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指间欢颜

_2 晴空蓝兮 (当代)
  不再说话,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针头,作势往外拔。
  “喂!你搞什么鬼!”眼见尖细的针划破皮肤,涌出细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强硬态度的手。
  “病还没好,哪有这样胡来的?”鲜红的血衬在苍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皱眉。
  “许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签过来,按在细小的伤口上,虽然不如沈清的气急败坏,却也是一脸的不赞同,“虽然输液退了烧,但你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所以请留下来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么报告。”冷冷挣脱沈清的手,许倾玦掀开被子径自坐了起来,神情坚持,“我要出院。”
  医院,病房,药水的气味,医生公式化的语言,全部都是他厌恶到极点的东西。自从三年前那次车祸之后,他便拒绝再进医院。
  看着一脸冷然的许倾玦,沈清无奈地以眼神寻问林媚。
  很少遇到这么固执的病人,林媚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就让沈清去帮你办手续。不过,回家后要注意好好休养。”如果她的专业水准没出差错,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体质极差,而且虽然检查报告还没到手,但大致情况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结论就是,她几乎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竟可以独自活这么久。
  “报告还要多久才出来?”走出病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清问。
  “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嗯。”跟着林媚走向办公室,沈清一路上带着气。一想到那个男人固执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针头的举动,她就没来由地生气。
  在办公桌前站定,她问仔细看着结果的好友:“怎么样?”
  “要听专业数语吗?”
  “你知道我对医学词汇一向不感冒。”
  “好吧,说通俗点。”林媚扫了一眼报告书,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眼睛看不见,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脏更不好。”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她看着沈清:“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很辛苦。”
  无力地和林媚对望,沈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一直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也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可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所有情况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她摆了摆手,向林媚告别,去给那个不听劝的家伙办手续。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林媚在身后说:“病才刚好,如果可以,这两天最好有人照顾他。”
  “我知道。”闷闷地应了句,她低着头走出去。
  计程车在大厦门外停住。许倾玦下车后一时之间无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轻轻的握住。
  这一次,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变得自然而习惯起来。牵着他的人没有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跟着走上台阶,进入大厅,进而走进电梯。事实上,沈清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后,只闷闷地说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讲话”,从那之后,她便真的没有再开口说话过。许倾玦知道她不开心,却不清楚其中原因,毕竟许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然而即使这样,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尴尬地摸索,让他得以顺利地回家。
  进门后,许倾玦坐进沙发,而沈清则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连同医生开的药片一起递到他的手里。
  “吃药。”她不冷不热地说。
  握着杯子,许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药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从。
  许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谢谢你。”
  接过杯子,沈清并没答话,只是细细地盯着那张略微憔悴的脸。从没见过这样固执的男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生气。再一次想起之前从林媚那里得来的诊断报告,沈清发现胸口泛着连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紧涩。
  听不到动静,许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赶走心里的异样,沈清“嗯”了声,然后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着许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许倾玦摇头,“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里生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担惊受怕了两次,就当是补偿也得听我一回吧。”
  许倾玦苦笑:“火并不是我放的。”为什么两次都要算在他头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来,“谁让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实休息怎么行!”
  不去挣扎,许倾玦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由所谓的“心情不好”转换为“蛮不讲理”。想到昨晚她送他进医院,今天又帮他办出院手续,来来回回折腾,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并不怎么坚持,随着她来到卧室躺下。
  帮许倾玦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沈清才轻步退了出去。她发现,要对付这种像冰一样冷、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也许胡搅蛮缠外加强词夺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扶着床头柜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围的声音——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他什么也听不到。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快得连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郁下去,许倾玦扶着门框打开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想给自己倒杯水。瞬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扑面而来,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声,低柔、轻快,显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么?”许倾玦靠在门边问,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觉地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然是做饭!”沈清笑着用锅铲敲了敲锅子的边缘,同时满意地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做饭?许倾玦挑了挑眉,这才发现空气中确实隐隐飘动着饭菜香,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涌上来。
  他凭着感觉走到厨房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今天礼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锅里倒上油,然后走过来轻轻推他,“没事去客厅待着。”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有他站在一旁,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会逼向她。
  “我从不用厨房,你哪来的材料?”被迫坐回沙发里,许倾玦仍不忘问。
  “当然是从对门我家拿来的啦。”沈清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怎么这个男人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她匆匆忙忙回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所以忽略了许倾玦眼边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无的温暖笑意。
  “我失败了!都是因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着脸。虽然她承认自己的厨艺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失败。
  “你害我紧张,影响了水准。”她把错怪在许倾玦身上,却没发现当她对着他时,已然习惯了下午那种蛮不讲理的态度。
  “有什么好紧张的?”许倾玦脸色平静地吃着寡淡无味的西红柿炒蛋,就好像完全没发现这是一盘没放盐的菜。
  被他一问,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是做顿饭罢了。以前也不是没做给朋友吃过,为什么今天会紧张?
  解释不通,索性放弃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让你看我的真实水平。”
  一旁的许倾玦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一顿晚餐,虽然两人都不会刻意找话题聊天,气氛却奇异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边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偶尔侧头看看坐在客厅里的许倾玦。
  他坐在沙发里的姿态闲适而安静。沈清发现,他似乎总能给人安定的感觉,虽然有时很冷漠,但却仍然莫名的稳妥安宁,就好像昨夜火警时那样。
  水流哗哗地响着,沈清仔细地洗着盘子,隐约听到客厅那边传来声音。
  “你在叫我?”她向后仰着身子,侧头去看许倾玦。
  许倾玦点了点头。
  “什么事?”她大声问。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边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被水声掩盖,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你等等。”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了手,才走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看着许倾玦问。
  “……没什么。”许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摇头。
  “耍我啊。”瞪着那张英俊的脸良久,沈清才嘟囔着走回厨房继续她将完成的工作。
  夜风从窗口卷进,带着令人舒心的凉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见星子,但今夜却有两三颗闪烁在黑沉的天际。
  沈清将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毕后,仔细回忆,终于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是什么了。
  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今天的晚饭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餐。”
  6
  (六)
  林媚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上午来到沈清家。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现烤的栗子蛋糕,她的脸上就已然现出惊异之色。
  那个前阵子还冷如冰山的男人,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沈清家的沙发上,神色宁静而平和。
  “你好啊!还记得我么?”一边伸出拇指对好友比划了个赞叹的手势,林媚一边笑嘻嘻地和许倾玦打招呼。
  许倾玦微微侧头:“……上次的医生?”
  “真荣幸你还记得!”林媚脸上的笑容更大。放下手提包,她一把拖过沈清,来到阳台。
  “关系进展得不错嘛。”
  “你想说什么?”看着那一脸暧昧的笑,沈清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明明前两次见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怎么才短短几天功夫,就登堂入室了!”
  “少乱说!”沈清伸出食指去点林媚的额头。什么登堂入室?只不过是正常朋友的交往,偏偏被她一形容就变了味。
  “当初也是你叮嘱说他需要人照顾的。今天我休息,正好邀他过来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对?”
  “我可没指责的意思啊!”林媚突然换上一脸正经,看向客厅,“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如果有机会,可别错过了。这样的男人,到哪去找?”
  “除了外表,你还对他了解多少?”沈清继续翻着白眼,对于好友的提议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起回到屋里的时候,她看着许倾玦,心里突然划过许君文的影子。并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多久没想起过那个贯穿了她整个大学生活的男人了?
  因为林媚的到来,一餐饭显得格外热闹。直至饭后甜点和水果时间,许倾玦的话一直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在默默听着两个女人轻快的交谈。沈清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入耳里,偶尔,他的脑中会不自觉地勾画着沈清的样子,想像有着这样声音和性格的女人,会有怎样的笑容。
  午后的时光安静而轻松地缓缓滑过,直到一通意外电话的到来。
  原本正漫无经心看着电视的林媚不经意转头,恰好看见接完电话的沈清一脸沉郁和讶异。
  “怎么了?”她问。
  沈清不答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盯着许倾玦。
  感受到异样的沉默,许倾玦也抬起头。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许君文和你是什么关系?”
  突然听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名字,许倾玦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平静地“看”向沈清的方向,“他是我大哥,怎么?”
  “你早知道他要订婚的,是不是?”沈清咬着嘴唇,轻轻地问,声音里还带着刚才听见这个消息时的低落。
  许倾玦的心微微一震,他几乎听得见那道声音里隐约的颤抖。许君文的婚事,打击到她了吗?心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流动,他只是默然地点头。
  沈清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带着埋怨,“你从没告诉过我。”他是许君文的兄弟,他就住在她对门,而她却直到订婚仪式的前三天才得到消息。以至于刚才在电话里,面对许君文,她竟一时间措手不及。
  听出她的不满,许倾玦只是用力握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温水正在慢慢变凉,他平静而漠然地开口:“我早说过,你和他不合适。”
  听着他冷淡的语调,沈清略一皱眉,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她轻轻嗤笑:“哈!你的提醒还真够隐晦,算我理解力太差。”
  林媚已经站了起来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她只是盯着那张依旧冷然、依旧波澜不惊的脸,震惊、酸楚,还有一点点不知名的难过正在心里逐渐扩大。
  最后的最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于是默默转身,重重甩上卧室的门,将自己独自留在更私人的空间里。
  沈清根本不知道许倾玦是何时离开的。在林媚进屋安慰继而离去后,她从冰箱里翻出几罐啤酒,心情郁闷至极地喝了个精光,然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黄昏。
  头晕脑胀地晃到洗手间,沈清才从镜子里看见一个双眼浮肿,头发凌乱纠结的自己。用冷水拍在脸上清醒了一下,再想想昨天许君文的那通电话,想到在自己内心驻扎多年的男人即将取别人为妻,她有些意外地发现,其实心里也并没有太大伤感。
  那么,昨天发的脾气,又是为了哪遭呢?
  不期然地,那张英俊却冷淡的脸在脑中浮现出来。沈清对着明亮的镜子摇了摇头,深深吸气。
  一些模糊的感觉涌出来,一时之间竟连她自己也形容不清。
  随后两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沈清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情更是降到谷底。
  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她站在许倾玦家的门前停了片刻。算算也有三天没有见到他,想到自己之前那次态度,也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在还弄不清楚自己发脾气的真正原因前,她虚心地承认,这次是她不对。
  因此,沈清拎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披散着带着水汽的头发,呆呆地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主动向那个男人表示点什么,例如稍微道个歉之类。
  两分钟后,她终于还是轻轻按了门铃。
  其实不关他的事。
  等待的同时,沈清在心里暗暗说。
  实在不应该把气撒在他身上。
  再说,他当时也的的确确提醒过她。只不过,那个“提醒”太隐晦。
  沈清站在门外,一边低头看着自己高跟鞋上的几个小泥点,一边在心里想着待会该怎样道歉才能不失轻松而又达到效果。
  可是,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放弃地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音后,沈清才转身走回自己家。
  酝酿了半天,该说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去,心里难免有些若有所失。
  门铃响了三声,接着又是轻轻的几下敲门声。
  许倾玦躺在床上,听得很清楚,却没办法过去开门。
  等到门外重新恢复平静后,屋外的大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许倾玦微微皱眉,尝试移动僵硬的身体,却引来腰间一阵带着寒意的疼痛。
  ——当年的意外留下的后遗症之一,使得他在这种天气里无法自如活动。
  抬手按响了床头的报时器,18:42分。这个时间来按他门铃的,极有可能是刚刚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为痛楚有所缓解而刚刚舒展开的眉又不自禁地轻蹙了一下,许倾玦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手机铃声在响,沈清裹着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时,意外地看到许倾玦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突然想起,几天前,正是她亲手在他的手机里输下了自己的号码。
  “是我。”电话那头,仍是极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这也太巧了!她才找过他,他就来电话了!
  “……嗯。”
  “哦……我刚才还去找过你。”
  “有事?”
  “那个……”沈清摸摸鼻子,随意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闭上眼,仿佛头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来的感觉。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该向你道个歉。”
  她说完,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这一次,许倾玦的声音似乎变得更低。
  “嗯。”
  沈清大力点头,微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许倾玦问:“明天的订婚礼,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她也想看看,许君文的妻子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呢?”她突然想到,“明天一起?”
  “……”
  “怎么了?”
  “那么,明天下午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明天见。”
  “……喂!”
  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
  沈清疑惑地盯着手机屏幕,什么时候开始许倾玦也学会故弄玄虚了?
  只不过,对于明天晚宴,她心底除了好奇之外,仍不免充斥着淡淡的酸涩。
  明天过后,过去的一切也许真的就要终结了。
  7
  (七)
  一脚从车里跨下来,沈清疑惑地看着眼前装修典致的店门,不由得问了句:“这是什么地方?”
  站在一旁的许倾玦还没答话,硕大的玻璃门已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女子,衣着时尚,步履翩然。
  沈清看着年轻女子径直走向许倾玦,一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等你们很久了。”
  “嗯。”许倾玦淡淡应了声,同时有些抗拒地动了动被来人握住的右手,但最终没能抽开。
  眼光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轻轻移开,沈清正好对上一双极其美好的眼眸。她随即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
  “先进去再说。”
  “好。”
  那年轻女子拖着许倾玦的手走在前面,沈清则放慢了一步跟在后头,一同进入玻璃门后的世界。
  挑高的屋顶,玲珑剔透的水晶吊饰,垂着淡紫色流苏的落地帷幔,以及隐于半透明纱帘后的成排礼服……沈清坐在象牙白的单人沙发上,一时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正在她有些发愣之际,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到眼前:“小姐贵姓?”
  “……我姓沈,叫我沈清就可以了。”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
  “我是许曼林。”对面坐在许倾玦身旁的女人也笑了:“沈小姐可以叫我Maggie。”
  听到这个姓,沈清的眉峰轻轻一挑,立刻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八九分的明了,同时也为之前两人携手同行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侧头看了看一直静默着的男人,沈清发现许倾玦的脸上仍是一派淡然,似乎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看来真想要从他那里证实自己的猜测,那是不太可能了。
  幸好接着许曼林又说了:“昨天我二哥亲自打电话来订下的礼服,早已经准备好了,沈小姐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果然是兄妹!
  沈清一边站起随着店员进入更衣间,一边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张同样优秀的脸孔,发现他们二人的五官神韵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朝许曼林点头笑了笑,沈清心里更加讶异,万万没想到许倾玦竟是带她来试穿礼服的。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上,许曼林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个自小冷漠的哥哥,语气像才刚发现了新大陆:“想不到你竟然会主动带女人来我这。”
  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微微闭上眼,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问:“你想说什么?”
  “她很特别?”许曼林仍是一脸兴味。
  “普通朋友。”
  明显不相信的口吻:“是么……”
  冷冷哼了声,许倾玦不再理她。
  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许曼林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今晚,我原以为你不会出席。”所以,当昨天接到电话,通知她准备两套礼服的时候,她有说不出的惊讶。
  “我和她一起去。”
  许倾玦说完,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然而这样的表情,落在许曼林的眼里,竟意外地让她看出了些许柔和。
  眼神因为吃惊而轻微闪动,许曼林不得不承认自己二十多年来甚少看见他不那么淡漠的一面。
  是因为那个女人?仅仅是提到她,就能使他不自觉地稍稍卸下脸上贯有的冷淡?又或者,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许曼林在心里暗暗揣测,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再追问下去。
  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兄长手中,她放沉了声音说:“你该知道的,这次你去,绝不会只简简单单参加个仪式便能离开的。”
  “这我知道。”
  修长的手指习惯地反复划过杯身。他何尝不明白这一次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场订婚仪式,但是沈清昨天的答复很坚定,而他,并不想让她一个人在那种场合现身。
  “那你……”一想到介时在场的记者,外界的议论,以及他和父亲多年来的矛盾,许曼林才刚开口,话已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她回过头,沈清装着银白色的曳地礼服正施施然走下楼梯。
  “很漂亮。”低声赞叹了一句,许曼林推了推许倾玦的手臂。
  直觉地转过头,下一秒,许倾玦却又回头重新陷在沙发里,心里竟有一丝对于眼前黑暗的无奈。
  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身旁停了下来。而他,只能微微侧一侧脸,问:“合身么?”
  “……很好。”低头再打量了自己一眼,沈清笑道:“许小姐的眼光非常好。”
  “过奖。”许曼林也笑了,直接绕到她身后,为她整理裙摆。
  “什么颜色?”许倾玦突然问。
  沈清抬眼看着那双幽黑却空茫的眼睛,心里微微一紧,答得飞快:“银白!”
  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她有多么希望许倾玦能亲眼看见她的样子。
  微微一笑,她又柔声补充道:“无肩,后腰上有很大的蝴蝶结,是褛空的,裙摆一直长到地面,走起路来要特别小心才行。”
  “……嗯。”神色没什么变化,许倾玦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去。
  很自然地,沈清也伸手轻轻握住,掌心里感到些许冰凉。
  “你似乎高了些。”
  “呵!感觉真敏锐!”沈清笑开了,“配了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好像挺难走的。”
  “久了就习惯了。”许曼林插进来,开了句玩笑,“你们身高配合得相当完美。”
  闻言,沈清才注意到,实际身高只刚到许倾玦下巴的自己,现在头顶差不多与他耳垂下方齐平。微微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两人此刻恰好挨得很近,她几乎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青草香。
  莫名其妙地,脸颊有些燥热,她很快低下头,假意审视自己的着装。
  一切修整完毕后,许曼林站到沈清面前:“好了!非常完美!”
  “谢谢你。”
  “不用客气。”许曼林拍了拍许倾玦,“你呢?礼服是在这里试,还是带回去?”
  “先帮我装起来。”
  “好吧,反正你的尺寸我清楚,应该会合身。”
  “那我也先去换衣服了。”沈清拎着长长的裙摆,跟着店员重新走回试衣间。
  这注定是个属于上流社会的热闹的夜晚。
  许君文的订婚宴设在许氏旗下众多酒店中最豪华的一家,立于景色最优美的街段,气派万丈。
  沈清乘坐的车子抵达的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并且正飘着细雨,因此车门外早有门童撑着伞等候着。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即使速度极缓,却仍令许倾玦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伸手抵在腰间,他对沈清说:“你先下车。”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一回头便看见许倾玦眉间细微的摺痕,沈清轻声问。
  摇了摇头,许倾玦直接拉开身侧的车门,跨下车。
  见他不说,沈清也没办法,反正他向来就是这样。况且来之前,她已经逼他喝下半碗粥暖胃,心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于是她也便稍稍放下心。
  不顾头顶的雨丝,沈清一下车便拎着裙摆快步绕过车尾来到许倾玦身侧,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今天的鞋跟太高,你要做我的支撑哦。”
  淡淡一笑,许倾玦没有拆穿她。实际上他哪会不清楚,今天出门没带手杖,而她是为了迁就他方便,才会主动挽着他的手。在这里,他几乎每走一步,都需要靠她的指引。
  两人一同缓缓走上台阶,穿过淡金色的大门,来到外厅。沈清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摆设,一群人已经涌了上来,几乎同一时间,四周闪光灯已亮成一片!
  下意识地伸手遮在眼前,而各式各样的话筒已经争先恐后地递了过来,沈清一时间愣在原地。
  “许先生……”
  “……没想到许先生你会来,请说一说近况好吗……”
  “听说车祸以后,你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那场车祸,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那么严重?……许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当年中断的画展,今后还有机会继续办下去吗?……”
  “……许先生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呢……”
  “……”
  沈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挤在眼前的记者,听见各式各样的问题,句句围绕着许倾玦。她不由得侧过头,却看见灯光下,身旁的人一脸苍白。
  不由得收紧了环着他手臂的手,对于这样的阵仗,她没经历过,所以不知所措。同时也直觉感到,许倾玦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说话。他不出声,所以她也只能无言地陪在旁边。
  幸好,很快人群被从中间分开。一个中年男子十分从容地走上前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侍者,也在不失礼貌地阻止记者们继续拍照。
  “各位记者朋友!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请各位进大厅休息片刻,等待仪式开始。”中年男人交待完,才转身对着许倾玦微微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恭敬地说:“二少爷,总裁在二楼休息室要见您。”
  沈清看向许倾玦,见他的神色在瞬间有些微的变化。过了一会,才听他说出自踏进这里以来的第一句话。
  “带路。”将手臂从沈清身旁抽离,许倾玦冷冷地说。
  酒店二楼的走廊铺着厚且软的地毯,许倾玦随着身边带路的人,步履缓慢地走进休息室。
  他知道,此刻离他不远处,就是他那威严的父亲。待门被关上后,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吗?!”许展飞坐在皮椅中,厉声道。不知为什么,他能处理好商场上所有难题,却唯独无法处理和这个儿子之间的关系。每次两人相见,必然不能和气散场。
  许倾玦微微垂下眼帘,有些漫不经心:““您找我有事?”
  ”这么久不回家,我以为你已经不把自己当许家人了!“许展飞冷哼:“你今天竟然会来,真让我感到意外。”
  “如果您不希望我来,我可以立刻离开。”许倾玦的语气依然很淡。
  “砰!”许展飞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安静的室内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许倾玦紧抿着嘴唇抵抗心跳突然加快而带来的一阵悸痛。
  见他不说话,苍老但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等你大哥的订婚仪式结束后,你留下来。”
  “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吧。”努力压制因心悸而引起的喘息,许倾玦并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牢牢地盯着这个从来都和自己作对的儿子,许展飞不由得抬高了声音:“为了你母亲的事,你还要恨我多久?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话,甚至巴不得和这个家脱离关系。难道这就是你报复我当年亏欠你母亲的方法?”
  听到旧事重提,许倾玦狠狠皱了下眉:“谈不上报复,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心口处的疼痛因为勾起旧的回忆而又再加剧,他暗暗咬牙,将脸扭向一边,冷冷地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许展飞坐在椅子里抬着脸,怒意沉沉却最终没有阻止许倾玦的离开。
  看着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摸索着走出门去,背影却挺直而倔强,许展飞轻轻叹了口气。
  站在布置堂皇的正厅里,四周围是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沈清的一颗心却一直悬在电梯的方向。
  刚才许倾玦只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等我回来”,然后便随着中年男人乘电梯离开了。算时间,上去也已有几十分钟,却还不见人下来。因为上次无意中听见他们兄弟的对话,因此她隐约知道他与许家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加上之前记者那样一闹,许倾玦离开时脸色更是差得吓人,她才会有所担心。
  微笑着拒绝了侍者托盘中的酒,沈清无心感受周遭的热闹气氛,干脆悄悄退了出来,打算专心等许倾玦回来。谁知她才刚出正厅,便在拐角处的楼梯口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许倾玦正低着头,靠在墙壁边,前额的头发垂下来,使人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即使这样,沈清也立即发现他不对劲!
  顾不得什么礼仪,她拎着裙摆快步跑到他面前,扶住他,急声问:“你怎么了?”
  许倾玦只是闭着眼,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心口仍在突突地跳。
  得不到回答,只好凑上前去看,却见他的嘴唇已经几乎失去血色,沈清有些慌:“你哪里痛啊?”胃?心口?还是其他别的地方?因为搞不清状况,她连扶着他的力道都不敢太大。
  头有些晕,许倾玦清楚听到沈清惊慌的语气,却一时间说不了话。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缓了口气,利用这个间隙,他低声安慰:“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听他这样说,沈清几乎叫出来。握着他的手,明明已经满手冷汗,却还嘴硬不肯说!
  “药呢?药带了吗?”心中又急又气,但她还是尽量轻声问。
  许倾玦摇头,带着微喘:“让我休息一下。”
  “哦。”乖乖地应了声,火气消下一半。总算还知道要休息!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聚集在正厅里,里面热闹非凡,相比之下,他们所在的地方显得非常安静。沈清在四周没找着椅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许倾玦慢慢在楼梯上坐下。
  见他敛眉闭目的样子,她也不再出声打扰。只是贴着他坐着,让他尽量有个支撑。
  里面的音乐停了下来,隐约传来司仪说话的声音,看来宴会正式开始了。沈清却无心那些,也早已把之前驱使自己前来的好奇心丢到了九宵云外。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身旁的人,见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唇色也逐渐恢复淡淡的血色,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好点了?”良久,她在他耳边问。
  “嗯。”
  “确定?”
  “……吓到你了?”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宴会开始了。”
  “进去吧。”
  “还是不要了。”
  “怎么?”
  “我们回去吧。”
  “不想和他打声招呼吗?”
  “没那个必要。况且,我可不想再受惊吓,早点回去才保险。”
  “……随你。”
  沈清微微一笑,扶着许倾玦站起来。此时此刻,那里面有多热闹也不关她的事。今天之前的与许君文有关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了。
  8
  (八)
  回家途中,当沈清最终发现许倾玦一直在隐瞒他腰痛的事实后,她的怒气便开始逐渐升温。直到进家门那一刻,终于达到顶点。跟在她身后进屋,许倾玦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见,但他也知道,她情绪不对。
  动作稍显困难地坐下来,他仔细辨别周围的声响。几秒钟后,右侧方发出一声不算太轻的撞击声,连带着低低的惊呼。听起来,像是沈清撞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皱着脸使劲揉着刚狠狠撞上茶几一角的膝盖,沈清一边咬牙忍痛抽气,一边不忘忿忿地盯着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让她分心,又怎会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几的尖角?
  听不见回答,许倾玦很快站起来,伸出手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
  “……没事……”一屁股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坐下,沈清还在嘶嘶抽气。
  原地停了一下,许倾玦继续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点!”一抬眼便看见许倾玦几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几,沈清不由得连忙出声,同时探过身去,拉着他的手腕。
  许倾玦略一皱眉:“撞哪了?”
  张了张嘴刚想告诉他,但沈清突然转了念头。于是忍痛站起来,勉强走了两步拉着许倾玦一同在长沙发里坐下。
  “到底哪里痛?”刚才她呼痛的声音,可是千真万确的。
  “想知道吗?”一手按着膝盖,沈清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嗯。”许倾玦对于自己此刻看不见东西这一事实有些无奈。
  “那你给我一个保证。”
  “什么?”
  “……保证你以后都要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刚想提出疑问,只听见身旁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冷哼。许倾玦才想到她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轻咳了声,应允:“好,我保证。”
  满意地笑了笑,沈清转过头仔细地看着他。当眼尖地发现他坐姿僵硬时,一张脸又稍稍沉了下来,“太不够意思了。作为朋友,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这算什么?”
  轻叹一声,知道沈清的脾气又要发作,许倾玦只好再说:“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嗯。”天晓得他的保证作不作数?!翻了个白眼,沈清打算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因为她深度怀疑自己的膝盖已经肿起来了。
  “该你了。”许倾玦侧过身,“撞到哪了?”
  “膝盖。”长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来时,她才发现真的已经红红紫紫一大块。
  “你家有没有药酒?”既然看不到情况,许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稳妥的方法。
  “你家里没有?”像他这样独住,家里居然不常备医药用品。
  沈清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家里有瓶红花油,我回去拿。”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没办法去帮她拿,于是垂着眼睫点点头。
  听见沈清一瘸一拐地开门出去,他微闭上双眼,眉间转为一片冷凝。
  随便换了条棉质睡裙,沈清拿着红花油回到许倾玦的家。其实她大可不必来回走动。直接在家洗个澡抹上药上床睡觉就行,可她还是很自然的又回来了,并且一进门便发现许倾玦正独自坐着出神,神情有些许落寞。
  “发什么呆?”
  “……没什么。”
  “好痛!”一坐下来,她就开始大声呼痛,一反刚才的态度。
  “撞得很严重?”
  “紫了,还肿了。”语气中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体怎么样,许倾玦微微沉下声:“快涂药。”
  扭开瓶盖,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让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
  将瓶里的药油直接倒在红肿的膝盖上,手指轻轻将它们抹散,然后沈清对着吹了口气,稍微有些凉凉的感觉。
  “好了。”她抽了张纸擦手。
  “这么快?”许倾玦怀疑地侧了侧头。
  “是啊。涂上了。”
  “揉过了?”许倾玦又问了句。
  “嗯?”揉?似乎忘记了。
  沈清为难地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轻轻去碰撞伤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样痛!
  “还是不要了!”她摇摇头。
  难得的,许倾玦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不揉怎么化开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宁愿好得慢一些。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许倾玦伸出手,“我帮你。”
  “你?”沈清颇不信任地看着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况换他人来做?
  “嗯。”
  “……还是不要了。”
  “……快点。”许倾玦仍旧耐心地将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强拒绝的样子,又不由地低声补了句:“听话。”
  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怔了怔。
  许倾玦没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样对她说话,而沈清则感到脸和脖子立马热了起来。那低低的“听话”二字,声音是许倾玦一贯的低凉。然而在这低凉之中,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同时愣了几秒,还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声音道:“那好吧。”同时,抓着那只微凉的手放向自己的膝盖。
  这样一个冷淡的人,这样一只冰凉的手,此时此刻却以无比温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处。就着灯光,沈清细细地看着许倾玦一贯淡定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痛就说,不用忍着。”手指下明显感觉到轻微的肿胀,而刚才还大声呼痛的人此时却没了声音,于是许倾玦低声说。
  被他的声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许倾玦的动作已经够轻了,而她也不想显得太过娇弱,因此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比刚才好多了。”
  听她这样说,许倾玦也不再多话,只是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慢慢替她将药力推开。
  几分钟以后,胃里空荡荡的感觉突然提醒了沈清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饿不饿?”她问。
  “还好。”
  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见许倾玦眉目间仍是一片安静的专注,虽然私心里不想中断此时的气氛,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已经不那么痛了,有点饿了,我们先吃东西。”
  许倾玦收回手,点了点头:“也好。”
  十五分钟后,沈清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倾玦从门口接过外卖。
  “这是特意点给你的。”将一份热腾腾的牛肉羹递过去,沈清监督似地看着许倾玦,“快吃。”
  毫无异议地接过,许倾玦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女人偶尔表现出的强制态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着小雨,打在阳台上,滴滴嗒嗒作响。
  “唉,真倒霉!”沈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又是这种鬼天气。”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湿又阴的天气里赶着去坐车上班,心里便一阵郁闷。
  “如果今天是周末多好。”实在太讨厌雨天,以至于她几乎有了请假的念头。
  “你在哪上班?”许倾玦问。
  沈清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于是说:“城东,杂志社里当美术编辑。”
  “你学美术的?”
  “嗯,国画。”可是这世上哪有专门的国画职业?于是毕业后便找了和专业总算有些相关的杂志社的工作。
  许倾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沈清却突然想起上次画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帮记者的疯狂采访。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画家?”
  “嗯。”
  “……你原来还开过画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记得有记者提到这件事。
  “嗯。”仍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那么,上次在画廊里我看中的那幅画,是你画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着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虽然水平和成就也许相去甚远。
  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看见许倾玦仍旧微微低着头,平静地吃着刚才她硬塞给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确实用三个“嗯”回答了她,她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连串问题他都不曾听到。
  起初涌起的惊讶慢慢退去,沈清看着那双微微低垂着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间一如往常的淡漠,这才讪讪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那个……”她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该道歉还是岔开话题。
  “你不是饿了吗?”许倾玦淡淡地开口。
  “……”沈清默默地看着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说话?
  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她发现自己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绝大部分都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恼地抓乱一头长发。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这样硬生生地去的揭许倾玦的痛处!同样是学画的人,她当然了解眼前一片黑暗,从此再看不见色彩的痛苦。可刚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疯了!下床奔到镜子前,沈清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一时间,她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关心和紧张,全被今晚自己那个愚蠢的错误一笔勾销了。
  该怎么办?
  她习惯性地咬着唇。
  许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很在意她说的话的。自从慢慢熟识以来,还很少见他像刚才那样,对着她恢复最初冷然的态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声。
  沈清走后,许倾玦独自陷在黑暗与沉默里,微闭双眼,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也并没有怪她。只不过,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变得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早前那些记者的问题,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刚才沈清无心的几句话,却让他变得沉郁。他当然还记得那些缤纷的色彩,以及他曾亲手勾勒出的笔笔线条,只是,这些早已经注定脱离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愿回忆过往的生活,而是选择平静接受一成不变的黑暗。
  而如今,当他已经习惯深不见底的黑色世界时,身边又来了个同样学画画的沈清,一个眼里能够充斥着色彩、活得绚丽生动的沈清。
  也许,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巧合。
  他和她之间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发里坐了多久,当许倾玦打算站起来回卧室时,才发现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的腰痛,现在却使得他连起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刚才沈清离开时小心翼翼的道别声,他的眉尖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刚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极凑巧的,铃声也适时地响起来。
  9
  (九)
  电话里传来的是许曼林的声音。
  “二哥,你睡了吗?”
  “没有。”许倾玦一边答她,一边再次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回卧室。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