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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

_25 十四夜 (当代)
子娆足尖轻轻挑动水波,娇声嗔道:“师叔祖这话说的,倒像是和少原君府比咱们一族相承的血脉都亲近,那皇非……待师叔祖很是礼遇吗?”
笑语曼言,有心无心一句,歧师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子娆凤眸微侧,泛了清光水波,暗地里觑他神色,悠悠再道:“如今的烈风骑,似乎不是当年皇域手下的‘鬼师’,皇非此人,心性上可和他父亲大不相同。”
歧师阴恻恻地道:“没他老子借鬼师破国灭敌、建功立业,他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十余年前,皇域鬼师纵横天下,所过之处,必定城池尽毁、人无存尸,师叔祖该是为此出了不少力吧。”子娆笑吟吟地挑了眉梢,一字一句细细问道,“后来皇非执掌军权,第一件事便是废鬼师而建烈风骑,看来他对巫族蛊术之厉害并不十分了解,想必也一定不知‘万蛊反噬’是怎么回事儿。师叔祖,听说当年皇域战死扶川,情形极是惨厉,不知……是不是真的?”
歧师眼中精光一闪,直刺那美若天仙、妖若精魅的女子:“你想说什么?”
点点晶光盈缀墨睫,随着子娆轻轻抬眸,那光影一瞬幽滟夺目,便听她柔声道:“还能有什么?我不过想问师叔祖一句准话,王兄身上的毒,如今到底怎样?”
歧师黑暗里眯了眼,不声不言将她打量半晌,方冷冷道:“好个丫头,要挟我吗?”
子娆含笑看他:“师叔祖说笑了,子娆哪里敢?只不过那药毒太过棘手,叫人心里没底。”
“哼!”歧师阴沉着脸道,“你自己不会看?那岄息用毒的手法源自巫族,但凡是巫族之术,难道还有我解不了的?”
子娆眸波微漾:“我就是不解,岄息用毒的手法,如何会和巫族扯上关系,才要请教师叔祖。”
歧师道:“他本就有巫族血统,所学亦是巫族秘术,这有什么奇怪。”
子娆显然惊讶,眉目一扬看他。歧师继续道:“不过此事从来无人知晓,这本就是巫族之内极大的隐秘,上不报王城,下不昭族人,你听了自然吃惊。”顿了一顿,月色下森然一笑,“不过还有更加吃惊的,如今巫族都成灰了,凰族亦被人整治得七零八落,说出来也没什么。当初身为三大长老之首的妁忧私通凰族宗主,生下一女一子,被族内秘密处死。一女凤婠,便是曾得襄帝盛宠的婠夫人;一子却是改名换姓,日后一手灭了巫族,又死在当今东帝手中的长襄侯岄息。”
子娆不由心神微震。妁忧与凰族宗主凤离两情相悦、私下结合倒并非什么秘密,当年凤离曾因此杀妻逐子,惊动王族过问此事,但不久后妁忧练功走火入魔,亡于巫族禁地姒云殿。当日,凤离遣三十六暗羽夜袭巫族,重挫其长老精锐,携女而归,之后不到三年,便也郁郁辞世,临死前将女儿凤婠献于王族,以保完全,却从来无人想到,两人尚遗有一子。
凤离亡故,凰族宗主之位由长女凤妧接替,数年后凤妧晋封王后,此时妁忧之女凤婠亦为襄帝所宠,更因凤离当年杀妻之旧事,深遭王后忌恨,虽然诞下公主,最终却被活殉于岐山帝陵。
子娆借了夜光凝看歧师,似是分辨他话中真伪,忽然道:“女儿既被带回凰族抚养,倘若岄息真是妁忧之子,凤离岂会不知不问,任他流落在外。”
歧师双眼上翻,神情倨傲:“哼哼,他当然查过此事,不过妁忧那时临死产子,负责处置那婴儿的便是老夫,我怎可能让他查到真相?”
子娆眉梢淡拧:“难道是师叔祖你手下留情放过那婴儿一命?”她轻轻一笑,“这倒稀奇了。”
歧师乜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巫族离境天大长老的优秀血统,浪费岂不可惜?教养一番,自可留待他用。他那巫灵之境可是与生俱来,难得得很呢。”
月倾空山,江林深寂,四周一时无声。子娆静默片刻,继而唇锋略勾,曼然淡道:“确实有用,难怪当年师叔祖轻而易举便逃离王城。单靠卢狄,制造混乱放你出狱容易,真正将一个刑余重犯庇护那么久却难,倒不知岄息究竟将师叔祖藏匿在何处,竟连禁宫影奴都未曾察觉。”
歧师目中隐有寒芒闪过,阴沉沉地看向她:“藏匿在何处,又与你何干?唔……我倒险些忘了,襄帝是因九公主诞生赦我不杀,哼,那时候若非我在王城,不知还有没有你这九公主,说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江畔幽波隐隐,映照子娆眸光轻闪:“师叔祖这话叫人听着蹊跷,总不成我出生时,师叔祖人在王城?”
歧师又笑了一笑:“九公主诞时,琅轩宫天生异像,白昼倾夜,九星耀射,幽香满室,七彩琼光夺目而照殿宇,云阁生灿,医女宫奴皆昏昏不知何境,及醒,公主已降,天朗日清,万方明光普照……”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叙述王典所载九公主诞生时的情况,竟然分毫不差。咫尺间子娆便这么听着,圆月明亮,照映夜空,歧师背对大江,面容却黑沉沉不见一丝光影,而显得格外森暗。那双刻毒阴邪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正狰狞翻涌,呼之欲出,却又在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深处,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与那诡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对视,子娆只觉足下温软的江水亦化作凉意直窜上来,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于未知的一隅,丝吐红信,不知何时便将作出致命的攻击。这感觉令得人浑身生寒,修眉一扬,眸一挑,子娆忽地问道:“师叔祖,当年你们借故处死妁忧,无非是想褫夺她长老之权吧?什么私通凰族,倒没听说巫族还有这般禁令。”
歧师白眉牵动,眼中戾气陡盛:“你说什么?”
子娆似未见他狠厉的目光,澹澹浅笑:“想来,若非趁她临产生子之际猝然动手,巫族离境天大长老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歧师森然冷道:“那又如何?”
子娆仍笑,笑眸顾盼似曳流波,自是清冶魅人:“那关我什么事?我只知师叔祖医术高明,往后我们这些小辈还得靠您老人家多加照拂才是。”
歧师眼神几度变幻,森森阴暗不定,最后,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两眼,道:“不就是为那东帝吗?你倒是对他紧张得很,就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三番两次来找我。”
子娆唇畔始终带笑,只是眼底星波深处却见冷流漫绕:“我看过师叔祖今晚给的方子,对症下药,但那药性,也难免太烈了些。”
歧师冷笑道:“我只管医病解毒,他用了药自己撑不撑得住,与我何干?”
子娆乌睫一垂,复又一挑,便柔柔道:“师叔祖,我知道你的手段,定有办法让这药平平安安用下去,不过举手之劳。”
不知想起什么事,歧师目中阴气复盛:“你当以他现在的情况,数十种毒再加上九幽玄通的阻缠,是医个头疼脑热这么简单?岄息当初借了以毒攻毒的药理,以特殊的手法控制分量,在他体内不断用下剧毒,只要有更甚一分的毒入体,就能克制其他稍弱的毒性,直到身体极限为止,便是因此,才让他凭血顶金蛇的毒撑到今天。二十年来他体内各种毒性相互制约,牵此动彼,如今没有最初的配方,我便不能动此根本,药性如何缓得下来?缓下药性,倘有哪种药毒压制不住,一旦发作便够他消受!”
子娆知他心性,为人医病也绝不会叫人好过,哪里是无法可施。“话是这么说,但这点小事怎难得过师叔祖?”
歧师方要抢白她两句,忽然眼中毒光一闪,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道:“办法当然不是没有,你亦曾修习巫术,难道不知巫族用药的法子?”
子娆心头一跳,抬眸看他。歧师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别怪我没提醒,那药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的。”
子娆垂眸未语,过了一会儿,淡淡挑唇一笑:“既如此,子娆便多谢师叔祖了。”
月夜下歧师与她冷眸对视,哼地一声出口恶气,再不多言,甩手而去。子娆目视他消失在深夜中的背影,转身以手撑石,淡看明月。
月华千里照江流,幽澜,无波。
归离 卷二·弈局 第六十四章 风起云涌
章节字数:5365 更新时间:10-09-02 21:06
扶川城,一场水灾过后,整座城池草木萧杀,大片大片断壁残垣湮没在微明的晨光下,四处皆是枯石烂泥、黄沙蓬草,放眼望去,遍野荒凉。
日前在大雨下汹涌狂暴的沫水卷起层层浮沫,长波急浪穿城而过,将码头粗大的木桩半淹在水中,逐渐靠近的跃马帮商船被冲得颠簸轻晃,船头徽旗飘扬不止。
为首的主船上,舱帘一掀,解还天步出舱门,迎着料峭的江风舒了口气,一眼便见玄剑黑衣的墨烆立在船头,上前招呼道:“墨将军,早啊!”
果不出所料,仍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话都吝啬多说一句,比起性情豪爽的聂七简直是无趣到了极点,数日同行,解还天早已领教过了这位帝都第一剑手惜字如金的本事,当下见怪不怪,回头传下命令。
如同黑夜降下帷幕,一双双劲帆在微明的天光中先后落定,大船徐徐靠岸,抛锚停泊。下面早有分舵弟子安排接应,江边火把林立,随风闪动,船上装载的粮食、草药、布匹等被依次搬运下来,数十辆车马如龙驶往城中,码头上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解还天此次带来的帮众不过五百余人,十人一队,五队一部,五部一卫,皆依军中编制统管,各部属职责分明,等级森严,令人不难想象,一旦有所需要,眼前这十余艘铁甲商船立刻便能化身为一支强劲的水军,再加上先前进入七城的两批人马,纵使遇上楚国训练有素的战舰,也有一战之力。
迎着晨光站在船头,墨烆面上掠过复杂的痕迹,跃马帮少帮主一条性命,换来这强大势力的联手合作,帝都的筹码又多一枚。一颗颗棋子按照既定的宿命落上棋盘,风起云涌,硝烟浩荡,在漠北茫茫风尘中化作女子妩媚的忧伤,决绝的眼眸……墨烆想起临行前见到的九公主,不由微蹙了眉头,忽然被一阵寒暄拉回神思,却是跃马帮少帮主殷夕青率人迎上船来。
殷夕青身着碧色袖金麒麟纹武士服,背挂短刃方天戟,晨风之中大步而行,发冠熠熠,衣摆翻飞,号令一方的跃马帮少帮主一身勃勃英气,与日前病卧榻上的少年判若两人。
解还天是跟随其父创下跃马帮基业的老舵主,殷夕青虽身为少帮主亦对他尊敬有加,赶上前来阻他见礼,转而望向旁边声色沉默的墨烆:“墨将军,幸会!”复又低声道,“敢问东帝圣安?”
墨烆盯了他一眼,简单答道:“主上安好。”
殷夕青眼中扬开笑容,随手便攀了他手臂道:“一路辛苦,请将军随我入城!”说着也不待墨烆回答,一路说笑,引众人往城中分舵而去。
跃马帮分舵位于扶川地势略高的西城,后面紧挨城中点将台,扩建了数排簇新的粮仓,楚都运来的所有粮草药物皆存放在此,每隔三十步便有人把守,亦不断有物资运到城中,接济受灾百姓。这分舵虽是仓促改建而成,但规模气势可见一斑,殷夕青与解还天等人进了主堂,命人沏茶待客,一边将近来扶川等七城情况简单道来。
墨烆此次奉命北上,之所以与跃马帮同行便是为扶川一地的部署,听了个大概,起身抱拳道:“少帮主,借步说话。”
殷夕青放下茶盏,将手一挥:“你们退下!”堂中部属包括解还天顿时走了个干净,殷夕青抬头笑道:“王上有何安排,将军尽管吩咐下来,夕青万死不辞!”
面对这爽快的年轻人,墨烆纵不满他累得主上旧疾复发,此时倒也生出几分好感:“主上有令,请少帮主筹备五万军队的粮草,置于扶川安全之地,以备所需。”
“哦?五万大军?”殷夕青略加斟酌,便道,“好,给我十天时间,届时将军随时可找我调粮。”
“最多七天。”墨烆道,“七日之后,少帮主请调城中战船据守沫水,厉兵备战。”
殷夕青眸光一跳,方欲说话,忽闻外面响起震耳的爆炸声,紧接着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顿时将破晓的天空重新笼入昏暗。
“是粮仓!”殷夕青霍然起身,话音未落,身边黑影闪过,墨烆已掠出主堂。
堂外正西方向爆炸声接二连三传来,点将台前数个粮仓已没入烈焰,火借风势,正向四面逐渐蔓延,几名跃马帮弟子横卧火场,已然气绝身亡。
墨烆在火场边缘一停,目光扫过地面,眼底精芒倏现,仿若惊电无声。
殷夕青随后赶到,急声喝令:“调水龙灭火!”一抬头,墨烆的身影已没入火中。跃马帮早已调集人手,几道水柱射向起火的粮仓,火势顿时压下大半。此时,中心兀自燃烧的烈火轰然爆开,随着落焰四飞,一道剑光如电迫着一抹火色身影急速后退,自大火中破空而出!
众人只见半空里剑芒陡盛,点点焰光罩向如影随形的白刃,与那锋芒一触,骤然四散。剑气卷灭飞火,流星迸射,但听“哧”地一声急速声响,一道血光,漫天碎衣,伴着那火红的身影飞坠下来。
被墨烆自火中逼出的红衣人左手衣袖尽碎,落地一个踉跄,尚未站稳,眼前利光迫目,长剑索命般点向咽喉,匆忙下侧身急翻,右袖绽出一道火光,直扫墨烆面门。
墨烆冷哼一声,手底剑气凛冽,仿若千军万马破开烈焰,以生死之势罩向面前顽抗的对手。那人似被这气势骇住,再要变招已然不及,便被长剑洞穿肩头,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宣王座下赤焰使。”冰锋般的声音,不带分毫感情,冷冷响起在头顶。持剑之人面无喜怒的注视,令得灼灼火焰寂灭成灰,赤焰使抬头撞上那双锋利的眼睛,突然一震:“你是……”
墨烆剑锋陡斜,逼向他喉间:“替宣王刺探情报,掌握军机动向,宣国冰焰二使,向来形影不离,冰流使人在何处?”
赤焰使目光逡巡,闭口不言。墨烆也不逼问,只将长剑向下一带,血花飞溅,赤焰使一只右臂齐肩斩断,惨叫着滚到在地。眼前锋芒一闪,剑尖仍旧指向咽喉:“冰流使在何处?”
跃马帮弟子纵然称雄江湖,却也未见过如此干脆的逼供,一时间无不震在当地。由于扑救及时,粮仓中的火势已被扑灭,唯余几处火苗闪动,冒出黑烟阵阵。赤焰使咬牙抬头,道:“难怪扶川七城大灾不乱,原来如此,你想杀我和冰流灭口,令宣国错过军情……岂有……那么容易!”
墨烆面上仍是不见波动,剑尖下移三分,抵上他胸口神封要穴:“命门被破,焰火功周身反噬的滋味,你要不要尝?”
赤焰使面色陡变,似乎生出惧意。此时火场四周隐约传来阵阵奇怪的“丝丝”声,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地上十几架水龙突然迎头抬起,水柱急遽喷出,化作一片利冰铺天盖地罩向墨烆所在。
如此近的距离,墨烆根本无可退避,赤焰使眼中凶光骤闪,左手亦幻出一刃流火插向他心口!
坚冰烈火,眼见将墨烆吞没其中。赤焰使只觉眼前一花,背心一麻,墨烆却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挥掌击出,变成盾牌的赤焰使迎着冰流飞出,登时被无数冰刃钉在地上,殒命当场。
冰火残势蓦地冲向天空,一道墨色身影随之拔地而起,剑如长虹射向众人中一名跃马帮弟子!
那人断声大喝,双手外划,一双冰轮破空飞出,与墨烆剑锋一触,散开无数冰雨,如屏障一般遮挡了所有视线,借此空隙,其人便往点将台方向遁逸而去!
“回去!”随着笑声长喝,一对方天戟从天而降,截在点将台前。
劲风刮面,前路尽被封死,那冰流使迫不得已纵身斜退,骇然感到一股剑气已至后心。
不及回头,剑锋冰冷的感觉穿心而过,方天戟亦在此时划下致命的一击!碎冰如水,伴着飞血的身躯坠落台下,“呛啷”一声,墨烆长剑入鞘,飘然落地。
重伤垂死的冰流使吃力抬手,抓向屹立眼前的黑衣人。如此沉默的姿态,如此锋锐的气势,临死前心中诡异的清明令他确定曾经在宣王身边见过此人:“你……究竟……是……”
“帝都左卫将军,墨烆。”
冰流使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一阵痉挛,满面震惊与不甘却已再不及表露,重重栽倒在地,大片鲜血自身下洇散开来。
此时殷夕青也从点将台上跃下,低头查看:“是宣王的人?”
“宣王军中密使。”
“清查损失!”殷夕青回头吩咐一句,继续道,“看来将军对此二人很是熟悉。”
墨烆唇角微微一动,似是笑痕,又不尽然,他曾数次奉命潜入宣王身边,对其军中人物了如指掌,这赤焰、冰流二使乃是宣王手下得力干将,除此二人,便等于遮住宣王半边耳目,对主上用兵极为有利,“我曾和他们交过手,可惜之前被他们走脱了,今次还要多谢少帮主。”
“哈哈!”殷夕青爽朗一笑,回头听了部属禀报,挑了挑眉梢,“呵!这两人能耐不小,竟毁了我们六座粮仓。”
墨烆蹙眉:“恐怕要辛苦少帮主了。”
殷夕青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七日之内我保证将军粮草就是!唔,宣王派人潜入城中,难道当真要在扶川动兵了?”
“哦,你赌扶川吗?”
翠林影下,泉暖如玉,袅袅薄雾浮过回廊,于满园暮光中若即若离地曼妙在一倾碧波之上。有些慵懒的问话从廊下素锦竹椅上淡淡传来,柔若浮云的丝袍轻染暮色,仿佛在人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烟纱,合目而卧的人唇边一丝微笑亦在这黄昏的光影下似隐若现。
“宣王确有在扶川用兵的迹象。”苏陵似是回答,却又未下结论,“究竟如何,还要看烈风骑的动向。”
浮浮缈缈的暖雾,夕阳的影子倒映泉畔,荡漾在竹叶花间,看不甚清晰,“若你是姬沧,难道便坐等皇非占此先机?”主上的声音在一片浮缦的暗香中,忽然有种幽深的意味,苏陵一怔,道:“无论如何,姬沧总不会无视皇非的布置,贸然行事。”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白袖上金色的丝纹轻轻一拂,竹椅上子昊直起身来,空中飞鸟振翼的轻响,一只细小的青鸟穿掠雾岚落上他袖端,如一片翠羽飘入了洁白流云,脚环上镀银小筒,依稀带着漠北的春寒。
“诡兵奇变,虚实之道。”看过密报,他侧颜一笑,长长凤目中流开温冷的波澜,“宣王姬沧,当得起少原君的对手。”
苏陵接过密报,一眼扫下:“宣王遣赤焰、冰流二使潜入扶川,并调左右二军十万余众逼进七城。”
眼前丝云飘拂,隔了雾气只见淡淡白衣如烟,逆了光阴仿若即将消逝了去。子昊已起身往室中走去,薄雾晚香里丢下一句话:“姬沧的中军骑兵,现在何处?”
苏陵心头一凛,转身跟上他从容的步伐。子昊侧头一瞥,那一瞬间眼底深邃的光芒,惊起天地烽烟急。
“无余到了哪里?”
“日前过昱岭,今天已至射阳。”
“好,比想象得要快。”冰帘清光在身后溅落满地,子昊拂帘而入,停步案前,“传令墨烆,让他与无余会合,兵分两路,一路主力驻军介日峰,一路挑选暗部精英,截杀烈风骑所有靠近大非川的探马。”
苏陵手中密报一紧,眸心熠光锋亮:“冥衣楼各部可配合跃马帮,牵制姬沧大军,一旦有所异动,亦可出兵接应,保证万无一失。”
子昊指尖沿王舆图一路北上:“以烈风骑的速度,真正过鸣原急行军的话,不过一日便可至丹昼境内,运策得当,两日可下仇池、刑卫,兵逼厌次。只要皇非先拿下这四座城池,便不会一败涂地,届时自有反击的余地。”
苏陵抬头道:“烈风骑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子昊道:“最晚一批战马两日后到楚都,你便立即启程回国,调动兵马,等待最后的时机。”
苏陵微一振袖,肃然领命,瞳心深处波潮浪涌。
宣王姬沧此次以《冶子秘录》约战皇非,已是不耐眼前与楚穆抗衡之局面,欲将这棋盘彻底推翻。皇非同帝都达成共识,高调应战,锋芒逼人,双方无不要借此一战,奠定九域霸业。如今姬沧表面上调兵遣将,逼进七城,其精锐铁骑却在此时不知去向,必然另有图谋。主上暗中调遣洗马谷中精兵,以策应变,却同时将宣军动向全然隐下,即便是烈风骑探马,在洗马谷暗部的刻意阻挠之下,也必然错过这重要军情。
五百里大非险川,三谷交纵,险壑深崖,人兽绝踪,飞鸟难渡,就像楚宣西部一道天然屏障,从来便非兵家必经之地,但真要行军,却难不倒姬沧手底百战精兵。
试想无论楚军自何处进攻七城,姬沧的精锐部队如果突然横跨大非川逼向上郢,将是何等局面?国都被围,皇非必要回师救援,北方蓄势待发的宣军则可发起突袭,攻城之军调转兵锋,成两面夹击之势,纵以皇非之能,也可能措手不及,而惨遭挫败。
苏陵抬头,光帘垂影,仿佛金殿高处君王庄严的旒冕,隐藏之后的面容讳莫如深,一种平静至无情的漠然。显然,主上就是要楚军错过情报,要少原君临阵一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姬沧可以包抄楚军,靳无余和墨烆这两支隐藏在暗处的劲旅,也可以在关键时候配合皇非灭掉宣军主力,助楚军脱困,合军进攻宣国。
届时宣国东、北两方,将有柔然族精兵和昔国军队同时出现,四面受敌之下,姬沧纵有通天之能,亦难反败为胜。如此毕其功于一役,宣国灭亡,烈风骑气焰遭挫,王威震于九域,一举数得,则大局可定!
纵横兵锋,一算谋尽天下。如此险棋,如此胆略,纵见惯东帝深谋远虑,苏陵仍觉心神震动。无论帝都王城九华殿上,还是竹林雅舍谈笑之间,眼前素衣清容的男子永远有着掌控一切的力量,万千风云莫可学。
一盏夔龙金盏灯照亮连绵不绝的王舆江山图,点点细微的布置在这灯火之下渐渐渗入四海山川,每一寸疆土大地,当苏陵终于退出室外时,夜幕已至,微风拂面。远处黛青色的天际隐有光亮冲上长空,苏陵抬头,微微扬眉,大战将至必祭鬼神,何况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玄元夜呢。
归离 卷二·弈局 第六十五章 流光三世
章节字数:4376 更新时间:10-09-02 21:05
苏陵走后,子昊毕竟大病初愈,一日劳神,身子分外倦乏,饭也未用,早早便命人熄了灯火。离司侍奉主上歇下,只提一盏碧玉琉璃灯轻轻退出室外,却一抬头,竟见九公主人在廊下,衣袂沾露,似乎已来了有些时候。
“公主。”离司低身一福,抬头看去,见她目光落向屋内,眼角一分温柔,依稀略带迟疑,稍顷,回身问道:“他……在吗?”
离司愣了一刹,这些日子公主对主人始终避而不见,倒还是第一次这样问起,不由有些期冀:“主人刚刚服了药歇下,想必尚未睡着,公主要见主人?”
碧光影里,子娆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未待离司听清,便又一笑:“也没什么事,莫要扰他了。”说罢轻轻拂袖,就这么转身去了。
今年玄元之夜,恰逢烈风骑出战在即,少原君将代楚王在玄女神祠祭天封神,举行盛大的军典,楚都内外自比往年更加热闹。
入夜之后,千里清江倒映万般星火,玄女神祠烟云缭绕,恍若仙界异境,由此绵延而至楚江两岸,宝马香车,川流不息,灯火光焰,照夜如昼。
子娆随步人群之中,原本出来是想寻夜玄殇喝酒,但一到这繁华绚目的楚都,忽然又没了那份兴致,遂放弃了这念头,一时间却也不想折回山庄,就这样独自一人,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烟云纷扰的红尘,不知该去何处,只觉世间空空荡荡,无依无凭。
一道焰火在身边绽放,火树银花星如雨,流落玄衣云袖,寂寂消散了去。临岸江畔,不少妙龄女子正结伴放灯,典丽华美的楚服衬着轻纱娴静,隐隐笑语不断飘出,融入这晶光明焰喧哗之中。子娆驻足观看,细细凝思。依稀很久以前,王城之中也曾有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但太久了,久得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天上人间灿灿的轻光,千万盏明灯逐水随波,一直照亮三千御苑、九重龙阁,瑶池琼宇如仙境,看得人目不转睛。
亦曾有白衣的少年,清淡的笑眸,倒映在碧水幽波的光影下,伴她放那一盏小小银灯,温润神情,如同世间最美的光焰。
此情此景常入梦,漫漫七年无光无声的梦境,回首时有一个人在那里,有一双稳定的手,指尖点燃轻盈的灯火,抬眸一笑,星辉如许,月如波。
度仙桥畔,心焰盈盈,携了世间女子最为虔诚的祈愿,流转千生,流入每一次宿命的轮回。子娆微微噙笑,目送江流远去,一轮清月独照天边,在这半世繁华的边缘投下淡寂幽丽的身影。
风吹落,星如雪。
笑语欢声邀天舞,却一刻,思念如潮,涌上心头。
她不由在桥上停步,便这时,心中忽有所觉,蓦然回首,隔了那纷纭人潮,隔了万树千星,骤然坠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灯火深处,有人静静独立,亦正含笑望来。
雪衣如玉,清眸淡淡,却夺星月之华,漫天光雨、尘世喧嚣都似于他无关,他只看向白玉桥上独立众生之间的女子,用一种清静而安宁的目光,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
芸芸众生,红尘千丈,她转身,便寻到了他。
子娆不能转开目光,亦不能思考,只是怔怔地回望,明眸凝诧,于那寂静中光亮的一隅。直到他轻轻合眸,轻轻一笑,她才从那奇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逆了人流向他而去。
流光阑珊,飘落她的衣袂,沉没他清雅的眸底,点染微亮的柔光。
子娆被那清柔的注视笼住,眼中惊讶未褪,却又泛着丝丝欢喜,“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子昊低头,淡淡道:“想见你,便来了。”
子娆轻抬眉睫,细细看他,他眉宇间清逸含笑的神情,似是透出些许罕见的轻松与闲暇。
她贪恋他这样的笑容。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她便喜欢在那金碧辉煌的宫宴之上寻找他的眼睛,越过父王风流倜傥的笑语,越过母妃冷丽的姿容,千人万众间他总会在她目光停留的刹那抬眸,无心一笑。那短暂的瞬间仿佛一副完美的表情破开了轻微裂痕,露出冷淡与文雅之下掩藏的一丝真实。那感觉总令她奇异而欣喜,便像怀揣了一个珍贵的小小的秘密,深宫重殿间,只属于子昊和子娆,他和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千回百转,深浅心事,折进瞳心只是温柔:“夜里风寒,若有事我回去便是,你又何必特地入一趟楚都?”
子昊看着她,淡笑道:“若你回去,有些东西就看不到了。”
“是什么?”子娆抬眸询问。子昊笑而不语,眼中一点神秘,更加勾起她的好奇。
这时,她听到后面人群发出惊讶的声音,诧异回头,但见遥遥楚江上游,隐约有一片灿烂夺目的亮光,正顺流而下,盈盈闪闪,渐渐展开在这无边的夜色中。
比起寻常之人,子娆眼力自然要好上许多,此时已看清那竟是无数盏明亮的灯焰,轻轻“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向前迈去几步。
子昊微笑随她前行,见她又愣愣停步,便牵了她的手,带她往桥上高处走去。
江中万灯逐流,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映那水色如织,波光若玉,将这天上人间静静照亮,一直流向云霄,流入月华星辉。
无尽星光,照此无垠灯海,无暇清焰,照此绚丽红尘。
此时此刻灿烁的美景似入云梦幻境,子娆移不开眼,做不得声,任那流光美焰铺展天地,映亮了脸眸。而身旁一人,正静静凝视着她,万千灯火,在他漆黑的眸心轻轻浮泛,幽幽荡漾。
一天一夜明亮的温暖,似乎要将此生此世的美好、灿烂与缠绵都燃尽在这相伴的一刻,那炫目光亮,竟刺得人不能再这样看下去。
子娆闭目,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幽浓墨睫深处,莹澈的微光悄藏闪烁。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九公主更加了解东帝子昊。他一向并不喜喧闹,少年时便对父王那无休无止的射猎和游宴不以为是,常常借病避席;称帝后更是清静素简,就连长明宫侍奉之人都比先朝减半,若非逢遇大典,鲜有亲自参加。
襄帝、凤后二十载,早已耗尽了八百年辉煌王朝最后的元气,传至如今东帝,他一肩担起的天下,只余灾荒战乱、满目疮痍。他的性情别人不懂,她懂;他的艰难天地不知,她知。而他却替她在这玄元之夜,在这千里清江之上燃放万盏明灯,纵此一夕风流,点亮她所厌倦的黑暗,照暖这清冷人间。
或许,多年之前凤池畔,她曾无心回首,对他笑言,当无数光亮驱散黑暗的一刻,那天地之间的灿烂,是人世最美最美的景致。
子娆怔怔扭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他柔声问道:“回去是否可惜?”
她留恋他眼中含笑的暖,轻声道:“是。不回去,一直这样多好呢。”
子昊突然伸出手指,在她唇间轻轻一压:“若有心愿,今晚不是应该到玄女神祠去许吗?”
子娆越发地愣愕,睁大了眼睛,半晌才懂得问他:“你,信这个?”
子昊见她惊讶的模样,只觉十分有趣,轻轻扬眉,问她要不要去,子娆慵媚弯眸,笑吟吟便牵了他的手雀跃举步。
“快走,玄女神祠那边的祭祀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
便在此时,所有人耳边忽听一声巨响,万众仰首,正见天际一道金光冲起,华焰如雨,在夜空正中绽开炫烈的光芒,猝不及防间,耀得人眼目欲花。
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焰光直冲天宇,一朵朵华美辉煌的烟花漫天盛开,惊人心魂而夺人神魄,霎时间整个上郢城亮如白昼,流光溢彩,倾照天地。
如此霞彩盛焰,直逼星辉月色。灿金烂银炫如火,不断地冲起、绽放,若烈日之光,布满整个天空,一次比一次炫耀,一次比一次夺目。
楚宫龙檐金顶、君府琉璃碧瓦,倾宇连城的尊贵,皆在这无尽华焰之中相映争辉,恍若一片金宫天阙,万千气象煌耀。玄女神祠那边祀典已然开始,楚都万人空城,皆来参加这一年一度,集家国戎祀于一体的重大活动。这气势逼天的焰火使得人潮如沸,便有一人之名,自庆典之始从千万人口中欢呼而出。
少原君皇非,大楚之战神,九域无可匹敌之英雄,以强有力的姿态,执掌楚国军政大权的年轻元帅。
当他亲自登上祭台主持大典,当烈风骑震烁军威展现于眼前,就像每一次出征,每一次凯旋,几乎所有的楚人都以无比崇敬之态,高呼其名。只因每个楚人都知道,并坚定地相信,因为有少原君在,楚国方为九域之强国;只要有少原君在,楚国亦必将如这争天华焰一般,长盛而不衰!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目光追随着祭台高处风神夺人的身影,这一夜玄女祠前,亦不知许下了多少女子如梦的心愿。
“是皇非呢。”人群聚向玄女神祠,而使得桥上相对安静下来,子娆遥望那片近乎狂热的场面,略有感慨地道,“楚人知少原而不知其王,九域闻楚国而不闻帝都,威震天下的烈风骑,大楚战神之名,震耳欲聋啊!你说……如果有朝一日当面对上他,你有几分胜算?”
子昊正注目于祭台前面那一片赤甲亮剑,不知是因焰光灯火,还是因这漫天星月,眼底不为人知的深静之处有着锋亮熠动的微光。
展如鹰翼,聚如剑锋,万众如一,声威震天,百战之中磨砺而出的杀气,出生入死浴血激扬的豪情,足以沸腾任何男儿之血——这样一支军队,将大楚国威推向鼎盛,令所有国人都以冠上它的名号为荣,令人一见之下,便会心生纵剑傲啸、放手一战的快意!见她如此问来,子昊略略扬眉:“双方有备而战,列阵一决雌雄,胜负之数五五。”
“哦?”子娆奇道,“你的意思是,并无胜算的把握?”
子昊一笑,淡淡再道:“但若奇兵突袭,立分生死,他没有任何胜出的机会。”
子娆越发讶然:“皇非用兵可是以奇谋险算著称,难道比这个反而胜算多些?”
子昊但笑不语,修眸如海,天地从容。子娆侧头,借了天际焰光,欣赏他不经意流露而出的傲岸锋芒:“我知道你花了很多时间,几乎研究过皇非所有的战役。你最终选定他,是不是认为楚宣之战,他必胜无疑?”
子昊低头微笑,轻轻咳道:“我选他,是因他并非楚王。”
子娆一愣,随即眸光一转。他凝视她片刻,神情恢复那种寂然无波的平静:“而他,也会更加需要帝都。”
四目相对,映此明光飞焰,子娆看到无数烟花在他幽深的眼底无声绽放,轻轻凋谢,一片明明暗暗,起起落落。那眉目深处莫名的情绪,如这一瞬灿烂的消逝,而他的目光却染上了烟花的光与暖,仿佛永不凋零,在她展颜相望的一笑。
那一笑,妩媚而多情……
子娆仍是牵着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中抬头看那焰火璀璨,那些明与暗、冷与暖,再不曾染透那双琉璃清眸,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声道:“子昊,我们不去玄女神祠了吧。”
子昊微觉诧异:“怎么?”
子娆转身,风吹衣发飘扬:“那里是楚国的玄女,管不了我的七情六欲,我的祈愿,在这里。”
晶莹的指尖轻轻指向自己的心口,她便这样,对他展开明媚更胜烟花的笑容,美得不似人间应有,而另一只手,却覆上他雪色清冷的衣衫。子昊目光似被凝住,就在她指尖触到胸口的刹那,仿佛漫天焰光绽落心中,绽开心花无涯,是那样灿暖,而炽热的深痛。
归离 卷二·弈局 第六十六章 飞凤求凰
章节字数:4239 更新时间:10-09-02 21:05
万灯照江,焰火飞扬不绝,当此夜色之下,楚江上游忽然一亮,一艘巨大的楼船拐过弯道,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
雕牙层阁,琼檐玉砌,船身两侧各有数十盏金灯层层高悬,明光四射,将这巨舟内外照映通明,如同一座豪华的水上宫殿,自灯火辉煌的江面徐徐驶向度仙桥。
一见那船头徽识,江中其他画舫船只主动让开航道,显示出这巨舟非同寻常的地位。
子娆驻足看去,遥见船头巨大的扇形望台上人影绰立,分布有序,无论男女皆是锦衣华服,气宇不凡,然她抬眼只见一人,眉目轻轻一漾。
那人含笑卓立众人之前,有若岳出群山,峻然拔萃,一身大红缣金飞云袍,外罩明玉软丝甲,身佩三尺剑,发束瑞金冠,簪缨照俊面,神采飞剑眉,正是如今九域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楚人崇敬如神的少原君。
明焰耀空,衬此剑眉星目,映此高傲容华,红色本就夺目,穿在他身上更是一番烈烈逼人,然那份自然而然的风流潇洒,却亦无人能及。
随着这巨舟靠近度仙桥畔,船头桥上原本不多的楚人皆恭然避行,一时间十里长桥,人声阒然,只余子昊两人衣袂迎风,从容安立。
自巨舟出现江中,子昊目光便锁定皇非,再无他人,正如皇非注视于他,倜傥笑眸,异彩涟涟。
一个是四海之主,白龙鱼服;一个是凤翔长空,翱啸九天。未谋面而神交久矣,君臣敌友,于此注目之间,作这九域万丈风云,激流跌宕。
巨舟尚未泊稳,皇非身旁早有一人抢先叫道:“子昊哥哥,子娆姐姐!”
子昊这才移目看向红妆绯衣的含夕。子娆亦转头,恰一双飞焰如花,当空闪闪绽落,光华盛放的刹那她冷不防与皇非灼亮的目光相交,心头不由一跳,便听皇非扬声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不知臣可有荣幸,得请王上与公主一同泛舟游江,共赏此良夜美景?”说着振袖拱手,翩翩一揖成礼,笑目耀人。
他若无其事参拜东帝,话语传出,前后众人无不大吃一惊,无人料想眼前这文质清瘦的白衣男子竟是当今天子。明日东帝在楚的消息,必将迅速传遍九域,当此宣楚兵锋隐动、形势错综之际,帝都的态度将给诸国带来何等震动可想而知。
子昊目光微微一闪,然唇畔隐现雍容浅笑,淡淡道:“免礼吧。灯焰争流,月洒长江,想必乘舟游览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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