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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锦绣

_43 吱吱(当代)
正说着,金元宝过来了。
他恭敬地给傅庭筠行了礼,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姑娘,三福有消息了——他受了伤,和几个同僚躲在碾伯所乐都附近的一个小山上,后来九爷追击托里部人的时候他们突然从后面包抄,托里部大乱,九爷这才能一箭射在了托里部首领的胸口上。鲁指挥使说,三福他们戴罪立功,不予追究私自离队之罪。”
傅庭筠不由击掌:“太好了,太好了”
戚太太盯着金元宝的眼睛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这位是?”
傅庭筠歉意地朝着戚太太笑了笑:“看我,只顾着高兴了这是跟随我们家九爷参军的金元宝金小旗,因擅长军务,得了颖川侯的青睐,如今跟在颖川侯身边做文案。”
“原来金小旗在侯爷身边当差啊”戚太太看金元宝的目光就更感兴趣了,“真可谓是一表人才,少年得志啊”
金元宝谦逊了几句,见戚太太并没有走的意思,只好去了郑三那里。
戚太太立刻拉了傅庭筠问:“金小旗成亲了没有?我表哥有个女儿,今年刚满十九岁,女红针黹样样精通。要是能成,他就是镇番分守参将陈大人的女婿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不妨跟金小旗提一提。”目光热切地望着她。
一直以来,张掖也好,甘肃总兵府也好,在她心目中都只是一个跳板,一个让赵凌他们洗白身份的跳板,傅庭筠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张掖久留,虽然金元宝等人年纪都不小了,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在张掖成家——那就意味着,到时候有人会留在张掖。
戚太太给金元宝提亲,她很是诧异,直觉的就想拒绝,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什么都是缘分,如你和九爷……也许这个是好姑娘呢?
她不由在心里琢磨。
今年刚满十九,也就是说,有二十岁了,女红针黹样样精通,却没有提人的性情、长相怎样……
戚太太见傅庭筠面带犹豫,心中一跳,忙道:“怎么?金小旗已经成亲了?”
在她的心目中,能做陈参将的女婿,那就是鲤鱼跃龙门,除了已经成亲,傅庭筠不可能会迟疑。
傅庭筠却陡然醒悟过来。
戚太太不问是否定亲,只问是否成亲,她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冲着陈参将的家势而去,可见在她心里,这位陈小姐除了家势,并没有其他的优势。
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她希望金元宝能娶个贤良的妻子。
“那倒不是。”傅庭筠很快就想到了对策,她踌躇道,“金元宝不可能总待在张掖,这地方太清苦了,可如果回到家里,金元宝的妻子不免要奉承家里的人……陈小姐是官家小姐,不太合适。”
戚太太明白过来。
原来这金元宝是奴藉转的军藉。
大户人家,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就算是脱了奴藉,也是主家的下人。
她大失所望,再也没有坐下去的兴致,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傅庭筠把这件事告诉了金元宝。
金元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娶妻娶德,只要夫妻齐心,这日子总能兴旺起来。”
傅庭筠笑着颔首。
金元宝逃避似地抱了正和阿森在院子里追着小狗玩的临春:“走,今天叔父带你们去买糖吃。”
惹得傅庭筠、郑三娘一阵笑。
六月中旬,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颖川侯、王义等人自不必说,赵凌、杨玉成和金元宝都升了百户,三福和石柱升了总旗,赵凌他们各赏了十两银子,两瓶御酒。三福和石柱各赏了五两银子,两瓶御酒。
阿森大叫:“怎么能这样?九爷帮着鲁指挥使打仗,那个乌梁海部的首领就是我们家九爷杀的,这事在西宁卫、庄浪卫都传了个遍,怎么只封了个百户。不行,我要去找元宝哥,让他跟颖川侯说说……”
“你给我坐好了”傅庭筠板了脸,阿森乖乖坐下,动也不敢动一下,“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颖川侯既然让九爷帮着鲁指挥使将功赎罪,九爷不管立下怎样的大功,都不会记在九爷的头上,按军功升了九爷一个百户,有什么不对?你要记住了,舍得,舍得,知道舍才能得。军功什么时候不能再立?可要是让上司心中不喜,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不用你,你怎么立军功?九爷这次舍的是军功,得到的却是鲁指挥使的感激,留给颖川侯顾全大局的印象,这比什么都要紧。你啊,把那聪明劲多用几分来想这些事好不好?”
阿森满脸通红。
郑三娘进来:“姑娘,九爷的那个同僚赵鸣,又受了九爷之托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傅庭筠立刻跳下了炕:“都送了些什么东西?除了送东西,就没有带个口讯之类的?”一面说着,一面朝外走,绕到了西厢房窗棂下,听赵鸣和郑三说话。
“……赵兄本来也想回家看看的,可鲁指挥使走得急,他只好托我走一趟。”赵鸣说着,又笑道,“赵兄这次可得了不少赏赐,也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了”
傅庭筠却呆若木鸡。
赵凌,他回过张掖城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看自己?
眼睛就突然觉得酸酸的。
什么鲁指挥使走得急……过年的时候,鲁指挥使难道待的时间就长吗?可他还不是早早地想了法子回来见了她一面?
这次是为什么?
竟然,竟然过门而不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受了伤不想让她知道?还是出了什么事,他决定从此疏远自己?
傅庭筠失魂落魄地站那里,要不是郑三娘把她拉回了屋,她差点和告辞的赵鸣碰了个正着。
“姑娘,九爷也许真的抽不开身”郑三娘见她面色苍白地愣坐在炕上,半晌都不吭声,柔声地劝她,“如今九爷是鲁指挥使身边的红人了,不比从前,想走就能走,也是身不由己,姑娘应该体谅九爷才是……”
“还好只是鲁指挥使身边的红人,这要是成了颖川侯身边的红人,岂不是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傅庭筠冷哼,惊觉自己的声音尖酸中带着几分刻薄,不由冷汗淋淋。
她这是怎么了?
正如郑三娘所说,赵凌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又正得鲁指挥使重用的时候,怎么可能随心所欲。男主外,女主内。自己从来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呢?
她掩面,想挡住眼角的湿润。
心里隐隐觉得,如果他们订了亲,或者是成了亲,也许,她就不会这样不安了
门外传来郑三的声音:“姑娘,九爷托那个赵鸣带了七百五十两银子回来,两匹大红的遍地金,两匹宝蓝的妆花,两匹月白色的杭绸,两匹靓蓝色的夏布,两匹玄色的夏布,一坛御酒,还有封给您的信”
傅庭筠忙擦了眼泪,喊了郑三进来。
郑三将单子和书信都交给了她。
“你们把东西收拾好了”傅庭筠吩咐郑三夫妻,收了单子,坐在炕上看赵凌的来信。
信一如既往的简短。只说鲁指挥使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送了五百两银子给他,见到颖川侯,颖川侯除了赏给他二百两银子之外,还赏了他一坛御酒,十匹料子,另有打仗所得的五十两银子,一并交给她保管。
傅庭筠狠狠地把信甩在了炕桌上,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郑三俩口子齐心合力地将七百五十两银子搬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装进箱笼,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等到郑三问她那坛御酒该怎么办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我明天给你个方子,你上街去买些药材来,我们给九爷泡些药酒。”
郑三应喏,俩口子想着赵凌一下子带了这么多银子回来,傅庭筠可能还要仔细清点一番,一起退了下去。
傅庭筠这才将被她捏得有些起皱的信慢慢地抚平,装进了床头那个雕红漆的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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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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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告状(粉红票1080加更)
没两天,总兵府那边有消息传出来:碾伯卫千户吴英战死,赵凌以百户品阶暂代碾伯卫千户之职。
“你别担心。”王夫人特意来告诉傅庭筠这个消息,“有颖川侯和我们家王大人帮着,赵百户不会有什么事的,只要他干得好,转千户也不是不可能。你带个信给他,让他只管放开手脚大胆行事,不要因为是暂代,就畏手畏脚的,反而失去了这次难得的机会。”然后又嘱咐她,“常言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能得颖川侯的青睐,可不是可容易的事。”
王义在分守参军的位置上呆了八年没办法挪窝,不是没有本事,也不是军功不够,完全是因为朝廷里没有能说的得上话的人,这次能升迁,全因颖川侯的举荐。她生怕傅庭筠他们年纪轻,不懂事,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这才专程过来一趟的。
傅庭筠十分的感激。
她的伯父和父亲也都是因为朝廷中没有得力的人推荐,因此仕途十分艰难,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对她能和俞家定亲非常高兴和满意的地方。
“我一定遵照夫人的吩咐给九爷写封信去的。”她亲手给王夫人的续了茶,“您也代我向王大人说声‘多谢’,我不是他们,九爷一个小小的百户,怎么也论不到他去暂代碾伯卫千户之职。”
百户正六品,千户正五品,百户到千户,也是道坎,迈过去了,就算在总兵府挂名了,迈不过去,永远只能在千户所挂个名。
“王大人能帮什么忙?”王夫人谦虚地笑道,“总兵府的事还不是颖川侯说了算”她并不是来邀功的,不再说这些,问起傅庭筠的日常起居来。
“不过是做些针线。”傅庭筠笑道,“这眼看着都要仲夏了。”
“我们家两个丫鬟天天盼着你去家里告诉她们绣花呢?”
解老爷是去年八月份遇难的,算算日子,这个月要行除服礼了。
傅庭筠笑道:“要不,让她们过来我这边玩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夫人那边的事也多,如果两个小姑娘有傅庭筠帮着照看,她也很放心:“行啊,就到时候你别嫌她们吵就是了。”
两人说了会闲话,眼看到了中午,王夫人还要服侍王大人午膳,起身告辞。
傅庭筠送她到了门口,却看见戚太太在自家门朝着这边探头探脑的,看见王夫人,她讪讪然地笑着上前打招呼。
王夫人和她客气了几句,坐上轿子走了。
戚太太拉住傅庭筠:“我看见陌将军回来了”站在门口说着话。
陌毅的祖母九月份寿诞,算算日子,他也应该起程了。
“可能是来接鲁姨娘的。”傅庭筠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戚太太。
戚太太听着目光转动:“这么说来,那个鲁氏马上就要做姨娘了?”
“应该是吧?”傅庭筠含蓄地道。
“哦”戚太太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道,“那你去忙吧?我也该回家做午饭了”
傅庭筠和戚太太分了手,吃了午饭,正要歇下,郑三娘跑过来,神神秘秘地附耳道:“我看见戚太太去了陌将军家”
她想到戚太太头上依旧绕着的白色帕子,猜测道:“应该是去告状了”
郑三娘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
待傅庭筠歇下,她支了耳朵听。
隔壁传来陌毅不耐烦的低语声和戚太太颇有些尖锐的质问声,其中还夹杂着曹姨娘的哭声。
她微微地笑,哄临春睡午觉去了。
不一会,陌毅过来,要见傅庭筠。
她很是惊讶,想了想,请陌毅到厅堂里坐下,梳洗一番,去厅堂。
陌毅比她还要惊讶:“你怎么没有住在正房?”
“住在东厢房里方便些?”傅庭筠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九爷不在家,不知道陌将军来有何贵干?”
陌毅听着,就尴尬地笑了笑,吐吐吞吞地道:“我一回来,戚太太就来告状,说被我们家的丫鬟、婆子打了……打人本不应该,可这戚太太想必你也知道,一向喜欢道人是非……”
他是想向她打听关于鲁姨娘偷人的事吧?
陌毅人长得五大三粗,却有颗敏感而多疑的心,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因为赵凌来历不明就逼着他站队了。
傅庭筠柔声地道:“陌将军是想问关于鲁姨娘的流言蜚语吧?”
不用去叙述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细节,陌毅大松了口气:“正是,正是。”心中生出一丝感激来,觉得傅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上个月,我屋里进了贼,还好有郑三,亲手抓了几个贼,及时报了官。”傅庭筠柔声道,“官府在这里查了大半夜,破晓才走,结果看热闹的邻居发现有两个陌生男子从你们家院子里翻墙跑了。街坊邻里的,就传出了鲁姨娘……的事。”她说着,笑道,“陌将军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陌毅微微一愣。
傅庭筠已道:“鲁姨娘虽然出身寒微,也可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虽说见识有些浅薄,礼仪廉耻还是知道的。何况陌将军出身高门,性情豪爽,能征善战,是西北鼎鼎有名的少年将军,不知道令多少人仰慕,鲁姨娘既有兰香,又怎会去就那烂泥。将军就算是不相信鲁姨娘的品行,也应该相信自己才是。”话说到最后,已带几分笑意。
说的陌毅脸色一红。
“戚太太那里,将军也不要责怪。”傅庭筠继续劝他,“无风都起浪,何况是大家亲眼看见,有些闲言闲语也是正常的。谣言止于智者。只要将军坦坦荡荡,时间一长,大家也就知道错了。”
陌毅微微颔道:“姑娘真是兰心惠质,赵老弟能娶到你,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语气十分真挚,一听就是真心话。
傅庭筠赧然地向陌毅道了谢。
陌毅起身告辞。
他们说话期间进来奉茶的郑三娘听到只言片语,有些忿忿不平:“您怎么不把实情告诉陌将军?您的心也太慈了些。像她那样的人,您顾念着她,她未必顾念着您……”
“你急什么?”傅庭筠不慌不忙地打断了郑三娘的话,“陌将军这个人,虽然情子有些急燥,可也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不过是骤然听到鲁姨娘的传言,震惊之余有些失了方寸罢了。一旦等他清醒过来,他自会仔细思量。我们家怎么会突然进了贼人?左边是他们家,右边是戚太太家,戚太太家离巷子口更近,那贼人为何偏偏躲到他们家去?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半夜,大家都被惊动了,那贼人为何能在他们家一躲几个时辰都无人发现?”她说着,朝着郑三娘笑着眨了眨眼睛:“我们和鲁姨娘隔壁着住着,陌将军到我们家来的事,她肯定会知道的吧?你说,要是陌将军查出她与我们家进贼的事有牵连,鲁姨娘会如何?”
郑三娘还是不明白:“那鲁姨娘还不把你给恨死了”
到底是老实人
傅庭筠在心里叹气,不知道这些也好。
“我们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吧?”傅庭筠索性不和她说这些事了,“说不定王家的两位小姐会到家里来做客”
郑三娘见傅庭筠不说,亦不敢多问,高声应“是”,先把院子里打扫了一遍,第二天,向戚太太借了把稻壳,用碱水泡了,把厨房里的铁锅、锡壶拿出来清洗,第三天,把傅庭筠屋里擦了个遍,落地柱都没有放过。
有人“嘭嘭”地拍着大门,一边拍,一边哭道:“傅氏,你为何要冤枉我?”
是鲁氏的声音
郑三娘在心里打了个哆嗦,不敢开门,正要去喊郑三,郑三和阿森已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正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外门突然传来陌毅沉闷又带着几分隐忍着怒气的声音:“你给我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人家傅姑娘什么也没有说,还劝我不要捕风捉影……可见你这人实在是心胸狭窄,没有半点容人之心”
门外的鲁氏好像被陌毅的这句话给镇住了,半晌没有出声,等再听到她的声音时,已经隔得远远的,几不可闻:“我,我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心……将军怎能这样冤枉我,分明是那个傅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郑三娘不由舒了口气,郑三也笑着对脸绷得紧紧的阿森道:“回去,回去,恶人自有恶人磨。”一抬头,看见傅庭筠正站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朝着他们微笑。
阿森高兴地跑了过去。
傅庭筠揽了他的肩膀,脸的上笑容却渐渐敛去:“你们准备准备,六月十日我要去大佛寺做场法事,然后行除服礼。”
欢迎的气氛一扫而空。
郑三肃然地朝着傅庭筠躬身行礼:“是”
到了掌灯时分,陌毅来向傅庭筠辞行:“……明天一早就走,过几天,鲁家的人会派了人来照顾鲁氏的,不知道傅姑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的?”
傅庭筠大吃一惊,错愕地望着陌毅。
他不带鲁氏回鹿邑了吗?
陌毅脸上,隐隐透着几分落寞
傅庭筠欲言又止。
这样也好,以鲁氏的性情,就是进了陌家,只怕也不会安生。长痛不如短痛。
她不由苦笑。
他哪里是来向她辞行,会明是给来她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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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冯大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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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冯大虎
隔壁的鲁氏在一个傍晚时分悄悄地搬走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戚太太少了一个嚼舌根的人,有些不习惯,傅庭筠想到她温柔的脸庞,却有些怅然。
赵鸣受了赵凌之托,给她带了些米、面粉、糖和一封信。
信中,赵凌问起解老爷的除服礼,还说,他刚到碾伯卫,事情千头万绪,一时不能脱身,让她就在家里举行除服礼,等他回到张掖,再陪她去大佛寺为解老爷做法事。
傅庭筠把信收起来。
晚上,郑三娘服侍她沐浴时说起赵鸣:“他主动跟着我们家老爷去了碾伯卫,如今已是碾伯卫的佥事了。您是没见着这个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言语间不经意的还透着几分倨傲,如今却全然不一样了,不仅和我们家那口子称兄道弟的,听说阿森是老爷的义弟,还给了阿森约莫二、三两的碎银子,说是给阿森买笔墨纸砚的。”
这是人之常情。
傅庭筠怏怏地道:“那阿森收下了没有?”
“没有”郑三娘笑道,“阿森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谁知道这赵鸣要做什么。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有接,还说,这是姑娘吩咐的。”
傅庭筠笑起来。
阿森跟着赵凌倒学了些质朴的道理。
她问郑三娘:“赵鸣有没有提起九爷?”
“怎么可能不说”郑三娘帮傅庭筠把洗澡的香胰子、帐子放到澡桶旁,笑道,“一直在吹我们家老爷和他怎样怎样的好。也说起碾伯卫的事。说吴家在碾伯卫有三、四代人了,吴英死了,没有子嗣,他们商量着要把一个远房的孩子过继到吴英名下,然后到京都想办法,让那孩子袭职。又知道让九爷暂代碾伯卫是颖川侯的意思,只等着九爷再立军功就会正式接任碾伯卫千户之职,因此一直在背后给九爷捣乱。不过,赵鸣也说了,九爷手段了得,行事雷厉风行,又有颖川侯在背后支持,吴家最多翻出几层浪花来,想把九爷打倒,那是不可能的。还说,颖川侯的父亲辅国公前些日子封了太子太保,皇上圣眷正隆,所以颖川侯一封信写到京都,原来的刘副总兵就立刻被人弹劾,武选司的人也按照颖川侯的意思让王大人做了带回总兵。”她说着,也跟着欢喜起来,“姑娘,您说,我们家老爷跟了颖川侯,会不会也能做个副总兵?”
“你很想一直待在张掖吗?”傅庭筠脱了衣服,笑着问郑三娘。
郑三娘眼角瞥见傅庭筠如山峦般起伏的雪白身子,有片刻的恍然,顿了顿才道:“姑娘不想待在张掖了吗?”脑子里还残留着那动人心魄的美景,语气里还是透着三分的心不在焉。
她想和赵凌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
傅庭筠把脸枕在垫着帕子的澡桶沿子上,半晌没有做声。
她听了赵凌的话,在家里给舅舅举行了除服礼,悄悄拿下了扎在青丝间的白色头绳,却依旧穿着白色的银条纱衫和靓蓝色的马面裙子,加上出了冯大虎的事,她就更不愿意出门了,她的变化很细微,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或者是鲁姨娘搬走了的缘故,王家的两位小姐隔三岔五就会来家里玩,偶尔还会留在家里过夜。
傅庭筠和她们一起做针线,偶尔指点她们一下,有时候也给她讲佛经里的故事,告诉她们背诗,阿森做完了功课也会过来帮傅庭筠劈线或是扯料子,二小姐就会笑阿森,阿森就出言反驳,两个小家伙吵吵闹闹的,十分热闹,就是临春,坐在门槛上也不肯走,家里总是一片欢声笑语的。
她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些失落,无人的时候常常会坐在炕上发呆。
郑三娘是过来人,隐约猜到点傅庭筠的心情。眼看着到了七月,她问傅庭筠:“孟兰节,我听戚太太说,很多人都会去弱水放河灯,到时候我们也去吧?”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傅庭筠有些心动,又怕惹上什么麻烦,有点踌躇。
戚太太跑了过来。
“傅姑娘,傅姑娘,您听说了吗?”她气喘吁吁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前几天有人闯进了西平侯府位于凉州城外的田庄,用箭把冯大虎给射死了。”
“你说什么?”傅庭筠骇然地站了起来。
“真的,真的”戚太太的有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了两声,“有十二天了。据说那个穿着件黑色的衣裳,戴了顶斗笠,大家只看到他的下巴,单枪匹马,直奔住在西平侯府田庄的冯家而去,朝着冯大虎连射三箭,然后纵马而去。等西平侯家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不见了。西平侯世子爷派了家将带了五、六百人把凉州附近搜了个遍,连那人的影子也没有找到。西平侯雷霆震怒,带了二百多家将亲自来见颖川侯,请颖川侯出面调动凉州卫所的人缉拿凶手。如今西平侯还在总兵府没有出来呢”
单枪匹马……戴了顶斗笠……穿着黑色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脑海里突出浮现赵凌的影子。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除了冯大虎,这人可还伤了其他的人?”
“没有”戚太太摇头,“只杀了冯大虎一人。据说事后也有人去拦他,他只是用马鞭把人卷到了一旁,未曾伤及一人。”她表情里透着感慨,“如果颖川侯不同意西平侯调动凉州卫的兵马该有多好啊这个冯大虎,早就该杀了”说到这里,她颇有些困惑地道,“这人之前为什么不杀冯大虎啊?为何非要待冯大虎回了西平侯府再出手?他跑到人家家里去杀人,难道不知道会触怒西平侯吗?就算西平侯没把冯大虎当回事,可他这样打了西平侯的脸,西平侯怎么着也不能咽下这口气啊?现在冯大虎都是废人一个人,他却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杀冯大虎,可见和冯大虎是血海深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说着,目光落在了傅庭筠的身上,“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之前不知道与他结仇的是冯大虎?现在知道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非要置冯大虎于死地不可?他最后一次,可是想害你啊”
“我,我,我也不知道”傅庭筠的心砰砰乱跳,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去,让她的脸色胀得通红,“我们家的人都在这里,也没有谁出远门啊?”
“也是。”戚太太道,“现在赵百户以百户的品阶坐实了千户之职,谁都知道赵百户是颖川侯面前数一数二的红人,冯大虎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赵百户说一声,如今不敢掠颖川侯锋芒的西平侯肯定会把冯大虎五花大绑送到赵百户面前给赵百户陪罪的,何必要派人跑到西平侯府去杀人……”
后面戚太太说了些什么,傅庭筠已经不记得了。
她懵懵懂懂地送走了戚太太,一个人躺在炕上,一会儿看见赵凌对着她微微地笑,一会儿看见赵凌表情无奈地望着她,一会儿看见赵凌皱着眉头,一会儿看见赵凌眉锋一挑,面露杀机……
与他有关系吗?
是不是他干的?
傅庭筠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应,又好像走在一片迷雾中,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外面传来临春嘻嘻哈哈的笑声。
傅庭筠如惊弓之鸟般从床上一跃而起:“郑三,郑三,你快去打听打听,看颖川侯同意西平侯动用凉州卫的人为冯大虎缉拿凶手了没有?”
郑三面露困惑,应声而去。
傅庭筠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朝着神龛里释迦牟尼的神像作了三个揖,静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等郑三回来。
郑三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颖川侯已经同意西平侯动用凉州卫的人马为冯大虎缉凶。”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中透着几分了解般的担心。
傅庭筠的心突然间跳得厉害。
她咬了咬牙,吩咐郑三:“你这就去趟碾伯卫,把这件事告诉九爷。”
郑三却有些犹豫:“姑娘,此时,宜静不宜动。”
万一这件事真是赵凌做的,赵凌肯定是找了借口离开碾伯卫,碾伯卫和凉州卫一南一北,若是他此时还没有回到碾伯卫或者是他当着碾伯卫人说是回张掖……他们找去,岂不是暴露了赵凌的行踪。
“知道了”傅庭筠颔首,心中却苦闷无比。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赵凌做的?
很快,整个张掖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就是王夫人,也笑道:“对西平侯府的地势熟悉无比,出入凉州无入无人之地,沿途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家老爷说,这人可真是个人才。要是找到了,怎么也要向西平侯讨了这个面子,把他留在总兵府效力。”话到最后,已带着几分调侃。
傅庭筠却笑不出来。
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自从赵凌来信问她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念头闪过,她悚然而起。
如果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冯大虎的事……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就这样轻轻揭过……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因而连郑三听说了都怀疑……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回家的……觉得没有脸面来见她?
傅庭筠板着指头数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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