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归离

_13 十四夜 (当代)
皇非亦笑:“得蒙宣王垂青,非,不胜荣幸。”
姬沧拂袖起身,长眸微垂:“卫垣摆了一阵空城计,自你到了穿云关,这出戏便已结了。我在楚都候你,待你回师之后,咱们再好好算一算那《冶子秘录》的账。”
夜幕四沉,金帷灯影徐徐轻拂,空荡荡只余了一缕暗香。皇非把盏静坐,淡看一地碎玉冰晶在幽暗中轻轻闪烁,一朵艳若滴血的曼殊花迎着微风妖娆盛放,丝蕊轻颤蛊惑着深藏于夜色的暗流。挑唇而笑,忽地倾酒入喉,对面穿云关逶迤的灯火,骤然穿透眸心。
冷月青灯,时过三更。
半部兵书倒卷,一盏淡茶微凉。夜阑人静,子昊独立灯下,负手望着壁上悬挂起来的王舆江山图,修长的身影略带孤寂,在长案之侧投下一道清冷的痕迹。
分明是无眠寒夜,却从未觉得漫长,淡倦的眼底透着白日人前难见的凝重,深深沉沉连那如水月光也难融化。一年,侥幸再多几日,于人一生仿若弹指,朝夕易改,光阴流逝,日子一天少似一天,一夜便短去一夜。
廊前风过,吹落一地花黄,除了几声轻微的低咳,黑暗中寂寂无声。忽然之间,子昊眉心一动,开口道:“你不该来。”
不知何时,帘外多了个人,灯影照不清面目,只能见一身黑袍身形威武,虽是跪拜堂下,却有一番龙虎之姿。“罪臣得知主上入楚,自作主张,还望主上恕罪!”沉稳的声音隐含威势,该是惯于发号施令,此时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压抑,来人低头在暗处,岩石般的身影半隐垂帘之后,深黯而模糊。
“你不该来。”子昊身也未回,淡淡再道一句。
那人屏息不语,却也不敢起身,唇角紧紧绷起,一面侧颜映着月光,深若刀削。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是,罪臣这便回去。”
子昊微微抬头,似有一声轻叹:“起来吧,等你从这儿赶回去,穿云关早已插上了朱雀王旗。”
那人一惊:“主上何出此言?穿云关雄踞天险,又有重兵把守,除非皇非亲率烈风骑……”他忽然停住。
“纵使皇非亲率烈风骑而至,有你卫垣坐军镇守亦不足为虑,但你孤身入楚,却是将穿云关拱手让人了。”穆国虎卫上将军卫垣震骇的目光下,子昊徐徐转身,江山图前灯火微亮,照不尽东帝幽静深眸。
卫垣道:“皇非日前人在清台山,纵烈风骑有所举动,还是赶得及应对。”
穿过影影绰绰的深帘,子昊静然目视于他:“卫垣,心存侥幸,所料不周,此乃兵者之大忌。”
卫垣起身站着,默不作声。
子昊语中似带三分清漠:“你与皇非并非初次交手,不应有这样的错漏。皇非向来心高气傲,息川为人所阻,边境连失四城,他如何肯善罢甘休?烈风骑自息川直插边城,早与你有过交锋,数日之前皇非在楚都宴饮游乐,却暗中调动三万楚军秘密西行,随后又增加两万轻骑沿泾川、麓岭潜入长谷。此时此刻,他根本不会去清台山,若我所料不差,人已经在穿云关了。”
东帝手中的消息皆来自冥衣楼遍布各国的线报,其精密准确卫垣早有领教,这番推测由不得他不信,心知自己一时急躁,非但错失了与皇非对决的机会,更使得边关重地面临险境,皱眉道:“是罪臣疏忽了。”
子昊唇角无声一挑:“你是心中有事,自乱了方寸。”
卫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忽然单膝跪下:“罪臣这番冒险来此,是想求主上恩准,与妻儿老母见上一面,还望主上能够成全!”
子昊面色静冷,分毫不见动容,只淡声道:“做好你应做的事,不该想的勿要多想,这句话我五年前便曾告诉过你。”
卫垣猛地抬头,骤然对上东帝寒澈的目光,心头仿佛再次闪过暗殿深处秋水横空的一剑。
一剑亮似惊电,碧血飞溅凤屏。
一剑贯裂黑暗,照见少年君王如雪的容颜。
剑光冰冷,离那妖后的眉心唯有三寸,若当初他刺了下去,如今雍朝之主,早已是五公子严。
血染青锋蜿蜒而下,凝作此时东帝臂上一道彻骨的伤痕。
东帝二年的那场叛乱,以五公子仓惶出逃作为始点,直至那曾经尊贵的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高悬在雍门之外。然而刻在心头最为清晰的,却是一双清冽的眼睛。
透过明暗不定的灯火,那双眼睛在月华深处若隐若现,早已看透一切野心与挣扎。五年前长明宫深冷幽暗的偏殿,也是这岑寂孤灯,也是这雪衣素袍,少年天子苍白的笑容里传承于王族不折的骄傲,比那剑光更利,比那鲜血更冷。
千钧一发之际,以血肉之躯挡下了他必杀之剑的东帝,抹去了所有可能暴露刺客身份的痕迹,只留一枚白虎玉玦送至他的面前。
青龙绶、白虎玦,雍朝上将御赐贴身之物,危急之刻两符合一,可行调兵之权。
是年七月,公子严伏诛,断首悬于雍门,至死双目不瞑。雍朝自立国始,从未有过如此处置王子的先例,即使谋逆之罪,也无非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全尸而葬,不损王族之尊严。帝都群臣哗然惊震,却在凤后铁血手段之前,无人敢谏一词,唯丞相伯成商与上将军卫垣具书上表,请葬公子严于王陵。
九华殿中,卫垣面庭力争,当场激怒凤后,挟愤拔剑,在左卫将军墨烆、右卫将军靳无余联手夹击之下杀破重围,一路反出帝都。待王城禁卫赶至上将军府,卫家妻儿老小早已不知所踪。
凤后震怒不已,下令诛卫氏九族,戮“叛党”三千余人,稚子幼儿概不生赦,帝都内外一片血红如染。
丹阙金殿之巅,赤色凤衣遮天蔽日,红罗飞纱,血锦柔丝,执掌生死无情的手,也曾轻轻抚过长明宫中锦帐后昏睡不醒的少年,清弱的脸庞。
归离 卷二·弈局 第三十三章 天衣无缝
章节字数:5621 更新时间:10-09-02 21:14
卫垣僵跪在侧,紧攥着那枚白虎玉玦,拳头抵在地上几乎淤积见血。玉质寒凉,如冰沁骨,猛兽利爪抵刺掌心,将叛逆者的烙印镌刻其上,终其一生都无法泯灭。
子昊冷眼相看,若非此人,何来昔年子严的叛乱?胆小文弱,每次见到他都会絮絮执手问安的五弟,所有王孙帝姬中最无危害的一个,凤后特地留下堵塞众臣之口的王子,竟有胆量密谋篡位、刺杀太后,更在事后瞒天过海逃出帝都,远至宣国。
谁是谁的棋子兵卒,谁将谁的命运颠覆?一线胜败,剑锋上又是谁的鲜血?长信灯下,焚尽了谁的不甘与屈从?
自古江山多少事,胜者王侯,败者寇。
卫垣额前青筋隐隐突起,却终是低下了头,一丝陡然而起的念头猝灭在光与暗影锋锐的边缘,“罪臣……明白。”
“你不要回穿云关,皇非计划周详,穿云关他已势在必得。如今三日之约已了,你不必再行顾忌,直接命横岭一线峡川、饮马、寒泉三处守军发兵攻打郗国,行动要快,务必一战定夺。”东帝的声音温雅清和,转瞬抬眸,些许旧事渗入光照底处无边的晦暗,涓滴无存,身前仍是心腹重臣,得力之将,缜密话语已全然只是当前局势。
卫垣尚有些恍神,不由问了一句:“郗国?”
子昊略微颔首,向后抬手一指,要他自去看那地图:“拿下郗国,即刻兵逼少陵,既要战,便索性给他个痛快。”
卫垣毕竟久经沙场,多年来能与皇非、姬沧等人物抗衡,自非庸才莽汉,定下了心神,立刻悟到其中关键。郗地小国,乃是夹于楚穆之间不足百里之境,源自西昆仑的玉奴河流经此地,沿途沉淀下大量金砂,郗人世代以淘金为业,颇为富足。
值此乱世,楚、穆两国觊觎这片宝地,各自虎视眈眈,却也正是因此,两相持衡,彼此牵制,谁都无法顺利得逞,郗国君主亦每年向双方缴纳岁供,国家尚且得以保存。
楚攻穿云,穆伐郗国。皇非若不为所动,非但郗国,与之相邻的屺、钺等国都可能沦为穆军囊中之物;皇非若救少陵,卫垣便能趁机夺回穿云关,同时可自郗国掠取价值不菲的纯金作为战利品,如此足以向穆王交代之前战事的些许失利。
不过须臾,便是一副有胜无败的布局,但若按这般布置下去,楚穆间大战一触即发,却与先前定计背道而驰,届时掀起一天乱局却又如何能压制得下?
温言缓笑,看不透君心似海,卫垣汗透重衣,只像是坠入深水之中无处换气,浮不起却也沉不下,纵横疆场的猛将,举国叱咤的权臣,在东帝面前束手如同三尺孩童,再不想多留一刻,直到退出静室,仍是丝丝刃刃心有余悸。
“卫将军请留步!”一声招呼将人神魂惊回,墨烆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拱了拱手:“有人想请将军过去说几句话。”
卫垣手中玉玦悄然落入袖内:“是何人?”
墨烆抬手让道:“将军见了便知道了。”
穿花过影,越过一片修竹茂林,墨烆在前引路直到了一泊静湖之前。
皓月清辉,照水流光,轻渚之畔幽然立着一名玄衣女子,如云乌云鬓松挽,几缕青丝淡垂,她墨玉色的罗衣修逸曳地,慵然半拢肩头,一袭清墨衬着着凝脂雪玉般的肌肤,纯粹的黑与净洁的白,却生出世间任何艳色都难见的媚冶。卫垣只见背影,便已知来人是谁。
无论是烈焰冲天还是朗月无尘,襄帝朝九公主更胜其母的绝世风姿,任人一朝得见,永生不能或忘。
不料东帝与长公主双双皆在楚国,卫垣心中既惊且疑,躬身道:“罪臣卫垣,参见公主。”
面前女子优雅回头,眉目盈笑:“将军何罪之有?不必这般说辞,见过王兄了吧?”
卫垣道:“是,王上有令,命我立刻赶回穆国。”
子娆款款移步,行至他面前,素手纤纤,将一卷帛书托在掌心:“你此次来意墨烆已告知与我,王兄近日身子欠安,深夜倦怠,恐未有精神与你细谈,那些许小事你不必忧心。三月之前,昭公便已秘密遣人将府上太夫人与夫人、公子接入帝都,这本是册封两位夫人的御旨诰命,但王兄顾及你在穆国行事方便,暂命拟而未发。”
双轴黄帛锦卷,上有丹书朱墨,下落行龙金印,卫垣对此再熟悉不过,一眼扫去,转而抬头,长公主清美一笑晕开在明净的湖面,满天月色也化了柔媚,叫人一时定在了那儿。
“如今之世,天下纷乱,诸国皆以主弱臣强,伺机而动,然王兄并非幽、襄之帝,帝都亦非昔日之帝都,此事你当深知。”子娆徐徐轻语,卫垣面湖而立,单手探入袖内扣住那枚白虎玉玦,只觉掌中冰凉。
“王兄自幼多病,常觉精神难济,如今朝事尽付昭公,内廷嘱托于我,但昭公年迈,思之令人深忧。”子娆略略抬眸,觑见卫垣眼角无声一跳,缓声淡道:“五年前为与凤后周旋,王兄命你西入穆国,你虽是穆王后亲弟,但穆王后毕竟已身故数年,穆国也终究不过是一方诸侯,局限西地,岂能真与帝都相比?如今内乱渐平,昭公之后朝中总需有人主持大局,这也是为何王兄命我拟旨,册封你妻、母的原因。”
卫垣掌心忽地一紧,子娆锁住他眼眸,柔柔笑问:“卫垣,昔日知你刺杀那妖后,我便对你极是赏识,只不知日后你会不会叫人失望?”
美目潋潋,湖光失色,卫垣瞬间心跳加快,手心的玉玦竟也似火一般有了灼人的热度。
子娆含笑注视于他,眸心深处淡淡寒芒隐若星子散落冰湖,只是晶莹璀璨得迷人。权谋手腕,她似是天生便会,看惯了多少风起云涌,曾经了多少刀光剑影,深宫里绽出妖娆的红莲,自生命的伊始便浸蕴了腥艳鲜血,父子情,君臣义,至爱、至恨、至情、至圣,都是那权欲情孽艳色中破败不堪的尘埃,弹指便付云烟。
她淡淡笑着,美若天人的容颜缥缈于水月之间,一川清辉泠泠流淌,照尽尘世贪嗔痴念,物欲挣扎。卫垣后退了一步,弯腰的姿势有着恭顺与谦卑:“今后一切,臣愿从公主吩咐。”
子娆莞尔展颜,倾身向前,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卫垣不解抬头:“公主的意思是,要臣扶立玄殇公子?”
子娆再道一句,卫垣沉思片刻,点头道:“公主所言甚是,臣却未曾想到此点。”
暗雅幽香之中,子娆媚语如丝:“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对太子御来说你不过是较为锋锐的兵刃,而对玄殇公子,你却可能是开天辟地的利器。”
“臣明白了。”卫垣道:“有一事不知公主是否听到消息,前些时候太子御曾暗遣心腹入楚,与赫连羿人定下密约,只要赫连羿人设法铲除夜玄殇,他便保证送含回公子平安归楚。”
“楚二公子含回?”子娆羽睫一扬,眸心明光微漩,闪过淡淡清利,霍然明白了那日在楚宫殿前赫连羿人节节相逼的因由,略略抿唇垂了双眸,忽而又一笑:“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穿云关情况紧急,眼下耽误不得,往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看着卫垣领命而去,子娆依旧驻足湖畔,微风半牵衣袂,仰首淡看明月,冰轮玉影,一天皎洁无暇,映照她晶莹的肌肤笼上一层清寒的面纱。
过了片刻,她侧首对一直站在暗处的墨烆道:“传令给穆国分座,让他们寻个合适的机会,替那位含回公子另外找个清静些的住处。”
“是。”墨烆道:“卫垣那边可要继续监视?”
“不必了。”子娆道:“撤去所有部属,只留意太子御的动静,若他和卫垣往来过密,即刻报与我知道。”说着飘然转身,罗袖淡扬,金丝玉帛悄无声息地落入深冷的湖水,转瞬便沉没波心,连一丝涟漪也未曾遗留。
精舍中灯仍亮着,子娆沿无人的回廊步入内室,迤逦的裙裾曳过寂静,似月夜深处漂浮旖旎的暗香,晶帘绰绰洒下疏影,隔着里面子昊独坐在案前。她却并不急着入内,抬手拢了一串冰玉倚帘看他,他也暂未说话,待手底一字书尽,才问道:“走了吗?”
“嗯。”子娆随意应了一声,仍借着灯火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过了会儿,她轻唤他的名字:“子昊。”
子昊抬头看她一眼,以目相询。她眉间若有冷月般的清郁,语声却比平日更多柔婉:“区区一个卫垣,以你的手段,轻易便可要他甘心听命,却偏要弄得他惴惴不安,再让我去笼络安抚,未免多此一举。”
子昊笑一笑,淡淡道:“今日有些倦了,不想多言,你去倒比我要好些。”
子娆黛眉轻拢,散开珠帘移步案前,隔了莹莹微光寸寸探索他眼底幽深的痕迹:“你别哄我,你心下想些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子昊安然与她相视,又是静静一笑:“既知道,怎么还问?”
子娆欲驳他,却张口无言。水晶盏中灯花微微一跳,映得她腕上串珠幽亮闪烁,恍然记起,其实多年之前他便如此,由商容至苏陵,由十娘至聂七,由墨烆至离司,一点点殚精竭虑的经营,赌上性命的博弈,暗底里聚积起冥衣楼这样的力量。庙堂死,江湖生,濒临覆灭的王权移花接木,盘根错节渗入诸国,形成潜伏的暗流布控天下,才能有如今从容的局面。
背负着重逾生命的责任,行走于血刃尖锋上的他,费尽了周折,冒尽了风险,耗尽了心血的谋划,而今唯一能号令冥衣楼七宫二十八分座的信物,却是她自幼贴身佩戴的小小串珠。
冥衣楼,那是他送她的及笄之礼。
那一日擦身而过,他淡定低语轻轻飘过耳畔,是她心中永世不灭的火焰,玄塔底下曾支撑着日日夜夜孤独与黑暗的侵蚀。
子娆,即便天地尽毁,我也会护你一生平安。
是不必再问,他对卫垣冷颜相向,做了她控制这权臣坚固的基石,任她踏着一步步迈向云间巍峨的天阙。九重云端极高极冷,与那玄塔深处一般无二,琼台峻宇都笼在煌煌天光之中,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子娆做过这样的梦,于一天华美的虚空中寻找他的身影,看得到他的微笑,却触不到他的暖。此刻月色落于他的襟前,清幻如陷梦境,子娆心头惊悸,指尖蓦地扣住案头,几将那丰艳丹蔻也折断,忽然间额角微痛,被他抬手轻弹了一下:“傻丫头,莫要胡思乱想了,你离让我安心放手还差得太远呢。”
他的笑容清淡轩朗,略带难得一见戏谑的痕迹,目光却径直透彻人心。子娆先是有些怔忡,突然间凤眸照他一挑,狠狠盯了他漆黑的眸心,语声因低抑而略有微颤:“我最讨厌你这样,什么都算计在自己心里,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
她以眉间冷丽的嗔怒,拒绝他波澜不惊的微笑。他不急亦不恼,一时低头轻轻地咳嗽,末了便顺着她道:“有什么事你想问,我答就是。”
子娆以眼角余光瞥他,却再怎么赌气,也在他润了笑意的注视下无法坚持,终要向那双透人心肠的眼睛屈服下来。没什么想问的,纵然不说不言,他的一切从未瞒她。
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所以再没有丝毫任性的余地,他肩上的责任又何尝不是她同样无法逃避的命运?垂首敛眉,叠起幽净的目光,“既已选定了楚国,为何又要在穆国那儿费这么深的心思?”
子昊垂眸静默,片刻之后,复又微笑看她:“这几日有意无意地,常听你提起夜玄殇。”
子娆道:“魍魉谷中他帮过我,之后因皇非针对于他,我曾用你的私印传书卫垣要他暂且退兵,为此还被你罚背了五篇《国策》,这些你都知道的嘛。”
子昊一笑,问道:“他较之皇非如何?”
子娆奇怪地道:“少原君权倾楚国,实力雄厚,一举一动皆可左右天下大势。穆三公子现在仍是他国质子,因遭太子御猜忌,身边杀机四伏,处境险恶,按今晚卫垣透露的消息,他如今在楚国怕是要有更大的麻烦,你难道不清楚?”
子昊微微合目摇头:“我是说夜玄殇较之皇非。”
子娆侧首思量,心中将这两个男子回忆比较,却也分不出个高下,只当他要了解两人以作决断,便细细说与他听:“皇非看去风雅倜傥,却有时傲气凌人,夜玄殇生性狂放不羁,实际心细如发;若论武功,逐日、归离两剑不相上下,想必难分胜负;若论谋略,一个谈笑用兵天纵奇才,一个手段不凡气度过人,日后恐皆非池中之物,你说孰优孰劣?”
子昊啜一口清茶,目光飘向窗外,似是看那溶溶月色,简单地道:“我想听你的看法。”
子娆目光在他脸上一转,细品他的神色,而后慵然抬手执了银匙去挑那水晶灯芯,火光幽幽晃晃透出散碎清芒,落入她掌心透明一般晶莹。灯色渐渐亮起,映得她眸心亦有着清澈的光彩:“要我说啊,也都无非如此而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漫不经心地笑,唇角别蕴柔情。
子昊眸色潜静,不作声,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却见她在清丽朦胧的灯色下抬眸,爱娇一笑,将一句细语轻轻掷进他的心湖:“你不知道吗?在我眼中,天下男子都比不过一个人。”
他眉梢不经意地一动,仍是沉默。子娆笑望于他:“你不问是谁?”
他微一摇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无奈而宠溺。子娆以手支颐,忽然侧眸问他:“过几日便是我的生日了,你已有七年没有陪我过生日,怎么补偿我?”
灯影微漾,子昊仿佛看见多年前青竹林中蓦然撞进他清冷世界的小小女孩,一晃七年,原来他已错过了她七年的悲欢喜怒。两千多日夜永逝难追,该用什么来补偿?向来静如止水的情绪在这一刻渲开难言的遗憾,他柔声答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怎样都行?”她长长的睫毛轻巧一眨。
他淡淡地点头。
“若是很难的事呢?”
子昊瞬目而笑:“你说。”
她寻找着他的温暖,依在他身边,声音低柔的好像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九岁生日那天,曾在王城策天殿前发过一个心愿,我想要做一件事,可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做到。后来我被那女人关进九重玄塔,有一次不知怎地病得很重,塔底又黑又暗,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冷得好像连心跳都要封冻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朦朦胧胧地却总想着那件事,只觉得若做不到,我是死也不甘心的。”她伸手牵着他的衣襟,孩子一样带着丝柔弱的无助,眼中有着他从未曾见的哀求,重复道:“真的是死也不甘心的。可我知道那是件很难很难的事,子昊,你帮我好吗?”
子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揉进了千丝细锐的针芒,指尖穿过她温凉发丝,触及笼于轻愁之下寒玉般的脸庞,不想亦不问,只轻轻应她一个字:“好。”
归离 卷二·弈局 第三十四章 一战之功
章节字数:4593 更新时间:10-09-02 21:14
东帝七年春,楚穆两国爆发大战,十日之内穿云关三易其主,烽火弥漫苍山。
通天驿站之间,一道道王令飞驰,双方不断增兵,百余万大军旌旗蔽日,连天战火迅速吞灭峡川、饮马、寒泉、少陵、武备……蔓延至郗、屺、赪、雩、钺诸国。
四月乙庚,少原君率烈风骑渡玉奴河,奇袭郗都句章。
战车如雷,铁骑踏碎繁华,郗、屺相继亡国,赪、雩两国复遭颠灭,局势愈演愈烈,直追幽帝年间那场曾令九域分崩离析的大乱。
钺国紧邻屺国,一时岌岌可危,国君走投无路下抱侥幸之心遣人急入帝都,上叩天阙,求助王族。
丙辛日,帝都遣使西行。
王使峨冠素服,乘輶轩,执旌节,拥八纛玄龙大旗以昭王仪,三十六面云幡金橦虎旌随之。禁中王卫七十二骑缓辔随护,一路上不张剑戟,不竖戈铤,过九夷、入钺国,从容而至穿云关。
庚寅,王旨降,穆国卫垣撤军。
辛卯,烈风骑退兵少陵,少原君亲自出城迎接使者,三日后班师回朝。
楚都上郢。
千里清江如玉带,长流曲折,穿过古街画桥,饶过高城雀台,在楚都宫坊之间恰到好处地形成一泓浅湖。半边青山映水,几座绣阁连绵,湖畔遍植金丝翠柳,中间娇红点缀,碧叶若裁花似雨,将那雕栏玉户、飞檐红楼笼在暮春秀雅婉约的韵致中,泛舟其间,只似坠入了一片温柔梦乡。
这片染香湖是楚都有名的吟风弄月处,怜香惜玉地,日日不乏拥翠袖而谈笑、调丝竹以怡神之风雅骚客,锦衣绣辔,出入风流,然而最明媚的春色不在岸上,却在那随波轻曳的几点画舫。
半月阁的画舫,是无约不得登舫,入而必掷千金之所在,其中又以花魁白姝儿的闺舫最为诱人,纵舍千金亦难登窥,得入者皆是诸国显贵,常人只能望而兴叹。这艘长逾三丈的画舫前延半扇形香檀木平台,后置七宝双层角檐,檐下垂玉玲珑,整幅湘帘之上漂浮着若隐若现的银丝刺绣,蝉翼般半掩翠栏,冶丽轻柔,自有一种典雅而神秘的美。
今日舫间有人,当中香阁帘下传出清灵动听的琴音,美姬白姝儿着一身宽松华丽的留仙醉花长裙,领口衽边刺绣百鸟衔枝缠花蔓,沿那浅褶妃色胭脂锦点缀而下,一路逶迤铺地,其上柔若无物的嫣红柔纱随着她轻拢淡抹的动作飘曳摇动,几似帘底花光轻笼周身,单那映衬着冰弦的皓腕玉指便已有说不尽的美。
对面一张贵重的冷香木锦榻,缀明珠,贴玳瑁,四面以金玉嵌丝镶做精美回纹,氤氲宝光之中斜靠着一个白衣男子,完美无瑕的面容,俊逸闲洒的姿态,赫然便是不日前才将雍朝半壁江山闹了个天翻地覆的少原君皇非。然而此时,他似是并未对眼前美人有太多关注,闲执羽觞,倚榻半卧,目光却穿过微微飞拂的幕帘看向画舫之外,湖心一畔。
轻挑丝弦,白姝儿忍不住抬了眼角悄悄思量,想他或者并不在听她的琴,也不知是不是何处怠慢了这位眼下名满诸国的贵公子,来了大半日了,毫不见他往日谈笑风生的兴致。心思微乱,指下无意略略一窒,只是微不可察的停顿,随着轻云流水般的弦音一掠而过,皇非却忽然抬眼,“姝儿,极少听你琴中出错。”
白姝儿扬袖在琴上轻轻一收,弦丝袅袅悠颤,娇糯的声音似也带着几分微澜荡漾:“奴家已弹了几支曲子,公子却只看着窗外绿颐妹妹的画舫,头都不回一下,只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公子是不是厌了奴家,这么一慌,手底便乱了嘛!”
美人娇嗔,妙目里一汪春水泫然欲滴,真不愧是艳压群芳的尤物,一颦一笑都妙到了极处,皇非欣赏着她颦眉含怨的姿态,掷下玉杯踱到案前,低头笑道:“分明是自己乱了,倒赖上了我。”
身前娇躯软软向后一靠:“是奴家学艺不精,只盼着公子亲手指导一番,以纠错漏。”
皇非自她身后探手撩动琴弦,叮咚数声,指下流出悦耳的清音。温香软玉艳骨倚怀,那琴音却一丝不乱,飘扬转折,将一段仙音妙曲演绎得淋漓尽致。“可听得清楚?若再错了,我可要罚了。”皇非侧首优雅淡笑,温热气息吹起美人双颊动人的霞色。
白姝儿柔柔顾盼,眼角百媚横生:“公子待要怎么罚,奴家都从你便是。”予他动人的一笑,转首舒袖去为他取那摆在水晶碟中的艳艳鲜果,一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掠向窗外。
隔湖相望,对面泊着楚都另一位名妓绿颐的画舫,白姝儿向来对自己笼络男子的魅力颇有信心,想皇非倒未必是被绿颐新编的歌舞吸引了过去,只是那船上还有一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国三公子夜玄殇。
皇非的确为夜玄殇而来。
数日里暗中看察,眼前这位身处险境的三公子深藏不露的沉着倒也真是不一般。两耳不闻战事,漠然不理纷争,只见在此寻欢作乐,掷金买醉,目光往岸上扫去,此时此刻,那几个尾随了多日的间者恐怕早已醉倒在柔情深处袖底裙畔,明日太子御的案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出现。
如此看来,那提议确是可行的。
原本一盘死棋,黑白凌乱已近残局,如今偏偏断、连、飞、立,步步都是起死回生的落子,皇非像是颇为感叹,轻舒一口气,眸心却隐泛着异样的精芒。
十余日前少陵城中,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率军亲迎的使者正是那惊云山巅约他饮酒,玉台水榭与他赏月的女子,如先前每一次偶然或必然的相遇,她依旧有着让他无法忽视魅人的笑眸,送上让他无法拒绝诱人的条件。
楚穆一战,除钺国之外,郗、屺、赪、雩等数个小国就此泯灭在九域版图之上,其中郗、屺入楚,赪、雩归穆,弱肉强食,生死淘汰,强者愈强,弱者消泯,兴亡更替的脚步从不因苍生的不甘与挣扎而有片刻迟疑。
三十六乘七宝云车装载玉璧百对、美酒千坛、金帛万幅,迤逦西行而入楚穆。帝都御赐丰厚的犒赏,惊云山一言承诺,王族未发一兵一卒,却彻底奠定了王域之侧两国鼎立的宏大格局,天下数十年乱象终渐渐归于清晰。
而她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赫连羿人暗中勾结太子御,欲密谋迎公子含回归国。公子含回乃是楚王同父异母的兄弟,亦是楚国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王权之人,如今诸国争权夺霸,刺杀他国国君之事屡见不鲜,一旦楚王身有不测,赫连侯府便可扶立新君,获得绝佳的机会扳倒少原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赫连家虽入楚多年为将为相,却终究不是真正的楚人。
如今赫连侯府要杀的人,少原君府却定然要保,非但要保他无恙,更可在恰当的时机助其返国,回赠太子御一份意外的大礼。
“夜玄殇心机武功皆非常人,绝不会甘受太子御压制,穆国内争一起,必然影响与楚国争霸的实力,楚之霸主地位指日可待。退一万步说,若夜玄殇最终不是太子御的对手,无非还是恢复眼前的局面,楚国并无损失,但若夜玄殇能够取代太子御,则以他的性情,对曾鼎力相助的少原君府必存报答之心,如此强强连横,便是双赢的局面。赫连羿人既打了如此一番主意,公子何不顺势而为,令他李代桃僵呢?”
委婉细致,轻言曼语,句句妙不可言,他几乎要为那精心深密的布局而拍案叫绝。强强连横,亦是相约相制,她放手联合楚国,自是早已与夜玄殇达成某些默契,举穆联楚,今后有这两大国左右护卫,试问天下还有谁敢动王域分毫?
推之策之,如今白龙鱼服亲临楚国的那人,放眼九域恐怕当真无人能与之比肩。
思之念之,那个艳骨冰心、妖娆剔透的女子,直叫眼前百媚千红都作了索然无味。
皇非多少年来再次有了一试剑锋的兴致,除去曾与宣王姬沧的对决,真是很少会有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眼前忽地晃过一点鲜红,白姝儿靠至身畔,以玉指执一枚娇艳的含桃送到他唇边,幽幽怨道:“公子像被绿颐妹妹引走了魂儿,奴家不依了!”
红袖荡落,玉臂半露,颦笑处风情万种,皇非哈哈一笑:“姝儿莫不是也想罚我?”
白姝儿似拒还迎地嗔他一眼,“当罚公子饮酒一杯!”
皇非方要说话,舱外忽有一个阴柔的声音隔着轻纱飘了进来:“倚红偎翠,美人销魂,皇非,你倒是快活得紧呢。”
帘外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皇非笑着摇了摇头,轻轻一拍白姝儿的香肩,示意一下,这美姬自是善解人意,不声不响敛襟起身,柔柔一福,告退出去。掀帘而起,心中一时好奇,不知来得是什么人物,竟对少原君这般不客气。垂眸看见那光洁的香檀之上一幅赤色华锦静陈,沿着丝丝流丽的金丝云纹悄然向上一觑,蓦地竟撞入了一双妖艳不似凡人的细眸。
只一眼,邪魅冷光穿心而入,来人居高临下不动不言,周身散发的威势却让这见惯场面的美姬骇得立时半退两步跪了下去。
一阵钗镮乱晃,白姝儿闭了呼吸深低着头,心头惊悸莫名,便听一声淡淡冷哼,眼前赤衣拂转而去,舱中传来皇非一声笑语。半晌回过神来,她屏息起身,环目四顾,发现此时画舫早已悠悠驶入内湖深处,湖面上烟波渺渺,无边无岸,此人竟隔湖登舟毫无声息,单这份凌波虚渡的轻功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
舱中座上,姬沧垂袖静坐,不露情绪地看着皇非:“回来十日,倒有五日是在这半月阁的画舫上消磨,你什么时候行事变得这般拖拉?”
皇非斟了盏酒,随意挥手一扬,玉盏打着旋儿前飞,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边,半滴未溅,笑道:“反正我不找你,你自然会来找我,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此兵法之道也,你的耐性可不如从前了。”
姬沧亦轻笑一声:“不错,三年一战,我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再见你的逐日剑。”
皇非道:“我亦想早日一窥那《冶子秘录》奥妙所在。”
姬沧拂袖取过玉盏,长眸斜挑向他:“《冶子秘录》虽在楚国,其中关键的一段却藏于我宣国王宫,欲要两卷合一,我的条件你知道。”
“是,”皇非干脆地道:“不随你入宣,便胜你手中之剑。上次我胜你半招,却赌了九夷之战,这次,可要来真的了。”
姬沧闻言放声大笑,“你当每次都能那么侥幸吗?”话音未尽,突然扬袖后击,一道血色金光灵蛇般穿帘疾出,外面有人“啊”地出声惊叫。随着脆玉坠地的锐响,白姝儿脸色煞白地僵立在帘畔,原本手中托着的暖玉茶盏早已碎了一地,溅得湘水罗裙一片凌乱。
广袖飘飘,炎云徐落,姬沧这才转首,目如妖刃割过那张美丽的脸庞,冷声道:“你在外做什么?”
方才一袖擦面而过,几缕青丝寸断,此时才散落肩头,眼前之人一张玉面妖魅难辨雌雄,几似天魔莅世,惊得白姝儿半个字都说不出,只惶惶转了头,寻向皇非。皇非一直无动于衷地坐着,俊眸半垂,举杯品酒。此时才抬起头来,温文一笑,不疾不徐越帘而出,低低在她耳边细语几句。
他冠上华美的朱缨在夕阳近暮的光影里落下悠荡浅影,轻轻晃过女子白瓷般的脸庞,带着风度翩翩的淡笑。白姝儿妙目微垂,泪盈盈满是委屈,幽幽瞅他一眼,便转身媚行而去。皇非负了手转回舱中,笑叹:“也就是你,如此唐突佳人,当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姬沧自白姝儿身上收回目光,冷道:“但凡美女,无不面如桃李,心若蛇蝎,你小心了。”
皇非微笑摇头:“你有所不知,女人终究是女人,只论一个狠字,便永远不及男人,更何况其他?”不待姬沧反驳,抬手向外一让:“我们换个清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画舫旁边已备好了一艘轻舟,皇非对惊魂甫定的白姝儿笑了一笑,与姬沧飘然登舟而去,转眼便消失在湖波深处。白姝儿带着几个小鬟于船侧俯身相送,许久后抬头起身,缓缓引袖拭过领口,一丝血痕自她优美的脖颈隐约渗出,半凝上修削的指尖。
归离 卷二·弈局 第三十五章 艳骨柔姬
章节字数:6055 更新时间:10-09-02 21:13
一舟轻漾,行于水波之间,皇非沿途指点湖光风物,闲洒笑谈,衣衫飘举,别具一番风流。姬沧靠在船头,眯着双眸一口一口饮酒,皇非侧首道:“你什么时候这般没了戒心?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随我入湖,也不怕我设下陷阱,取你性命?”
姬沧手里把弄那冰瓷透花小盏,懒洋洋抬眸:“你我相识多少年了,你若要杀我,自是大战一场来得痛快,偷袭暗害,没得辱没了少原君英名。”
皇非闻言又笑了笑:“你倒知我,说起来若真杀了你,世上少了这么个对手,怕是会叫人觉着有些无聊。”
姬沧看进他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既如此,怎就不考虑我的另一个条件?《冶子秘录》你势在必得,何必这么拖下去?”
皇非眼底精光微闪:“前些时候江湖上盛传《冶子秘录》藏于楚国,惹得诸国间者纷纷入楚,好不烦人。你放了这样的消息出去,无非是想探我将秘录置于何处,势在必得的,也不光我一个吧。”
姬沧坐正身子,长眸之中隐透霸气:“彼此彼此,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肯入宣国,莫说一部《冶子秘录》,你我联手,即便天下也唾手可得。
“你是个聪明人,一山不容二虎。”皇非翩然淡道,将手一指:“便是这儿可好?”
船行幽幽,湖上轻雾迷离,淡淡笼着两岸成片的桃林,残红千般,纷落如雨,云霞一样染透半边湖面,一眼望去,只觉水天濛濛尽着艳色,薄雾之下,就连月色都带了如真似幻的红。
桃影翩飞,化入姬沧妖异的眸心,他点头:“好,好去处,好心思。”
皇非负手缓笑,看定他:“先前见这地方,便觉配你那把‘血鸾’应该不错,今晚一战,想必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姬沧拂袖起身,华艳红衣飘若天火,黑发凛然轻舞,一锋血刃徐缓出鞘。
万千桃红,皆在淡淡剑锋之上无声寂灭,纷纭天地,只余了对面卓然出尘的身影。
皇非微振袖袍,似是明日光芒骤射,威震天下的逐日剑出现在手中。
夕阳一线余晖,半没在暮影烟波的边缘,夜玄殇独自醉卧舫中,红罗绡帐流落玄裳之侧,敛尽柔光丽影。
一日尽欢,筛过千杯美酒,饮尽玉液琼浆,案前残宴狼藉,金盏空翻,绿颐等女子都以为他醉得沉了,轻声退了出去,却不知烟帷深处,一双眼睛正静静望着帐顶绮丽繁美的花纹,深亮清醒,犹若寒星。
夜玄殇将双手垫到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唇角半挑的弧度融有淡淡嘲弄的笑。躺了一会儿,他才合上双眸,体内真气自然流转,穿经府、过重楼,游走周身三百六十经穴,最终阴阳交汇,归于气海。如此反复不断循环,行大小周天温养经脉,这荒唐醉卧的一刻便成了修习内功绝好的时机。
隔着罗帐,舱中一片寂静,体内真气到处,神识随之变得格外清明敏锐,仿佛天地间一静一动、一生一灭的细微变化都清晰可察。清风逍遥,乘云气而化雾,烟波盈岸,鱼儿轻跃入水,一道縠纹静静潜入迷濛的月色深处……种种奇异的感觉令人心醉神迷,夜玄殇沉浸其中,身心几入空明之境,便在此时,识海中忽然毫无预兆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
静陈于枕侧的归离剑无故轻鸣,他霍地睁开眼睛,画舫微微一晃,四周悬设的珑玲水晶灯发出“叮咚”响声,旋即归于安静。此等震动,于常人或只以为是普通波潮,但对于夜玄殇这种武功已臻高手之境的人来说,却可以察觉到方才一刻,整片湖面是被那强横无比的剑气激起了一片波涛暗流。
远处湖心,一道白影翩若惊鸿,飘落于随波摇曳的轻舟,逐日剑斜指碧波,一缕艳红莹透,徐徐地,沿着剑锋蜿蜒滑下。
嗒!
水声微响,月光伴着涟漪折进血色深处,交织出斑驳潜影,皇非微微仰首闭目,带笑轻叹,收剑转身。
对面轻渚横斜,姬沧手中的血鸾剑因染了微红而泛着摄人的异芒,恰如他此时隔水相望的眼神。
湖面上暗香袅袅,一阵阵落红在男子飘飞的白衣间染就一朵鲜艳的桃花,水雾轻光中皇非便这么静静站着,衣袂盈风,那般绝世风采只叫人心神俱醉。
蓦然间,姬沧纵身凌波,踏上船头,目光瞥了他手臂一眼,似是迟疑,却终究问道:“伤得可厉害?”
皇非若无其事地一挑眉峰,剑锋斜掠,抄起近旁斟满了酒的玉盏,送到他面前。“上次我胜你半招,这次你伤我一剑,又扯平了。”
一杯清酒,在明锐的剑尖上颤悠悠闪着晶亮微光,姬沧似是被那朗朗一笑的光华刺了眼目,长眸微眯,向前迈了一步。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