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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

_31 十四夜 (当代)
回头看去,他对她含笑招手,一手捏着杯美酒,一手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她过来。
召玉先是一愕,随即面色变化,似悲似喜,竟难形容。
要知皇非身边女人虽多,却从不在部属面前对她们任何人表露亲近,更没有人可在这样的场合与他平起平坐。他这一举动,等于对众人宣布召玉在少原君府的地位,果然方飞白等皆面露诧异,但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一瞬而过。
皇非饮尽杯中酒,由召玉捧杯再斟一盏,转而对暗色道:“你将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记着,莫让我听出半句谎言。”微笑中目光如电,一闪扫向暗色,就连旁边闲情与别鹤都被那一眼迫人的锐气所慑,那是千军万马中淬砺的杀气,更胜刀剑斧钺。
皇非从不直接插手自在堂事务,此时突然发话,众人皆知是因召玉的关系。暗色自不敢违令,将船上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皇非眯了眼睛饮酒,也不知是不是在听,待暗色说完有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自问武功比白姝儿如何?”
暗色一愣,道:“或者不如。”
“哼!”皇非冷笑一声。
暗色额前隐有薄汗浸出,咽一口唾液,只觉得喉中干躁,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非眼角轻挑,点头道:“很好。”忽然扬手击出,一道犀利的掌风,直取暗色胸前。
暗色猛然色变,侧后疾退,身形已然够快,却仍无济于事,被皇非快逾电掣的掌风击中膻中大穴,身子急遽一颤。
皇非手指在袖中微微变化,数道指风紧接着点向他胸腹头颅各处要穴,但听“嗤嗤”轻响不断,暗色周身频频震颤,全无抵抗之力,脸色燥红如染,情形极是骇人。
如此二十余指后,皇非一掌凌空虚按,暗色背后“噗”地爆出两点血花,似有一对细小的精光破体而出,不分先后嵌入殿柱之中。
暗色身子抛飞,同时跌至地上,却一跃而起,屈膝跪下:“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皇非早已收手回头,正好接过召玉奉上的美酒,冷冷道:“就这点微末功夫,连体内被人动了手脚都浑然不觉,还敢说‘或者不如’,你若能在白姝儿手中走下十招仍保得性命,本君便拜你为师!”
暗色背心冷汗涔下,知他所言不假,白姝儿若确有杀人之心,岂会容他从容逃离,并且带回内奸的消息?这两颗“破玉子”乃是自在堂的独门刑器,一旦入体,无影无形,却随血液缓缓流至心脏,一击毙命,不过那将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事后无迹可查,死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闲情、别鹤扭头对视,皆自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险。
召玉反倒没有太多惊讶,替皇非斟完酒后娉婷起身,淡淡道:“这事便到此为止,你们退下吧。”
虽无一句重话,但那清利的目光已足令几人相顾惭愧,再不敢多言,对殿上行礼之后,恭敬退出。
召玉并不归座,略微抿唇,低头轻声道:“今晚玉儿未能达成目的,走脱了夜玄殇,误了公子大事。”
皇非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夜玄殇仍在楚国,还怕他飞到天上去不成?”言罢起身,“飞白听令,本君给你一千战士,你与陆沉两人会同青青、展刑所率南楚部众把守衡元殿,五日后夜玄殇必然至此,届时若还不能将其击杀,不必再回来见我!”
方飞白上前一步,朗声应道:“飞白尊命!”
易青青好奇问道:“夜玄殇明知君上要杀他,哪来这么大胆子冒险入宫?我们不是应该在质子府或者通往穆国必经之路上布防才对吗?”
“青青不知此人胆大包天。”皇非唇锋锐挑,“不久前曾有人潜入衡元殿盗宝,若我所料不差,十有八九便是这夜三公子,他的目标应是那原属穆国的紫晶石。若要盗宝归国,最佳时机莫过大婚之夜,我赌他定然会来。但飞白行事当要隐密,我还要借此确定一个人的心思。”
他轻举酒杯,琼浆玉色倒映眼底,闪过异样的光影,仿似淡淡丝锦飘落剑锋,那温柔与锐利的轻芒,于此一瞬扣人心弦。
众人皆是不解,不知是何人令得少原君动容,唯有召玉低下头去,心中隐隐猜出端倪。易青青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这么大胆,竟敢出卖君上?”
皇非面若止水,眸心射出冰冷的柔情:“但愿我所料有误。”
他既不愿明说,却有谁敢追问,易青青娇笑转移话题:“君上算无遗策,今次无论何人要动衡元殿的主意,我们定叫他有去无回。”
此话并非虚言,方飞白、骁陆沉所率一千烈风骑再加上一众南楚高手,五日后衡元殿将化作天罗地网,任人插翅难飞。邝天抚须笑道:“君上启尽麾下精英,却单单漏了老朽,莫非是嫌老头子不中用了?”
“老将军差矣!”皇非转身哈哈一笑,恢复从容神采,攀了老将背膀道,“姜老弥辣,本君另有重任相托。大婚之夜赫连羿人将会发动宫变,刺杀楚王,老将军可率三千精兵于日行、恭华两门布置,出兵勤王,围剿逆党。”
聊聊笑语,纵以邝天老将本色,亦是面现惊容,随后双眉一竖,退步领命:“老将定不负重托!”
皇非微笑点头:“老将军记得以英煌宫起火为号,千万莫要妨碍了赫连羿人的计划才好。”
邝天沉声道:“君上放心,老将知晓厉害!”
皇非眸中异芒闪现:“二公子含回已失踪月余,据情报推断,此事定与冥衣楼有关,不可不防。丰云,你领两千侍卫由东城至乐瑶宫沿途布防,但只准暗中行事,没我号令,不得妄动分毫。善歧,你领五千都骑禁卫,打出赫连侯府旗号,布守八面城门,当夜朝中百官凡有异动者,本君予你专断之权,放手处置,事后概不追究!”
一系列军令布下,众将无不血脉贲张,知道楚国大变在即,这短短五日已是上郢城最后的平静。
召玉垂首不语,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自己。皇非掷下酒杯,站出殿外,抬头望向旭光将至的天际,扬眉淡道:“召玉,王后与含夕是我们一切计划的关键,我便将上阳宫交给你了。”
归离 卷三·天锋 第十章 楚都烈焰
章节字数:5912 更新时间:10-04-25 21:43
东帝七年六月己巳,清晨。
乐瑶宫,凤寰殿。
万盏金灯在黎明降临之前将风平浪静的极云湖耀得泛若金海,云台华殿接天阙,仿若远离尘间的神祗,俯视着楚都上郢彻夜的辉煌。
金灯烨烨,光玉烁目,一张夔凤错金祥云榻映了灯火熠熠生辉,柔软的银狐白毯云彩般延开四周,越发衬得榻上琼光华美,那素衣清容的女子亦恍惚不似真人。
九公主子娆只着一件流云丝衣,斜靠紫貂柔锦,淡睨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大婚典服。
深黑近墨的广袖玄裳,以产自崑国天岭的艳锦玄丝织就,端丽铺陈,恍若九重天上飞流的夜色,每一缕光泽都有着星的灿烂,月的沉魅。衣襈硃缘饰以鸾纹,翡玉双佩相和,真红大带如云,章绣丹金凌霄千丝凰鸟,自双襟两侧展翼而起,交入华佩霞绫,若有云焰之光飞缀逶迤,入目生色,华势无匹。
一袭雍容尊贵夺众目,衬此王女帝姬,映此神容天色,真真相得益彰。
依雍朝典制,龙凤玄服唯有帝后在祭天大典时方可穿戴,纵贵为公主亦不得擅越,如此礼裳已是逾制。子娆单手撑了额头,凤眸淡映华光,似笑似叹,直到殿下司仪命妇再次叩首请公主服裳,她才抬手环目,一幅云袖慵然飘下,玉手指向近旁。
侍女们不知其所,茫然相顾,子娆指尖再点了点,一个命妇沿她手指看向旁边以金盘玉匣装饰的几样彩聘,迟疑问道:“公主可是……要这玉髓酒?”
“是了。”子娆欣然展颜。
彩衣侍女上前捧了金盘,将酒取出,子娆步下凤榻,赤足迈过那厚软的银毯,柔丝长衣曳地生烟。
众目睽睽下,她伸手取了酒壶,一线美酒倾入红唇,幽冽芬芳,颊染胭脂落梅香,胜似红妆。
一壶酒尽。
眼见九公主慵媚抬手,丝衣如水滑落腰畔,一肩柔光潋澈的青丝随之倾下,勾勒出曼妙玲珑的身段,满殿灿华金光都似暗了下去,暗到无声,唯余一抹幽艳背影,摄去人声息神魂。
“少原君府有此美酒,皇非若不风流,便是暴殄天珍。”子娆流眸轻笑,魅然喟叹。
轻轻伸手,一众命妇侍女方才惊醒,急忙趋前,或站或跪,替九公主奉衣服裳。
子娆任她们忙碌,丹唇含笑。待到妆成,侧眸回顾,落地大镜粲然生辉,映出女子绰约的姿容。
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感慨。
便是这般倾国绝色,方配得起少原君天纵英姿,便是这般仙容玉貌,方称得上帝女风华,睥睨无双。
广殿无风,深若永夜,唯一片灯焰焚金燃玉,隔着帷幔千幅,影影绰绰照亮空旷寂静的极云殿。
“主人,可以了。”离司低头后退,换作玄龙常服的子昊淡淡转身,玉案上放着云纹销金行墨龙王旨平铺开来,浅玉色织成的底子空白一片。
子昊独立案前,面容在那光亮深处显得十分静暗,看不透往昔深澈的眸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神情,片刻之后,徐徐提笔濡墨。
纯艳的流金朱砂,在雪白的云毫笔尖上浸开一缕丹红色泽,执笔之手削瘦而苍白。
离司见惯这只手翻覆风云的力量,看似修弱的指下,只要轻轻一拂,便是一城贵庶、一族生灵、一国诸侯乃至四海天下的悲喜。
一怒万骨枯,一笑天地清。
然而此时,离司却从那清绝的侧影中感到一丝迟疑。这是近十年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哪怕是昔日下令墨烆赶赴宣国,病榻上的少年留给人的亦只是淡漠的平静,犹疑这种情绪,离司曾以为永远不会在主人身上出现。
但这一切也不过刹那,笔锋触落金绢,依然是峻峭飘逸,傲骨天成,那清劲拔锐之气仿若多年前他在雪地临帖的笔致,浑然有别于登基以来锋芒尽敛的深沉。子昊放了笔,轻轻将袖一扬,将这王旨交于离司,淡淡道:“用印吧。”转身向外走去。
离司跪地接在手中,看向那旨意时,目光不由一震。
重叠灯火,投落幕帷深影,幽幽跳动不休,仿若在下一刻便要炙烈燃烧起来,在那鲜红与灿金的交错之中,因那转折提笔透出的绝然。
短短两行御笔亲书,册立公主子娆为王族之主,于东帝大行之后继承帝位。
天边响起遥遥钟鼓,传彻楚都四方。
八百年雍朝江山传承,封印在如血的朱砂之后,染作九天凤鸣展翼的煌烈。
没有金徽玉饰,没有华缎艳锦,没有仪从万乘筑鸾宫,没有千里王川册天娇。四十三字朱红丹书,一道肃简的王旨,便是襄帝王女九公主下嫁少原君,全部的妆奁。
子娆轻轻一笑,展袖移步。
命妇跪请九公主落座,呈凤冠、博鬓、步摇、十二鸾钿,并各色钗翠金坠,为梳望凤云髻。九公主只是淡淡一瞥,不置可否,两侧侍女不敢擅作主张,敛襟静候示下。
通明华灯层层璀璨,一路照亮宫门九重,深殿恢弘。
阶下宫人忽然不约而同俯身行礼,绛衣朱裙深深浅浅盛放满殿,恍如渐芳台上桃红春色,美胜瑶华。
镜中灯辉云生,一人自那芳菲万丈的红尘徐徐而来,玄衣上的龙纹仿似天阙浮岚,映她笑眸如烟,柔颜若水。
他的身影在她妩媚的凝视中渐渐清晰,袖畔药香微苦的气息浮盈飘杳,如在云端。子娆微微地笑,听他轻轻挥袖,淡声吩咐:“你们暂且退下。”
四周裙裾曳地之声窸窣,低眉敛首的女子退至殿外,躬身等候,不敢抬头,皆因那清雅绝尘的声音怦然心跳。
子昊迎上镜里幽柔的目光,轻声叹息:“原来子娆是这么美,二十余年,朕竟从来不知。”
子娆叠指端坐如仪,乌发凤衣重重铺展,霞染星眸:“后悔了吗?”
子昊无声一笑,修削的身形在银龙玄服映衬之下显得雍容而冷然,这一刻温柔平静的东帝,仿若渊夜深海千里无波,再艳丽的光与色折入深邃的海面,也都沉淀得一丝无余。
镜中淡影成双,秋水神骨,风雪清华,朦胧里相交相映,恍似重叠。
眼底里明净的凝注,眉稍上清醒的缠绵。
“朕记得还欠你一样东西。”
他伸手抚上她散覆肩头的发,妖娆青丝,越发衬得那双幽澈凤眸深若寒潭。子娆柔柔道:“欠得太久,连本加利一并算下,可就还不起了。”
子昊淡笑道:“只要不再欠,朕总是还得起的。”
子娆微微抬睫,一缕笑意悠悠洇开唇畔:“今晚离司和十娘将以陪嫁侍女的身份随我进入君府,烈风骑要同时控制楚宫、赫连侯府和质子府,造兵场中密牢必有松懈,若能趁机将宿英救出,我们便等于得到了一本活的《冶子秘录》,离司应该已将计划详细禀报给你了。”
灯下子昊面若止水:“子娆已是王族之主,今后任何事情皆可直接下令,不必再让他们特地请示朕。”
子娆手指向内一收,丹艳的指尖陷入重衣深处。隔着那一方明镜虚幻乾坤,她静静看着伫立背后一身清漠的人影,良久挑开笑颜,一字字说道:“王兄,你欠我一场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洞房花烛夜,以后,可别忘了还我。”
子昊有瞬间的沉默,而后依稀一叹,轻轻挽起她的发丝:“好,朕记得。”
发间清滟的幽香潋潋悱恻,千丝万缕,是她美好如玉的流年,花落芬芳姣艳的情怀。
柔长云丝滑过玉梳,落在朱凰华服玄魅的底色之上,温凉与缱绻留恋于他的指尖,一支血玉发簪雕琢精美,凤翔云鬓,绾作万千风华。
翡玉冰澈,晶莹似血,一雕一琢,莫非前缘。
朝阳升起,将整座大殿笼罩在煌煌金辉之中。九公主銮舆升驾,逆光下子娆缓步而去,踏过琼阶玉道,凤衣云裳飘展的裙摆随着霞带轻烟缭绕飞散,似被光华晕染,步入天光之际,祥云之端,那一副极美的画面,无尽,而多情。
是夜,上郢城金灿满天,灯火成林。
少原君与九公主登上呈曜门时,焰火正盛。
子娆站在这楚都最高之处看着身旁已经成为她夫君的男子,他绛红色飞绣赤云金羽朱雀神鸟的华服在星月与火焰的照耀下异常夺目,宽大的袖袍张扬放肆,令人想起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姿,他的光芒与骄傲。
城外是追随他的精兵猛将,城内是拥护他的大楚子民。
八方城门、深街永巷、禁宫重殿,望台高阙……一股股暗流汹涌,在这漫天华焰之下,无声无息澎湃。
今夜之后,楚国将不再是如今的楚国,天下将不再是如今的天下,曾经的九公主亦将不复存在,冠以少原君夫人的名号,人世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力,她与他,必定在这乱世风云中携手与共,面对属于他们的战火烽烟、盛世繁华。
子娆唇边掠开一丝笑痕,平静若深夜涟漪,刹那生姿。皇非便在此时转头,看向她:“子娆在想什么?”
子娆临风侧颜,云袖之上烈烈火凰凌空飘举,竟有华色冲天的美艳:“我在等着看比这焰火更加壮观的场面,未知何时上演,何处开场?”
皇非剑眉飞挑,优雅伸手相邀:“此话正是时候,吉时已至,夫人可愿与本君共登云台,赏此烟华盛景?”
子娆目中异彩闪过,此时戌时刚至,楚王车驾已然回宫,高台烽火,将燃其夜,宫掖之变,将在眉睫。
轻轻扬唇,抬手相握,随他行往呈曜门高达丈余的望台。
皇非华烈的衣摆迎风拂过直耸而上的台阶,随着他从容的步伐,渐行渐高,“子娆可喜欢登高望远?”他突然问道。
子娆道:“我初次约你相见,便是在惊云山巅。”
登临绝顶,凌云踏雾,看天地之无垠,睨万物于足下。
皇非掌心收拢,微笑时薄锐的唇锋自成一弯高傲的弧度,与他挺直的鼻梁、锋亮的眼神相配,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凌人的盛气,“子娆,无需太久,我会带你重登惊云天峰,尽览九域万里山河,那时你必以少原君夫人为荣。”
他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拥了子娆转向东北方殿宇起伏的宫阙:“今夜我水军精锐已绕道沩江,潜入云间,控制符离,三十里外便是宣国国境。从今日起我要你与我一同,看你的夫君如何收掌七城,攻入宣国,我要你亲手替我更换宣都徽识,将烈风骑的战旗插上宣国的大地。”
子娆目光随他指尖越过大楚国都的上空,划出一道威凌的锋芒,他怀内强势的男儿气息有着骄阳般炫人的华丽,夜光下她轻轻细起眉目,妖娆笑意流潋风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夫君果不令人失望。”
皇非声音在光焰闪映下显得温柔而冰冷:“姬沧敢在我眼底伤你,此次我必让他好看。不止是他,”他爱怜地环住怀中女子,“子娆以后莫要再做傻事,一切有为夫在,歧师必不敢再刻意作梗,处处为难帝都。”
子娆心头一跳,侧眸迎上他的目光,忽而曼声轻问:“攘外必先安内,今夜楚都想必有不少精彩的节目,未知夫君安排在何处?”
她眼梢夺人的媚肆挑破万千机锋,皇非眼中笑意渐盛,眼前这女子,知他一切心机权谋,懂他所有鸿图远志,却敢与他并肩站在这杀伐之巅,笑瞰天下风云如无物。
她的美貌她的艳,她的肆意她的冷,笑入耳,恍如战场之上纵横千里的杀戮一般驰骋快意,发入手,恍如庙堂之上指掌乾坤的叱咤一般令人陶醉。
恍如惊云山巅,九域四海展现眼前的那一刻,那是他一生炙烈的追求。
三千美色如流水,姹紫嫣红看遍,这个叫做子娆的女人,将是他生命中绝艳的色彩,同他的剑、他的名、他的传奇一起,铭刻永存。
他轻描淡写地在她耳边笑道:“英煌宫,衡元殿,赫连侯府,此中无处不精彩,本君必不让夫人失望就是。”
衡元殿三字一出,子娆心间一凛,笑意凝在唇畔。一个隐约的念头倏地闪过,仿若惊电驰裂夜空,狂风骤雨随之隐动。
这一刻他拥她在怀,赏此漫天烽火、烟华万丈,处心积虑的赫连侯府被他轻松玩弄于指掌,衡元殿张开天罗地网,等待着对手的到来,楚国命运悬于一念,北域大地扼于掌中……
这一切再次证明了烈风骑奇兵诡道的超凡实力,子娆亦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大楚少原君的可怕。
城头疾风飞卷,扬起两人玄衣赤袂,双双激荡不休。
皇非温柔执了子娆的手,将火把送入矗立于高台之端巨大的九雀神鸟云雷纹盘螭铜鼎。
一道烈焰冲天而起,半空血色如花,终于照亮了宫阙千重、云楼凤阁……
御苑上阳宫。
中宫仪仗肃静,一架硃轮紫络饰重羽八銮翟车停至殿前。
两名侍女趋前掀起丹凤金帷,车中伸出一只柔软白净的手,腕上玉环叮咚,仿若仙乐盈耳,一双金鸾缠枝步摇垂落淡淡丽影,楚王后扶了侍女步下车来。
月满金阙,一天流辉迫目。
楚王后抬头看向这月色下秀美堂皇的宫殿,似乎低声叹了口气,轻轻举步往殿内走去。
“王嫂!”含夕公主刚刚回宫,衣服还未换下,听得侍女禀报转身向外迎来,彩衣明艳在花香丽影中翩飘若舞,衬得月下娇颜如花,带来清脆的笑声,“王嫂你怎么来了?也不叫人提前说一声,我好早些回来陪你。”
楚王后已有八个多月身孕,因临产在即,今晚并未出席少原君与九公主的大婚典礼,此时微笑看含夕一阵风似得来到身前,姿容端雅,温柔底处有着与少原君如出一辙的高贵。
“在宫中闷得慌,便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楚王后抬手示意侍女们留在殿外,除她的贴身侍女拢月外,以召玉为首的八名朱衣女子躬身后退,隐入了花团锦簇琉璃影中。
含夕牵了楚王后的手,撒娇道:“皇非娶了子娆姐姐这大美人,都没时间理我了。子昊哥哥先回了乐瑶宫,他身子才刚好些,我也不敢扰他休息,便随王兄回宫来了,王嫂来得可是正好。”入殿后,她摆手遣退侍女,依在楚王后身边悄声问道,“对了王嫂,你记不记得皇非上次说过的事,王兄他答应了吗?”
楚王后微笑道:“放心好了,你嫁入帝都乃是一桩良缘美事,皇非既然有此提议,大王又怎会反对。”
“真的?”含夕眼中闪过惊喜,眸光跳动拂视于她,又带三分娇羞,“王嫂,你先前也见过东帝,你说他……嗯……他好不好?”
楚王后道:“好与不好,我如何说了算?你日日将他挂在嘴边,怎么自己竟不知道?”
含夕俏脸一红,顿足道:“王嫂你取笑我!”转而又抿唇浅笑,轻轻低头,“他对我很好,每次我去找他,他总会教给我一些好玩的东西,他知道好多有趣的事情,他还告诉过我,帝都有天下各国进贡的珍禽灵兽,还有人间罕见的奇花异草,他说如果我喜欢的话,便带我一起去玩。王嫂,到时候你和王兄也去好不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你没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特别温柔……”
这一番儿女思怀,情愫满心,楚王后目视含夕娇喜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柔声道:“含夕……”话音未落,忽闻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震得上阳宫殿宇颤晃,晶灯摇曳。
含夕吃惊回头,但见殿外天空被一片血红淹没,英煌宫方向隐有火光冲天而起。
“发生了什么事?”含夕方要出殿去看,却被楚王后攥住手腕:“含夕!不要去。”
归离 卷三·天锋 第十一章 琼华惊变
章节字数:4953 更新时间:10-04-25 21:36
侯府叛军兵分两路,戌时初,赫连闻人率先攻至昀宵门。
戌时三刻昀霄门破,迎仙、逢露两宫落入叛军手中,西苑顿成一片火海。
亥时整,光明门失陷,赫连羿人率兵直逼楚王所在英煌宫,一路杀至焕章殿前。宫中禁军仓皇应战,却遭暗为内应的御林左卫营临阵倒戈,死伤大半。
右部残军拼死抵抗,护卫楚王退至焕章殿朱雀台,点燃烽火,放出告急红焰向少原君府求援。
如血烟花冲上夜空,立刻被整个楚都炫耀天地的金焰吞噬,烟逝无痕。
遍地伏尸狼藉,一路血流如染,雍容华殿焚梁断木,逐渐没入升腾的烈焰之中。
呈曜门上空,一缕炽烈血光在皇非眸底乍现而逝,耀开他飞扬的眉眼、俊冷的笑容,他侧头看向子娆,微笑问道:“子娆可曾带过兵?”
子娆轻轻一挑眉梢:“带过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皇非笑道:“带没带过,倒也无妨,无非早一日,晚一日。”手掌一翻,将一样东西送至她眼前,“本君要亲自陪他们周旋一番,府中诸事便有劳夫人。凭此物可调动少原君府三千精兵,护卫府邸绰绰有余,夫人意下如何?”
清莹紫芒,照映夜华。子娆凤眸微抬:“紫晶灵石?楚军兵符何时变成了这穆国珍宝?”
“楚军兵符仍是朱雀神符,只不过我少原君府亲卫未必从命。”皇非随口解释一句,看向她的目光带出几分深意:“子娆与那穆国三公子相交一场,应当知道他对此物一直格外留心吧。”
烟火纷飞绽落,有若琼光,照得两人之间纤毫毕现,照出子娆面若静水,幽冶无波:“这紫晶石本就是穆国传承之宝,他若不闻不问,才叫奇怪。”
皇非剑眉轻扬:“兵败求存,献此宝物,穆国早已失去传承灵石的资格。子娆可知,为何当年君府鬼师大破穆军,却不灭其国,反而接受这以紫晶石为代价的交换?”
子娆在光亮下侧头,长睫暗影,流转清魅微光:“你既这么问,其中自有缘由,愿闻其详。”
皇非悠然把玩手中灵石:“只因这紫晶石牵扯一座宝库,这宝库建于穆国立国之初,唯有历代穆王知晓其存在,遵从祖训代代经营,以备非常之用,其中所有足以装备天下最强的军队,甚至建立一个国家。”
子娆眸光一挑,看住皇非半晌,唇角缓缓勾出艳艳浅笑:“皇域鬼师再加灵石宝库,楚王也好,穆国也好,天下谁人还能抵挡君府之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鬼师在扶川横生意外,再加赫连侯府从中谋划,君府险些为楚王所毁,幸而,皇域一子一女,皆非凡人。”她微微一顿,幽媚一叹,“楚王不知紫晶灵石真正的秘密,再加王后软语温存,少原君赫赫战功,紫晶灵石终还是落入君府。今日一夜,十年恩怨了于一旦,紫晶石从此号令的便不止是三千护卫了。”
皇非一直饶有兴趣地听她款款笑言,此时忍不住放声畅笑:“子娆啊子娆,得妻如你,实乃人生快事!”抬手挽她过来,“今晚我便将此灵石送与子娆,无论日后如何,子娆都将是我皇非唯一的妻子,最爱的女人。”
子娆微微地笑,袖中玉指轻舒,将紫晶石取在手中,柔声道:“夫君放心,君府一切自有子娆照应,子娆亦会备下美酒,静候夫君佳音。”
皇非倾身在她颊侧一吻:“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会速去速回,定不令子娆久等。”
英煌宫与上阳宫相隔整片御苑,火起之时早有都城军五部禁卫将此宫殿内外守护,烈火喧嚣远远传来,殿外天空被映得一片火红。
楚王后苍白着脸端坐金榻,越过珠帘玉光,看着殿外不断冲起的火光,眼中说不出的神色,逝如烟火,淡如秋霜。
这般惨烈景象并不陌生,十年前君府之中,亦是如此焚天烈焰,亦是如此血染琼华。如今巍巍辉煌的君府大殿下,那一片深埋的断瓦残垣,是父亲毁身丧师之辱,是母亲自裁谢国之恨。
昔日赤足散发,一步步拜上宫阙,今朝冷眼相看,这一场金戈铁马。
不知那曾下令抄没君府,亦曾惊叹她美貌的头颅,此刻是否已被剑戟高高挑起,那曾缠绵恩爱的身躯,是否已化作朱雀台上一缕飞灰。
十年夫妻,十年君臣……
“启禀公主,赫连羿人勾结二公子意图谋反,少原君已率兵入宫平叛,我等奉命前来保护公主,叩请公主
金安!”
侍卫急促的禀报声响起在殿外,含夕“唰”地掀开帘栊:“什么?赫连羿人竟敢逼宫谋反,好大的胆子!哼!皇非既然到了,便有他好看!你刚刚说什么二公子,我二哥怎会和他狼狈为奸……”
“大王现在何处?”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楚王后淡声询问。
“回禀王后,叛军主力攻破焕章殿,大王与三百禁军被困朱雀台,外面火势猛烈,实情尚不清楚。”
楚王后身子微微一晃,含夕闻言大惊:“那王兄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要去看看!”一转身,忽然发现楚王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急步抢上去扶住她:“王嫂你怎么了?”
楚王后一手紧紧握住含夕,一手掩在腹上,眉目之间尽是痛楚,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含夕见她这情形,竟似即将临产,顿时慌了手脚:“王嫂……快快!快来人啊,快传御医!”
远处轰然一声巨响,朱雀台方向再次冲起火光,大火飞烟遮尽半边天幕,侍女们惊叫奔跑声中,上阳宫里乱成一团。
东城质子府。
楼阁阒然。
焰火之光时而映透长窗,将漆黑的暗室瞬间照亮,夜玄殇瞑目独坐,仿若入定。
极轻极微的脚步声,迅速移动,刻意屏抑的呼吸,衣衫掠起夜风几不可闻的轻响,随着回廊两旁敌人迅速潜伏,屋顶之上亦有数人出现,以此静室为中心,整个质子府悄然陷入重重包围。
锦衣夜行,人人以黑巾遮面,腰佩虎纹金刃刀,来者显然并非少原君麾下精兵,身手却绝不逊色分毫,为首之人挥手施令,刀刃出鞘,破窗之声响起。
夜玄殇倏地睁开眼睛!
窗前数道寒光激射而至,同时上方屋瓦崩裂,碎石飞尘充斥暗室,将他所在的席榻全然笼罩在刀光之下!
案裂,榻毁,刀锋急啸,人影骤闪。
一道强大的剑气乍现即收,如龙潜啸,突袭者身不由己跌出门窗,无不骇然回头。
中庭月满,玄衣迎风。
夜玄殇不知何时早已到了室外,长剑归于背上,仰首看向楚都上空漫天华焰,忽然叹道:“计先,你不留着性命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却来凑这份热闹,不觉后悔吗?”
质子府总管计先自两排黑衣人背后现身出来:“属下奉命来送三公子上路,还请公子见谅。”
夜玄殇转身,满含兴味地将他打量,最后目光扫向两旁,一声轻笑:“白虎秘卫,怪不得你如此把握。也罢,你这六年跟着我,伺候得也算周到,今晚便留你一条全尸。”
计先有恃无恐上前数步:“三公子纵然武功高强,此次也难逃白虎秘卫与天宗联手重围,属下的性命就不劳公子操心了。”
夜玄殇微笑抬手:“我数到三,留你全尸。”
计先下意识后退,大喝一声:“动手!”
刀光急,飞血溅,一天盛焰绽烈华!
“你……你们……”
夜空光华凋散如染,计先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穿出的刀锋。刀锋冰冷,四下尸体倒地的声音传入耳中。
风声响起,数名白虎秘卫撤刀后退,夜玄殇“三”字出口,计先等十余人横地气绝。
“西宸宫八部秘卫参见三公子!”
庭中禁卫俯身叩拜,刀光利影,杀气分明。
夜玄殇大步前行,随手将外袍甩给为首的黑衣人:“设法引开少原君府兵马,接应白姝儿出城,天亮前我们在沣水渡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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