刻脸色明显不佳,甚至连他的问话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不由狐疑道,“十二郎,你可是病了?”
被裴灼提醒,张献仔细一打量,也吃了一惊:“可有请医生看过?”
“我无妨。”杜拂日摇了摇头,看向张献,“孟尹遇刺了?”
“刺客未曾得手。”裴灼见他行动如常,只是脸色苍白,略放了点心,但也怕多打扰他,干脆直接把话挑明,“甚至还中了孟尹下在奏章上的毒,孟尹背后中剑,如今得耿太医亲自在旁照拂,已无性命之忧,今日我与庄予兄同来,却是想询问一下当初十二郎传信庇护的那个迷神阁中外管事,与十二郎究竟有什么关系?”
杜拂日嗯了一声,反问道:“那人叫做孟破野,莫非他与孟尹被刺之事有关?”
裴灼与张献对望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十二郎你素来才思敏捷,我们既然登门造访,也不瞒你——就在前夜,有一名刺客潜入京兆后府,当时我姑父正独自在书房内整理案卷,原本昨日上朝时,姑父已经打算将任秋案的结论禀告上去,结果刺客恰在此刻出现,自始自终,姑父不曾见到对方面目,只听声音应是一个年轻男子,对方的目的正是为了姑父欲上给圣人的密折,但最后取走了姑父准备在旁的奏章,却未伤姑父性命。”
“为何会涉及到孟破野?”
“这是因为昨日我与庄予兄同去京兆府探望孟尹,张司业叮嘱庄予兄留在府中帮手,我便一同留了下来,结果……”说到这里,裴灼面现尴尬之色,看了眼张献,张献也有点不自然:“我们无意中听到了姑父与前去探望的韦相交谈,提到了孟破野其人!”
“孟破野似乎与坊间相传的探丸郎有极深的关系,当年金城县令余达身死事,疑与其有关!”张献皱起眉,看住了杜拂日,“十二郎,我等对你自是相信的,当初禁止京兆府中人对孟破野私下用刑,为免给玢国公添麻烦,我并未提及你,甚至没有直接去寻姑父,所以此刻他们并不知道你曾关照过孟破野……只是如今我姑父因任秋案遇刺,固然无性命之忧,但……”
杜拂日微微颔首,他那日当着元秀公主之面写信让张献出面斡旋孟破野被动刑一事,何尝不知元秀找他,除了是不想被自己兄姐记恨外,也是打着把杜青棠拖下水的主意,只是张献的做法却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元秀盼望借任秋一案早早将杜青棠牵累进去,却因张献的隐瞒让她这一步变作了废棋。
“孟破野确实与探丸郎有关,不过我当初传书庄予兄你对他加以照拂,倒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杜拂日平静道,“不过我并不认为孟尹遇见的刺客,是探丸郎中人!”
张献急道:“为何?”
“原因很简单,孟尹所居之处,乃是京兆后府,京兆府领京畿廿三县,长安秩序平常时候皆靠他们维持,加上孟尹在此位上待了七年,素有清名能吏之称,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够在不惊动众人潜入书房,挟持孟尹,这样的身手,即使探丸郎中,也仅有一人!”杜拂日道,“而那人在那夜,行踪恰好为我所知,绝非刺客!”
“十二郎如何知道刺客武功高明?”张献皱起眉,“我们似乎没有提过刺客潜入书房时不曾惊动他人!”
杜拂日微哂:“孟尹自始自终不曾看到刺客,只听到了刺客声音,可见刺客一直站在孟尹身后,而且四周无人,而我记得孟尹的书房恰在京兆府正中偏南处,若非四周之人一无所觉有人潜入,又怎会连刺客身形都不清楚?”
张献仔细一想,才住了声,裴灼干咳道:“那十二郎可知道此人是什么来路?”
“也不太像是齐王一系。”
这回张献瞪大了眼睛,裴灼也惊讶道:“为何不是?”
“齐王一系若有这等高手,头一个用的应该是找到任秋,使身形长相相近者掉包。”杜拂日解释道,“毕竟当初杨太妃使人私下对孟破野用刑,逼迫孟破野代迷神阁认罪,也是为了让任秋可以因此脱罪。齐王一系的目的是要保任秋,迷神阁他们或者不放在眼里,然孟尹在坊间素有民望,又是南阳张氏之婿,为了一个私生之子,谋害朝廷命官,今上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但是姑父原本昨日上朝便将当庭向今上禀告此案始末,实际上,上个月嘉城公主生辰,宫中家宴,今上趁齐王觑中了一名献舞的教坊女子——就是观澜楼上还请过的那位金腰娘子,开口将那女郎赏了齐王。”张献皱眉道,“此事一出,差不多表明了今上的态度,若齐王父子情深,不顾一切的铤而走险……”
齐王进长安时任秋一案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虽然皇室始终没有承认任秋的血脉,但私下里不说皇室,贵胄之间如何不知真相?在这种情况下,丰淳非但没有责怪齐王私德不修,以至于使皇室名誉受损,反而赏赐他佳人,这显然是在表示——他已经决定舍弃任秋,保住皇室的名誉,那名擅舞的女郎,是提前的补偿。
杜拂日摇头:“齐王性情优柔,如此大事,以他的胆量,未必敢行,更何况这次回长安,有齐王妃同行,就算任氏能够说动他,有长孙王妃在,也必定不能成!”
“齐王妃长孙氏啊……”长孙明镜是长安人氏,裴灼和张献虽然比她小了近十岁,但对这位王妃的性情还是颇为了解的,长孙明镜性格泼辣果断,有男子之风,她自己生有如今的齐王世子李钊,便不容任秋认祖归宗,任秋虽然即使改回了李姓也因出身不正,无法威胁李钊的地位,但若是因此被处死,她绝对是乐见其成。
只是长孙明镜再怎么果敢厉害,究竟是女郎,如今在位的也不是武周,因此她与李钊的身家富贵都在齐王身上,又岂会坐视齐王为了外室之子,惹怒丰淳,牵累到自己母子身上?
张献皱眉道:“那么十二郎以为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此人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是窃贼。”杜拂日似想到了什么,“庄予兄先不要生气,且听我说——从此人潜入京兆后府书房不惊动一人可知,此人武功极高,孟尹却在他手下保得性命,这里面固然有孟尹急智的缘故,但与此人原本就无杀心也有关系,这也是我判断他不是探丸郎中人的依据之一,须知探丸郎乃是收钱办事,若在背后出手,那是决计不会发出声音的。从他起初逼问孟尹密折,后又带走下了毒的奏章可知,他的目的,是为了任秋之案,但首先以齐王的能耐未必能够搜罗到这样的高手,其次,他的目的也不该是为了任秋、迷神阁、齐王……此案中所涉及到的任何一方,否则不会专门挑了孟尹次日就要上朝公告此事时出手!”
裴灼顿时一惊:“你是说……今上他……”
杜拂日摇头,张献瞪了裴灼一眼:“余光兄,你被十二郎绕糊涂了么?我姑父的密折本就是呈给今上的,那刺客不谙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了?”公布于众的奏章次日当朝递上,但密折却必定早早就到了丰淳手里,方便后者在朝堂上的表态——这一点在野之人或许不明,如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却是不陌生的。
换句话说,向孟光仪索取密折的人最不可能的就是今上,因为他早就拿到了。
“那名所谓刺客的目的,应该是想知道任秋一案的真相。”杜拂日缓缓道,“但他对此案涉及的各方都不关心,否则不会一直到此案将被公布前才动手,这个时候固然可以得到最详尽的消息,但对于被此案牵累的各方来说,想要斡旋却已经回天无力!”
张献思忖片刻:“十二郎的意思,是说任秋之案的真相,与刺客有关?”
“既然有关,却又不关心被卷入的各方,这是什么关系?”裴灼一头雾水。
杜拂日平静道:“任秋一案我并不清楚,却不知道了。”
张献闻言,犹豫片刻,道:“密折中说了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不过那份奏章的底稿……我昨日却见到了!”
“咦,你是在何处见到的?”一旁裴灼惊奇的问。
“你代姑母在门前送客时,我恰好因事去书房取物,在案下发现了它。”张献说着,从袖中轻轻抽出一张宣纸,“虽然是底稿,但我也不敢擅自取出,所以昨晚寻机悄悄凭记忆默了一份,与原文差距并不很大,十二郎不妨看一看,以我姑父的为人,素不喜说谎,虽然此案另有密折上呈,但想来事实出入不大,无非是将行文略做修改,为皇室保全名声罢了。”
杜拂日双手接过,笑着道:“庄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所谓差距并不很大,应改成一字不差才对。”
“那刺客武功如此高明,虽然此刻今上另派了禁军保护,但不尽早将其寻出,我究竟不放心。”张献被他夸赞,却面无喜色,而是一脸阴郁道,“若不是怕连累玢国公,我真想请十二郎前去京兆府相助。”
他说话时,杜拂日已经一目十行,将这份奏章底稿看毕,目中光芒闪烁,但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他闭目片刻,睁眼时张献忙问:“十二郎?”
“庄予兄。”杜拂日思忖片刻,道,“你方才说担心刺客,想让我去京兆府?”
张献一愣,随即点头道:“只怕连累了你们杜氏。”
杜拂日将底稿塞入袖中,淡然一笑:“若我改装前去呢?长安城中,认识杜家十二郎的人可不算多吧?”
两人怔住,随即异口同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邀请
更新时间:2012-5-27 7:48:41 本章字数:2217
杏子黄绸衫上绣着朵朵盛开的翠菊,腰上以玄赤二色结着喜象升平图案的绦子下系了两寸来长的红丝线,下边坠着一个和合二仙玉雕香囊,末端是一缕流苏。
香囊坠在浅碧色罗裙上,初看是一色的浅浅绿色,细看下来却发现上面另以略浅一色的丝线绣满了团花暗纹。
李十娘容貌是偏艳丽一类的,今儿穿着虽然显得清淡而不失俏丽,元秀却觉得,她还是更适合石榴红那样的艳色。
瞥一眼她发间一支赤金嵌珠簪,那支簪子款式很简单,赤金打成了莲托,上边嵌的一颗鸽子血,色泽鲜艳夺目,哪怕竹楼里另添了冰盆,在鲛绡下显得很是清凉,多看几眼也不禁感到炽热。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正愁没有话题拉近关心的李七娘使了个眼色,李十娘会意,摸了摸那枚宝石,笑着道:“这是及笄时皇后殿下所赐,贵主可是在宫里就看到过?”
元秀笑着摇了摇头,今儿李家姊妹携了厚礼登门,是来道谢的,她与李十娘虽然有过口角,但那时候李十娘不知她身份,如今又放低了姿态来拜访,她自然也要显得格外平易近人,转了转手里宫扇,道:“本宫只是觉得十娘子与这样的艳色很是相配。”
“臣女最喜欢的就是石榴红!”李十娘闻言眼睛一亮,道,“只是这会入了伏,七姐总嚷着说看见臣女一身火红就眼晕。”
李七娘在旁有些尴尬的道:“你若实在喜欢穿,我可有阻止过你?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那我今儿回去就换回来。”李十娘抿嘴一笑,对元秀道,“这可是多谢阿家了。”
元秀笑道:“本宫瞧七娘本就是舍不得委屈你的。”
两边因此找到了话题,从石榴红又说到了石榴上面,李十娘道:“绿园里是栽了许多石榴树的,这些都是绿园里种着的。”她指的正是元秀几前一盘石榴,大而饱满,皮色光泽柔和,正是李家姊妹这一回带过来的东西之一。
元秀看了眼采绿,后者从旁取过银刀来剖开,但见里面果实犹如玛瑙般晶莹,一股清香之气随之传出,采绿又剖了几个,见银刀毫无异常,又分呈到了李家姊妹面前,元秀以银匙取了一小口,微微眯眼,咽下才笑道:“这石榴种得极好。”
“石榴是咱们中土常见之物了,要说罕见还是贵主这儿的梨竹,从前别说见过,听也不曾听说过呢。”李七娘见元秀说话,忙放下了石榴,笑着恭维。
元秀淡然一笑:“可是卢家女郎先去绿园探望过十娘子了?”
听不出她话中喜怒,李七娘心下有些紧张,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回贵主,卢家姊妹这会正在长辈跟前尽孝,哪儿会去绿园呢?是妾身去东来庭探病,偶然听卢家二十五娘提到的。”
李十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补充道:“卢二十六娘是七姐夫家姑母。”
李七娘在长安贵女之中声名不显,元秀这几日诸事缠身,又挂心着自己小腿上的烫伤,倒没怎么留意她,这会便问道:“七娘子的夫家是……?”
“是荥阳郑家的郑纲。”李十娘道,“卢二十六娘的母亲是臣女姊夫的亲姑姑,臣女这位姊夫幼年丧母,是这位姑姑带大的,如今她病了,七姐住到绿绿园来,也是为了就近照拂她。”
元秀唔了一声,见她不表态,李十娘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听说卢家二十六娘前不久冒犯了贵主……”
“十娘!”李七娘见她直言不讳,不由一皱眉,那一回卢家二十五娘虽然最终还是带走了卢二十六娘,但此事究竟是惹了元秀发怒,李十娘自己还曾与元秀有过过节呢,这会倒是就想着替别人求情了,李七娘今日过来提起这事,也不过是帮卢家带个口信罢了。
元秀慢条斯理的丢了银匙,笑着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日本宫恰好下山狩猎,回来时太过疲惫,连晚膳也没用就睡下了,卢家二十六娘悄悄的溜了进来赴约,别院里的人又不认识她,便留她过了一夜,第二日卢二十五娘忽然来求见,本宫还一头雾水,待她说了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李十娘见李七娘瞪着自己,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岔开了话题道:“贵主也喜欢狩猎吗?臣女还以为贵主到别院来只是为了避暑呢!”
“终日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元秀道,“虽然为了避暑,但我梦唐女儿可不是前朝那些贞静柔弱的闺阁们。”她叹了口气,“何况九月秋狩,本宫不敢奢求折桂,好歹也不能丢了皇室的脸,是不是?”
李十娘性.子直,她的姊姊还没阻拦,已经把话说了出来:“贵主若是怕到时候失了颜面可以不下场,往年不都是……”说到此处见元秀身旁之人都露出不善之色,才尴尬的住了口,道,“贵主,臣女……”
元秀皱了皱眉,到底没发作,只道:“闻说十娘子于此道却是极擅长的?”
“臣女自幼随兄长练习,在长安女郎里还算可以。”李十娘小心的说道,她自幼喜武,针线女红一无所知,顶着赵郡李氏之女的身份,连带琴棋书画都不擅长,惟独武艺在长安女郎里算是出色的了,但元秀当面询问,却也不能把话说太满——论骑术,宗室里的升平县主比她也不差,论箭法,郑家方及笄的女郎郑缈只比她差一线,当然综合起来,李十娘的骑射武艺等在长安女郎里可以拔头筹了,因此她话是说还可以,面上却不免带出了一丝自信。
元秀也知道她确实有几分本事,略点了点头,道:“原本,本宫的骑射是由乳母薛氏教导的,只是薛尚仪惧夏,待出了夏,就是秋狩了,如今十娘子恰好住得也近,不知是否可以指导本宫一二?”
她这个邀请突如其来,李家姊妹都是一怔,李七娘忙道:“贵主看得中舍妹那是舍妹的福分,万不敢当贵主指导二字!”
“箭技好说,只是紫阁峰上怎么练骑术呢?”李十娘闻言也是得意一笑,但随即想到了一重难处。
“这个不要紧。”元秀想了想,道,“就去峰下好了,山道虽然不及原上开阔,但本宫在宫里时也练过一些的。”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田夫人
更新时间:2012-5-28 7:49:52 本章字数:4308
楚沾大步跨进门中,将手里的马鞭随手抛给身后的小厮,正要向自己住处走去,迎面却有人迎了上来:“三郎回来了?夫人正等着你呢!”
“母亲寻我有什么事?”楚沾脚步一顿,立刻转了个方向,跟上了母亲田夫人派来的下仆,边走边问道,他早上出门前才按着规矩去上房请过安,当时田夫人什么都没说,多半是自己出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听说近日许多人远道而来为节帅贺寿,一时兴起,想寻三郎问一问详细。”下仆恭敬的回道。
楚沾皱起眉:“这些事情随便去前面召个人来问一问不就成了?何必还要叫我跑一趟?”
下仆嗫喏道:“夫人许是还有别的事问三郎?”
楚沾是淄青节度使楚殷兴正室田夫人所出的次子,也是田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幼备受田氏疼爱,只是这几日为着他娶妻之事与田夫人争执不下,母子之间便淡淡的,这会听了下仆的回答,自忖又要免不了一番训斥,心下先腻烦了三分,但他究竟还是踏进了田氏的院子。
这院子里种了一圈的玉兰花,两名彩衣少女正拿花锄轻轻的铲着草,见到楚沾进来忙躬身行礼,楚沾也不理会,径自穿庭入廊,厅前正守了两个一般高矮的使女,见到他忙边屈膝行礼边推开了门,半开的门中可以看到雕花嵌云母屏风后人影幢幢,未及那两个使女问话,下仆已经扬声禀告:“夫人,三郎来了!”
“快近来罢!”里面田氏曼声道。
楚沾闭了闭目,才不情愿的走了进去,田氏年近五旬,但养尊处优,这会还显得肌肤白腻、姿容秀美,她单绾了螺髻,斜簪一朵紫玉兰花,偏插着三支赤金珠钗,因是见自己儿子,脸上便只施了淡淡的妆容,描着桂叶眉,唇上微紫,见楚沾进来时身穿胡服,面色被烈阳晒得赤红未褪,立刻露出了心疼之色,道:“今儿又出城去迎谁了?怎么晒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乘马车!”
“母亲唤孩儿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楚沾不冷不热的问道。
田氏皱起了眉:“为娘的叫自己儿子来瞧一瞧问一问难道还非要有事情不成?”
“母亲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孩儿先走了。”楚沾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田氏被气得脸色发青,用力拍了一下身边的几案,叱道:“你给我站住!”
楚沾虽是站住了,却执扭得不肯转过来,见状田氏身边的人连忙圆场道:“三郎才被节帅派出城外迎客,这会子才回来就过来见夫人,夫人有什么话好歹也等三郎缓一口气、喝些儿凉饮再说不迟。”
又有人迎上去按了楚沾在下首坐了,使小使女端上掺了碎冰的酪饮来:“三郎自己摸一摸这脸上——便如女郎上了酒晕妆也似!也怨不得夫人瞧见了就心疼!”
坐定后,田氏放缓了语气问:“你今儿出城去迎的是谁?”
“是河北高家的人。”楚沾漫不经心的说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河北贺家的六郎这一回也来了?”田氏仿佛不经意的问。
楚沾手一顿,心思转了转,不由嗤笑起来:“贺六大约明日可到——母亲你想做什么?他可是与幽州李家十七娘一起来的。”
“那李十七娘有什么用?听说她在大半年前就得了贺之方解佩许婚,结果贺六往长安城里去了一回,就嚷着要贺之方退婚,这一回定然也是硬缠着贺六来的罢。”田氏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楚沾厌恶道:“母亲既然知道贺六心系贵主,这会提他做什么?”
“还不是你表妹——”田氏话说到一半,楚沾已经变了脸色:“母亲就算不想把薇娘许给我,也不必这样害了她一辈子吧?”
田氏顿时沉下了脸,叱道:“你说的什么话!”
“母亲不要我娶薇娘大可以把话说清楚,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幼丧父母已是不幸,难道母亲要把她当做了歌妓舞姬之流随意赠送给那贺六吗?”楚沾怒道,“当年姨母临终前,母亲是怎么答允了她照拂薇娘的?”
“你们都先下去。”田氏忍住了气,吩咐身边人,待房里只剩她与楚沾,方抄起桌上一柄檀木如意砸了过去,叱道,“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几时说要把她送给贺六了?”
楚沾暗松了口气,但依旧不信道:“那母亲做什么要提起贺六?”
田氏冷笑着道:“我是打算,把她嫁给贺六!”
“母亲!”楚沾气得发笑,“那贺六,可是一心想尚主的!李家十七娘子传闻美貌如花又性情爽朗,上得马挽得弓做得一手精细女红,这等女郎他都瞧不上眼,我虽然爱慕薇娘却也知道她论容貌在常人眼里只属中等,何况河北三镇彼此守望,历来都是互通婚姻,更别说薇娘父母已丧,以贺六的身份,岂会娶她为正室?难不成你要叫自己唯一的外甥女去做妾不成?”
“李十七娘也无非是李衡之女罢了。”田氏却不这么想,“我淄青素来强盛,便是长安也不得不惧我等三分,只可惜你的妹妹们都已许了人,若不然贺之方又岂会解佩赠与那李家小娘子?薇娘虽然不是你的堂妹,但究竟与咱们家也有关系,李十七娘这一回来的最好,我自有办法彻底拆了她与贺六,叫薇娘能够如愿!”
楚沾气得站起了身:“薇娘如愿?她见都未见过贺六,母亲难道就知道她的心愿是嫁给贺六吗?”
“她已经与我说了,想要嫁到河北去,我思来想去,河北三镇的年轻儿郎里面最合宜的就是这贺六,你既然是她表哥,也该尽一尽力才是!”田氏像是压根就没看到他的怒火一样不紧不慢的说道。
“胡说八道!”楚沾怒道,“薇娘早与我互许终身,又怎么会想嫁到河北去?!”
田氏淡淡一笑:“你若是不相信何不自己去问她一问?”
见她气定神闲,楚沾盯着她看了片刻,将盛着酪饮的白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摞,也不管酪饮飞溅中染脏了下袍,拂袖而去!
被挥退的使女等他出了院子才敢进来收拾,见着地上狼狈,都分外小心,田氏哼了一声,就着贴身使女的手扶了慢慢进了内室,待她坐下,心腹不免低声劝道:“夫人要叫三郎死心多得是法子,为何今日要直接提出来?”
“这傻小子若是能够有那几个孽种一半的心眼我也不必这样烦心了。”田氏坐直了身子,冷笑着道,“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节帅如今都及半百了,那几个孽种虽然是庶出,个个争先恐后的在节帅面前邀宠献媚,惟独我生的这冤家,整日里净会围着薇娘转!我辛辛苦苦生下了他来又费尽心机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叫他专门来气我的!”
“大郎四郎他们确实心大,但三郎是节帅唯一的嫡子……”田娘子是田氏陪嫁,比其他人在田氏面前都更有一分体面,说话便要随意许多。
田氏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远的不说,河北魏博贺家的例子放在那里,贺之方嫡长两不靠,可如今魏博诸州谁又敢说他不正统?就是长安也不能不承认了他所持的旌节!”
她叹了口气,“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一个是我亲生子,一个是我唯一的外甥女,若不是没有办法我做什么要当这个恶人来拆散了他们?你看一看三郎的样子,若不是我还活着,楚池楚沐早就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想惦记着薇娘?真是可笑!他也不想一想,从小到大,别说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就是薇娘,但凡我能有,什么会不给他们?”
田娘子也陪着叹息:“夫人这番苦心总要告诉了三郎才知道,不然好端端的母子离了心,岂不是叫外人得意了去?”
“薇娘是个懂事的,我也已经把话与她说清楚了,她要嫁给三郎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那苦命的妹妹与妹夫都已经离了世,她们古家在淄青虽然也是大户人家了,可没了亲生父母,三郎娶了她,又能够靠到古家几分势?更别说楚沐定下的还是她的堂姐!到那时候,节帅活着,我也活着,他们倒是还能过几天好日子,节帅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嘿嘿!”田氏摇着头,“青梅竹马再怎么要好,和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那夫人为何要扯上贺六?”田娘子不解道,“长安那边不是早有消息传了过来,说贺六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正闹着要贺之方退了幽州李家娘子的婚事,若不是这一回节帅的堂弟归来,贺六指不定还要继续留在长安纠缠那位贵主呢!”
田氏不以为然:“贺之方但凡活着一日总不会叫他去娶了那位贵主的,这天底下除了极少数,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少年人血气方刚,又是尊贵身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里长大的,稍稍被逆了些意思就觉得委屈极了!却不想一想自小到大惯出这样性情来都是靠了谁?贺六在魏博的身份尊贵在于他没有旁的兄弟,只四个姊姊,还不全是同母,所谓的长兄贺大又是贺之方为了他平安长大才收养的,他将来的前程不用争也是他的——可反过来想一想,他没有兄弟也就意味着他没有旁的帮手,那贺大虽然不是贺之方的血脉,却比贺六长了十几岁,虽然高夫人为了儿子,特特替他娶了自己侄女为妻,不仅如此,那小高氏连一子半女都没有……这贺六外出是为了什么缘故咱们也都清楚,贺之方年纪比咱们节帅还长呢,子嗣又单薄,你等着瞧罢,这边贺寿一结束,贺之方定然会使人哪怕强押着贺六也要押了他回魏州,断然不可能再叫他去长安的!”
田娘子沉吟道:“虽然说三镇互通婚姻是这些年来惯常的事情,只是哪怕没有这回事,河北三镇只要还没糊涂,自然晓得在对长安时须得携手共进退,方能长久,贺六尚主固然会让已经接了贺之方佩玉的李家不满,但害处似乎也并不太大,毕竟贺之方担心幽州对贺家生罅,李家也不能真的同贺家翻了脸——高夫人还在,成德那边到底还是会偏向些贺家的。”
“你只看到了这一重却不想一想贺之方!”田氏摇头,“贺之方多大年纪了?若他还年轻,或者贺六这会已经将魏博大权抓到了手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那元秀公主身份尊贵,他又怎会真的为了李家的女郎委屈自己亲生子?贺六本就是老来子了,贺之方如今年过花甲,一门心思就盼着两件事,一件是他早日掌控魏博,另一件则是他尽早为贺家开枝散叶,两件之中前一件若做不好,后一件不提也罢!”
田氏淡淡的道,“正因为这前一件,贺之方才不赞成贺六尚主,毕竟他已经先为贺六聘了李家十七娘,若是为了贵主反悔,李家颜面无存,就算不至于不顾大局的与魏州之间起兵戈……可若暗中支持贺大呢?另外你以为贺之方只打算给贺六一个正妻么?少不得还要从高家聘庶出或者旁支之女来给他为妾,可贺六若是尚了主,便只能有贵主人一人——贺六今年才多大?不靠婚姻关系替他巩固地位,贺之方再怎么想把魏博交给他,他能压得住那五州骄兵悍将?旁的不说,单是这会还在陪他出游的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这一介武夫,他想彻底收服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叹了口气,田氏疲惫道:“魏博与淄青相邻,淄青强于幽州,若贺六娶了薇娘,也不必惧怕李衡,最紧要的是,薇娘由我一手带大,她嫁了魏博未来的主人,那贺六还是楚殷武的弟子,对于三郎继承淄青也是大有帮助的,咱们田家势力不足,三郎要压住那些孽种,有许多借助于魏博的地方,这一点贺之方想来也很清楚,李十七娘再怎么好,李衡总不可能把幽州给她做嫁妆,李衡膝下子嗣众多,单是嫡出的就有四子,幽州下一任节度使没有贺家说话的地方,淄青却不然……当然,最紧要的还是,两镇最近!”
说到末了一句,她眼底划过一抹寒光!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郭妻
更新时间:2012-5-28 7:49:52 本章字数:4689
“阿家为何要邀李家女郎指导阿家骑射?”送走了李家姊妹,采蓝吩咐锦梳盯着小宫女们收拾着厅中,自己跟上元秀走进内室,疑惑的问道。
元秀随手褪了长帔,懒洋洋的道:“在这山里待得腻了,八姐和十妹又不在,寻个人说说话罢了,再者听说这李十娘骑射确实是不错的。”
“虽然如此,但这李十娘曾与七驸马……”采蓝说到这里住了声,元秀淡然道:“不就是她与崔风物自幼相善么?那算是多大的事情?先说连婚约都没有,单看她这会在绿园就晓得是被特意打发过来的,这件事情长安知道的人也不多,就是外面听见了,如今七姐已经下降,这件婚事还是父皇生前许的,人人只道是谣言,咱们这里先避讳起来倒是叫人以为是真的了。”
采蓝道:“奴只担心若昌阳公主知道阿家亲近李十娘,怕是会误会了阿家。”
“她虽然是我七姐,但就是昭贤太后生前也没有这样管过我的,我帮着她是念姐妹情份,但也没有为了她就要委屈我自己的道理。”元秀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五哥打算弃了任秋对不对?你怕她因任秋之事迁怒到我头上来,抓住了此事朝我发作?不会的,七姐不是糊涂人,从我在她大婚次日就避出长安便该知道此事与我无关,更何况那任秋别说只是一介私生子,还是一个晚辈,哪有为了他来寻我不是的道理?”
“阿家既然想到了此节奴也不多嘴了,只是……”采蓝皱着眉,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只是那燕九怀这几日忽然不见,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可还会回来?”
元秀听到燕九怀三字先是眉头一皱,顿了一顿才恢复了淡淡的态度:“他有事回长安去了,咱们回宫前他是不会出现的。”
采蓝明显的松了口气,趁机道:“禁军都是男子不能过月洞门,奴等虽然就近服侍阿家,可是实力着实太低,如今燕九怀既然离开,阿家莫如还是叫大娘住回来罢。”
“……”元秀抿着嘴,半晌才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见采蓝默默屈了屈膝,她犹豫了下,到底问了出来:“大娘这几日好吗?”
“饮食清减了许多,精神倒还好,只是阿家这几日忽然变了许多习惯,厨下的人在大娘面前咀了舌头,大娘嘴上没说,但心里究竟着急……”采蓝话还没说完,元秀便冷笑出了声:“大娘怎么说也是我的乳母,虽然轻信了那起子背后咀舌的小人议论,寒了我的心,这才叫她单独住出去专心休养,但也断然没有随随便便的东西就可以在她面前放肆的道理!”
元秀毕竟是宫闱之中长大的,采蓝那番话看似在说薛氏关心她,其实却是表明因元秀令薛氏迁出竹楼,别院上下不免因此对薛氏有所轻视——元秀是薛氏一手带大的,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乳母性情果敢,最不喜的就是私下议论是非,若是往常,这样的话谁敢到她面前去多言?采蓝说的好听,恐怕这些时候薛氏被发到旁边楼里去住,原本见还有小宫女跟去服侍,也许还不敢放肆,见隔了两日都没有被元秀召回,一个个都认为薛氏待元秀太过严厉,怕是要从此失宠,从前薛氏在元秀身边的时候,包括采字辈的大宫女都被她管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更别说小宫女们,许是几个眼皮子浅的以为得了报复的机会……
采蓝小心翼翼道:“奴都已经处置过了,虽然是那起子人不好,但奴也有疏忽处,还请阿家降罚!”
“你这个月的月例就不要拿了,另抄一遍宫规!”元秀对身边人素有宽厚之称,然而也是极讲规矩的,尤其薛氏对她而言更不相同,沉着脸,连最贴身的宫女也不客气的罚了,又道,“管着别院的也不是你一个,叫郭旁来见我!”
元秀亲自召见,郭旁来的很快,等他到了,见元秀一脸怒色,不由一惊,偷眼看了采蓝,却见采蓝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只得先行行礼。
元秀也不叫他起身,只是冷冷的问:“本宫没来别院前,不知这别院中上上下下有多少人?”
郭旁不明其意,如实道:“回贵主,原本别院中连仆在内有六人,另有小人的子女并几个山中短工帮手。”
“那么本宫来后别院里有多少人?”
“贵主一行除了贵主外,随行侍从连禁军士卒共有百人不到。”
元秀眯起眼:“对比之下,这增加的确实太多了,也难怪郭总管会有点顾不过来!”
郭旁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大概的缘故,他先跪下请罪:“是仆无能!”复问,“不知何事疏漏致贵主动怒?”
元秀见他并不推脱,才敛了些怒色,淡淡道:“薛尚仪因惧夏,在到别院前在宫里用多了冰,身子难免暂时弱一些,这竹楼风凉是风凉,薛尚仪却有些受不住,因此本宫才特特让她去住了旁边的木楼,又另遣了人去伺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别院里竟传出来尚仪的非议,竟然有人跑到尚仪面前去说三道四,叫尚仪添烦?”
郭旁心里委屈得紧,先不说薛氏究竟为什么被赶到隔壁去别院上下心里都清楚,那几个跑到薛氏面前挑衅的人,他不是不清楚,然而他只是别院总管,还是郭氏旧奴,元秀身边随便一个粗使宫女,都是宫里人不说,却是比他更代表着元秀的体面,他又怎么敢说什么?能够私下里叫女儿透露给采橙,转叫采蓝知晓已经是尽力。
没想到这会儿事发了,元秀还是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顶撞元秀的时候,便忍着气低头道:“是仆的不是。”
“自然是你的不是。”元秀哼了一声,“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你可知道都是谁?”
郭旁踌躇了下,见采蓝站在元秀身后微微点头,这才道:“仆……知道。”
“那很好,宫里也不缺这几个人,从这会子起,就留着别院里罢。”元秀冷笑着道,她对近身之人,轻易不罚,当真惹她恼了,却是半点也不含糊,哪怕采蓝已经罚过了,她也不肯再用,听了这话,郭旁一惊,采蓝也急急道:“阿家,那里面还有两个锦字辈的……”
梦唐的规矩,宫女一般都是二十五岁上才放出宫,最多是在三十左右放人,有特别愚笨或者特别得了恩典的,才会提前,采蓝这几个人如今都已经快到了年纪,是绝对不会陪到元秀下降的,她们教导的接手之人就是锦字辈,近身大宫女那都是先凭着眼力从一群小宫女里先挑了出来,再带在身边一点一点的观察,认为合格后还要方方面面的言传身教,方能合格,可谓是来之不易。
尤其是这一批锦字辈当初更有昭贤太后与薛氏共同掌过眼的,其他那些小宫女也就罢了,一下子去了两个,可不是两三年可以轻易补上的。
更何况宫女总是在宫中侍奉的,哪怕是冷宫或者掖庭宫,甚至是行宫,紫阁别院不过是一座别院,还是文华太后陪嫁,连皇庄都算不上,叫几个正式进宫的宫女留在了这里,实在是处境尴尬。
元秀冷冷道:“锦字辈的?”这句话问的采蓝心头一寒,立刻什么都不敢说了。
却是郭旁犹豫着开口:“贵主,恕仆直言,几位宫人究竟是宫里头的人,这儿却是别院……”
“那么你说该如何是好?”元秀扫了他一眼,冷冷问。
“仆以为既然是宫人犯错,自然当交由掖庭处置。”郭旁道。
采蓝也赶紧附和道:“莫如明日就使于文融送她们回掖庭!”
元秀这回考虑了半晌才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这样想,那便就这样吧。”
采蓝和郭旁都松了口气,复替人谢了恩,郭旁正要告退,元秀却叫住了他,道:“这几日的菜式听说都是你妻子指导采橙做的?”
“蒙贵主见问,贱内因久居山野,略知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也是给贵主吃个新鲜。”郭旁赶紧道。
元秀微微皱了下眉,片刻才道:“你们是本宫母后的陪嫁,听说郭家当年也是关中豪门、太原望族,你们是郭家旧仆出身,比寻常人懂得多些也是应该的,本宫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紧张?”
郭旁讷讷无言,元秀转头吩咐采蓝:“那套头面呢?”
采蓝亲自进去取了一方锦盒出来,打开却是一整套的赤金头面,手工精巧,分明是宫中尚宫局中司珍房的手笔,郭旁并不敢接,采蓝取笑道:“早几日阿家就命把这套首饰翻出来要赏下去的,再说又不是给总管的,总管做什么不敢接?”
听她这么说了郭旁才小心的接住,替妻子谢了恩,他下去后,元秀问道:“郭旁的妻子你可见过?”
“奴去庖下寻采橙时遇见过两回,他说的没错,那妇人年纪与郭旁差不多,面上确实有破损,瞧着像是早年被烫伤过,看轮廓与霜娘是很像的,做事也很麻利。”采蓝屈了屈膝道,“只是面上伤痕狰狞了些,阿家赏下的首饰虽然珍贵,奴想多半也只能做霜娘和雪娘将来的陪嫁了。”
元秀淡淡道:“这个无妨,左右是她们母女的,我是奇怪,郭旁虽然不叫这妇人到我面前来,但有意无意却总会叫我知道她……”她微微蹙了眉。
采蓝对紫阁别院的往事自也知道,这会一惊:“难道是郭家当年……”
“郭家当年与王家同为太原望族,虽然底蕴不及后者丰厚,怎么说也是钟鸣鼎食的人家,若当真是我的姨母或者其他什么人,断然没有委身奴仆以求全身的道理。”元秀沉吟道,“何况母后虽然是长女,但我比五哥小了九岁,西川事发时,最小的一个姨母也出了阁的,就是如今在山南的那一个。按梦唐律,已文定的女儿都不需担家族之罪,何况是她们?后来郭家之事又牵累到了姻亲们,才有两位姨母不幸……那两位姨母都是锦绣堆里长大,受不得那样的打击投了缳,再说当时几家人家都被禁军先围住,我那些姨母固然不柔弱,但如大娘这样身手的也就大娘一个人,想要跑到紫阁别院来,就是有人接应也难……”
采蓝想了想,道:“奴觉得那妇人虽然做事利落,但比之久居明堂的大家贵妇究竟不同,或者寻个机会阿家亲眼看一看?”
“这个就不必了。”元秀摇头道,“只看大娘到别院来有没有特别与她见面就知,我那些姨母,除了大娘,哪一个我还记得?”
“大娘……奴听那几日留意大娘行踪的锦水说,大娘对那妇人并不甚关心,倒是曾与郭总管密谈过一回,郭总管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采蓝低声道。
元秀嗯了一声:“这别院是四舅舅精心营造,又送给了母后做嫁妆,留守在这里的人定然也是心腹,郭旁虽然不是头一任总管,却是那位老总管之子,总是会知道些内情的。”
采蓝见她面色迟疑,大着胆子问:“阿家可是想知道郭家族没之事?”
“我原本一点也不想知道。”元秀闭上眼,有些疲惫道,“人人都说族没乃杜青棠力谏所致,但就如同方才我故意要把那几个冒犯了大娘的宫人留在别院,逼着你和郭旁求我罚她们去掖庭一样……留在别院其实说是受罚,郭旁却绝对不会当真委屈她们什么,毕竟曾是我身边的人!但去了掖庭,那边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尤其是我不开口说从轻处置!郭旁怕麻烦,而你担心不合规矩,这样罚她们去了掖庭变成了你们的主意……”她睁开眼睛笑了一笑,“回头宫人议论起来,定然会认为你们直接进言所致,却不想若我不点头,你们难道还能直接把人送到掖庭宫里去吗?”
采蓝郑重屈膝道:“奴知道,阿家不是怕担了苛刻宫人的名声,只是担心宫人因此更加嫉恨薛尚仪,奴也是尚仪教导出来的,有道是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奴帮尚仪说话,总比阿家直接出面好。”
“父皇若当真要留郭家,杜青棠再怎么坚持谏议又有什么用?”元秀淡笑着摇头道,“只看六哥就知道了,若杜青棠能够做主,那时候郭家已经族没,母后去世,五哥除了一个嫡子的名份,上边二哥乃崔太妃所出,本身也学问也是极好的,三哥是平庸了些,六哥那么讨父皇欢心,他和杜青棠无怨无仇,反而极尊敬杜青棠,杜青棠岂有不期望他继位的道理?”
她此刻说的涉及前朝储君之位,采蓝顿时噤了声不敢接话,好在元秀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下去道,“这是杜青棠不想插手此事吗?无非是因为他早早看穿了父皇虽然有所摇摆,但到底没能狠下心来罢了——他之所以坚持对郭家的处置,不是他定要与郭家为难,而是因为,这是父皇的意思,父皇那样英明的人,杜青棠若不是能够处处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又岂能在前朝那样的蒙信任?”
“郭家固然是我外祖家,但父皇何尝不是更亲近?”元秀悠悠道,“这是大娘数次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我都不想继续说下去的缘故……然而如今却是由不得我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仙奴
更新时间:2012-5-28 7:49:52 本章字数:2078
李十娘初为人师,兴致极高,前一天她走的时候与元秀约好了,翌日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的过来叩门,因说好了这日先练骑术,她穿一袭赤红如火的男子袍衫,乌黑的长发以一支竹节顶簪挽住,摘了耳坠,只拿两根白玉短针穿住,面上淡施一层脂粉,又将眉刻意描做了英气勃勃的剑形,蹬着小蛮靴,拿了同样赤色的长鞭,笑眯眯的进了月洞门,与得了讯正要出去的元秀险些撞到了一起,惹得两人身后随从都是一阵惊呼。
“臣女参见贵主!”李十娘没想到元秀已经出来了,连忙脚步一顿,才免了撞上去,她因今日作男子装束,礼也是俏皮的行了个男子的礼仪,元秀定睛上下一打量,见她浑身上下朝气蓬勃,也不禁起了顽心,眼波流转,就递了一个媚眼过去,嘻嘻笑道:“这是谁家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也不多带些侍从就敢出来,难道不怕被人路上掳了去么?”
元秀今日却未作男子装束,她梳着双螺髻,髻上分缠着拇指大小的珍珠串,面上未施脂粉,却在眉心贴了翠钿,描远山眉,唇上染丹,穿了橘色襟袖绣有瑞锦纹的胡服,虽然尚未完全长成,看着却已经亭亭玉立,眼波一飞,自有一股风流之态,李十娘在长安贵女里不只是骑射拔尖,就是口舌上也素来不输人的,听了元秀故意调笑,不假思索,顺势把自己当做了男子,拱手笑道:“若是小娘子你,何必掳人?只须笑上一笑,小生说什么也要跟着走了!”
“既然如此,那便请小郎君跟过来罢!”元秀掩嘴格格笑道,她身后于文融也跟着凑趣道:“李家娘子这身打扮,若是离远些看了,还真要当成了郎君。”
“她啊,不是打扮。”元秀背着手,笑吟吟的望着身旁略略落后的李十娘道,“十娘子眉间有英气,哪怕是做女儿妆,也比常人多出几分爽朗。”
李十娘自嘲道:“想是臣女自幼跟着兄长一起舞刀弄枪多了的缘故,兄长做梦都盼着臣女能够添几分闺阁女儿的贞静之态呢。”
“做兄长的总是多操心些。”元秀倒被她这话勾起了同感,“本宫少时临帖,喜学魏碑,一开始的时候今上见着了总要夸奖一番,到后来总算写得有些样子了,今上却又叫我得了空也临摹临摹卫夫人簪花体,说是女儿家的字纤秀绢丽总是动人些。”
“贵主说的真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错!”李十娘拍手道,“当初才学骑射时,兄长惟恐臣女学不会,教导得极为上心,待臣女如今都会了,他却后悔起来,直嚷着说早知道今日当初绝对什么都不教臣女,好让臣女死了心去学女红针线!”
元秀认真看了看她,叹道:“本宫实在想不出来,十娘子拿针线是个什么样子?”
“贵主这话可算不得取笑,就是臣女自己也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李十娘朝她眨了眨眼,两人边走边说,居然聊得极为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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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平津公主府。
藕花水榭本就是在湖上筑起,借着近水的清凉,又另放了许多冰盆,饶是如此,平津公主还是感到一阵阵的躁热,被她瞪了一眼的两名宫女都是一惊,赶紧加大了打扇的力度,只是力气用大了,宫扇带起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平津公主听着心烦,正欲出声打发她们下去,水榭的门却被人推开,看到来人,两名宫女顿时松了口气。
平津公主不必回头也能听出来人足音,果然脸色略略和缓下来,转过头,道:“仙奴?”
仙奴着一身宽大的紫袍,以他的身份,原本是无资格穿朱紫之色的,即便要穿,也当是舞衣,但这一身紫袍虽然刻意做得宽大,却是仿了魏晋时候的古风而为,非是正三品上的官员皆可不穿。
他肌肤甚是白皙,被衬托出一种近乎皎洁的光泽来,见平津面颊微赤,鬓发蓬松,先摆手叫宫女退下,复到旁边倒了一盏凉茶递上。
平津取过喝下,问道:“蛮儿这会在做什么?”
“我方才问过了蜻蜓,她小睡还未醒来。”平津到了封邑,因未曾带卢涣过来,便将这边上上下下都交给了仙奴打理,这仙奴虽然是娈.童出身,但在长安的长公主府里看了多年,照着卢涣的行事,居然也管束得当,平津由此越发信任他,此刻听了回答便温言道:“你多有辛苦了。”
仙奴目光脉脉的望着她,眼波流转,他本就面目秀美,此刻似嗔似怒,越发风情无限:“替娘子分忧是份内之事,娘子这么说却是对我多有不满了?”
梦唐的风俗,宫禁中称公主为阿家,其余通常情况下都呼为贵主,娘子却是寻常人家呼以女主用的,平津公主的家令因为出身其母卢丽妃同族,当初平津刚开府,对他多有倚重,便让他唤自己做娘子,以示亲近,仙奴亦然。
自到封邑后,仙奴打理诸事,陪伴平津的时候却少了许多,今日他忽然前来,虽然打扰了自己小憩,平津心里到底有些惊喜,此刻见他不依,便笑着携了他手赔罪道:“这是本宫的不是了!”
仙奴这才正了正脸色,简短道:“长安出事了!”
“嗯?”平津公主握着他手,才起的一点旖旎心思顿时熄灭,微微变色,“任秋一案有变故?都有谁被卷进去了?”
“目前还不清楚,但——主审此案的孟尹遇刺!”仙奴皱起眉,“如今已是六月中,偏生元秀公主的笄礼距今只得一个月,长安忙成一团,却不知道圣人还会不会召娘子回去?”
平津公主食指点着香腮,肃然道:“你把事情说详细些,说不定……”她勾起嘴角,“恰是如此,本宫才更容易返回长安呢?”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太乙池
更新时间:2012-5-29 7:50:20 本章字数:4114
终南山秀峰丽肌、翠屏千面,虽然山间道路难与长安坦途相比,却胜在了景色上边,李十娘自恃骑术了得,但因元秀身份尊贵,到底还是选了条相对平坦的道理,这条山道却是往翠华山去的,翠华山峰奇洞异,上有清池古庙,尤其有一口太乙池,乃是本朝天宝年间地动形成,是山间天然下陷的一处湖泊,四周俱是高峰环列,池上碧波如镜,山光水影映入湖中,说不出的旖旎秀丽。
元秀听李十娘介绍得有趣,驰骋之间便问道:“十娘子对终南山倒是熟悉,本宫听说你在城中名声响亮,只当你鲜少离开长安。”
“贵主不知,臣女虽然不似薛尚仪那样夏日里恹恹到了一动不能动的地步,但素来也是怕热的,长安宅子里面固然有冰盆驱散暑气,可整日里关着门户闷也闷死了,这翠华山上除了太乙池,更有一处风洞,虽盛夏也是凉风飕飕,寒意沁人肺腑,风洞之北,更有一处冰洞,这会子里面还存有坚冰,当得起寒气逼人四字!”李十娘得意道,“从我八岁起,每到入伏都要到终南山来避暑,最爱跑的就是翠华山,便是觑中了那两处地方,只可惜翠华山上好些的地儿都建了道宫庵观,再往下却又不能避暑了。”
听她言语之中,很是遗憾不能在此山上有一座避暑别院。
元秀眯了眯眼,淡笑道:“这是你挑剔,这些地方也不是不能借宿。”元秀虽然没有到过翠华山,却也知道翠华山下有太乙、翠微二宫,其中后者还是本朝太宗皇帝时所建,本就是做避暑的行宫用,太宗皇帝大行便是在翠微宫中含风殿上,可惜元和中,翠微宫便废弃为寺,所谓践苔朝霜滑,弄波夕月圆,固然从玄奘西归后,此处成了密宗胜地,信徒如云,香火旺盛,但对比太宗皇帝时候的昌盛,究竟是一种物在人非的惆怅。
“这时候还好,若是本月初的时候,就是想借宿也有些难,须得提前与看中的观里招呼方可。”李十娘没有察觉到她心绪,扬着马鞭指着远山道,“翠华庙会连开三日,从本月初一到初三,最是热闹不过,去年臣女随七姐和兄长过去,还买了许多乡野趣物,可惜今年错过了。”
“本月初?”元秀略想了想,就知道李十娘为什么本月初会错过了——那时候她正卧病在床,不无遗憾道,“七娘也真是,若与本宫说一声,本宫也去瞧一瞧热闹呀!这会错过了,下一回难道要等到明年不成?”
李十娘嘻嘻笑道:“七姐一向不爱热闹,去年还是我硬拖了她去的,今年怕是自己也忘记了,这才没有提醒贵主,不过她就是想起来也不敢说的,贵主没有去过,不知道庙会上面人有多少——不提终南山中居住的山民并附近县中人氏,就是长安也有许多人会特特过来烧头几柱香,毕竟翠微寺的香火一向传说极为灵验,去年七姐为着她夫婿姑母的身子还特特去求了回签呢!”
元秀不免问道:“这郑家娘子身子很弱么?只是为何只得卢家姊妹陪着她来别院住,她的夫婿并其他子嗣呢?”
“这位郑家姑姑就是生卢家二十六娘时难产才坏了身子,冷不得热不得。”李十娘随意道,“卢家二十六娘还有一个同母的兄长,按着排行该是卢十八郎,只可惜丰淳元年时,卢十八郎因病逝世,郑家姑姑由此大受打击,她本是卢家六房的长媳呢,那之后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是自己院子里也都交给了卢二十六娘,二十六娘那会年纪小,多亏了堂姐卢二十五娘手把手的教导,去年的时候,六房次子的长子娶了妻,郑家姑姑便索性把事情交给了才进门的新妇,专心养病,这一回到紫阁峰,说是调养,其实啊多半还是为了叫她能够散一散心。”
“怪可怜见儿的。”元秀叹了口气,想起不久前长安传来帝后和谐的消息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只是卢二十六娘可有其他异母兄弟吗?”
“郑家姑姑这场病也和这个有关系,原本卢十八郎在,六房长子长孙的名份也没什么可争的,郑家姑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会卢十八郎去了,六房长支总不可能无人继嗣,卢二十六娘另有三个异母兄长,下面还有一个异母弟弟,姊妹且不去说——按着郑家姑姑的意思,她是想要挑那个最小的郎君到自己膝下养,那三个年长的待成了婚便都打发出去,留着幼子看家,偏生卢家世伯要循古礼,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想要把最年长的卢十九郎记到郑家姑姑名下,两下里争了几句,郑家姑姑原本性.子温和,自卢十八郎去世便急噪了些,说着说着便僵了。”李十娘道,“上一回臣女陪七姐过去探望她,她还提到了这事儿呢,就是不知道卢家世伯可点了头。”
卢家的家务事,元秀并不插话,只道:“卢家二十五娘并二十六娘听着排行正好相接,看为人处事,二十五娘却比二十六娘要稳重许多,听你说着她们关系极好,不是一个房里的吗?”
“二十五娘是八房的,不过其母与郑家姑姑同族,加上年纪相仿,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倒是比亲姊妹还要好些。”李十娘指着前方看似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道,“贵主请看,那一座就是翠华山了,咱们得把马寄在山下爬上去。”
元秀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足上的靴子,抿嘴笑道:“这个不怕,这时辰山上该有斋饭罢?”
“臣女最不爱的就是这一点。”李十娘抱怨道,“翠华山因是道家盛地,山上不见荤腥,那些素斋做的再好,说什么引得许多长安富贵子弟争相来尝,臣女吃过几回,到底鲜美不足。”说完又看了眼元秀,自嘲道,“臣女粗鄙,让贵主见笑了!”
这一点元秀也是深以为然,不过端着公主的架子,她却不能像李十娘这样说得直白,只道:“偶然一回,且忍耐下罢。”
虽然翠华山的山影近在眼前,山路曲折,到底又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山脚,两人分别下了马,又留了人在山下守着马匹,袁别鹤打量了下山高,皱着眉对元秀道:“贵主这会登山,若还要在山上游览片刻,恐怕回别院时天将暮,山间道路黑暗,马却是走不得的。”
他们来时的山路虽然是修葺过的,然而许多地方都是一侧靠山,一侧危崖,再者山高林密的,胡乱蹿出了一头猛兽,仓促之间误伤了元秀,禁军上下都难以交代。袁别鹤再愚笨也不敢冒这个险,此刻便流露出阻拦之意。
李十娘在旁听了,见元秀面有踌躇,便道:“其实山上也是可以借宿的,翠华山风景秀美,如今又恰好是庙会散去之时,贵主不如索性在上面住上一晚,待明日再回别院。”
她说的轻松,袁别鹤等身负戍卫之责的人却不赞同,跟来的采绿也道:“十娘子早些没有说到这样的打算,奴什么都没带,阿家若是住在这里,旁的不说,连换洗的衣裙也没有呢。”
“这……”李十娘虽然性.子直了些,究竟不笨,听出采绿话中有所暗指,赶紧分辩道,“臣女可没打算叫贵主在山上住,只是听了统军使的话,想叫贵主玩得尽兴些,或者咱们先不上山去,就到旁边翠微寺或太乙宫去瞧一瞧?”
元秀可不想去这两个使她缅怀盛世喟叹今时的地方坏了自己的心情,便道:“本宫很想看一看你说的风洞与冰洞,行快一些的话,想来是赶得上的。”
见她坚持,袁别鹤等人虽然为难,但也不敢阻拦,只好同意。
翠微山在终南群峰之中并不算高,山势也非陡峭,秀丽却是数一数二的,元秀虽然是女郎,但数月的骑射练习下来,又有李十娘陪着一路指点风物,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累,转过浓翠浅碧掩映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碧水悠悠,湖平如镜,倒影出群峰秀影,并蓝天白云,四周鸥鹭翩飞,当真如同世外桃源般!
元秀站在湖畔吐了口气,赞道:“太乙近天都——这太乙池当真如天上落下一般!”
“贵主看那边。”顺着李十娘指的地方看去,却见是几艘小舟,“泛舟湖上不希奇,可这太乙池是山中地动水出形成,舟行其上可穿行于峰峦之间,飘飘然如欲乘风归去,上几回都是人多时来的,难以体会那等闲趣,这一回……”她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然采绿用力咳嗽起来,李十娘看着元秀大感兴趣的目光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住了口。
只可惜元秀已经在问了:“那些舟船都是哪里来的?是附近山民放在这儿专门供人泛舟的吗?”
“这倒不是。”李十娘见她问了,只得继续解释下去,“别说贵主这样的身份,就是臣女,这样的舟船,轻易也难踏上去的,这上面的舟船只有少许是山民放在这里捕鱼用,其他一些,要么是附近观庵中所置,要么就是有的人家特特买了使人放在这里,等来时候用的。”
她道,“臣女兄长就为臣女与七姐买过一艘,只是平素不在这里,贵主若想乘坐,不如臣女使人去叫过来,那小舟倒还干净。”
察觉到袁别鹤和采绿的怨念,李十娘赶紧解释:“风洞和冰洞都在池之西北,从咱们这儿过去,乘舟比行路其实也慢不了多少,更能看些风景。”
“你家舟船在什么地方?”元秀问道。
“贵主请稍待,臣女这就使人去问。”李十娘吩咐了自己的使女,那使女立刻向着某处匆匆而去了。
元秀注意到她去的方向,不由道:“那儿似乎有些房屋,不是说这里寻不到合适做别院的地方么?”
“贵主不知,早先翠微宫建在这里,乃是笼山为苑,谁敢把别院修到这里来呢?”李十娘解释道,“后来翠微宫废弃为寺,倒是可以了,但玄奘法师自天竺取经归来,密宗在此大兴,香客络绎不绝,却也不怎么选得出宅基所在了。”
风水之说元秀并不精通,但李十娘话中之意已经明显,便点了点头。
李家的小舟来得倒是极快,划船的船夫虽然年纪已长,两鬓斑白,却面目端正,看着很是忠厚老实,他把小舟停到了附近,跳上岸来,先对李十娘行了个礼,叫道:“十娘子带了贵客来?昨天小老儿刚在山间猎了一头獐子,一会可要去尝一尝?”
李十娘瞧着与这老者倒是极熟的,未经元秀准许,也未透露她的身份,只道:“这回看了风洞与冰洞就回去,下一回再尝罢。”说着对元秀道,“易丈的媳妇做野味是极好的,绿园那边的厨子还特特向她讨教过。”
易丈复向元秀行了礼,他不知道元秀是谁,只当是与李十娘差不多的身份,笑着招呼道:“小娘子可也是十娘子左近邻舍?下一回过来若是如十娘子般不喜素斋,不妨去小老儿家用些,旁的不敢说,山中野味总是有些的。”说着指了指山下某处,“就是那边椿树下。”
元秀抿嘴笑了笑道:“若下一回来倒确实要去瞧一瞧。”
赵郡李氏的女郎说好,她还是有些相信的。
“贵主,他这小舟……”袁别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声提醒。
被他这么一说,元秀才发现,李家放这里的这艘小舟,精巧干净都有,只是连上了艄公易老丈,怕能载的也就那么五六人……元秀与李十娘自然是要去的,加上两人的使女,这小舟就差不多了,但,李十娘子或许还不要紧些,袁别鹤又如何敢叫元秀公主就这么跑去游览那两处洞穴?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再见长生子!
更新时间:2012-5-29 7:50:20 本章字数:3977
“小老儿这舟船确实不足以载诸位过湖。”易老丈听了元秀的疑虑,却并无为难之色,而是一指附近那几条小舟,笑着道,“不过那边的舟船也还算干净,只要要委屈几位郎君了。”
元秀看了眼李十娘,李十娘会意,拉着她到旁边道:“贵主且放心,先不说咱们今日到这里来是一时兴起,上几回,臣女家的护卫也是另租了小船跟在旁边的,这易老丈世居附近,为人甚好,臣女的兄长才托了他照拂这舟船,何况翠微寺附近多是密宗信徒,惧怕上苍报应,不敢说都是整日里吃斋念经的修士,品性都还尚可。”
“你既然敢打包票,那便叫袁别鹤他们另外登舟罢。”元秀想了想,道。
袁别鹤却执意要与元秀在一起,他与禁军今日都穿了便服,但因他为统军使的缘故,年纪略长,气质也更沉稳些,易老丈见他坚持不肯和元秀分开,却是想左了,不免好奇的看了几眼元秀,却是拿她和袁别鹤当做了一对。
元秀自是不知易老丈的想法,这太乙池本朝才现,却声名鼎盛,舟行其上,越发觉得水碧如玉,镜如镜,但远处波光粼粼,恨不能投身其中,时或见游鱼穿梭过舟旁,元秀禁不住俯近了船舷去抓,小舟随之一晃,袁别鹤忙道:“贵……九娘子小心!”
小舟地方不大,他这么一叫虽然声音不很大,易老丈却听得清楚,爽朗笑道:“那位郎君且放宽了心,这湖上无风无浪的,小娘子们就是活泼些也没什么,小老儿早年在河上待过,如今年岁大了比不得当年,操条小舟倒还使得。”
易老丈自信,袁别鹤可不敢全信了他,元秀被他打断,只得悻悻收回了手,问道:“风洞是哪边?”
“就是那里。”李十娘指给她看,却见远处绿树之中露出了两块高大的山岩,李十娘所指的方向正是岩石中间。
易老丈见元秀不再对太乙池感兴趣,暗自加快了摇橹的速度,小舟箭也似的划开湖面,不多时,就到了风洞前,他择了一处干燥稳固的池岸,自己先趟着水踩了上去,试了试地面,方重新回到舟上,搭好了跳板,请众人登岸。
袁别鹤先命两人的使女上了岸,李十娘问元秀:“九娘子可要我扶你一把?”
元秀朝她摆了摆手,她才踏上跳板时虽然摇了摇,但很快站稳,轻松的跳了下去,一行人都上了岸,却见另外租的两条小舟还有些距离,元秀见风洞就在眼前,已经可以感到四周明显比湖上更凉爽,便道:“咱们先进去看看。”
不待袁别鹤阻止,她已经举步向洞中走了去,李十娘自然也跟上,绕过了外面的几丛碧树,但见这风洞恰是夹在了两座巨岩之间,整个洞穴高约六丈,深处因无灯火,影影幢幢,看不分明,才到洞口,便觉一阵冷风卷出,一行人都穿了夏衫,此刻身上都是一寒——元秀忍不住道:“果然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站久了其实也冷的。”李十娘惬意的拨了拨鬓发,笑着道,“幸亏咱们乘舟过来,方才爬山出的汗都干了,若不然孔窍未合就过来被这风一吹,身子弱些怕是要就这么染上风寒的。”
“这风洞已经这样凉了,也难怪冰洞在这时候还能存住了坚冰。”元秀感慨道,“造化当真奇妙。”她见洞中黑黝黝的,便先不进去,而是站在洞口问,“里面都有些什么?”
因易老丈在湖边看着小舟,这时候众人便恢复了原本的称呼,李十娘道:“臣女第一回来时也很好奇,兄长特特让人下山去寻了一个气死风灯来照亮周围,其实就是那么一个洞穴,里面什么也没有……哦,有时候也会有些附近的山民,拿些容易坏的东西过来暂时放着。”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也没了进去的兴致,采绿探头看了一看,笑道:“这地方说起来也是常有人来游玩的,怎也无人做一做好事在里面点一盏灯?”
“你却是忘记这洞叫什么了?”闻言李十娘不禁抿嘴一乐,元秀嗔她道,“就算是气死风灯,你瞧这里的风上下左右的吹着,指不定就灭了,而且里面反正没什么景物,附近山民还有借它储物的打算,难道点着灯叫你看清楚了好顺手牵羊么?这样子黑黝黝的如咱们这样在洞口看看就是,反而不会进去动他们的东西了。”
李十娘忍笑道:“贵主说的是。”
采绿被嘲笑了也不当回事,只笑嘻嘻的道:“这洞穴实在古怪,好端端的透出风来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凉,倒仿佛是天生给附近山民所用的一样。”
“所谓造化钟神秀,就是如此了。”元秀道。
“阿家封号里也有一个秀字,可见阿家也是造化之所钟啊。”采绿眨了眨眼,笑道。
她这么一说,李十娘也点头称是:“贵主封号元秀,元为嫡为长为始,秀为荣为盛为美,足见先帝钟爱。”
话题忽然转到了宪宗皇帝身上,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道:“咱们去看冰洞。”
冰洞就在风洞之北,四周一般被绿树环绕着,这时候的日头最是毒辣,原本从风洞里出来,众人身周都带着一股凉气,走到冰洞附近时仍未散尽,这时候居然又感到炎热起来。
“贵主,冰洞寒冷,还是站在外面看一看就是。”虽然如此,袁别鹤打量了眼元秀身上单薄的胡服,还是劝说道。
“这样有什么意思?听说这里面这会还有坚冰储存,本宫正要瞧上一瞧。”元秀不以为然道。
袁别鹤阻拦不住,只得多点了几人跟上去。
这冰洞与风洞又有不同,风洞是未近身已觉凉意袭来,这冰洞——俨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界线,洞口三步之外尚且是炎炎的夏日,一跨入三步之内,元秀顿时一个激灵——一阵寒意卷来,探头向洞中一看,迥然于风洞的漆黑晦暗,这冰洞内居然甚是明亮!
明亮却是来自于冰雪。
元秀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但见绿树郁郁,烈阳高照,再看身前,却见冰柱悬棱,犹如一座冰雪之林,景象壮观,许多冰棱上有断痕,显然是附近来了人取冰,即使如此,深处依旧可见足有人粗细的冰柱,只借洞口进入的一点微光,却将洞中照得轮廓清晰可辨。洞中甚至还有一条用于取冰的小径,弯弯曲曲的,消失在冰林之间。
李十娘虽然是来过几回了,此刻依旧看得兴致勃勃,采绿忍不住道:“奴这会可觉得尚寝局那边每逢冬日辛辛苦苦的储冰是何苦来哉?若是大明宫里有这么一个洞穴单是内库就要省掉多少?”
“你说的倒是容易,这样的地方乃天地之所钟,若是到处都有,咱们今日又何必骑马跑几个时辰,再辛苦上山渡湖过来看它?”元秀仰望着远处的冰棱赞叹的道,“琼玉堆雪,没想到夏日居然也能看到这一幕!”
李十娘正要接话,忽然前方冰林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天地所钟?冬寒夏暑,乃是人间常在之道,如此逆转寒暑之处,当为天地异数,有道是事出反常为妖,又怎能扯到了钟爱上面?”
乍听见冰洞里还有他人,众人都吃了一惊,待听清楚了对方的话,元秀皱起眉,采绿已经叱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藏头露尾?胡乱接话!”
李十娘皱眉:“出来!”
剑拔弩张之中冰林后果然转出了一人,却见此人一身麻衣如雪,几与身后融为一体,容貌丰润,眉长入鬓、目若星辰,单看容貌,正当少年,然他满头长发,却是一片雪色,头顶莲花冠,横插翠绿玉簪,正是元秀在清忘观中见过一面的长生子!
“你这道士鬼鬼祟祟……”长生子的容貌太过奇异,但凡见过委实难以忘记,采绿原本气势汹汹,见到是他不由一呆,李十娘可不认识他,见他一身素白的走了出来,冷笑一声,才说了半句,却见元秀抬起手示意她噤声,警觉的远着长生子道:“你怎会在这里?”
“贫道自是在等贵主。”长生子手持拂尘,虽一袭麻衣,却风姿高远,站在夏日冰林前,犹如谪仙。
李十娘这时候也察觉到对方身份非凡,单是元秀居然认识对方,可知不是寻常人,她看了看袁别鹤,却见袁别鹤微微皱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手按在腰间机括上,居然是一派如临大敌之状!
李十娘一愣,也有些紧张起来。
元秀皱眉道:“你是修道之人,本宫却身在红尘,却不知道你等本宫做什么?”
“听闻贵主几个月前在寻贫道,只不过彼时未到相见之时,贫道特此避往剑南,如今已到时辰,自当前来相见。”长生子在清忘观时给元秀留下的印象乃是跋扈骄横,后来遇见贺夷简描述之中也是如此,如今忽然高深莫测,元秀心念几转,淡淡道:“哦,原本是本宫的六姐有些道家经文有所不解,本宫也是代她寻觅你,后来另有人为其解答,如今也无需你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长生子也不见恼怒,只是道:“贵主今日出行,可是事先约好?”
元秀眯起眼:“不过是巧合。”
“贵主当真只是为了令姊寻觅贫道?”元秀一句话堵住长生子,后者想了一想,淡淡的问道。
元秀皱了皱眉,却不是为他这句话,而是进了冰洞这些时候,有些承受不住寒冷,袁别鹤察觉到了,沉声道:“贵主只着夏衫,进洞来已有时候,为贵主凤体计,请先退出冰洞!”
等元秀与李十娘都离开,袁别鹤方一步一步,警觉的向洞口倒退而出。
洞穴中,明显比元秀一行人更早进入冰林的长生子,麻衣单薄如纸,却若无其事,看到袁别鹤如临大敌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步向洞口走去。
洞外,站到了烈阳下,众人都吐了口冷气,采绿摸了摸衣角,低叫道:“这么会儿连衣角都挂上了霜!”
“这冰洞果然奇异!”元秀抿了抿嘴,道。
李十娘悄悄拉了拉她袖子:“贵主,方才那道士……”
“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不必理他!”元秀哼了一声,却听身后长生子淡然道:“贵主若是不信鬼神,当初又何必去清忘观请求观主容你出家?”
与云州公主闹翻、一怒之下跑去清忘观闹着要出家,这是元秀丢脸的事情之一,从回大明宫起就不喜被人提起,这会被长生子慢条斯理的说来,顿时大怒,头也不回的冷笑道:“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人影一闪!
李十娘与采绿惊呼一声,却见长生子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她们身前,依旧姿态飘然出尘,俨然得道高人,心平气和的道:“贵主若是寻贫道无事,贫道却有些事,想询问贵主,不知如何?”
“不如何!”元秀也被吓了一跳,但她究竟见过燕九怀与杜拂日交手,想来这长生子也只是轻功高明罢了,因此不屑道,“本宫何等身份,竟要受你盘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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