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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风流(全)

_10 顾写意(当代)
  也许心底深处早有觉悟,却一直不敢去细想罢了。
  “传旨,摆宴!”
  =====
  顾康健登基后,待诸位天家兄弟不可谓不礼遇。一个个权柄大涨,赏赐如流水,像这般赐宴也成了常事。
  顾承欢年满十二,文采武略都是顶尖的好。接人待物进退的当,处理事务果断睿智,只是身上再找不到幼时淘气到令人头疼的活泼劲。恍惚间,仿佛能在他身上依稀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顾成双瞧着承欢,拧起眉头冷哼道:“老五自己长成那怪脾气也就算了,怎么短短两年不到把承欢也教差了脾性。”
  “二哥此言差矣,”顾承欢淡淡笑道:“和我哥有何干系,不过是承欢大了,懂规矩了。”
  顾成双闻言一怔,竟不知该怎么去接话。
  顾承欢笑笑,别过头浅尝面前餐点。
  顾成双把玩着酒盏,沉默无语。
  顾承欢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项怪癖,他称其他兄弟都是按排行来叫。唯独对顾写意,直接叫我哥。我哥怎样怎样。有次老六顾正凛听着别扭,揪过来戳着他额头道:“我哥我哥……那人还是我哥呢!”
  顾承欢手捂着额头不答话,只是笑。
  顾承欢确实懂规矩,他不论待谁都是合理有度,哪怕是对低阶的太监丫鬟们,也从不肆意折辱。在世人眼里,十皇子是谦和温善的。可独独对老八老九极看不顺眼,出言嘲讽成了家常便饭,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筵席上,顾自在刚说他在刑部如何解决了一桩大案,顾承欢立刻抚掌笑道:“凭九哥的好手段,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语气满含讥笑嘲讽。
  顾自在秀长的浓眉猛然上挑,张口欲骂,顾悠然暗中拽了下他衣袖。顾自在强自忍气吞声,气恼着坐回去喝闷酒。顾悠然浅笑回望,与顾承欢目光交汇,隐有警告之意。
  顾承欢冷然一笑,遥遥举杯向他敬酒。
  顾悠然苦笑。
  顾康健将酒盏放置到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顾承欢的目光寻声掠去,这两个年龄上足足相差十八岁,排行最大与最小的两个兄弟,中间似乎隔着一条永难跨越深不见底的鸿沟。
  =====
  顾写意果然找借口拒绝回京,朝廷内气氛骤然紧张,顾康健一边找理由再次下诏,一边与诸亲信大臣连夜商议对策。后来顾天赐提议,尽量避免撕破脸,既然下旨易被搪塞,不如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拿着圣旨亲自找去,逼着顾写意不得不回京。群臣附和。
  万般无奈下,顾康健只得同意这点。但究竟派谁出,又成了问题。
  最终敲定人选——老四顾慧中。
  顾慧中始终很低调,确定人选是他后表现淡淡,不喜不悲,平静的接旨谢恩。
  朝中有人也察觉到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顾正凛显然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皱着眉,端详着四哥的脸。
  顾慧中视而不见,做老僧入定状,
  散会,顾天赐走到顾慧中身边附耳低声道:“稍后来我府一叙。”言罢快步走开。
  顾慧中脚下稍顿。
  顾正凛唤道:“四哥。”
  顾慧中转身,浅笑道:“我还有有事先走一步。今晚来我府上吃饭吧,新招了个厨子,手艺不错。”
  顾正凛迟疑了下,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
  “杀了顾写意!”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的顾慧中脑袋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方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看难得流露出激动情绪的三哥顾天赐,开口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先不说暗杀他有多困难,单说西北军对他的忠诚,顾写意一死,我没有把握顺利接管部队。”
  “这事说起来难也难,简单倒也简单。顾康健足足拨了三千御林军给你,还不是为了让顾写意没法找借口调军队护送。简南顺利得到了顾写意信任,再加上我手下以未明为首的众死士,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功!你真当边洲铁板一块?我想这点恐怕连顾写意自己都不相信!”顾天赐嗤笑,摇头道:“边洲现行的兵制看似是分级授权,实则是分级负责,军政大权仍牢牢掌握在顾写意手里。这小子确实深谙驭人之术,完美的平衡了各个将军间的矛盾冲突与利益。但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贪嗔痴三毒。如今雍新两国的战争即将结束,顾写意这时候一死,那些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将军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普通士兵们对上级马首是瞻,极好糊弄。至于高级将领们,顾写意死他们也落不了好,威逼利诱下,我就不信还真有那不识时务的蠢蛋!届时自会有人暗中煽风点火,你只需以皇子身份登高一呼,挥师回京清君侧,何愁大事不成?!我自会打点好宫中一切。”
  顾慧中转着手中的茶碗,低头不语。
  顾天赐紧盯着他沉声道:“我劝四弟收起所有侥幸,想想荣贵妃的死吧,顾写意的孝顺有目共睹,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能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顾慧中嗯了一声,移开视线。
  顾天赐心知他不过是面上强作镇定,继续下猛药:“不杀顾写意,等到他回京报复,我们难逃一死。杀了顾写意咱们的好皇上能饶了咱们?左右是个死,不如拼死一争!咱们也是父皇的孩子,论才华气度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要过的任人宰割?”顾天赐伸手按在顾慧中放在桌面上的手上,语气诚挚无比:“若能成事,咱们兄弟二人分江而治,不分尊卑上下。”
  顾慧中觉得好笑,看见什么都觉得可笑。甫一上车就不停催促马夫快些快些再快些,风驰电掣地穿过闹市,一时三刻就回到了自己府上。
  刚进门就扬声叫下人们在王府中风景最好的琉韶楼摆上酒席,府里爱拍马屁的小太监们陪着笑脸问道:“爷今天的心情真不错,想必是遇见了好事!”
  顾慧中朗声一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饭菜上了桌也不见顾正凛来,顾慧中将所有下人支远,独坐高楼,自斟自酌。醉眼望向天边新月,浓香的酒竟尝出了高处不胜寒的凄苦。
  顾慧中抓着酒杯伏在桌上,神智迷迷糊糊,似梦还醒。
  眼前走马观灯似的变换着场景,仿佛又看到九岁那年宫中的新年庆宴。顾写意冷着脸,甩开所有欲与他攀谈的人,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独自坐在位子上。荣贵妃将他表情学个十足,板着脸走到顾写意身边,拎耳朵使劲这么一拧!顾写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小脸神情无辜地抬眼看去。荣贵妃扬起下巴,挑起眉毛,貌似嚣张地斜睨着他。顾写意雪贝似的牙咬住下唇,眉梢眼底俱是暖暖笑意。
  华灯下,母子二人对视的笑颜,直到现在也能清晰记起。
  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想来是羡慕,亦是嫉妒,
  他顾慧中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要权势有权势,可心底却隐隐地惧怕与嫉妒。顾写意怎能不叫人嫉恨?惊世的才华与阴狠的性子在一次次打压后不但未曾退缩,反而风华愈显。越是去压迫,他反弹的越是厉害。决不言败,永不退缩。这份执着这份铁骨铮铮的傲气,同身为男子怎能不羡慕?
  有时也会想,如果谁也不去主动招惹他,今天是否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后来,荣贵妃离奇的病死了,病死在她儿子顾写意的怀里。从屋里传出的,那声凄厉绝望,满含内疚与怨恨的哭嚎,任谁听了都要浑身打颤。然后呢,然后那端庄贤淑的太子妃表妹态度强硬的告诉他:“表哥,确实是我与顾天赐合谋做的。”
  为什么?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只要耐心等待,迟早母仪天下登上后位!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一句来,只能喘息着瞪视她。
  “我也不想害荣贵妃,可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抓不住顾写意的把柄!”太子妃一字一句道:“顾写意狼子野心,眼见他威信日益增高,皇上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难不成真要坐以待毙等他夺了这皇位么?”
  “表哥,你得帮我!”
  一向冷静淡然的表妹居然造自己丈夫的反,全乱套了!
  剩下的画面,全是关于老六的。一开始时,顾慧中压根看不起顾正凛,觉得他又蠢又笨,从头到脚没一分像顾家的人。可母妃千叮万嘱让他与顾正凛结交,无所谓,全当是讨母妃欢心好了。
  顾正凛性子大大咧咧,天大的事睡一觉就忘。平日里斗鸡走狗,不学无术,无所顾忌地与贩夫走卒青楼雅妓厮混在一快,连父皇都拿他没有办法。慢慢的,顾慧中倒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这顾正凛,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全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那张圆脸上,让人无需费尽心思去揣摩猜度。顾正凛常会相信一些幼稚可笑事情,那些在顾慧中四五岁后就不再相信的天真童话。于是总被人骗,可仍旧乐呵呵的。有次顾慧中实在忍不住问他:“你真糊涂假糊涂,这种话也能信?”
  顾正凛答道:“我知道是假的啊。”
  顾慧中额头暴青筋:“知道假的你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因为选择相信能让我觉得开心啊。”顾正凛答的一派理所应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只要我能从中得到快乐感觉到满足不就行了么?”
  顾慧中一阵无力,觉得和这种人无法交谈。
  顾正凛呵呵笑道:“咱们是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就是一辈子不干正事,照旧能享受荣华富贵。比那些生在穷苦家的人不知幸福多少,所以偶尔吃个小亏啦,被人沾点便宜啦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过的开心就好嘛!”
  “其实五哥那人不错的,就是防备心太重,跟只野猫似的……哈哈,你可别跟他说这话,不然我得挨打!”
  “你们都是聪明人,那些烦恼我不懂,也不想懂!人活着轻松点不好吗?”
  …… ……
  “四哥……四哥……”
  顾慧中觉得耳畔有人轻声呼唤,强自睁开醉眼,就见顾正凛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叫他。
  顾正凛微微皱着眉,神色中带上了少有的凝重。见他醒来,站直身子笑道:“正好我也想五哥了,刚去向皇上请旨,咱们俩一块去边洲。”
  顾慧中愣在当场,眼眶有些发热。
  夜间冷风掠过,顾慧中打了个寒战,登时清醒不少。顾正凛大马金刀地坐下,高声嚷嚷着叫来下人要其再去弄几个菜来。顾慧中始终浅笑着坐在一旁,想到此去前途种种,一丝不祥的阴影蓦然蒙上心头。
  第五十六章
  据史记载,拜天教又称义教,建立初期仅是京畿附近文人士子以文会友的小组织,后在几股暗中势力的催生下内容发生极大转变。拜天教不分好次大量吸收教众,因此发展迅速。另一个不同与其他教派是,教中多是在民间颇有名望的大儒。他们一改文人不论朝政的习俗,广为著书立传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并且多次联名上书提出种种政见要求朝廷改革。
  初始,朝中分为两派,不少思想开放的官员支持拜天教的行为,保守派则称他们为误国的乱臣贼子。
  永平元年,永平帝下令围剿。其中主要发起人韩纪元被捕,朱宏昌反抗时被当场击毙,白福辉外逃不知去向。拜天教如日中天时固然声势浩大,但毕竟为时尚短且主要人员损失严重。即使后期仍不断活动,却再难形成气候。
  拜天教开创了民间干预朝政之先河,首次提出以民为本的口号,主动争取普通百姓的利益,具有积极的社会影响。但后期某些有脸面的教众或勾通官府,交结豪强,成为地方一霸;或用言论鼓动群众,危害甚深。
  拜天教的发展壮大,很多方面都隐约透露着朝廷派系争斗的影子。这样一个包含众多出色学者的教派,仍未能逃脱沦为政治工具的下场,难免令人掩卷长叹。
  ================
  “你这人讲不讲王法?”
  “王法?”写意笑的邪魅张狂,伸手将自己拽过来,脸贴着脸道:“在你这,我就是王法!”口中湿热的气息拂在脸上,酥麻的感觉直传到心底。深不见底的眸子,映出自己因他而渲染开的一抹嫣红。
  韩纪元猛然睁开双眼,怔怔望着漆黑的屋顶出神。被关进大牢有多少天了?一周,一月,还是一年?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连带生命一同停滞。只剩下脑中的回忆,那些好的或坏的,不停的回放,盘旋着不肯停歇。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一声“韩公子”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
  韩纪元笑道:“都进死牢里了,哪还当得起这“公子”二字。”
  那人不接话,上手解开纪元肩上的枷锁,悉索着从兜里摸出药膏,要帮他涂抹。纪元道:“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人将药给他,起身往牢房四周散驱除蚊虫的药。
  真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揉着肩膀,韩纪元不由苦笑。要不是这个行迹诡秘的人,日日抽空来帮自己解开枷锁上药驱虫,能否撑到现在还是未知。出乎意料的是,进牢后不但没有预想中的严刑拷打,连见到官差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日关在幽暗的牢房中,仿佛就此被世间遗忘。
  拜天教对于心怀叵测的三皇子顾天赐是最好的口舌,对于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日后抓人最好的把柄,对于想要跻身名流的文人学子是最好的舞台,对于那个人……只是苦了那些真心想为百姓办实事的,闭上眼,围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朱宏昌拒捕,凶神恶煞的官兵乱杖将其击毙,血肉横飞。无数人在哭嚎,盲目惊慌地试图逃跑。混乱中,几个表情冷静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找到他,言明要带他走。
  走?韩纪元再不是当年那个心无旁骛嬉闹无度的泼皮,怎会不知皇帝突然发难的原由。一切因他而起,若就此逃跑,拜天教内无辜教众都会成为替罪羔羊。他韩纪元还有什么脸面独活?
  谢绝好意,只恳求他们将子夜带走。
  子夜,那个情感残缺,平日里连表情都少有的孩子,听到此处咬紧下唇,死死紧抱着他,任怎么拉扯都无济于事。当时情况容不得人耽搁,强硬的掰开子夜紧抓着他的手。子夜蓦然撕心裂肺的惊声尖叫,尖锐绝望的声音扎的心生生做痛。那几个人熟练的敲晕子夜,抬眼看向韩纪元。纪元怎不知他们几人的想法,道,你们若要强带我走,韩纪元立刻咬舌自尽!那些人只得作罢。
  想来,即使知道自己被捕,那个人也不会为此受任何影响吧?若是自己因此而毙命,那个人即使会伤心难过,却依旧能坚定的走他选择的路,永不退缩。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满目荒凉。
  罚院,座落于皇宫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里。简简单单一个罚字,让外界不知者忽略了它的残酷。在这里收押的,都是那些杀不得偏又放不得的人。一入罚院,几十年不见天日,直至生命终结。与之相关的种种皆被抹杀,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些人。
  “皇上。”门外守卫跪倒一片。永平帝顾康健脚下稍作停顿,方又踱步走进阴冷晦暗的大牢。
  黑暗,死寂,腐朽……顾康健穿过漆黑的通道,最深处就是关押韩纪元的牢房。在在门口不远处向里望,韩纪元背对而立,抬头凝望着只有一尺见方,通风用的窗口。
  顾康健冷冷一笑,想来,这人是在缅怀过去自由的生活与外面灿烂的阳光吧!
  感觉到背后异样,韩纪元缓缓转过身来,视线交融,顾康健为之一震。韩纪元的眼中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绝望阴晦,相反,眸光清澄如水。在这深牢大狱里将近一个月,依旧整洁干净。眼前的他,青色衣衫,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宛若玉树临风。
  顾康健心绪翻搅,一时不知该厌恶还是该赞叹,许久方开口道:“以前就听人说,韩似风家的三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小泼皮,性子泼辣,举止轻浮,却难得才华横溢,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一手妙笔丹青更是得国士亲传。”顾康健顿了一下,道:“韩纪元,时至今日,你可后悔?”
  韩纪元愣了片刻,低头浅浅一笑:“草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真以为朕养的这些官差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么?”顾康健的气息带出几分急躁,向前迈了两步,指着韩纪元身上衣衫冷然笑道:“那人的属下将你照顾的不错。”
  “皇上既然什么都明了,又何必多此一问。”韩纪元道:“咱们俩心中装着的是同一个人,你应该了解这种心情。”
  顾康健被噎的无法言语,好一会才接着说道:“瞧你神色,想必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原本想和你谈的交易,看来也没说的必要了。”顾康健越看韩纪元云淡风轻的表情越来气,语气刁酸道:“从风光无限的韩家少爷,到如今恶名昭著的邪教头目。你害了身边一干亲友,损了韩家的名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好恋人,满足自己的情欲。韩纪元,这就是你卑微的爱人方式?”
  韩纪元的脸色霎时苍白,缓缓开口道:“我只知道,爱一个人不是要求他怎么做,而是为他做什么。若我爱的人孱弱无力,那么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可事实上,我爱的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横天下之势。他只需要真心实意的爱慕与辅助,那么我就努力做到这点。”韩纪元昂然迎视顾康健,道:“韩纪元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我现在不想死,我还未看到写意得胜归来,还未看到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恳请皇上多多保重,别忘了,顾写意一生,言、出、必、行!”
  顾康健觉得有一瞬间呼吸变得困难,伸手紧紧攥住牢房铁制的栏杆,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白,狠狠瞪着韩纪元:“好好,没想到韩纪元竟是情痴转世。一个爱字让你演绎的如此荡气回肠!”顾康健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残忍笑道:“那你猜猜,真到那一日,弟弟顾承欢与你,他会先救哪一个?”
  “不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无悔!”
  “好个无悔,好个无悔!”顾康健长笑数声甩袖离去。
  顾康健的远去似乎抽走了韩纪元身上的所有力气,跌跌撞撞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抱膝,将头深埋在臂弯中。
  写意……写意……
  =================
  雍新之战,大雍之所以会这么顺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新戈内部矛盾日益加重。新戈大帅邢正中乃太子刘钰心腹,通过这次战争掌控着全国绝大部分军权。新戈皇帝老迈腐朽,担心日后太子刘钰会联合邢正中逼宫让位,于是听从皇后建议,将征收粮草军饷的权利授给了敌对党派。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皇后等人从中作梗,延误军机,间接导致了新戈的战败。
  边洲大营,顾写意正与各幕僚开军事会议。如今邢正中被围困于谷城内,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邢正中与其下属犹做困兽之斗,大雍死伤甚重。有人提出围而不攻,迟早困死他们,这主意被顾写意一口否决掉。又有人提议招安,顾写意略微沉吟,道:“招安是个办法,但招安的对象却不是邢正中。”众人不由的大惑不解。
  顾写意道:“上至邢正中副将,下至普通士兵,凡能得邢正中人头归顺大雍者,本王保他一世富贵!还有,”顾写意目似寒灯,道:“虽说我要求将损伤降至最低,但也别因此投机取巧,心存侥幸。招安只不过是辅助手段,真刀实枪才是正途。”
  大家心想大帅恐怕还念着多年前被围困险些受辱的仇,于是无人敢提反对意见。只不过背脊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层冷汗,新戈围困边洲,那可是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啊!
  顾写意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也懒得解释,理由实在也是说不出口。与新戈皇后协议里有一条,便是要在战争结束后将邢正中的人头奉上。
  会议结束,屋内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下来。顾写意这个主子说好伺候也好伺候,只要你把他交代的事情办的顺顺利利漂漂亮亮,些微小事他全不放心上。
  就在这时门卫进来报,说是那个叫聂子夜的已被带到军营。
  顾写意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叫他进来,我有两句话想问他。”
  第五十七章
  聂子夜高了不少,丰姿俊秀,顾盼间颇具灵气,已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甫一见顾写意,情绪激动的扑上前,可还未近身,就被一旁的侍卫拦住。
  顾写意道:“放开他。”
  聂子夜甩开侍卫,抓住顾写意衣袖,扬脸凝视着他悲声道:“纪元哥哥被人抓了!”
  顾写意似是叹了口气:“我知道。”
  聂子夜愣了愣,点头道:“对,你知道,至亲王眼线广布整个大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可是,”聂子夜摇着他手臂,怒视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纪元哥哥书生意气,在这世上只肯听你的劝。他犯的可是死罪,韩家失势,太子恨他入骨,八皇子九皇子只会作壁上观,放眼天下能救他的只有你。难不成你已打算为他收尸了么?!
  顾写意任由着他摇晃自己的胳膊,口气不起丝毫涟漪道:“……长途跋涉,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顾写意!”聂子夜猛然低吼,将旁边的将领幕僚们都吓了一跳。
  “在你心里,纪元算什么?那些真心爱你甘愿付出的人算什么?”聂子夜略显茫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顾写意,顾写意,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为你付出的再多,再怎么去爱你,也不能叫你感动吗?即使是为你而死,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吗?顾写意,你情何以堪?!”
  顾写意面上似有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表现如常道:“我自有分寸。来人,带他下去。”说着就去拂聂子夜紧抓着他的手。
  似乎是被顾写意的动作激怒,聂子夜突发了狂性,双手揪住顾写意的衣领,厉声道:“顾写意,你冷血无情,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这一连串的怒骂出口,吓的周围诸人胆战心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喝止聂子夜,而是战战兢兢去看顾写意的反应。从不敢想像,天下间谁敢对着顾写意这个枭雄霸主破口大骂!
  顾写意将聂子夜的头按在胸口,一下一下仿佛安抚受伤动物那样抚摸他的头发。聂子夜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伸出双臂环抱住顾写意,号啕大哭。十年前,也许是更早以前就压抑在心底的种种情绪喷薄而出。他也是个人,冷漠坚硬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可这自己构建出的盔甲早已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再难承重。
  怀里的这个人,是天下间最无情最冷血最会说谎的……却也同样是最让人想依靠的人。永远坚定,从不迷惑,在他眼里不知何为迷茫无措,不知何为委曲求全。
  顾写意自始至终神色平静,他笔直的站立着,呼吸平和,抚摸子夜头发的手因弯弓射箭而变得沉稳有力。顾写意本身似乎就有强大的安定的作用,不用多费言语,他的气势,他骨子里流露出的自信可以轻易折服身边的人。手慢慢按在聂子夜后脑的风府穴上,号哭的人瘫软在他怀里。
  看着侍卫带走昏迷的聂子夜。顾写意慢慢走到营帐中央,负手扫视,眸光清冷如冰,澄澈如水。视线所过之处,无人敢对其锋芒。
  “传令周成、侯安泰。”顾写意金石玉响般的嗓音,染上了浓厚的金戈杀伐之气:“十五日内拿不下谷城,爷拧掉他们的脑袋!”
  第二日清晨,探子来报,再有两日顾慧中与顾正凛就会到达边洲城。
  ==========
  西北,常年战火,举目荒凉。
  放眼望去,没有树没有水,一望无垠的戈壁土堆被风化的千疮百孔。风卷起沙子打在脸上,跟被石子扔中似的生痛。中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刮起大风,沙尘铺天盖地,人在此地显得是如此渺小软弱。然,西北仍是美丽的,独特,苍凉,大气,震撼人心。难以想象,在这黄沙漫天之地,天空竟是如此蔚蓝,湖水竟是如此清澈。
  起初,顾正凛瞪大了双眼,新奇地左顾右看。连续看了几日,某天吐出一嘴沙石后,极其郁闷的对顾慧中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上次对五哥说,羡慕他能脱离京城来西北时,五哥用那种怪眼神瞪我了。”顾正凛开始耍无赖,扯着顾慧中衣袖装可怜:“啊啊啊,老子想碧波湖美景佳肴,想状元楼的热闹,想飘香街上的姐儿……想……我连我那住了七八年的破宅子都想啊~不行,回京后你那紫烟壶得给我。”
  顾慧中哭笑不得,摔开他的手道:“好你个老六,说到底原来是惦记我府上的东西啊!”不过被顾正凛这么一闹,顾慧中心底强压的阴郁稍稍驱散。离边洲愈近,顾慧中的心愈恐慌。似乎顾写意那双似笑非笑,总含着一丝阴鸷的凤眼正打量着他。
  顾正凛眺望远方,感慨道:“当年五哥被父皇派遣来边洲时,真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
  顾慧中点点头,并未答话。
  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猛然间被扔到这举目无亲,荒芜的大西北。进入最严酷的军队,身边只跟了个小太监,父皇当年此举摆明了是驱逐,任他在边疆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料到,这个无依无靠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仍能平地崛起,呼风唤雨。
  吃苦?那是肯定的。可顾写意从未抱怨过一个字。不是他记性差或是天性善良,正相反,顾写意记忆超群秉性阴狠,他将他受过的罪吃过的苦都一一记在心底。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恼恨。他只是太清醒太聪慧,明白无谓的怨天尤人不过徒增惹人笑话,再多的挫折只会坚定变强的信念。因为,总有一天,他会一一再报复回来!
  顾慧中打了个寒战,暗中握紧了拳头。事已至此,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以边洲城为中心,附近十里内俨然形成了戈壁中的一个绿洲。先行部队提前到达边洲城,顾写意等人出城亲自迎接他们。
  顾慧中抬眼望去,在一片金戈铁甲中,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围绕了多少人,这个人永远是被第一个认出来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王者的气势。
  顾写意身着青黑色衣衫,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然,背脊却挺得笔直,优雅中犹带着军人独有的警觉与刚硬。面容不再是印象中精致到极致,细腻如画的清丽。眉梢眼角因战火而染上了风尘,但这无损他的风姿。如果说,儿时顾写意眉梢眼角带出的风情在女子身上也能找到,是种超乎性别的美感。那么现在的他,更多的添加了份纯阳刚的,只有男性才拥有的气概。
  顾正凛率先跳下马,大声喊道:“五哥!”
  顾写意哈哈一笑,快走几步上前,张开双臂热情的拥抱了一下顾正凛。松开手,眸光流转,定定看向顾慧中。那双眸子与纠缠顾慧中多时的梦魇不谋而合,似乎带着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丝阴鸷。
  顾慧中冲顾写意微笑。顾写意熟络地拉起两人的手,一同进了边洲城。
  边洲城原本就是军事重地,盖的可谓是固若金汤。顾写意接手后,又再度斥巨资修建。街道宽敞,房屋林立,商家云集,人群熙熙攘攘,与京城比也不逞多让,哪里像战火波及的前线城镇。百姓们虽然步履匆忙,却不见丝毫慌乱神态。仿佛不知道就在此地几十里外雍新两国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顾慧中与顾正凛被眼前一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确信知道战争还未结束,还当是新兴起的大型城镇呢。
  顾正凛憋不住,道:“五哥,在边洲城长大的人个顶个的胆肥啊!任不远处打仗,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丝毫不见影响啊!”
  顾写意淡淡笑道:“边洲人不论男女老幼皆胆量过人。再者,打仗归打仗,不能影响了百姓的生活。”
  队伍经过,沿路百姓见到顾写意不管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鞠个躬,鞠完躬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有小孩子跳着喊道:“大帅,大帅!”
  顾写意听到叫声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顾正凛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巴道:“他他们,每次见你都这样?”
  顾写意可有可无的答道:“我每日忙东忙西在城里四处跑,每次见了都跪满一条街,他们不烦我也得烦。”
  顾慧中自始至终没说话,到此处忍不住轻叹一声。抬眼环顾四周,边洲城秩序井然,生机勃勃。以微知著,这尚是治城,若是治国呢?
  顾写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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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风宴上的饭菜,既不丰盛,也不至于寒酸,用个精准点的词就是简单。
  简简单单一桌酒菜,简简单单几个陪客,简简单单的房间。没有奢华夸张的布置,不用强打起精神对付应酬,无处不透着舒适,让疲于赶路的人从骨子里觉得放松。
  西北的天好比是娃娃的脸,一天三变,此刻外面竟飘起零星小雪。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三杯酒下肚,看着琉璃窗外的雪景,浑身上下都觉得惬意。
  顾正凛借着酒劲凑到顾写意身边,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慧中浅尝着周边小国进贡来的红酒,又开始走神。进入边洲,愈清晰感觉到顾写意的厉害,内心的挣扎愈是厉害。两个声音纠缠一起,一个说现在就向顾写意投降表忠心,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另一个又说,别做白日梦了,顾写意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行了,有什么直说,凭你那点口才手腕还能把我唬住?”
  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取笑的声调,让顾慧中猛然回过神来。寻声看去,顾写意斜倚在大椅上,懒洋洋睨着顾正凛。
  顾写意所坐主座上搭盖着张极其罕见的白虎皮。他身着深色衣衫,头靠椅背上。暧昧的灯光,雪色的皮毛,将他衬得雍容华贵。顾写意生的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皇家的富贵优雅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情,任谁也会怦然心动。
  美好的东西人人喜欢,人人想要拥有。更何况他还拥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权利,地位,财富,智慧。
  顾慧中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他的大哥,永平帝执着的原因了。
  只有顾正凛如故,他一如既往表现的懵懂莽撞,反驳道:“你打小就这样,什么叫唬你?我在说真心话好不好?五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换我我也觉得憋屈,明明是自己拼死拼活得来的胜利到头来送给别人。可要说你在乎那点名声、赏赐我更不相信!就算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送给你,你真会稀罕?”
  顾慧中吓的心尖上一哆嗦,心道老六你耍什么混?这话也能乱说?!
  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反观顾正凛竟像是真较上了真,脸红脖子粗,情绪失常。
  顾写意别转头,看向窗外,用清冷好听的声音淡淡道:“我不过是贪图此时的自在罢了……此次回京,怕是要有多年不得自由。”
  顾慧中又是一惊,最先想到的是顾写意此话是指自己安分守己的回京,永平帝会怎待他。也许就如他自己所说,怕是多年不得自由了。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这话另有隐喻。正自揣测不安时,顾写意转过脸,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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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侯安泰、周成为首的雍军在顾写意传令的第十三天终于拿下谷城。两位大将身先士卒冲上城楼,因为顾写意出发前就对他们说,抓不到邢正中,他们俩都不用回去见他了。
  新戈将领邢正中似乎心里早有准备,等见到他二人淡然道:“回去和顾写意说,亡我者非大雍。还有,我邢正中咒他不得好死!”说完横剑自刎。身边亲随亦拔剑自裁追随主上而去。
  侯安泰与周成对视一眼,心道,傻子才帮你传话!
  话说当时接到顾写意军令时,侯安泰几乎要老泪纵横啊。他和下属讲,别人说拧你脑袋很有可能是在和你开玩笑。可这位主子说拧你脑袋那就是真拧脑袋啊!
  周成嘴角抽搐了一遍又一遍,跳起来冲下面的人喊:“都给老子听好了,十五日拿不下谷城,趁大帅没拧我脑袋前,老子先把你们的都给拧掉了!”
  效果是惊人的,大家哄然大笑完精神抖擞的制定计划。再者,两位将军都发了话,只要顺利完成任务,他们二人拿出全部家当请全军大吃大喝!
  其实仔细算算就会知道有地方不对,想一个军三万多人的编制,将军拿俸禄再多也多不到能请三万多如狼似虎的大汉吃喝。这些将领基本上都是光棍,平常一个子都不攒,哪来的钱呢?
  正道上来不了,肯定是有歪门邪道。攻进城后掠夺来的金银不算,单是平常钻空子抽油水也是客观的一笔收入。你要问了,顾写意那么严苛的一个上司能容忍的了这些?
  事实上恰恰相反,整个西北都是顾写意的天下,每个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没有一个可以瞒的了他。在顾写意看来,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特别是在品格上,只要有机会,人性难免出现漏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顾写意包容这些缺点,他从不吝啬物质上的给与,但你要时刻清醒把握好底线在哪里。
  武器药材服装等等采购都是肥差,顾写意容忍你抽回扣,但如果你光拿钱不办事,给将士们用残次品,那么你的下场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了。
  顾写意手底下有一支专门刑讯的队伍。这支队伍最早脱胎于侯安泰混黑道时的帮派,后来经过多年发展已是令各路硬汉闻风色变的存在。侯安泰有次颇不以为然的进去参观过,回来后脸色发青,任谁问也不肯再回想看到过什么。
  据说往那里送人,都会报一个时限。若是上面交代三十天,那么这个犯人绝不会在第二十九天挂掉。
  侯安泰明明知道莫怀前对顾写意是最最忠心不过的,偏就只会在他这说顾写意坏话。因为太了解怀前既不会将坏话传出去,更不会添油加醋打小报告,最多就是会打残打死那些个不开眼的……
  侯安泰就是那个不开眼的东西。他凑怀前身边,语重心长道:“咱主子爷绝对是一妖孽转世!”
  怀前清冷的眸子不带任何温度的刮他一眼。
  侯安泰叹口气:“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镇的住下面这些小妖们呐!”
  第五十八章
  取谷城,杀邢正中,雍新之战以此为分界线,明确了胜方是谁。这一头顾写意将消息压下,秘而不发。另一头顾慧中与顾正凛在边洲盘住了十几日,除了第一日见到过顾写意,后来那是连个衣角都摸不着。边洲方面体贴的派了几名文官陪着两位王爷,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刚柔并济绵里藏针。任你百般折腾威逼利诱,也不露丝毫破绽。气得顾正凛直想上手扇飞这几块牛皮糖,两人揣着圣旨,急得团团转却无可奈何。
  估算着时间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两人干脆亲自跑去军营堵顾写意。可刚到军营大门口,就被铁面无私的守卫拦在外面。顾正凛亮明身份,守卫仍旧不肯放行。虽未明说,但照守卫话里意思,他们倆堂堂大雍王爷成了闲杂人等。除非有高级别将领带引,否则不准进入军营。退一万步,即使有将军领他们进去,也需登记备案,并派专门的警卫员跟随,办完事情后立即滚蛋。
  顾慧中干脆抛出皇上,说他们是来传旨的。守卫面无表情吐出一长串顾写意定下的规章制度,堵的顾正凛头晕气闷,嘎巴嘎巴捏着手指,瞧架势就要上手打人。
  “王爷何必和这些下人生气。”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笑吟吟的从军营大门里走出,朝他们过来。
  顾正凛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人和缠了自己十几日的牛皮糖们气质相似,心下厌恶,全当这人是透明不存在。挽袖子瞪眼睛,继续找守卫的麻烦。
  那文士不怒不恼,继续微笑道:“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曾发生。所以王爷打完人只管走就好,不会有人拦您,更不会有人会把这等小事上报大帅。”
  顾正凛一怔,被噎的几乎背过气去,虎目瞪向那个好脾气的文士。
  顾慧中心叹,好一个心思玲珑的人!顾写意手下果真个个不好对付。微微一笑道:“敢问兄台在西北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几品?”
  “还未自我介绍,在下袁熙。至于职务,”袁熙笑道:“只不过是大帅身边整理文书的小官员,没有品衔。”
  顾慧中没料到顾写意竟不给这等人才任何官衔,还未等他再套套近乎,袁熙又道:“大帅有请二位。”
  袁熙领着二人进营,一路走来,顾慧中发现边洲军营和自己想像中大不一样。特别是士兵们看起来像都有划定好的活动范围,并非想像中闲时可以似乎乱逛。问袁熙,袁熙答道,西北兵制改革后部队编制以及兵种划分的极为详细。不用部队拥有不同的驻地,按照部队条例,只能在自己驻地活动。若是没有上级手谕就在军营里四处乱跑,很可能会被巡卫当成奸细打死。
  顾慧中沉默,照这样看,边洲士兵很可能等到那天都不清楚军营内的布置,更不要说画简略图了。
  “所以说,”袁熙笑的一脸无害:“两位王爷切记不要私自闲逛,出了事故,下官就是死十次百次都无法弥补。”
  赤裸裸的威胁!顾正凛冷哼了一声。
  军营东南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十分清雅,那是顾写意军务不忙时休息的地方。
  当袁熙等三人通报后进去时,正好看见顾写意在大包小包收拾东西。
  顾正凛愣了愣,问道:“五哥,你在干什么?”
  顾写意挑起眼角睨他一眼:“收拾东西回京。”
  这下连顾慧中都愣住了。
  顾写意站直身子,冲他俩笑了起来。仍旧是略带嘲弄与调侃的调调:“你们倆着急上火这么些日子不就再等这个么?怎么不但不高兴反倒吃惊成这样?”
  两人都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
  顾写意走到他俩面前伸出手:“直接把圣旨给我吧,省着麻烦了。”
  顾慧中僵着脸不出声,顾写意嗤笑一声,道:“是不是需要我跪下借旨?”
  顾慧中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匣子递给他。
  顾写意打开匣子,打开圣旨细细阅读。刚看了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就忍不住抿起唇角轻笑。
  顾写意的笑容从来都是赏心悦目的,只是这次,却让顾慧中不禁汗透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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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写意说要回京的那天晚上,不要说顾慧中,连顾正凛都失眠了。当时看完圣旨,顾写意随手扔到一边,继续收拾他的东西。影子似的莫怀前站在角落,袁熙笑吟吟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可怜两位王爷傻立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付顾写意这人,真是软硬不得,想讨好都无从下手。最先是他们急着走,顾写意干脆躲起来,找都找不到。现在是顾写意说走立马就得上路,那是一天都不能耽搁。
  永平帝拨给顾慧中数千御林军,其用意就是让顾写意变成光杆司令,不得带大批亲兵回京。顾慧中原想顾写意绝不会轻易屈服,总归会闹出点事情来。然顾写意不但接受了,还接受的十分爽快,至多是挑了挑眉毛,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使得顾慧中费尽心思编出的无数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本来定好一大早就启程离开边洲,可送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将领、士兵、地方官员、普通百姓,将道路堵的是严严实实。某些官员碍于身份尚且上前与顾慧中顾正凛攀谈,剩下的将士与百姓们一概拿他们当透明,更有甚者眼神厌恶地暗中瞪视他们。在他们眼里,英明神武的至亲王因为功高震主,以致于被京城里的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小人陷害!
  国难当头,全靠至亲王顾写意力挽狂澜救国于为难之时,如今危机刚要解除就上演了这出鸟尽弓藏的戏。打仗时除了至亲王外一个顾姓的人没看到,马上要和平了,立刻蹦出来两个皇子带了几千御林军押解至亲王回京。凡有点血性的人,谁看的下去?!
  愤怒的情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传播。“皇帝惧怕功高震主的至亲王,想要鸟尽弓藏”这样的信息被或有意或无意地牢牢印在平民百姓心上。离开边洲,走不了多远就会有官员或是百姓自发地招待他。所有人都替他不满,替他惋惜。顾写意仍是那个行事凌厉风举止风流儒雅的亲王。不厌其烦地应酬这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的人群。
  浩浩荡荡行了两日,刚刚走出百里路。等到休息时间,顾慧中抬眼看看一派悠然自得的顾写意,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怒还是该惧。顾写意此次回京,只带了一直跟随他的太监莫怀前,一个容貌漂亮与韩纪元私交甚密的聂子夜,十几个私人护卫,还有就是随行大夫简南。
  顾慧中盯了眼简南,装作不在意的移开眼神。简南是顾慧中外公府上的家生奴,自幼天资聪颖,机缘巧合下从一乡野郎中那里学得上乘医术。因其成功救治了小姨的病,特被准许抬了奴籍。简南心思活络,脑子灵活,手段也够狠,于是在发现顾写意在民间暗中发展时,顾慧中挑上他作为内奸,检视暗夜组织的一举一动。
  据说再向前走几十里,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忘尘草。一种毫不起眼四季长青的杂草。可就是这种草细如灰尘的草籽与连日来所吃食物中的香料相克,沾染上后会叫人全身麻痹,呼吸困难。御林军中,顾天赐派来的顶级杀手就隐藏其中,连顾慧中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所有布置,只为一个结果——要顾写意死!
  赶到无悔坡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际拥有无法形容的色彩,一如大自然表现出的智慧。暮蔼沉沉,一轮残阳高挂,万物仿佛笼罩在薄薄的淡青色的烟雾里。
  蓦然间,第一个人出现反应,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大批人徒劳地挣扎,摔倒在地。有人大喊,“有毒!保护王爷!”一片混乱。
  顾慧中按着几乎要爆裂开的胸口,转头去看顾写意。后者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显然也十分痛苦,只是仍旧倔强地保持着仪态,略显颤抖的从马背上下来。莫怀前是在场唯一活动较为灵活的人,飞扑上前搀住他的主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痛惜惊怒。顾写意微闭着眼,轻喘着气,靠着马匹一动不动。莫怀前伸手将不远处的简南像孩童般扯过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
  简南嘶哑着嗓子艰难喊道:“不是被人下毒……是,是意外。我,我备用药箱里有药……快,你快去拿来。”
  莫怀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顾写意,咬牙扔开拎在手中的简南,去拿药箱。
  简南半走半爬着靠近顾写意,不经意间,面上没了痛苦的神色,眼底闪过算计的精光。就在这时,顾写意的眼猛然睁开,一个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人幽灵般出现在顾写意面前,明晃晃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匕首刺进了顾写意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风呼啸刮过,每个人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匕首完全刺入顾写意的身体,扎在致命的心口位置。凶徒的脸距离顾写意极近,似乎在欣赏他临死前的神态。
  顾写意“哇”的一声,故意尽力喷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激射在凶手的脸上。那人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向后躲闪,却未能躲避过去。眼睛被血水糊住,暂时性失明。
  背后既是陡峭的无悔坡,刚才那口血仿佛抽走了顾写意身上仅余的力气,他仰面向后倒去,从山坡滚落。
  一切在瞬间发生,莫怀前凄厉的悲鸣如同子规啼血,生生震断人的肝肠。行凶者躲开怀前的雷霆一击,张狂大笑道:“赶紧去为你主子收尸吧,兴许还能听到两句遗言!”
  怀前目龇尽裂。
  顾写意那十几个亲随显然功夫不弱,缓了一会,都欲跳下山坡去寻找他们的主子。风波又起,刚才还哀声痛嚎的几十个御林军,摇身一变,凶狠恶煞地扑向他们。连同怀前一并都被缠住,难以抽身去寻顾写意。
  刺客显然无心恋战,拎起傻愣当场的简南,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自无悔坡上消失不见。
  两千多御林军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几十人缠斗一起的杀喊声,呼啸的风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尖锐到仿佛要撕裂一切!顾慧中呼吸困难,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脑海中不停回放顾写意被匕首刺穿的那一幕。
  顾写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顾慧中伏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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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写意被刺中的那一刹那,简南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直到被人用夸张的姿势拎着飞速行出很远才慢慢回过神来。
  连夜奔走近百里,刺客方才停下脚步,放下简南。
  “为什么,”简南抑制不住声音打颤的问道:“明明说好由我杀顾写意,你们解决他身边的侍卫,为什么临时变卦?!”
  精妙的易容可以掩盖刺客的真实容貌,却掩盖不了深邃敏锐的眼神。
  “怎么,舍不得了?”刺客的声线淳厚,带着明显的讥讽调笑道:“你不会也对那俊美的至亲王起了绮念吧?”
  简南快速平复了自己情绪,若无其事的笑笑:“怎么可能,只是你不该抢我的功劳。”
  “不亲手刺上一刀,我怎能放心?”刺客低沉的笑道。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瞧你还算顺眼,不想你枉死在这上面,快逃吧。”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简南情急出声喊道:“你要去哪?”
  刺客伫足,道:“当年王爷有恩与我,我答应替他做十件事报恩。如今全部达成,自然是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简南不语。
  有一瞬间,刺客几乎就要开口告诉他那件秘密,最终却又忍了下来。顶尖的刺客可以清晰分辨刀子刺入人身体后的触感与声音。刚才匕首扎进顾写意胸膛的刹那,他明显能觉察到并未扎破心肺。
  某些人天生内脏位置长得异于常人,顾写意就是其中之一。
  刺客讳莫如深的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顾写意……顾写意啊……
  第五十九章
  理智告诉简南,为今之计唯有一逃了之。不论顾慧中亦或是顾写意部属都不会放过他。可脚仿佛被钉死在地上,全然不听大脑的使唤。简南咬紧牙关,死死攥着双拳,终于迈开脚朝回去的方向走去。先是一步一步地走,渐渐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拔足狂奔。
  顾写意,你不能死,不能死!
  人与人体质不同,那日在无悔坡,顾正凛是头几个晕厥的人。待到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已被送回了边洲!他的四哥顾慧中满面疲惫对他道:“咱们的皇上永平帝设计谋杀顾写意,连带咱们也要一并铲除。如今……如今,咱们只有暂且留在边洲避祸了。”
  顾正凛瞪大了双眼怔怔望着顾慧中,顾慧中移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
  顾正凛像是想笑,又像是在哭。猛然一把抓住顾慧中的衣袖,语带着颤音道:“为什么会这样?五哥已经答应回京了呀,他已经答应回去了啊!”
  顾慧中的手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着,去扒顾正凛紧若铁钳的手:“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顾正凛眼神呆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顾慧中被他的神色吓的心惊肉跳,慌张道:“老六,老六……”
  顾正凛双手捂住脸,喉咙间呜咽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是咱们害了他啊!五哥若是留在边洲,天下间谁能伤他?都是我们害了他啊!”
  顾慧中亦是失神片刻,轻叹道:“都是命,这是咱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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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你说什么才算真正的强?”
  “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让他们幸福安康就是强。”
  “这样就算吗?……耀,你说呢?”
  “照我说,真正的强就是无需依靠任何人,独自也能活的很好。”
  “真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强,骄~阳~小弟弟!”
  “我……我不知道。”
  “笨蛋!”
  “……莫耀,你不用每次一抓到机会就讽刺我吧!”
  “哈哈哈,我就讽刺你,我乐意,你能怎么着?”
  …… ……
  “骄阳,别灰心,你一定能行。”
  “这样就认输了?太难看了吧伍骄阳!出去可别说你是我外甥,我丢不起那人!”
  骄阳,骄阳……写意……写意……
  顾写意慢慢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漫天星光。夜来风急,风吹过身旁的忘尘草,发出轻微地哗啦哗啦的声响。顾写意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他还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有太多的人情没有偿还,有太多的怨恨没有发泄……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究竟什么才是强?
  血汩汩流淌,顾写意用难以想像的意志力忍着剧痛为自己简易包扎,又掩盖住自己的血迹与步行留下的痕迹。就这样,不知又往前走了多远,终究因失血过多,再度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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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睑上仿佛涂了一层胶水,顾写意几次试图张开都未果。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
  顾写意的神经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
  怎也想不到,竟然是聂子夜!
  顾写意不动声色的查看四周,是坡体因常年风化形成的类似碗型的洞。紧挨身边搁着一个用树枝与藤草编织,勉强可称为简易担架的东西。想必聂子夜就是靠这个东西才把他拖到此处。胸口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重新包扎过,火烧火燎的疼痛感略微减轻,该是敷上了一层草药。
  顾写意面上不露丝毫喜怒。为什么会是完全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聂子夜?
  聂子夜手中拿着几个不知名的野果,一跛一拐地朝他走来。顾写意这才发现聂子夜的右脚脚踝乱七八糟缠着衣服撕碎后的布条,血迹已然渗出来。聂子夜神色自如道:“你的命可真硬,匕首扎在心脏处都死不了。呵,发现你还有气时,我以为你压根就没长心呢!”说着,挨着顾写意坐下,将野果递到他眼前:“你的伤口我重新包扎过。这个季节找不到合适的药草,也就地蜂子勉强有镇痛的作用。给,把这个吃了。”
  顾写意沉默的接过野果,什么话都没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着吃。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止不住颤抖的手和艰难的吞食泄露出他的痛苦。顾写意垂下眼睑,蝶翅般的浓密睫毛掩住了眸子中所有的光芒。聂子夜失神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尝试着去想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乖觉听话的顾写意,内心又是怎杨的一番惊涛骇浪怒火中烧。
  说来好笑,因为赌气,聂子夜不肯吃顾写意为他准备的食物,总要偷偷倒掉自己再做,没想因此避过中毒。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顾写意,当看到顾写意宛如断线纸鸢滚落山坡时,自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又黑又冷,他疯了似的去找,完全不顾自己骨折了的右脚踝。看到顾写意死气沉沉仰面躺在那里时,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确认。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聂子夜问。他不等顾写意回话,自顾自接着说道:“当年边洲军抓住我说是奸细,其实不假。”
  顾写意的眉头短暂的皱了下,只一瞬,又恢复平淡。
  “我的家乡,就离这不远。”聂子夜淡淡笑着:“因为紧挨着边洲,苛捐杂税繁重,还总会有兵油子们去村里闹事。哥哥们有的逃走了,有的被抓进军营再没回来。每次兵油子们一来,娘就会惊恐地把我塞进缸里,完后压上无数东西,有一次差点被闷死。”
  聂子夜轻笑出声。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角。
  “后来,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大方的给我们吃的,还很和气的和我们这些小毛孩聊天,问我们想不想每顿都能吃饱。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嗬!他们挑选了几个孩子,教授我们很多很新奇的东西,包括怎么识别药草,怎么窃取资料……怎么讨好男人。”聂子夜的手搭在顾写意腿上,清丽的脸凑近。大而空洞的眼里,清晰的折射出顾写意的脸。
  顾写意看着他的眼:“你没有做任何背叛我的事。”如果有的话,怎会让他活到今天?
  “是,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你派人去查我的底细,还让人照看我娘。”聂子夜轻轻靠在顾写意肩膀上:“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养我一辈子。只要不用再挨饿,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何必当奸细。”
  顾写意缓缓开口:“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聂子夜双手环住顾写意,将头靠在他的颈部,像是在寻求庇护,低声喃喃道:“我的脚摔断了,把你拉到这已是极限。无悔坡这么陡,你的伤又不能用力颠簸,没有食物,最重要的是没有药……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顾写意永远表现的从容不迫:“边洲军中有军用犬,可靠嗅觉找到我们。”
  只可惜两个时辰后,顾写意就开始发高烧,盗汗,额前的黑发黏在脸颊上,更衬着脸色苍白。聂子夜慌了手脚,刚伸出手准备去探他的体温,却猛地被顾写意抓住。顾写意力气大的不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将聂子夜扯进怀里扒起了衣服。
  聂子夜下意识往外推他,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顾写意咬着牙,齿缝间迸发出两字:“我冷。”
  身子紧贴着,聂子夜清楚感觉到顾写意已经冷得浑身打颤,触手都是黏腻的冷汗。
  聂子夜不由的心神一震,略一迟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有将顾写意的衣服解开。两人无阻隔的拥抱在一起,外面盖上两人的衣服。
  聂子夜坐在顾写意的腿上,顾写意搂住聂子夜的腰,将头枕在他清瘦圆润的肩上。此刻,万物俱籁,彼此呼吸可闻,聂子夜觉得自己僵硬的像块木头。
  顾写意身子抖的厉害,不停的冒冷汗,粗重的喘着气。聂子夜慢慢,慢慢地伸出双臂搂住顾写意,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肌肤是如此的饥渴,渴望着温暖与抚慰。
  喜欢看他豪爽干脆地嬉笑怒骂,喜欢看他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喜欢看他睥睨天下地指点江山……
  当年在边洲,聂子夜曾借顾写意醉酒爬上过他的床。原本是想利用身子讨好这个少年皇子,也好日后收集情报。可真当躺在他身边,脸对着脸看着顾写意熟睡的容颜时,心底深处早已麻木的弦被轻轻拨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呐。午夜梦回,睁开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触碰到,简单无声的相守,竟能让人感觉如此的安心满足。
  太累了,颠沛流离的人生,只是想好好休息,有人陪伴。
  你说过你会信守诺言的,对吧?
  聂子夜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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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怀前等人找到他们时,两人依靠彼此取暖,硬是撑过了那艰险的一晚。
  顾写意毫无预警蓦然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刃扫视过去,不见半分颓废落魄。数十铁骨铮铮的大汉未发出任何声响,齐齐跪倒在地。
  聂子夜睁开迷蒙的双眼,只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松开环抱顾写意的双手。
  莫怀前面色难看,神情憔悴地捧着衣服,随行的大夫忙从药箱里取出药膏。顾写意由着他们伺候自己更衣换药。
  “帮他看看脚踝。”顾写意突然道。目光看向被挤到一旁的聂子夜。
  聂子夜神情一怔,抿了抿唇,别开脸庞。
  “爷,我们在路上抓到一人。”莫怀前道,使了个颜色。瘦高地简南被人拎到顾写意面前,一脚踹在他膝盖处,简南应声跪倒在地。
  简南失神落魄的盯着顾写意的脸,突然嘴角一撇,几乎要痛哭出来,凄声道:“还好,还好……你果然没死。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论你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顾写意眯起眼,阴鸷地盯着简南。原本计划里,这一刀本该是简南捅的。用按了机关,可以伸缩的匕首。他连伪装用的血浆都准备好了。谁能想到横空出现一个刺客,一刀扎进了心窝呵!离绑血浆的地方不足一寸,真他妈的够讽刺!
  怀前眼尖,扶着气血虚弱的顾写意站起来。顾写意冷然笑道:“不用着急,先处理完紧要的人,再来收拾你!”
  第六十章
  顾写意的死讯顾天赐第一时间就知晓。顾天赐盯着顾慧中亲笔信上那个死字,哈哈大笑,笑的捶胸顿足,乐不可支。在旁服侍的亲信从未见过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如此失态,有些心惊的轻声唤道:“王,王爷。”
  顾天赐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的不自然。整理整理衣冠道:“子宪,你去联络众人,是时候轮到咱们扭转乾坤了!”
  被称作子宪的幕僚深深一鞠躬,起身,略显担忧地端详他的神色。顾天赐面不改色挥手着他出去。
  那个纵横捭阖,傲视群雄的顾写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顾天赐捂着胸口,觉得很不可思议。既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感到就此缺失了什么。费力的去思索,方明白过来,缺失的,是自己认定了的对手。
  从小到大,三皇子对待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理的,不会发火,不会失态,更不会令人难堪下不来台。仿佛活在一个量身裁定好的框架中,要知书达理,要和蔼可亲,要温良恭俭让。说起顾天赐,人人都要翘大拇指叫一声贤王,夸一声好个儒雅风流的君子。
  可顾写意不同,五皇子自小脾气喜怒无常,待人冷漠疏离。管你是王公大臣亦或是贩夫走卒,喜欢便结交,不喜欢理都懒得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蔑视一切世俗陈规。对他,爱愈生命者有,恨之入骨者有。没人人能准确为他定性。
  顾天赐与顾写意身上无一丝一毫相同之处。
  可无人时,扪心自问,顾天赐羡慕顾写意。羡慕他可以近乎放肆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喜恶。从出生起,每一个兄弟都活在顾康健的阴影下。记得小时候刚刚懂事,母妃就会提醒他,不要和太子抢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行。要事事让着他,顺着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不解,问母妃,为什么?
  母妃叹气,就因为他是太子。
  对,就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君臣名分从出生就已定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所以不光是他,别的兄弟从小就得巴结顾康健。可顾写意不,任谁都看的出太子对他与众不同,面对这人人羡慕的荣宠,顾写意嗤之以鼻视如敝屣。
  有人在门上轻扣两声,道:“王爷,人员已到齐,就等您了。”
  “知道了。”顾天赐站起身,掸平衣角折皱。
  欲成大事,要忍人之不能忍。顾写意,你太耀眼太招摇,注定成为众矢之的。最终的赢家,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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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这是我家王爷给你的信。”
  昔日太子妃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首,用细心保养嫩若水葱的修长手指抖开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顾写意已死,明日早朝起事。”
  怎能不悲凉?那个人纵然千般不好也是自己的良人。明日早朝后,怕是就此兵戎相见再无半分夫妻情分了。不知不觉间早已是潸然泪下,伏在床头呜咽痛哭。
  “你这又是何必?”耳畔一声似埋怨又是感慨的轻叹。
  皇后慕容婉然泪眼朦胧仰起脸,凄声道:“姑姑,姑姑。”
  皇四子之母娴贵妃捧着她的脸道:“怪不得你,是他不好。鬼迷心窍想当什么明君,一意孤行预备推行新政,还……嗨,他和顾写意那档子不清不楚的事早成了笑谈。祖辈留下的大好河山怎能交由这个人!”
  慕容婉然咬住下唇,收起眼泪。西北战事还未安定,顾康健就急着准备推行新政。福泽了天下百姓,势必损伤当朝权贵的利益。外公慕容远以维护正统为己任,坚决不同意顾康健更改祖宗家法,为此冲突不断。婉然下意识抚上肚子,大婚数年,她至今无子嗣。她的夫君避她如蛇蝎,自个生的出龙种么?
  最初受顾天赐鼓惑,设计毒害荣贵妃,只为能抓住顾写意把柄好将其势力一网打尽。可渐渐事态不再受控制,不论是雍慧皇帝亦或是当今的永平帝,都失心疯了似的忘记这人的恐怖之处,反而百般讨好,再度让顾写意回到权力中心。
  压迫感一天重愈一天,事已至此只能拖表哥顾慧中下水,与顾天赐这道貌岸然的豺狼之辈共谋大计。杀顾写意,夺皇权,顾天赐与顾慧中分江而治,不分君臣。
  慕容家心底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盘算,那就是顾天赐母妃身份地下,背景薄弱。等到大局一定,自然是除掉顾天赐让慕容家的皇子荣登大宝。
  永不休止的争夺与杀戮。
  慕容婉然恍惚地望着外面,十五岁嫁给顾康健入住东宫,距今已整整八年时光。八年里未走出皇宫一步,巴掌大的天地里见证了多少丑陋血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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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以顾天赐为首的群臣漠视皇权,对新政发起猛烈抨击,大雍朝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顾康健料不到顾天赐会如此大胆,一时间亦是被弄的措手不及被动非常。
  着人去调查,汇报的臣子道:
  “有消息传,至亲王……可能已经遇害身亡。”
  顾康健刚端起茶碗,神情一震,茶碗“碰”一声掉落。滚烫的茶汤洒了一手一身。
  “皇上!!!”在旁服侍的太监忍不住低声惊叫。
  顾康健面色如常的甩了甩手上的茶汤道:“不可能。”顿了一下,又道:“不可能。”说第二个不可能时,语气声调无一丝异样,十分平静的叙说着。
  顾写意死?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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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几天阴天,突然乍晴,冬日暖阳格外引人。顾承欢坐在花园中看书,原本婴儿肥的脸庞渐渐有了形,浓眉大眼,有着有别于他哥哥的另一番出众外表。
  最近宫中不太平,听说顾天赐已经揭掉羊皮露出本来面目。只听不远处又有人大呼小叫,热闹的紧。顾承欢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伴读莫亚道:“怎么会突然闹的这么难看,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莫亚是顾写意留给顾承欢的心腹,斯文稳重的一个青年,当下浅笑道:“近来谣言四起,说是主子爷……遇刺身亡了。”
  顾承欢不由怔愣,随即嘴角噙上嘲讽的笑意,道:“这种消息……莫亚,你信么?”
  莫亚的笑容加深:“怎么可能。”
  “对,简直就是个笑话。”顾承欢重新看向书册,眼中骤然亮的骇人,轻轻道:“哥哥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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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弯月斜挂,清冷如水的月光从窄小的通风窗流淌进来,阴暗肮脏的牢房仿佛瞬间被清洗干净,镀上了一层薄亮的银蓝色。
  韩纪元从本就轻浅的睡梦中苏醒过来。就在几个时辰前,那个一直暗中服侍他的神秘人对他道,再耐心等待些许日子,主子爷会救您出去的。
  写意,从以前开始,你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成功。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现在可开心?
  我愿你开心,愿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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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边洲。顾慧中与顾正凛顺利的进入边洲军营内,就住在离顾写意私人住所不远的地方。推开窗户。顾慧中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顾写意休息时读书的那个书房。
  不论是爱是恨,顾写意是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顾慧中轻叹,转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四哥为何事如此长吁短叹,说与兄弟听,或许能帮你一解烦忧。”说不出是嘲弄还是讽刺。再熟悉不过的,带着调侃语气的口吻。
  顾慧中猛地回转身,只见顾写意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处。月光让他的五官变得有些柔和朦胧,宝石蓝色的衣衫,衬得他丰姿俊美,宛如谪仙。
  顾慧中惊恐的瞪大双眼,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到椅子上,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在这宁静的夜晚,真比那响雷还要震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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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慧中乍以为是顾写意化作厉鬼找他索命,惊得双腿打颤,屏住呼吸。
  顾写意手负在身后,嘴角挂着蜜糖似的笑意,踱步走近。电光火石间,顾慧中反应过来,顾写意果真未死!
  绝望的神色在顾慧中眸中一闪而过,同样挂上谦和的笑容,唤道:“五弟。”
  也许是因为月色太过柔和,在顾慧中眼里,顾写意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团雾气,让人瞧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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