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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欢颜

_6 晴空蓝兮 (当代)
  “到了来电话。”通关前,许曼林抱了抱沈清。
  “嗯。最多一个星期我就回来。”
  “我会准备好最美的婚纱等你。”许曼林笑道。
  当飞机冲上云宵时,许曼林万万没有想到,婚纱没派上用场。再次见到沈清,竟会是在一年之后。
  18
  (十八)
  五月伦敦的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味道。许曼林开车从停车场里出来正要驶入大道,却在无意间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顾不得太多,她从车上跳下来,远远地冲着那群正要穿过马路的行人喊了一声。
  清亮的声音加上异国语言,使得周围不少伦敦市民驻足而视,而同一时间,远处混在人群之中的东方女子也停住脚步,微微一愣后,转过头。
  轻风带动烫卷了的发丝掠过光洁的脸颊,那双眼睛仍旧清澈明亮……许曼林停在原地好一会,才再一次轻声唤了句:“……沈清。”
  相隔一年才重新见面的两人坐在街心广场的石凳上。
  “你真的好狠……竟然一消失就是一年多。”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许曼林永远也想不到一贯温暖的女子竟然也会有如此作风。
  沈清微垂视线盯着地面,并不说话。和她在异国偶遇,本就是个意外。只是如今经她提醒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离开许倾玦一年有余。
  “当初国内一切都准备就绪,可你却只用一通国际长途就取消了婚礼,并且不肯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对不起。”沈清摇头。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作法有多么突兀和伤人,只不过,如果愿意,她早就会说出她的理由了。
  许曼林叹气,突然转了话题:“你知不知道,二哥也在这里。”
  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沈清迅速看向她,心头掠过些许涩涩的疼痛。
  “……最初两个月他用尽一切办法找你,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后来他主动要求调派英国,我猜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尽管满心疑惑,但许曼林也不急于追问。只是提到许倾玦时,她仍不免心惊,因为二十多年来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执着于某事而近乎疯狂。特别是沈清离开后,他在不知不觉中的一些变化……
  为了她?调派英国?沈清闭上眼,想起那张淡漠的脸,想笑,却又扯不动嘴角。过了半晌,她才说:“他住哪?能带我去看看他的屋子吗?”
  沈清要看的是许倾玦的屋子,而非他本人,这更使得许曼林大为困惑。然而,她还是开车载她去了。
  “我和他一起住。”到了家,许曼林说。
  “很干净。”沈清环视客厅后坐下。
  “我们要去公司,所以雇了钟点工来打扫。”
  许曼林走到厨房,很快端了两杯咖啡回来。
  “……这是你喜欢的口味吧?”见沈清低眉喝了一口,她看着她问。
  沈清笑:“嗯。”是她一向钟爱的蓝山。
  许曼林了然:“二哥买的,每天都会喝。”
  沈清愣住,随即皱眉:“……他胃不好,怎么可以?”
  许曼林盯住她的眼睛,“既然这样关心,何必离开?况且他这样,估计也是因为你。”
  手指微微一缩,沈清捏着杯把,轻轻摇头:“你不会懂的……”
  许曼林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但发现这次相遇后总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因此也不好逼得太紧。
  过了一会,沈清又轻声问:“每天他都去公司吗?”
  “嗯。”许家的男人似乎遗传了工作狂的特性。
  “不会太辛苦?”
  “刚开始接手时会有一些,但也只是前半年的事,现在他已经完全驾轻就熟了。”
  沈清听了微微一笑。果然许倾玦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非常优秀的。
  “我这样会不会妨碍到你的公事?”她突然想起许曼林也是要上班的。
  “怎么会。”
  许曼林刚摇了摇头,侧前方突然有点响动。沈清也听到了转过头去,然后象牙白色的卧室门便开了。
  当里面的人走出来的时候,客厅内的两人都微微一怔。
  许曼林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倾玦竟然还没去公司,微愣过后,她很快出声:“二哥。”
  扶着门框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长,穿着黑衣黑裤,眉目英俊却神色冷淡。沈清只觉得喉咙发紧,一瞬间无数往事涌上来,手一抖,差点将半杯咖啡尽数倒在裙子上。
  “曼林?……家里有客人?”清冷的声音在离沈清不远处响起。
  “哦……”许曼林刚想说话,一只手已经被人迅速抓住。她转头,看见沈清摇了摇头,露出恳求的眼神。
  “……没有。是我刚才在打电话。”
  “是么。”许倾玦神色未变,只是微微垂睫,掩去了眉间一抹失望。
  就在刚才,他似乎听见了沈清的声音……
  感觉到身边女子松了口气,许曼林抛出个白眼,接着问道:“二哥,今天不去公司么?”
  “等下就去。”
  说话间,许倾玦已经走到沈清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狠狠地握着拳,沈清深深吸了口气后,朝许曼林递出另一个眼色,示意要走。
  “……我只是回来拿份文件,现在要赶回公司,那就先走了啊。”
  许倾玦点头,“嗯。”
  如同得到特赦令般,沈清在再次看了一眼沙发里的清冷男子后,放轻脚步拎着玄关处的鞋,几乎是落荒而逃。
  进了电梯,顾不得一旁许曼林的强烈质疑,她靠坐在地上,久久失神。
  再见面才发觉,原来对他的想念早已超出了原以为的程度。
  一刻钟后,钟点佣人准时开门进屋收拾。在看见正闭目靠在沙发里、一脸倦意的主人后,她上前小声叫了句:“许先生?”
  放下抵在眉心的手,许倾玦睁开眼睛:“请帮我泡杯咖啡。”
  很快,一杯热气四溢的蓝山被送到许倾玦的手中。
  浅浅喝了一口,引来胃里一阵轻微的灼痛,许倾玦眉头未动地停了停,便听见佣人收拾杯碟的声音。
  静默了一会,他突然问:“桌上有几只杯子?”
  “您说什么,先生?”
  “你来的时候,桌上有几只用过的杯子?”
  “……是两只,先生。”
  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许倾玦靠回柔软的沙发里,微微闭上双眼。
  刚才听见的她的声音,果真只是幻觉吗?……
  对于沈清接二连三奇怪的举动,许曼林始终无法探知其原因。唯一令她稍稍安心的是,沈清离开之前向她保证:“……目前只是还有些事想不通,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向他解释清楚。”
  既然话都这样说了,许曼林也只好勉强继续隐瞒遇见过她的事实。
  回家思绪混乱的过了一周后,沈清再次在一栋大厦内遇见了许倾玦。
  世上许多事就是这么巧,两个陌生人一旦相识,那么便会发现在往后日子里对方总会时不时地闯入自己的生活——想必,久别重逢的二人大概也是这样。
  和人约定的时候快到了,沈清在看见站在电梯口的许倾玦后,略顿了顿,认命地走上前。
  今天的许倾玦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拿着盲杖,背影瘦削修长,在他身边的还有一名东方男子,正和他小声低语,沈清猜测大概是助理之类。过去她很少见他穿正装,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样正统拘谨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旧要命的好看。她站在许倾玦的斜后方,微微抬眼看去,隐约觉得一贯清冽的眉目间似乎多了一层倦怠。心头略微一紧,她慌乱地垂下视线,表面镇定,其实心思早已越飘越远。
  “……小姐,要进来吗?”电梯到了,男助理站进去锨住按扭用中文问。
  沈清回过神,朝他微微点头,然后跨进电梯。
  许倾玦他们要去的是顶楼,而她进到里面直觉伸出手,却发现许倾玦正靠在楼层按钮位置站着,动作不禁一僵。
  “请问去几楼?”站在二人中间的男助理很有风度地代劳。
  瞥了一眼角落里神情冰冷的人,沈清过了一会才不得不低声说:“……七楼,谢谢。”
  因为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所以她并没能看见那张一向淡漠的脸上有着怎样突然的表情变化!
  许倾玦神色一懔,狠狠捏着盲杖,直至指节泛白。
  ——这是她的声音!即使被刻意压低,他仍旧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来!
  ——她和他,竟然同处一个小空间,却假装视而不见?!
  ……心口很快涌上痉挛般的痛楚,他背靠着墙,不禁压抑喘息。
  一旁的助理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转身轻声询问:“总裁?”
  听见声音,沈清也下意识地扭头,在瞥见那张过份苍白的脸后,微微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恰好这时,“叮”的一声,电梯上到七楼停下,门打开。
  沈清的步子有些犹豫,想要迈步,双脚却仿佛不听使唤。此时,许倾玦才微侧过脸,对着助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
  伴随轻微的响动,电梯门又缓缓关上。而在此之前,许倾玦分明听见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由近至远,直至逐渐消失。
  电梯微晃,继续向上爬升。不一会,清冷的声音带着残留的微喘在小小的空间内响起:“七楼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西餐厅。”
  “我们下去。”
  “什么?”
  “去七楼。”
  林助理觉得今天的总裁真是怪异极了!竟然抛下一向视为至重的工作,只为了让他去找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个女人。而且,更令他诧异的是,从来不近女色的总裁大人居然随身携带了一张女人的相片!然而,当他被要求辨认相片里的人是否就是一同乘电梯的那位小姐时,他对于那个清秀年轻的东方女子的身份也大致了然——如果不是至关重要的人,又怎会令许倾玦时刻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如果不是熟悉至极,许倾玦又怎会单凭声音就确定她的身份?
  有了这点认知,林助理顾不上多年来养成的风度和学来的礼仪,施展出软磨硬泡死皮赖脸的功夫,硬是将餐厅里一脸不情愿的女人带了出来。
  功成身退之时,他瞥了一眼老板的脸色,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退开。
  “一年多没见,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许倾玦站在墙边,冷冷开口。
  沈清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就让他听出了身份,一时之间只是盯着地面不肯出声。
  “为什么不说话?”许倾玦微微侧头,对方的消无声息使他摸不准她的位置,心中腾起一股懊恼,语气更差了些。
  “莫非你失忆了?不记得我是谁?”
  “……没有。”沈清见他脸色不好,终于轻声回应。
  顺着声音的方向向前迈了一步,许倾玦依旧没什么表情地问:“那么为什么接连两次见了面却都不想让我知道?”
  两次?沈清抬眼看他,“……曼林告诉你了?”
  许倾玦握着手机,再上前一步,“你真打算一直瞒我?”
  沈清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慢慢逼近的高大身影,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早已无比想念他的气息。
  “沈清,我需要一个解释。”静默了一会,许倾玦突然以低沉的声音说。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年多来要对我避而不见?”说话的同时,许倾玦已无比准确地扣住沈清的肩。
  沈清抬着头,与他近在咫尺,几乎能闻到他颈边的清香,然而她却只是咬着唇不肯出声。
  她不说话,许倾玦不肯松手,一时间两人僵在餐厅外的走廊上,偶尔有进去用餐的客人经过,都报以疑惑的目光。
  良久。就在许倾玦的耐性快要消耗怠尽之时,一股久违了的温暖气息扑上胸前,同时他感到腰间微微一紧,已被人轻轻抱住。
  “……许倾玦,我想你了。”沈清将头埋在他的颈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许倾玦心绪微震,刚想抬手抚上那一头柔顺的发,怀中的人却已先一步倏然退开,远远离开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僵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的手在停顿了一秒钟后恼怒地紧握成拳,胸前的那一片冰冷和失落使得许倾玦真正变了脸色。他眯着眼,声音听来近乎咬牙切齿:“沈清!你究竟在搞什么!”
  沈清知道他被激怒了。因为过去,她从不曾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种挫败的,接近恼羞成怒的口吻和表情。
  “我只是很矛盾。”她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一边想念你,一边又希望你可以不再爱我。”说话的同时,她抬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潮湿。
  对面的许倾玦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神色瞬间变得僵硬而冰冷,下一秒,胸口突如其来的钝痛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他脸色微白,牢牢握着手中的盲杖,“只为了摆脱我对你的感情?”
  沈清背抵着墙壁,愣了一下,先点了点头,然后却又迅速地摇头。只不过,此时此刻她不敢出声,生怕一开口,声音便会泄露真正的情绪。
  她的动作,许倾玦当然看不见。短暂的静默之后,他一言不发地紧抿着苍白的唇与她擦身而过,步履缓慢却稳当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目送那道环绕着冰冷气息的背影慢慢远离,沈清再一次后悔当初飞来英国的决定。如果宁姨没有去世,如果没来参加葬礼,那么今天的她和他,仍会很开心地过平凡的日子……
  回到家,沈清照例和林媚通国际长途。在她最初闹失踪的日子,林媚是唯一知道她英国住址的人,却被她要求对许家人保守秘密。
  “……你真的打算继续瞒着他?”
  “我怕。”沈清窝在沙发里,情绪低落。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上一辈的事,和你并没直接关系,相信他会理解的。”
  “我亲眼见他为了他母亲的事介怀那么多年,可见这对他的影响有多么大。”沈清低低叹了口气,继续说:“……即使他能理解,我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有些怀疑地说:“可是你这样对他,难道不怕……”
  沈清闭上眼睛承认:“今天是我说错了话。”她居然让他不要再爱她?!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已经后悔得不得了。怪只怪当时心里太乱,不敢说出真相,所以一时口不择言。
  “不过,也没法补救了。”她苦笑,“估计他真永远不会理我了。”
  或许,一边远远逃开,一边却要霸道地占据他的心,本来就是种自私的不被容许的举动。
  挂线之前,沈清抱着电话突然对林媚小声说:“ ……我心痛。”
  突然之间,她想起很久以前问过许倾玦的一句话。当时她在电梯口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你会不会伤心?”
  原来,他们果真是有分开的一天的。
  19
  (十九)
  “……这一次的度假村开发以及和NT公司合作成立马球俱乐部,对于许氏今后在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进一步发展和壮大都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在项目正式运营之前,必须给出完善的宣传推广计划……”
  晚上七点,会议室内灯火通明,许倾玦对着面前整齐摆放着的厚厚一沓打成点字的文件,给一众下属作出最明确的指示。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年轻的女秘书端了杯咖啡进来,径直走向坐在主位上的人。
  ……这是第几杯了?一旁的许曼林不大赞同地放下手中的资料,看了看表,终于忍不住出声:“总裁,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我看还是让大家先回去用餐休息,等明天再继续会议吧。”
  说完,她环视周围十数名集团精英,只见男男女女个个都露出少许期盼的神色看着许倾玦。毕竟是整整一个下午的会议,的确让他们有些精力不继。
  马克杯还握在手中,许倾玦的动作略顿了一下,然后才点头:“……那么就先散会,希望明天中午之前各位能交给我一份令人满意的计划书。”
  “是。……”
  众人纷纷收拾东西起身举步离开,五分钟后,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
  “二哥,一起吃晚餐?”许曼林问。
  “不了。”清俊的脸上这才显出难掩的疲惫,许倾玦将身体完会交付给身后的皮椅,微闭上眼说:“等下我要参加NT公司的酒会。”
  “不是说不去的吗?”许曼林觉得奇怪。明明上个星期邀请函发来时她就问过他的意思,而他也答复说不参加的。
  “临时决定的。”许倾玦一手支在桌上,手指抵住眉心,脸色微白。
  许曼林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只见许倾玦已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和林助理去,你先回家吧。”
  “可是……”
  眼尖地见他身子不稳地微晃了一下,许曼林迅速伸手去扶,恰巧触及他的掌心,只感到一片湿冷。
  “不舒服吗?……”
  “我没事。”
  许倾玦淡淡挣脱身侧扶助的手,摸到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随后便与等在门外的林助理一同下楼坐车,向市区内的酒店出发。
  许曼林待在原地跺了跺脚,刚才分明见他穿衣服时动作迟缓,唇色煞白。身体某处的疼痛是肯定存在的,只不过他硬是不肯说。知道自己劝说无用,但又同时担心许倾玦在酒会上真出什么状况,许曼林意识到似乎此刻的救星就只有一个了!
  许曼林开车到沈清家楼下的时候,沈清也正好走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上车后,她问。
  电话里许曼林只说有事让她帮忙,如今却一路开车往最繁华的市区走。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到了就知道。”许曼林看了她一眼,生怕直接说出来跟许倾玦,身边这个女人又要莫名其妙地落跑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HILTON酒店门口停下。
  “你要请我吃饭?”沈清拨了拨刚洗完还来不及吹干的头发,笑道:“只有两个人,不用这么铺张。”
  许曼林将钥匙交给一旁的门童后,一把拉住沈清的手:“你跟我来。”
  向接待处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后,许曼林拖着不明所以的沈清进入大厅。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沈清微微一愣——铺着鹅黄色桌布的回字形冷餐台,上面摆着各式盛食物的银制器皿,灯光下闪闪发亮;优雅的音乐与华服,着白色礼服的侍者举着托盘来往穿梭……这俨然是个盛大的酒会模样——而她,被带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视线飞快地搜寻一圈,终于,沈清在看见右前方宽大沙发椅中的东方男子后,略微了然。
  “你找我来,和他有关?”她一边远远盯着那道削瘦的黑色身影,一边问。
  许曼林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你说的话他总会听的。”
  “……要我说什么?”
  “劝他回家。”
  “……他又不是小孩子。”沈清不大理解,笑道:“我也没权干涉他的活动啊。”
  许曼林看了她一眼,皱眉:“可是我感觉不太对。最近忙公司的案子他几乎没正经吃过东西,但咖啡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没少喝。你也知道,他的胃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咖啡……沈清呆立着,想起上次见面时许曼林就已经跟她提到过这事。印象中,过去相处时确实从没见许倾玦有喝咖啡的习惯。他这个人,虽然不懂得主动关心自己的身体,但幸好也不会刻意去做某些明显会伤害自己的事。可是现在却……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撑不住……现在也只有指望你的话能管用了。”
  听见许曼林抱着希望的声音,沈清不禁苦笑:以许倾玦那么骄傲的性格,恐怕事到如今说话最不管用的就应该属她了吧!
  此时,身边有几位宾客往她们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两眼。沈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匆忙出门虽然穿着裙装却非正式的宴会装,而且头发没经过打理必然不够妥贴。
  “我怕是帮不了你。”沈清转头想走。
  “为什么?”许曼林睁大了眼睛,“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总不至于想否认他对你的感情吧?他有多看重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只要你去说一句,他怎么会不听你的?”
  沈清直到现在才体会什么叫有苦难言,皱着脸:“可是……”边说边习惯性地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清瘦身影上。……紧接着,到了嘴边的话全部硬生生地刹住。
  ……她盯着那只修长的手从容地接过对面一个英国男人递来的酒杯,不由得瞳孔收缩,语气渐冷:“……他居然喝酒?!”
  他居然敢喝酒?!沈清回头看许曼林,见后者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禁深深换了口气。下一秒,便似一阵风般穿过大红地毯铺就的厅堂,往角落走去。速度之快,令身后的许曼林几乎反应不过来。
  “许先生,预祝此次合作愉快!”NT年轻的总裁露出雪白健康的牙齿微笑着举杯。
  “……不准喝。”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英国男人微微诧异地抬头,只见对面不知何时多出个东方佳人,二话不说地已劈手夺走了许倾玦的酒杯,而素来以冷面示人的许氏总裁却在刹那间露出明显惊讶的神色,这不得不令他颇感好奇。
  “请问这位小姐,你是……?”他绅士地站起来问。
  沈清却似乎没听见,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飘浮着冰块的纯净液体,再次深深皱眉——如果不是她阻止,他是否真会喝下整杯加了冰的伏特加?只不过是个酒会而已,有必要让他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么?……
  这个女人真是有趣——NT总裁在发现对方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后,挑眉笑了笑——穿着便装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只是盯着酒杯发呆,同时露出吃惊又厌恶的神色。
  “呃……许先生。”问不到正主,他只好调转方向。
  此时的许倾玦神色早已恢复正常,他撑着沙发扶手,不着痕迹地微微用力,站起来后侧了侧头,淡淡地说:“这位是我太太,不懂礼仪,请别介意。”
  近在耳边的清冷声音彻底唤回沈清的神思,她低低地“嗯?”了声,匆匆回头,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在灯光下有失血色的完美侧脸。
  他刚才说什么?太太?沈清一时微微怔住。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腰间一紧,一只稍嫌冰凉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揽上她的腰,动作却并不轻柔。
  许倾玦低下头,伏在她耳边用中文低语,淡色削薄的唇勾起冷冷嘲讽的弧度:“难道你忘了?我们已经登记过了。或者说,你连这一点也想全部否认掉?”
  沈清心里一震。她和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是夫妻了,她怎么可能忘记?只不过从没听他这样正式地介绍过自己,所以才会反应不过来。
  她转过头刚想辩解,身侧的许倾玦却又神色平静地对着对面的人说:“抱歉,我要带她先离开。”
  “……想不到许先生已经结婚了。”NT总裁笑道:“许太太,见到你很高兴。那么,二位请便。”
  下一秒,沈清便被腰后那股强大的力量带离酒店。
  原本一直跟在一旁的林助理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一见气氛不对,他立刻自觉地放慢脚步,与在酒会入口处遇到的许曼林一起故意落在后面,将更多的空间留给前面的一男一女。令他诧异的是,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清,想不到她居然是总裁夫人。不过,从背后看去,林助理觉得走在前面的二人看起来确实莫名的合谐。总裁走在她的身边,居然连手里的盲杖都没用到,就这样脚步平稳一路顺畅地往酒店出口处走去。
  于是他搞不太懂了——明明默契十足的两人,为什么两次见面气氛都那么怪异?
  直到出了酒店,许倾玦才收回之前一直放在沈清腰后的手,径自靠在墙边不动声色地喘息。
  “你怎么会来?”过了一会他问,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低沉。
  沈清站在路边,一阵轻风袭来,此时分明感觉到方才被许倾玦揽过的地方,风透过衣料带着沁凉的冷意。反手一摸,果然薄薄的亚麻裙腰处已是一片微湿。
  心中惊讶,沈清一言不发地上前捉住许倾玦的手,随即着急起来。因为他的手除去异乎寻常的冰凉之外,掌心处早已尽是冷汗。
  许倾玦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皱眉:“你干什么?”那只手却任由她握着,忘了挣开。
  仔细辨认,似乎能从他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压抑的痛楚,沈清不禁急道:“这话该我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许倾玦抽回手,本就淡色的唇在月光下更显得血色尽失。
  “是不是胃痛?”沈清想起之前许曼林的话。
  “……”许倾玦背贴着墙,微低下头狠狠蹙眉。沈清说得没错,胃部的痛楚在持续了近整晚之后此刻正以更激烈的方式袭来。
  虽然光线较暗,令沈清无法看清许倾玦的表情,但那近在耳边的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却已经给了她答案。
  “去医院。”她扶住许倾玦的手臂。
  固执倔强的男人却没移动脚步。待一波痉挛般的疼痛稍稍缓解后,他伸手冷冷地拨开那双温暖的手,讥讽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何必费心?”
  沈清胸口一窒。果然不出所料,他是真的被她上次那番话激怒了。而在她动作微微僵住的空当,许倾玦已经一手扶着墙壁艰难地站直身体。
  沈清顾不上许多,只好再次一把拉住他:“总之你得先去医院。”就算她该为上次的冲动道歉,那也应该是在他接受诊治之后。
  许倾玦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脸色苍白,额间已渗出冷汗,脸上的神情却复杂难测。
  就在沈清以为他还想推拒的时候,手上突然一沉——令她猝不及防地,身边的男人已经身体前倾,脱力般跪倒在地。
  ……
  沈清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不安地来回踱步,直到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
  年轻的帅哥医生看着急忙凑上前来的两女一男,摘下口罩,一长串英文从口中冒出:“病人有轻微的胃出血现象,幸好送来不算太迟,没有大碍。比较麻烦的是他的心脏,在抢救过程中曾经病发……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我们他有严重的心脏病?要知道,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这次幸运才能及时控制住……”
  沈清和许曼林对视了一眼,共同懊悔自己的失误。方才许倾玦的突然晕倒几乎吓坏她们,万万没要多余的心思考虑到其他的事。
  “那么现在他怎么样了?”沈清问。
  “已经转入病房,观察一段时间后可以出院。但要记住不能让他过度疲劳,并且要注意饮食,避免刺激性食物。”
  沈清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这两样,他可算是全占齐了。
  许曼林在一旁吁了口气,拍拍沈清的肩,摇头道:“幸好事先找了你,否则今晚他还不一定要怎么折腾。”
  沈清颇无奈地挑眉。她与他在酒店外的情形,如果被许曼林看见,恐怕今后也就不会这么信任她了。
  交待完公事准备离开的医生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你们谁叫沈清?”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用外国腔不伦不类地念出来,沈清皱着脸应了声。
  医生状似研究地看了她一眼:“可能今晚整夜你都不能离开医院。”
  “为什么?”沈清好奇。即使她本来就没打算走。
  “噢……”年轻的医生突然笑了笑:“因为这是那位病人吩咐的。”
  “……嗯?”沈清一头雾水。再看许曼林和林助理,二人也是满脸讶异。
  双手插在口袋里,穿着淡绿色外袍的医生清了清喉咙,然后模仿道:“……告诉沈清,如果她再敢离开,我将永远不会原谅她……”
  “这是刚才在手术室里,病人心脏病发过后突然说的话。”明明痛得只剩半条命,却居然还有心思顾及手术室外的人走了没走,这确实少见。所以,好心的他认为有必要把这句话带给当事人。
  20
  (二十)
  沈清在陪护床上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只见病床上的人仍旧安稳地闭目沉睡。她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趴在淡绿色的床边静静打量起那张神色宁静的脸。
  似乎自从异国相遇以来,她便一直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看许倾玦。之前医生“好意”传达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永远不再原谅她!
  他是这样说的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或许揭破她离开他的原由,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毕竟,从此被他恨着,可是她从未想过、也万万不愿见到的情形。
  久久地看着那张因为沉睡而少了些许淡漠疏冷的英俊的脸,沈清的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变得模糊。
  清晨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的一丝小小的动静。沈清清醒过来,明显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手正轻触着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她不敢睁眼,生怕仅仅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会惊动感觉敏锐的许倾玦。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索,带着流连的意味。
  动作轻微,似有若无,显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那份触感却要命地熟悉和甜蜜,令得沈清几乎想就这样一直装睡下去。
  偏偏不一会之后,口袋里的手机便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是她设定的每日叫早闹钟。
  音乐一响,便立刻打破之前静谧的气氛。许倾玦的动作一僵,随即收手,仿佛刚才的流连全都不曾存在过。
  无法再装睡,沈清关了铃声抬起头,恰好见到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感觉怎么样?”她凑上前。
  “你昨晚没走?”许倾玦的声音有些黯哑和生硬,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方才能够重新触到那张温暖的脸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年多来,他想念她,想念这种感觉。
  ……无比想念。
  当早晨醒过来察觉手边伏着一个人时,他竟然突然担心起来,生怕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沈清。
  一向看轻许许多多事情的他,居然也会害怕。
  不过,幸好,他摸到了熟悉的手,和脸。
  知道他心里仍然有气,沈清无奈地笑笑:“我不敢。”她在床边坐下,“你不准我走,我当然不敢走。”
  许倾玦怔了一下,才终于转过脸来,眉头微皱:“我什么时候说过?”
  “医生告诉我的。”沈清挑了挑眉,“你说如果我走了,就永远不会原谅我。”
  果然,许倾玦的记忆力一如过去一般的好。仅仅极短暂的思考时间过后,沈清便在从他脸上看见了了然的神情。
  颇不自在地牵了牵嘴角,许倾玦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开口:“那么现在呢?如果现在我说你可以走了,你是不是打算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一沉,沈清脸上的笑意淡去。她仔细地看着许倾玦的脸,却意外地在他的眉宇间找到一丝抑郁和落寞。
  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修长的手,她低声说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却已经倏地变了脸色。沈清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只猛然挣脱的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来自己的这句道歉怕是被对方理解成了再次离别的开场白。
  由于动作过大,连着输液瓶的细细的管子悬空来回晃动。许倾玦紧抿着薄唇,被子下的胸口上下起伏,眉间现出一片难得一见的怒气。沈清还来不及解释,他却先一步冷冷地开口:“任何时候你要走,都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语调冷淡生疏,甚至带了一点点恹然,听在沈清耳里仿佛又回到初相识的时候,他那副隔绝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又回来了。
  正在这时,医生进来查房。后面跟着进来的许曼林见屋里气氛不对,趁着医生检查的空档,拍了拍正微微发愣的沈清,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两个女人关了门站在长长的走廊上,许曼林才问:“又怎么了?”
  沈清苦笑,解释了一通。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为过去的行为道歉,却引来一场误会。仅是一年时间,曾经两人之间的默契仿佛就已经荡然无存。
  “这情有可原。”许曼林背抵着墙壁,想了想,说:“你的离去带给他的冲击和影响到底有多大,恐怕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想像的……”
  许曼林还想再说些什么,医生突然从病房里探出头来:“……病人要求出院。”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清再一次见证了许倾玦一如既往的强硬。三人一同坐上车后,她突然意识到许曼林之前的那句话,几乎无比正确。因为半个小时前,当她将自己决定留下的本意解释清楚后,换来的只不过是许倾玦一个权且算作表达惊讶的挑眉动作。而从下床一直到坐上车,即使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却自始至终拒绝她的扶助。那个清晨还将手指流连于她脸颊的温情的许倾玦,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这种好像被当成病毒一般的感觉直到沈清回到自己的家里才终于摆脱。深夜,听着窗外隐隐的风声,想到白天那个忽好忽坏情绪捉摸不定的许倾玦,她头一次对明天之后的日子产生了怀疑和担忧。
  两天后,沈清将现在住的房子退了租,在林助理的帮助下拖着行李住进了许倾玦的别墅。
  虽然苦力兼司机是许倾玦安排的,但他本人却是在沈清搬家的当天深夜才迟迟现身。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沈清正坐在电脑后昏昏欲睡。听见动静,一个机灵,瞌睡倒被赶跑了大半。
  “回来了。”沈清裹着长长的睡袍站起来。
  “嗯。”许倾玦将脱下的外套准确地丢在一旁的沙发上,脚步平稳地走向浴室。
  沈清咬了咬唇,想了一晚上终究还是不知道对于过去的事该如何说清才好。
  许倾玦掬水洗了把脸后重新走出来,神情放松,前额的发丝上还带着细小的水珠,灯光下隐隐闪亮。沈清看着他,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还没睡?”越过书桌的时候,许倾玦问。
  “……嗯?”沈清回过神,才答:“哦,还不困。”
  “刷”的一声,许倾玦拉开衣柜,从里面摸到干净的睡衣才原路返回。反手关上浴室门之前,他才又微微侧过头来说了句:“早点休息。”
  沈清没应,目光还停留在方才敞开的柜门处——那里面,重新充斥着清一色的黑衣黑裤。
  忽然之间,她发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第二天是周末。
  沈清一整晚没睡好,明明那个人就躺在身边,可又仿佛离她那么的远。裹在被子里,她却连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怕吵了许倾玦休息,她不敢过份地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浴室里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沈清换了个姿势,还在想着昨晚没来得及开始的话题。如果被许倾玦知道,她妈妈就是当年破坏了他和他母亲生活的人,将来他们将要如何相处?
  沈清承认自己把握不准许倾玦的反应,同时也没胆量承受可能出现的后果,她怕他会迁怒于她,甚至会因为痛恨当年那个第三者而同样怨恨第三者的女儿!也正因为如此此,她在英国避了一年有余。
  就这样逐渐彼此淡忘,也总好过揭破真相继而生出怨恨之心吧!当初她是这样想的。
  甩甩头拥被坐起来,沈清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水声已经停了。又等了一会,浴室里仍不见任何动静。狐疑地下了床,她走到门边轻敲了敲,不自觉地带着点担心:“……许倾玦?”
  “嗯。”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低低的回应。
  “你还好吗?”
  “……头晕。”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
  门没锁,沈清扭动门把推开门,就看见许倾玦靠在墙边,一手用力撑住大理石的洗漱台,眉头紧皱。浴室里还有淡淡的水气,磁砖砌成的墙面上湿蒙蒙的一片。沈清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才发现纯棉浴袍的后背带着潮湿,也不知他就这样靠了多久。
  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沈清不由得叹气。明明刚洗过澡,竟然也不能再暖些!
  “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原本已不自觉地放松身体、跟着沈清走了两步的许倾玦,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竟又突然停住脚步。
  沈清一愣:“怎么了?”
  “……我自己可以。”微沉的声音从那淡色的唇边逸出的同时,沈清只觉得手上一空,下一刻,那道削瘦的身影已从自己身边离开,缓慢地向卧室方向移去。
  一直到房门被关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沈清一个人的时候,她仍旧静静地站在水渍未干的浴室里。她站在这里,看着许倾玦挣脱她的手后换了衣服摸索却倔强地离开。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干脆地拒绝了她的扶助。突然间她开始困惑,既然如此排斥,那么当初又何必放下狠话不准她离去呢?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许倾玦没再露面。沈清知道公司今天不用上班,因为许曼林早与朋友约好上午一起打壁球。先是为了许倾玦反常的冷漠而在家担心烦闷了一阵,但很快,想到接二连三地被他推开手去,沈清的傲气也开始发作。是以,明明知道只要打电话给林助理便十之八九能掌握许倾玦的行踪,她却硬气地忍着不碰电话机。晚上钟点工来做饭,她胡乱吃了些,便开始对着电脑玩小游戏。
  直到九点多,外面才传来开门声。
  沈清光着脚缩在圆椅里,静静地看着许倾玦握着盲杖进来。
  轻咳一声,示意他这里还有她的存在后,沈清一边点动鼠标,一边发挥着眼角余光的作用。
  听见声音,许倾玦仅是微微将头侧了侧,随后便靠进柔软的沙发内,一声不响。
  白天的时候沈清就告诉自己,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学着适应这种静默的相处模式了,因此此刻她也不再出声,只是重新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直到顺利通过一关,她才稍稍抬头,瞟了眼仍旧闭着眼睛陷在沙发里的许倾玦,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随手关了游戏窗口,她走过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想说话,却欲言又止。
  这时,许倾玦却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墨色的眼虽然没有光芒和焦距,但仍旧很黑很深,莫名地迷人。沈清居高临下,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此时此刻那双眼里仿佛比平时多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雾气,映着头顶的灯光,竟似闪动着迷蒙的光亮。
  “你在看什么?”许倾玦突然开口问,声音微微黯哑。
  沈清一怔,几乎忘了他的感觉比平常人敏锐得多。
  “没什么。”她答。
  许倾玦静了一下,突然挑起唇角,似乎极轻浅地嗤笑:“我早说过,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沈清皱起眉:这哪儿跟哪儿啊?
  她记得上一次他说这样的话,是两人在街上闹别扭的时候。可是现在情况和那时大不相同,总不至于要她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你的眼睛太迷人,我看得入神了吧!
  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沈清耸耸肩打算拿了衣服去洗澡,这时才发现许倾玦说完话后胸口上下起伏得有些急促。
  生怕他是心脏不舒服,她心里一惊,弯下身凑上前问:“你哪里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断了,因为沈清发现,自己很自然地扶在许倾玦手臂上的那只手被猛地握住。以为下一个动作便是将她的手甩开,却没想到,一股极重的力量将自己直接拉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另一条手臂适时地从背后圈了上来,将沈清禁锢得更牢。她微微一愣之后,动了动,竟然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
  “抱你。”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理直气壮。
  ……略微沉重急促的呼吸近在耳边,灼热的气息里还掺杂着酒精的气味。
  沈清一怔,问:“你喝酒了?”难怪行为有些反常。
  “嗯。”圈在后背的力量又加紧了一分。
  消失了一天,他居然跑去喝酒?!才从医院出来,他到底要不要命了?!沈清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先将自己解放出来,因为这样别扭的姿势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许倾玦将一只手从她的手背移到腰间,力量又添了一分。
  沈清不禁反手去扳他的手:“快点放开我,好难受。”
  对方似乎怔了怔。就在沈清以为他即将松手时,许倾玦却突然低下头来,将脸贴在她的颈边,低低地问:“真的?靠近我真的让你觉得难受么?”
  他温热的呼吸就这样掠过她的颈边,带着熟悉的温柔,沈清的脑子“轰”地一下,突然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听不见她的回答,许倾玦又问:“……你不愿让我碰你么?”语气间带着淡淡的落寞。
  回过神的沈清被他问得哭笑不得。从来不喝酒的他,没想到喝了酒后竟是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况且,他可能忘了,明明一直是他不允许她的触碰啊!
  她摇摇头,笑:“早上可是你甩开了我的手。”
  话音落了,许倾玦再度一怔,随即慢慢松开了一直环绕着她的手臂。
  沈清不懂他又怎么了,半醉着的许倾玦似乎比清醒时的他难测许多。她还呆在那儿没想明白,一只微凉的手就已经抚上她的脸颊,继而找到了她的唇。
  沈清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英俊的脸迅速地盖下来,没作出任何准备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齿关便被窍开。
  唇舌纠缠间,他特有的气息混杂了清冽的酒气直接冲了过来,铺天盖地,令沈清几乎无法呼吸。扣住她后脑和背脊的力量很大,有隐隐生疼的感觉。她用手抵住他的肩头,挣扎着想要喘一口气,却丝毫动弹不得。隐约中,她似乎尝到一丝血腥味,不知是来自于她还是他。
  许倾玦从来没有如此狠地吻过她……是的,狠,沈清用仅存的清醒意识想到这个字。和以往任何一个吻不同,这一次没有温柔,更不存在爱意,仿佛只是为了渲泻,或像是为了确定某样东西的存在,确定它的失而复得。
  就在沈清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许倾玦突然松开了她。带着粗重的喘息,沈清感觉眼角有些湿意,她隔着迷蒙的泪水,看见了许倾玦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
  他漆黑的眼睛没有焦距,却浮动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哀。
  “……我怎么敢再握你的手?如果有一天你又消失了怎么办?”
  21
  (二十一)
  一向冷静自持的许倾玦,一向吝于表达感情的许倾玦,这一次,却又脆弱无奈得如此直接!
  沈清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然而,仅是一愣之后,原本因缺氧挣扎而蓄积在眼底的泪水就这么突然汹涌而出,她有些慌乱地抬手去擦,可是那些眼泪却一颗一颗挡也挡不住地落下来,最后化开在深色的地毯上,消无声息。
  原来,这就是她带给他的伤害。
  她的不辞而别,已经让他无法再放任自己相信并依赖她。
  那天在医院里,许曼林说的话竟是这样的正确。
  沈清死命地咬着唇,因为刚才那一吻而弄破的伤口似乎又有血丝渗出来,带着淡淡的腥味划过舌尖,留下浓浓的苦涩挥之不去。
  她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却因为泪水而无法看清许倾玦的脸。
  一段长时间的静默,长到足够让所有的激情和迷乱都悄然退去。她终于看见他闭了闭眼,拿出手机。她听见他在电话里交待林助理过来一趟,声音重新回复以往的平静淡漠,仿佛那个语调哀戚的许倾玦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
  “我订了今晚的票,要回国一趟,等下就走。”
  “可是……”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可是……她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至少要告诉他她以后再也不会突然消失了,真的。
  许倾玦停了一下,“一个星期后,我会回来。”
  他在交待归期,同时也在等待一周后她的交待。
  “好。”她点头,“我等你。”
  许倾玦走后,直到那两道车灯渐渐远去,沈清仍旧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夜晚的凉风从微敞的领口灌进来,微微有了些冷意,她才慢慢走回屋子。
  随手关掉客厅大灯的时候,她的动作突然停了停。静静地站了几秒钟后,她伸手拉上落地窗帘,屋子陷入一片幽暗。
  她站在墙边,慢慢闭上眼睛,于是眼前最后一丝光线也都消失不见。伸出手,她一步一步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摸索着缓慢地向前走去。
  左边是沙发组合,右边是饭厅,前方六七米的地方立着雕花的立柱,在它的旁边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她在心里默想。
  这周围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
  可是,明明已经这样清晰,脚步却无法轻易迈开向前。甚至,此刻她是否是朝着正前方走去都不能确定。
  一切都变得那样的不确定。
  地分明是平的,可是仿佛每踏出一步,等在前方的都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黑暗之中,似乎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推搡,正逐渐蚕食她踏出步伐的坚定和勇气。
  ……终于,她在客厅中央停了下来。不再走,不再摸索,只是原地呆呆地站着。
  夜风吹了进来,掀动窗帘,银白的月光透过微小的缝隙洒在墙角。
  六月的夜晚,安静幽暗。
  沈清却蹲下来,抱着膝失声痛哭。
  在这样一个没有依凭找不着方向的世界里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气?
  许倾玦回国后没来过电话。
  住在大房子里,虽然有曼林作伴,沈清仍觉得一阵空落落的。某天上午上班途中,走在街上她试着去拨过去许倾玦在国内的手机,里面却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机主已经关机。
  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多数是赶着上班的。沈清这才恍惚发觉自己忘了时差问题,此时此刻在中国应该是午休时间。不由在心里庆幸,幸好电话没通,否则很可能吵了许倾玦的休息。但往地铁站又走了两步后,她不禁再想:或许,他早已换了号码,如果撇去曼林这层关系不谈,可能她将很难找到他。
  仅是四百多天的时间,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都变了。
  从甜蜜到艰涩。
  从温暖到冷漠。
  从过去身与心的无限贴近,到如今即使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
  沈清几乎已不能确定,是否还能够重新见到那个任由着她撒娇胡闹的许倾玦。积压了很久的内心的惶惑,在这一刻不可救药地全部爆发。
  当初逃离许倾玦身边,她也同时舍弃了国内的工作,转而通过宁姨亲戚的关系在一所私立学校里教绘画。一群十岁不满的孩子,顽皮好动,常常将水粉颜料弄得满手满身。看着他们,沈清只觉得轻松愉快,仿佛回到自己小时候,教得也格外耐心。
  中午放了学接到曼林的留言,今晚将为新男友庆祝生日,不能回家,为防不相干人士打扰,连手机也一齐关掉。沈清微微一笑,曼林向来浪漫且行事不拘一格,不知今晚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没了曼林的陪伴,豪华别墅显得更加空荡得可怕。下午没课,沈清不愿太早回家,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经过一家钟表店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还要五天许倾玦才能回来。
  五天……这一刻她觉得无比漫长。
  最终还是进了一家冰店。内部装潢得美伦美奂,水晶器皿精致剔透,餐牌上的价格也令人咋舌。沈清毅然点了两客最贵的冰淇淋,并狠狠地吃了个精光。心里空虚没底得一塌糊涂,只能用冰冷刺激的食物来缓解。
  结账的时候,捏着钞票的手指都是冰凉的。
  可是回到家后,沈清开始后悔万分。几天的浑浑噩噩,竟让她忘了算时间,此时正好是特殊时段,自己却胡乱吃了一下午。晚上躺在床上,毫无意外地,腹痛如绞。
  床边电话不适时地响起来,沈清团在被子里却不能去接,生怕手上劲一松,疼痛会更加肆虐地袭来。
  七八声过后,电话停了。紧接着,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唱歌。沈清咬着唇,冷汗涔涔,看着远在沙发上的提包,望尘莫及。
  等到一首歌以完整的姿态结束最后一个旋律,她稍稍松开抵在腹部的手,不知是不是痛到极至已经麻木,居然能够提口气活动少许。然后,固定电话又不屈不挠地铃声大作。
  沈清吸气稳住呼吸,才伸手接起。
  轻轻应了一声,那头却是短暂的沉默。而后那个清冷的声音才传过来:“你打过电话给我?”
  沈清一怔,想起许倾玦那支有提示功能的手机,能够报出所有未接通的来电号码。
  “……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不重要的。”沈清咬着牙关才没呻吟出声。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沈清手心里是全汗,捏着话筒湿湿冷冷的,只想快点结束通话。
  幸好许倾玦先说话了:“我正在外面谈事情,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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