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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锦绣

_8 吱吱(当代)
汁液呛进了傅庭筠的肺里。
她想咳嗽,又有更多的汁液流了进来。
有种窒息的难受,陈妈**脸像遇风的烛火,在她面前摇曳或摇动……她胡乱地抓着她能抓到的一切……然后她听到女人的尖叫,短暂又惊恐,制住她的重力很快消失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男人的声音。
有些慌张,听上去很陌生。
是谁?
她神色恍惚,想抬起头来看清楚是谁,眼前却一片模糊……胸口透不过气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更痛了……她支持不住,蜷缩地倒在了床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庭筠在迷蒙中有了些许的知觉,她想睁开眼睛,眼睑却像灌了铅般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有人把她抽起来抱在怀里,声音温柔地哄着她:“来,我们把药喝了把药喝了,马上就能好了。”鼻尖萦绕着干净好味的皂荚味道。
他是谁?
为什么要抱着他?
男女授受不亲。
她是订过亲的人。
是他吗?
可他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话?
他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她被人灌药的事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流入嘴里的汁液苦苦的,涩涩的。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更重了。
那人把她放下。
枕头凉凉的,很舒服。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惊醒:“……九爷,这可不行这女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闺女,长得又漂亮,就是穿了粗布衣裳也藏不住。这要是被人误会是被我们拐的,我们可就麻烦了”
“九爷,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吧”有人接着道,“您要是想女人了,到了西安府,青楼花魁,梨园名伶,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保证个顶个的比这女的漂亮,您犯不着为了这个女人把自己给搭进去”
“是啊九爷。”又有人赞同,“现在大批的流民涌入华阴、蒲城,华州知府都坐不住了,不仅华阴、蒲城的捕快、胥役都出动驱赶流民,就连华州的捕快、胥役也都被知府派到了华阴、蒲城两县援助,现在谁还顾得上咱们?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西安府。到时候龙归大海,他们到哪里找我们去……”
“你们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这个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呆板、冷漠,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带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让人不能忽视,“元宝,你带着富贵他们混进庆阳的流民里,玉成,你带着三福他们混到巩昌的流民里,和他们一起往西安府去,阿森,你留下来。今天是七月十二,八月十五,我们在西安府平安里的那个永福客栈碰面。”
七月十二?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二了吗?难道她已经昏睡了大七、八天了?
傅庭筠大吃一惊,使劲地睁眼睛。
光亮骤然射进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忙闭上了眼睛。
好几个人喊着“九爷”,七嘴八舌地或说着“我和您一起留下”,或说着“要走一块走”,或说着“这怎么能行”,或说着“大不了我们把这个女人带上就是了”……
“好了”那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嘈杂声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个人的声音,“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九爷,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又道,“既然扮了流民,遇事就不要冲动,安安全全到西安府最为要紧。万一遇到了冯老四的人,你们装做不认识就是了。”
一阵沉默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应喏声。
“你们下去准备吧午饭过后你们就出发。”那人说罢,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傅庭筠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削瘦的身影印入眼帘。
从身后照进来的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可一听那呆板、平静的声音就知道,是他,就是他。
他是怎么救得自己?他见到了母亲吗?她现在哪里?那些说话的又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混在流民里去西安府?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说到了西安府后什么青楼花魁、梨园名伶,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任他挑选?他和同伙起了争执,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吗?还有,那个抱着她喂药的人是不是他?
想到这里,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该从哪一句问起,只好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停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俯视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突然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你还认得我吗?”说话的时候,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虞。
是因为她拖累了他吗?还是气恼她让他与同伴之间有了争执?
可见他虽然铁石心肠却还保持着一些良善的坚持。
这一刻,傅庭筠无比感激他的这种坚持。
“认得”她点头,想友善地对他笑一笑,嘴角一咧,胸口刺刺地痛起来,她只好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意,“多谢救命之恩”
他点了点头,虽然依旧面无面情,可她却能感觉到他表情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道,“我赶去的时候,那药汁已灌了一小半进去,不知道她们给你喝的是什么药,我只好当着大夫说你误食了砒霜。”他解释道,“反正都是用来解毒的,药理相通,想必没什么大妨。”一副我猜得不错,你果然醒过来的样子。
第十六章 托付
第十六章 托付
傅庭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误食了砒霜?
有谁会误食砒霜?
那位大夫听了,只怕会暗中发笑,以为她哪家打翻了醋坛子的善妒妇人……
等等……大夫……他请大夫了……他的同伴被老虎夹子夹伤了他也不过在自己闷户橱里胡乱寻些药用,却给她请了大夫……
她愣愣地望着他,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她心间滑过,让她有些不安。
或者是她在他面前很失态也很无礼地躺在床上的原故?
傅庭筠思忖着,挣扎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穿着件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细布衫。
她神色大变——她记得她当时穿的是件杭绸衫,陈妈妈灌她汤药的时候,汤药还曾洒落在她的衣裳上。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他突然道:“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敢把你送到华阴城里就医,只好把你带到了潼关。你的衣裳,是那大夫的娘子帮你换的。”
潼关离华阴不过二十里,他们走的并不远。
傅庭筠脸色微红。
这样猜测他,好像有点小心眼
她有些心虚。
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躺在一张铺了凉簟的罗汉床上,罗汉床又旧又破,红漆斑驳,露出白色的底灰,围栏的雕花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栏杆,凉簟却是新的,颜色碧绿,透着竹子的清香。屋顶烂了几个大窟窿,阳光直直地射进来,对面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网,左边的木门用根老树桩子抵着,已经腐朽不堪,四处透风;右边的墙垮了一大半,可以看见不远处供着尊释迦摩尼像的侧面。
“这潼关城外的一座破庙。”他道,“我们没钱住客栈,就在这里歇脚了”
是吗?
傅庭筠想到刚才听到的话,暗暗撇了撇嘴,想起寒烟和绿萼来:“我的两个小丫鬟怎样了?”
她那个时候叫得那么大声两人都没有动静,不是被陈妈妈关着了就是被绑了起来……希望她们没有什么大碍就好
他闻言嘴角微抿,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当时走的急,我没有顾得上她们”
傅庭筠汗颜。
说得她好像在责备他没有把两个小丫鬟带上似的……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他能把她救出来都实属不易,何况再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不想他误会,忙解释道:“陈妈妈当时把静月堂里服侍的都打发到了别处。那些妈妈们好说,多半是被支使着干什么事去了,我有点担心寒烟和绿萼……”
他微微颌首,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对了,我见到令堂了。”打断了她的话,从衣袖里掏出个用帕子包着的物件,“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傅庭筠狐疑地接过来打开。
是枚一点油的银镯子。
这种银镯子,最是平常普通,华阴城满大街都卖的是这种银镯子。要说母亲让他带给她的这枚银镯子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在那一点油的地方刻着个玉兰花,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为了区别的记号罢了,看在她眼里,却心神俱乱。
这是母亲为她出嫁特意到西安府的银楼订做的。
里面是空心的,打开的机关就在那一点油上。
母亲把银镯子放进她的镜奁时曾悄悄对她说过,有什么要紧的体己之物,就放在这里面,别人决计想不到。
她顾不得他在场,拧开了银镯子。
里面放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盖的是宝庆银楼的戳。
宝庆银楼认票不认人,可在南北二十七家分店随时立兑。
彼时西安府最好的良田不过八两银子一亩。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银子?
母亲是什么意思?
银票在傅庭筠的手里瑟瑟发抖。
他看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张与傅庭筠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
“恩公,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如豆的灯光下,妇人也如她般瑟瑟发抖,眼中盛满了泪水地哀求他,“我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她说着,把身上的珠玉全卸了下来往他手里塞,“今生给恩人立长牌,祈求恩公长命百岁,福禄双全,子嗣葳蕤……”看见他毫不客气地把那些珠玉都装在了怀里,妇人自嘲地苦笑——这些东西价值千金,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买田置房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女儿是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她所托又一己私欲,他大可拿了这些珠玉一走了之,根本不必冒险去救人……如果歹毒一些,甚至可以把从未出门的女儿拐卖了……就算事发又无何?连个追究的人只怕都没有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看到那银镯子,他立刻明白了那妇人的想法。
他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苦笑。
“令堂让我把你送去渭南丰原你舅舅家,往后再也别回傅家了。”他说着,指了指傅庭筠枕边的一个蓝色的粗布包袱,“那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令堂给你的一些金银首饰,你收好了。我们黄昏时分就出发。”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庭筠的声音打着颤,“您说,我母亲让我再也别回傅家了?”
他回过头去。
她凝望着他的目光既期待又害怕。
突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令堂是这么说的”语气很生硬。
傅庭筠面如死灰。
“这么说来,母亲早就知道陈妈妈会处置我了?”她目光呆滞地抱膝,喃喃自问,“为什么?她为什么宁愿相信左俊杰也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还说出‘与其相信傅家的规矩不如相信我教养出来的女儿’这样宽慰人心的话?她为什么问也不问我一声就定了我的罪?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送我去舅舅那里?难道让我再去受一次羞辱吗?可怜我还一心一意地盼着能见到她……觉得只要见到了她,就能洗刷我的不白之冤……”她捂着脸,把头埋在了膝间。
“令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去了好几趟都没有找到令堂,还是无间听送饭的丫鬟说起,才知道令堂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搬到了你祖母屋里,每天陪着你祖母在佛堂念经,祈福你早日康复……”
“你是说,我母亲也被拘禁了?”傅庭筠抬头,满是泪水的脸上满是惊愕与希冀。
他看得明白。
惊愕,是不敢相信母亲的处境;希冀,却是期望母亲并没有怀疑她,并没有放弃她。
他郑重地点了点:“以我看来,你母亲的确是被拘禁了”
傅庭筠突然激动起来。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靓蓝色粗布单子就下了床。
“壮士,还没有请教您贵姓?”傅庭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道:“我姓赵”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赵九爷”傅庭筠微微地笑,“我刚才听到有人称您‘九爷’,我也这样叫你吧”
阳光下,她眉目浓俪,如朵半开的牡丹,美艳逼人。
他微微有些出神地点了点头。
傅庭筠笑得更欢快。
她把那两千两银票递给他。
他瞥了傅庭筠手中的银票一眼,望着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梢。
“我要去京都找我父亲。”傅庭筠一双妙目神采飞扬,“想请九爷一路护送,这是酬劳。”又道,“我也知道,九爷要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西安府。我也不敢阻碍九爷的大事,只盼着这些日子跟在九爷的身边,待九爷事完之后,能和我一道进京。九爷这些日子的吃住都算我的。要是不够,到了京都后我再让父亲补偿给您”语气十分的诚恳。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滞留,好像要看清楚她的模样般,表情很认真。
傅庭筠总觉得赵九爷喜怒无常,又能使那凶狠的手段,十分不好相处。此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语气越发的柔顺:“我不能让母亲受这样的委屈,怎么也要去见父亲,求他为母亲和我做主……”
“可是,”他缓缓地道,“令尊前些日子已经回了华阴”
“什么?”傅庭筠骇然,张口结舌。
“傅家已传出你的死讯,”赵九爷慢吞吞地道,“并为你做了二七一十四天的道场,给您父亲和俞家报了丧。你父亲是五天前回的华阴,俞家的人是三天前到的,来的是你未婚夫和他的三叔。给你上过坟后,你父亲就把你未婚夫的庚贴退还给了俞家……”
“这不可能不可能”傅庭筠大声嚷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错的……可神色间已是一片慌乱。
母亲明明知道她还活着,父亲就算对她还有所怀疑,把她找回去一问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为她洗刷清白?还和俞家退了亲
那她怎么办?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的,再也不回傅家了吗?
傅庭筠颓然地坐在了床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不能回傅家。
她生于斯,长于斯。
就算要嫁到南京丰乐坊那个鼎鼎有名的俞家,她一想到傅家,想到自己是受傅家庇护的女儿,就会觉得安心。精明能干的婆婆也好,从未见过面、才华横溢的丈夫也好,众多性情各异的小姑也好,她都无所畏惧,因为她有个能随时给她温暖怀抱的傅家
可现在,她虽然活着,在众人的眼中却已死了……她再也不是傅家的女儿,再也不能受傅家的庇护了……海阔天空,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像无根的浮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傅庭筠双手抱臂,只觉得周身都透着冷气。

看了大家的留言,都觉得更新的时间没有什么规律,说实在的,写了四年的文,一直都是十九点更新,我也习惯了。只是最近工作有点变动,正在适应期,有心无力啊……~~~~(》_※lt;)~~~~
第十七章 迷雾
第十七章 迷雾
傅庭筠像个受伤的小猫般畏缩在床角。
赵九爷看着有些不忍,道:“你大病初愈,好生歇着。我让人端午饭给你……”
他话没有说完,傅庭筠已跳了起来:“九爷,请您送我回华阴。我不想去渭南。”
赵九爷不由皱眉:“令堂既然安排你去渭南,想必已有万全的安排。何必辜负令堂的一片苦心?我不如暂且先去,有什么事,你舅舅和舅母也可以为你周旋一二,岂不更好?总比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强。”
她何尝不知
舅舅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此后屡试不第,家境渐窘,索性断了仕途,一心一意做生意。这些年来赚了个盆满钵满,隐隐已是渭南首富。就是大伯父提起来,也颇为佩服。舅舅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对她十分疼爱,每次得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是几个表哥没有,也必定要送一份给她。把她托付给舅舅,自然再好不过。可这次情况特殊,就连她父母都选择了妥协,她实在没有把握舅舅会为她出面……
“我不去渭南”傅庭筠一双大眼睛倔强地望着他,“我不能就这样去渭南”
小时候,她和姊妹们在祖母屋里捉迷藏,打碎了祖母最喜欢的梅瓶,谁也不肯承认,被祖母叫到堂屋里罚跪:“你们都是傅家的小姐,出身清白,门庭显贵,怎么遇事一个个都像那闾街小巷出身的堕民,遇事扭扭捏捏没个正形的。不过是打碎了个梅瓶罢了,承认了又怎地?不过是该赔的赔,该罚的罚,难道你们连这个都受不住?既然敢做,就要敢认。如果不敢认,就不要做。今天让你们姊妹罚跪,不是因为你们打碎了梅瓶,而是你们都不敢承认,不敢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
想到这里,傅庭筠的眼圈一红。
“如果就这样去了渭南,那我算什么?”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因为和左俊杰私情暴露畏罪自杀的无耻……”荡/妇这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咬了咬唇,继续道,“所以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被偷偷摸摸地处置我不怕死。事到如今,我还不如死。可我就算是死,也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死。不能让左俊杰的那些污言秽语一直泼在我的身上……”
赵九爷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肃然:“你想回去找左俊杰对质?”
傅庭筠语气犹豫:“我也知道,我现在回去,只会让傅家变成笑柄。我心里就是有再多的怨恨,我爹、娘,还有我哥哥、嫂嫂、侄儿,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还要在傅家过下去……至少,要让家里的长辈们知道……”她低下头,表情有些茫然。
赵九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你现在回华阴也没什么用了”他道,“前些日子傅家放出风来,说左俊杰酒后失德,对你伯父的小妾欲意不轨,你伯父的小妾不堪受辱,自绫身亡。傅家报了官,县令派衙役前往广涛巷传唤他,却发现广涛巷已人去楼空,左俊杰也不见了踪影。这件事已惊动了按察司,报了刑部和礼部,要革除左俊杰的功名,月底应该就有准信到西安府了。”
“怎么会这样?”傅庭筠满脸震惊地望着赵九爷。
牺牲她还不够,还要搭上大伯父的一个小妾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脑子乱糟糟的。
先是左俊杰像失心疯似地说和她有私情,接着是家里的长辈问也不问她一声就把她关在了碧云庵,然后是碧波失踪、母亲被拘,她被灌药,大伯父小妾自绫,左俊杰失踪……怎么向温馨喜乐的傅家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地狱呢?
她想不通
事情原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左俊杰鬼祟小人,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就是算准了傅家的人不敢声张,与其指望他良心发现卷旗息鼓,还不如索性挑开了窗户说亮话——如果谁都拿着个物件说与傅家的女儿有私情,那傅家的女儿岂不是全都不用活了,傅家的声誉岂不是成了笑谈虽然说到时候肯定会有流言蜚语,可也好过这样被左俊杰掣肘……死了一个又一个……
大伯父到底有什么顾忌?
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左俊杰?甚至宁愿牺牲她,牺牲自己的妾室。
这其中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好像一副被撕碎了的图,怎么拼,都差了其中很重要的一块,让人看不出这幅画的真正面目。
刚刚有点恢复的身体受不了傅庭筠激烈的情绪。
她冷汗直冒,却固执地不肯躺下来休息。
赵九爷微微摇头。
他都想不明白,何况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姿女子
“有些事,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他忍不住劝她,“休息休息再想,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
傅庭筠抿着嘴。
“九爷”有稚嫩的童声怯生生地喊赵九爷,“我,我给姑娘熬了稀饭……”
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傅庭筠看见个八、九岁的男孩子,骨瘦如柴却长着个大大脑袋,穿了件打满了补丁的短褐,一手端着个粗瓷海碗,一手拿着双筷子,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她。细细的手腕不禁让人担心他是否有力气能端得住那大海碗。
“端进来吧”赵九爷吩咐那小孩子,然后转过头来对傅庭筠道,“你想干什么,也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吃了饭休息一会,我们黄昏就走。”
走?
去渭南吗?
从前很肯定的答案,此时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去渭南,接受母亲的安排,从此放弃傅家女儿的身份,就等于是默认了左俊杰的空穴来风;不去渭南,左俊杰因为逼死大伯父的小妾跑了,她一个已经病死安葬的人却突然跑了出来要和左俊杰争辩是非,到时候傅家极力掩饰的事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原本不知道有这件事的人也都知道了……她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屋里响起细微的窸窣之声。
赵九爷走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把粥递给傅庭筠:“姑娘,我用扇子扇了的,一点也不烫。”
细看,才发现他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瓜子脸,细细的弯眉,大大的眼睛。
傅庭筠友善地对他笑了笑,按过粥,柔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森”见傅庭筠对笑,他也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微微眯着,显得很可爱,“这名字是九爷帮我取的,说是在三棵树前捡到的我,所以叫阿森。”他说着,用脚在地下比划,“阿森的‘森’字,就是三个木字,这样写”
傅庭筠有些意外。
她先前听他的安排,还以为阿森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也没有想到阿森是他捡回来的。
阿森的活泼冲散了刚才冷峻的气氛,傅庭筠的心情好了很多。
“是九爷告诉你的吗?”她端着碗,笑着问他,并不急于吃。
“嗯”阿森点头,“九爷还让我跟着他姓赵。我叫赵森。”说这话的时候,他挺了挺胸,十分自豪的样子。
傅庭筠笑起来:“那你们家九爷叫什么名字?”
“叫……”话刚出口,阿森立刻惊觉失言,忙捂了嘴,见傅庭筠笑盈盈地望着他,漂亮的像朵花似的,让他有些不忍心,支支吾吾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个鸡蛋丢给了傅庭筠,“这是九爷让我煮的给你的。我还要给你熬药呢”然后逃也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这孩子,真是有趣
傅庭筠灿然地笑,低下头喝粥。
米软软的,糯糯的,吃在口里的甘香的回味。
是上好的六月雪。
他是从哪里弄得的?
或许是有些日子没有进食了,虽然粥很好喝,但她喝了几口就觉得饱了,想把碗收到厨房,想到赵九爷还有很多同伴,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拿起鸡蛋在手里揉搓了半天,敲开了蛋壳。
蛋白滑嫩,蛋黄粉腻。
真是好吃
傅庭筠望着从屋顶射下来的阳光,突然觉得,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少啊
念头闪过,又想到了黄昏的行程。
为什么要黄昏走?黑灯瞎火的,赶什么路啊?要是被当做流民被抓了,岂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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