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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郁金香

_9 大仲马 (法)
  ”爱了很久了吗?”亲王问。
  “从我看见他的那一天起。”
  “你以前看见过他?”
  “就是议长约翰和他的哥哥高乃依惨遭不幸的第二天。”
  亲王闭上嘴唇,皱紧眉头,垂下眼皮,把眼睛盖住了一会儿。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问:
  “可是,你爱一个注定了生活在监狱里,死在监狱里的人,有什么好处呢?”
  “殿下,如果他生活在监狱里,死在监狱里,我得到的好处就是帮助他生活,帮助他死。”
  “你愿意接受做一个犯人的妻子的命运么?”
  “如果做望?拜尔勒先生的妻子,我将是世界上最骄傲最幸福的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敢说,王爷。”
  “你的口气里好像还抱着希望;你希望什么?”
  她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看威廉,她那双清澈伶俐的眼睛,一直透入对方阴暗的心田,寻找那已经像死一般沉睡着的仁慈。
  “啊!我明白了。”
  萝莎微笑着合起双手。
  “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亲王说。
  “是的,王爷。”
  “哼!”
  亲王封好刚写完的信,叫了一位军官进来。
  “望?德刚,”他说,“把这个公文送到洛维斯坦因去;你宣读一下我给省长的命令;凡是与你有关的,你立刻执行。”
  军官鞠了个躬,接着就听见大房子的那条有回声的圆顶拱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的孩子,”亲王继续说,“星期日是郁金香节。星期日就是后天。你用这五百弗罗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我愿意那一天也是你的大节日。”
  “殿下希望我穿什么样的衣服?”萝莎低声说。
  “穿弗里斯新娘的服装,”威廉说,“那对你一定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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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哈勒姆
  三天以前,我们已经同萝莎一起到过哈勒姆,现在我们又跟着犯人来了。哈勒姆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它有权利夸耀它是荷兰林木最茂盛的城市。
  别的城市所引以为傲的是它们的军火库和船坞,店铺和商场,哈勒姆在七省联邦各个城市面前炫耀的却是:美丽的葱郁的榆树,细长的白杨,尤其是绿树成荫的散步场。橡树、锻树和栗树的枝叶在散步场的上空形成了长长的拱形顶。哈勒姆看见了它的邻居来丁和它的皇后阿姆斯特丹,一个走上科学城市的道路,一个走上商业城市的道路,于是自己决定变成一个农业城市,或者不如说,变成一个园艺城市。事实上,群山环抱,空气新鲜,阳光充足,它给了种植花草的人种种有利的条件,那是别的不是有海风,就是有平原的烈日的城市所不能提供的。
  因此,我们曾经看见,所有热爱土地和土地的产物,生性好静的人,都定居在哈勒姆,正如我们曾经看见,所有热爱旅行和经商的、生性好动的人都居住在鹿特丹或者阿姆斯特丹,所有的政治家和沽名钓誉的人都定居在海牙一样。
  我们已经说过,来丁是学者们的集居之地。
  哈勒姆却对像音乐、绘画、果园、散步场、树林和公园这些宁静的事物发生了兴趣。
  哈勒姆爱花爱得疯狂了,尤其是爱郁金香。
  哈勒姆为了郁金香,提出过一笔笔奖金,因而我们能自然而然地谈到这座城市为了大黑郁金香,在一六七三年五月十五日所颁发的那笔奖金时的盛况。没有杂色,完美无缺的大黑郁金香要为它的培植者赢得十万弗罗林。
  哈勒姆在一个一切为了战争和叛乱的时代,揭示了它的特色,公开了它对一般的花,特别是对郁金香的爱好;哈勒姆怀着莫大的快乐,看见它的理想的愿望开了花;怀着莫大的荣幸,看见理想的郁金香开了花。哈勒姆,这座到处都是树木和阳光、到处都是树荫和光亮的美丽城市,想要把这个授奖典礼变成一个节日,一个永远活在人们记忆里的节日。
  尤其是因为荷兰是个节日之乡,它更有权利这么办,遇到寻欢作乐的场合,哪怕就是再懒的懒汉,也不能比七省联邦的善良公民中的那些懒汉,更热衷于叫喊、唱歌和跳舞。你最好还是看看特尼埃斯父子①的画。
  ①特尼埃斯父子:老特尼埃斯(1582-1649)和他的儿子小特尼埃斯(1610-1691)都是佛兰德斯画家。他的画以佛兰德斯的民间生活为场景。
  当然,在所有的人中间,懒汉是最热衷于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的人,不过不是在工作上,而是在玩乐上。
  哈勒姆因此就三倍地欢乐,因为它有三件值得庆祝的大事:黑郁金香已经发现了,其次是威廉?德?奥兰治以一个地道的荷兰公民的身份,参加典礼。最后,在像一六七二年那样经历一次损失惨重的战争以后,让法国人看看,巴达维亚共和国②的地面依然很结实,还可以让人们在上面由舰队的炮声伴奏着跳舞,这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一种光荣。
  ②巴达维亚共和国:荷兰的另一个名称。这个名称出自居住在尼德兰地区的巴达维人,在一七九五年至一八O六年间荷兰曾经正式用过这个名称作为国名。
  哈勒姆园艺协会为一棵郁金香付出十万弗罗林,证明了它名不虚传。这城市也不甘冷落,批准了同样数目的一笔钱,交给本城的几个要人,作为庆祝这个全国性的授奖典礼的费用。
  于是,在举行庆祝典礼的那个星期日,老百姓是那么热情,市民是那么兴奋,就连那些像法国人一样,嘴角上挂着阴险的微笑,随时随地爱嘲笑的人,也不由得赞美诚实的荷兰人的性格。他们舍得花钱造一艘兵舰来打击敌人,也就是说,来维持国家的荣誉,同样也舍得花钱奖励发现一朵新的花,来炫耀一天,来供太太小姐、学者和好奇的人们玩赏。
  要人和园艺协会的委员中,为首的就是望?西斯当先生。他穿上了最华贵的服装。
  这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尽了一切努力,利用服装的朴素庄严的风雅外表,来模仿他心爱的花,我们得赶紧赞美他一句:他模仿得非常成功。
  黑玉般的黑料子,紫色的丝绒,深紫色的缎子,再加白得耀眼的亚麻布,这就是主席的大礼服。他走在委员会的前面,手里拿着一大束花,就像一百二十一年以后,罗伯斯比尔①先生在庆祝“最高存在”②的那一个节日里手上拿的一样。不过,善良的主席胸膛里有的,却不是那位法国议员胸膛里的充满仇恨和大志的心,而是一颗和他手里拿的任何一朵最纯洁的花一样纯洁的心。
  ①罗伯斯比尔(1758-1791):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杰出革命家,雅各宾派首领。
  ②“最高存在”:一七九四年六月九日罗伯斯比尔率领同事,举行庆祝“最高存在”的大典。“最高存在”有“上帝”的意思。
  委员会像草地一样彩色缤纷,像春天一样芳香。走在委员会后面的是本城的学界、政界、军界、贵族和农界。
  虽然七省联邦的先生们都是共和主义者,但是在游行队伍中也还是没有老百姓的地位。老百姓只能站立在两边看。
  不过,这是最好的位置,既可以看……也可以有所收获。
  这就是老百姓的位置。他们带着乐天知命的神情,等候凯旋的队伍经过,就可以知道应该说什么,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知道应该做什么。
  然而,这一次既不是庞培①的凯旋,也不是恺撤的凯旋。这一次庆祝的既不是米特拉达梯的失败,也不是高卢的征服②。游行的行列像一群走在地面上的羊群一样善良,像一群在空中飞过的鸟儿一样无害。
  ①庞培(前100-前48):古罗马统帅。曾和恺撒争夺政权。
  ②指公元前六十六年庞培打败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以及公元前五十八年至前五十一年恺撤征服高卢。
  哈勒姆除了种植花草的人以外,没有别的征服者。哈勒姆祟拜花,所以把园艺家也神化了。
  在这个平静芬芳的行列中央,可以看到黑郁金香放在一个铺了镶金穗的白丝绒的架子上。四个人抬着架子的柄,经常有人替换,正如从伊特鲁立亚③抬到罗马的库柏勒④妈妈,在军乐声和全国人民的崇敬中,进入这个不朽的城市时,经常有人替换一样。
  ③伊特鲁立亚:古意大利地区名。
  ④库柏勒: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母。在古代罗马受到普遍崇拜。此处指她的神像。
  郁金香的这次公开展览是全国没有教养、没有风趣的老百姓,对他们的著名的、热心的领袖的教养和风趣表示敬意。他们能够把他们的领袖的血洒在布依坦霍夫广场肮脏的人行道上,等到以后再把牺牲者的名字刻在荷兰伟人祠的最美丽的石头上。
  总督答应亲自来颁发十万弗罗林的奖金,这是件人人感兴趣的事,他说不定还会发表一次演说,这件事他的朋友和敌人特别感兴趣。
  因为,在政治家最无关紧要的演说中,他们的朋友和敌人总希望能够抓住他们思想的一点线索,然后进一步的加以引伸。
  倒好像政治家的帽子不是用来掩盖一切真情的!
  一六七三年五月十五日,这一个让人期待了那么久的伟大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整个哈勒姆,再加上邻近一带的人,都沿着树林的那些美丽的树站着,他们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既不向战争的征服者,也不向科学的征服者喝采,仅仅向大自然的征服者喝采。这些大自然的征服者,强迫那位拥有无限宝藏的母亲把以前一直认为不可能的孩子——黑郁金香生出来了。
  然而,再没有比老百姓只向这件事或者那件事喝采的决心,更不可靠的了。整个城市喝采,正如整个城市在喝倒采的时候一样,它决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住。
  因此,他们首先向望?西斯当和他那束花喝采,向各个行会①喝采,甚至向自己喝采。最后,他们向市乐队在每次休息时慷慨演奏的卓越的音乐喝采,不过我们得承认,他们这次喝采倒是很公正的。
  ①行会:中世纪欧洲城市的手工业者和商人的组织。遇到节日时,各种行业的人参加各个行会的游行队伍。
  所有眼睛都在寻找这个节日的女英雄——黑郁金香后面的男英雄,男英雄当然就是指的这朵郁金香的种植者了。
  等善良的望?西斯当把我们曾经看见他那么慎重地起稿的那篇演说说完了以后,这位英雄就要登场了;这位英雄一定会比总督本人还要引起轰动。
  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一天的兴趣,并不在于我们的朋友望?西斯当的这篇可敬的演说,不管他讲得多么动听;也不在于穿着节日服装,吃着大蛋糕的年轻贵族;也不在于半裸的、啃着像香草糖条似的熏鳝鱼的穷苦平民。兴趣甚至不在于脸蛋红润、胸脯雪白的美丽的荷兰姑娘;也不在于从来不迈出家门一步的矮胖绅士;也不在于从锡兰或者爪哇来的蜡黄精瘦的旅客;也不在于用腌黄瓜解渴的口干舌燥的人群。不,我们当时的兴趣,我们强烈的兴趣,富有戏剧性的兴趣,并不在于这一切。
  我们的兴趣在于夹在园艺协会的委员当中的这一张满面春风、容光焕发的脸;在于这个腰带上挂着花、头发梳得光光、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的人物。他的大红衣服把他的黑毛和黄皮肤衬得更显眼了。
  这个容光焕发、得意忘形的胜利者,这个要享受使望?西斯当的演说和总督的驾临都黯然减色的无上光表的英雄,就是依萨克?博克斯戴尔。他看见在他右前方前进的是放在丝绒垫子上的黑郁金香,他窃取来的女儿;左前方前进的是装在一个大钱袋里的金光闪亮、叮当作响的十万弗罗林。他决定盯住这两样东西,哪怕就是变成斜眼,也不能放过片刻。
  博克斯戴尔时不时加紧脚步,好让自己的胳膊肘擦到望?西斯当的胳膊肘,博克斯戴尔从每个人那儿都要沾一点光,来装点自己的门面,就像他偷了萝莎的郁金香而名利双收一样。
  再过一刻钟,等亲王来了,队伍就要在最后一站停下来休息。等郁金香放上它的宝座,就受公众的爱戴来说,连亲王也要向他的这个敌手甘拜下风。亲王将会拿出一张写着种植者姓名的,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羊皮纸,用响亮的声音宣布他发现了一个奇迹;宣布荷兰通过博克斯戴尔的手,逼使大自然开出一朵黑花,这朵花从此以后要叫做Tulipa nigra Boxtellea①。
  ①Tulipa nigra Boxtellea:拉丁文,意思是“博克斯戴尔氏黑郁金香”。
  然而,博克斯戴尔的眼睛时不时还要从郁金香和钱袋上移开,胆怯地望望人群;因为他最怕的是在人群里发现美丽的弗里斯姑娘的苍白的脸。
  我们可以理解,这张脸,会像班郭②的鬼魂打搅麦克白的宴会一样打扰他的节日。
  ②班郭: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麦克白》中的人物。他的阴魂出席麦克白的宴会,使得宴会不欢而散。
  不过,我们得赶紧声明一下,这个爬过别人家的墙头,从窗口钻进邻居的房子,配了钥匙闯进萝莎卧房的坏蛋,这个终于窃取了一个男人的荣誉和一个女人的嫁妆的家伙,根本没把自己当作一个贼。
  他曾经那么辛辛苦苦地守着这棵郁金香,那么热切地追求它,从高乃里于斯的干燥室的抽屉,一直追到布依坦霍夫广场的断头台,再从布依坦霍夫广场的断头台追到洛维斯坦因监狱的牢房;他曾经那么关心地望着它在萝莎的窗口抽芽长大;他曾经多少次用自己的呼吸哈暖它周围的空气,因此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配做它的种植者;这时候,谁要是拿走他的郁金香,才是真正的小偷呢。
  不过,他并没有看见萝莎。
  因此,博克斯戴尔的快乐没有受到打扰。
  队伍在一个圆场子中央停住,四周围的大树都扎了彩,挂了横辐;队伍在响亮的音乐声中停住,哈勒姆的姑娘们过来护送郁金香,一直护送到台上高高的席位上,旁边是总督的金椅子。高傲的郁金香登上宝座,马上就征服了整个会场。全场上的人拍手,喝采,响声震动了整个哈勒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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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最后一个请求
  就在这庄严的时刻,在欢呼声不断传来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在林边的大路上走着,车子赶得很慢,因为孩子们都被男人和女人从树林边上挤到大路上来了。
  这辆马车满是尘土,疲惫不堪,车轴吱咯吱咯地响,里面坐的正是那个不幸的望?拜尔勒。他从开着的车窗,瞧见了我们刚才试着向读者描写,不过一定描写得很不成功的那个场面。
  人群、闹声、人工的和自然的华美景象,就像突然照进土牢的亮光,把犯人的眼睛都照花了。
  虽然他问到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他的伙伴回答得那么没有热诚,他还是鼓起勇气,最后一次地问,这一切忙乱是为的什么。他第一眼就能够,而且应该看出来这忙乱与他毫不相干。
  “请问,上校先生,这是干什么?”他问负责伴送他的军官。
  “你也看得出来,先生,”军官回答,“这是个节日。”
  “啊,一个节日!”高乃里于斯说,用的是一个早已和尘世的欢乐绝缘的人才有的那种凄惨冷漠的声调。
  接着,沉默了一会儿,马车又往前走了几步,他问:“是哈勒姆守护神的节日吗!因为我看到很多花。”
  “的确是一个以花为主的节日,先生。”
  “啊!多甜蜜的香气!啊!多美丽的色彩!”高乃里于斯叫起来。
  “停一停,让这位先生看看,”军官在一阵只有军人才有的怜悯心的驱使下,对赶车的那个士兵说。
  “啊!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望?拜尔勒伤心地说,“不过,别人的快乐,对我说来,却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快乐;求你别让我受这份罪吧。”
  “随你的便。那么就走吧!我吩咐停车,是因为你要求过我,也因为人家说你爱花,特别是爱今天这个节日所庆祝的那种花。”
  “今天庆祝的是什么花,先生?”
  “郁金香。”
  “郁金香!”望?拜尔勒叫道,“今天是郁金香的节日?”
  “对,先生,不过,既然这个场面你看了不愉快,我们还是朝前走吧。”
  军官刚打算下命令继续朝前走。
  但是高乃里于斯阻止他,有一个叫他痛心的疑窦刚钻进了他的脑海。
  “先生,”他用发抖的声音问,“今天是颁发奖金的日子吗?”
  “对,颁发黑郁金香的奖金。”
  高乃里于斯的双颊涨得通红,浑身打颤,额上冒出汗来。
  接着,他想到他和他的郁金香不在场,这个节日一定会因为缺少一个人和一朵花做庆祝的对象,而中途停止。
  “唉!”他说,“这些善良的人们都会和我,一样不幸;因为他们不会看到他们特地来参加的盛典,至少不会看到完整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是,”高乃里于斯缩到马车里,说,“除了我认识的一个人以外,黑郁金香谁也种不出来。”
  “这么说,先生,”军官说,“它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种出来的了;因为整个哈勒姆的人都在欣赏的,正是你认为种不出来的那种花。”
  “黑郁金香!”望?拜尔勒把半截身子探到窗外,嚷道。“在哪儿?在哪儿?”
  “那边的宝座上,你看见了没有?”
  “我看见了!”
  “好!先生,”军官说,“现在得走了。”
  “啊,可怜可怜我,发发慈悲吧,先生,”望?拜尔勒说,“啊!别把我带走!让我再看看!怎么,我看到的是黑郁金香,很黑很黑的郁金香……这可能吗?啊!先生,你看见过吗?它一定有杂色,一定有缺点,也许还是染成黑的;啊!如果我在那儿,就可以肯定了,先生;让我下车,让我近一点看看,求求你!”
  “你疯了吗?先生,我能这么办吗?”
  “我求求你!”
  “可是你忘了你是犯人吗?”
  “我是个犯人,不错,可是我是个有人格的人,我用人格担保,我决不逃走;我不会逃走的;只要让我看看花!”
  “可是我的命令呢,先生?”
  军官又打算命令士兵朝前赶。
  高乃里于斯又一次阻止他。
  “啊!宽大一点吧,开开恩吧,我整个生命都要由你的同情来决定了。唉!我的生命,先生,也许不会很长了。啊!先生,你不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先生,你不知道我心里和脑子里作着怎样的斗争!因为,”高乃里于斯在失望中继续说,“这会不会是我的郁金香,会不会是从萝莎那儿偷走的郁金香?啊!先生,一个人种出了黑郁金香,只看到它一眼,看到它完美无缺,看到它是艺术和大自然的杰作,然后又失掉它,永远永远失掉它,请你想想看,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一定得下车,我一定得看看它,然后只要你愿意,尽可以把我杀掉,不过我要看看它,我要看看它。”
  “住嘴,坏蛋,缩到车子里来,你看,总督殿下的卫队和押解你的兵士已经碰头了;要是亲王看到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或者听到什么声音,你和我都得倒霉。”
  望?拜尔勒为自己担心,更为他的旅伴担心,往车后面一靠;不过,他连半分钟也不能支持,头二十个骑兵刚过去,他就又趴在车窗上,指手划脚地向正好这时候路过的总督哀求。
  威廉跟平时一样表情冷淡,穿着朴素,正到广场上去行使主席的职务。他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在这个节日里它代替了他的权杖。
  看见这个人指手划脚地在哀求,也许还认出了押送这个犯人的军官,亲王下命令停车。
  刹时间,拉车的马匹,结实的腿弯抖动着,在离囚禁在车里的望?拜尔勒六步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什么事?”亲王问军官。
  军官听到总督的第一道命令,早已从车上跳下来,这时候恭恭敬敬地走过去。
  “王爷,”他说,“这就是你命令我上洛维斯坦因去提的要犯,我已经遵照殿下的吩咐,把他带到哈勒姆来了。”
  “他要干什么?”
  “他坚决请求让他在这儿停一会儿。”
  “为了看看黑郁金香,王爷,”望?拜尔勒合起双手,大声说,“我看到了它,知道了我应该知道的事以后,如果必要的话,我死也甘心,而且在临死的时候,我还要为仁慈的殿下祝福,因为殿下是上帝和我的居间人,殿下一定答应让我的生命得到完满的结局和荣誉。”
  这两个人会见的场面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场面,各人在各人的车窗口,由他们的卫兵围着,一个权力无边,另一个却渺小得可怜;一个就要登上宝座,另一个却相信自己就要爬上断头台。
  威廉冷冷地看着高乃里于斯,听着他狂热地恳求。
  随后,威廉对军官说:
  “这个人就是在洛维斯坦因打算杀害看守、造反的犯人吗?”
  高乃里于斯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他那善良忠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亲王,这个像神仙一样万无一失的人,通过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秘密使者,已经知道了他的罪行。他这几句话是个预示,使高乃里于斯不仅更肯定自己要受处罚,而且知道亲王会拒绝他的请求。
  他不想挣扎,也不想辩解;他让亲王看到了一个天真的绝望者表现出的动人情景,这对正在观察他的这样一个大智大勇的人来说,自然非常容易了解,也非常容易感动。
  “让犯人下来,”总督说,“让他看看黑郁金香;它至少值得看一次。”
  “啊!”高乃里于斯说,高兴得几乎昏过去,脚踩在马车的踏脚板上都踩不稳了,“啊!王爷!”
  他再也说不下去;要不是有军官的胳膊支住他,他准会跪下来磕头,向殿下道谢。
  亲主下了命令以后,在最热烈的欢呼声中,继续往树林中走去。
  他很快就到了台上。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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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望?拜尔勒由四个卫兵带着,在人丛里开出一条路,从侧面朝郁金香走去,他离得越近,看它也看得越热切。
  他终于看到它了,这朵举世无双的花,在冷热、明暗等奥妙的条件配合下,它只盛开一天,然后将永远消失。他在只离开六步的地方看到它,欣赏它的完美和优雅;他在组成这个高贵纯洁的女王的仪仗队的姑娘们后面看见它。然而,他越是亲眼证实花的完美,越是感到心痛。他四下里张望,想找个人问问,仅仅问一个问题。可是到处都是陌生的脸;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坐上宝座的总督身上。
  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的威廉,站起来,用平静的眼光看了看若醉若狂的人群。他那锐利的目光依次停留在一个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这个三角形是由他面前的三个人的各不相同的兴趣,和各不相同的心情组成的。
  在这个角上的是博克斯戴尔,他焦急得发抖,一心一意地望着亲王、弗罗林、黑郁金香和会场。
  在另一个角上的是高乃里于斯,他喘着气,一声不响,他的眼睛、生命、心灵和爱情完全放在他的女儿黑郁金香上。
  最后,在第三个角上,立在看台上的哈勒姆姑娘们中间的,是一个美丽的弗里斯姑娘,她穿着质地很好的红羊毛绣银花的衣服,白纱从金帽子上像波浪似的披下来。
  这是萝莎,她几乎昏厥了,眼睛里含着泪,靠在威廉手下的一个军官的胳膊上。
  亲王看见所有听众都准备好了,就慢慢打开羊皮纸,用平静的声音开始讲话,到会的五万人突然鸦雀无声,他们的呼吸也虔诚地跟着亲王的嘴唇一起一伏,所以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没有一个字音听不清楚。
  “你们都知道,”他说,“你们在这里聚会是为了什么目的。
  “一笔十万弗罗林的奖金曾经约定奖给种出黑郁金香的人。
  “黑郁金香!这个荷兰的奇迹,就放在你们眼前;黑郁金香已经种出来了,而且完全符合哈勒姆园艺协会所规定的条件。
  “种植的经过和种植者的姓名,将要记载在本城的地方志上。
  “黑郁金香的主人请到前面来。”
  亲王说完这几句话,为了看看这几句话产生的效果,连忙用锐利的眼光看着三角形的三个顶点。
  他看见博克斯戴尔从看台上奔过来。
  他看见高乃里于斯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最后,他还看见照管萝莎的那个军官带着她,或者不如说,把她推到宝座的前面。
  亲王的左右两边,同时发出叫喊。
  博克斯戴尔大吃一惊,高乃里于斯也呆住了,两个人都喊道:“萝莎!萝莎!”
  “郁金香肯定是你的,是不是,年轻的姑娘?”亲王说。
  “是的,王爷!”萝莎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迷人的美丽容貌引得全场人低声赞赏。
  “啊!”高乃里于斯低声说,“她说花给偷走了,原来是撒谎。啊!她原来为了这个缘故才离开洛维斯坦因!啊!我被她忘了,出卖了,可是我还以为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呢!”
  “啊!”博克斯戴尔哼着说,“我完了!”
  “这棵郁金香,”亲王继续说,“将以它的种植者的名字命名,并且因为望?拜尔勒这个姓的关系,在花卉目录中将用Tulipa nigra Rosa Barloensis①这个名称,望?拜尔勒这个姓从今以后就是这位年轻姑娘的夫家的姓。”
  ①Tulipa nigra Rosa Barloensis:拉丁文。意思是“萝莎一拜尔勒氏黑郁金香”。
  威廉一边说,一边把萝莎的手放在一个刚奔到宝座前面来的人的手里。他脸色苍白,昏头昏脑,快乐得几乎发狂,依次感谢他的亲王、他的未婚妻和带着笑容俯视着他们这对幸运儿的上帝。
  在这同时,另一个人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感情的打击,倒在望?西斯当主席的脚跟前。
  原来是博克斯戴尔在希望破灭以后,支持不住,昏过去了。
  有人把他扶起来,摸他的脉搏和心跳,他已经死了。
  这件事并没有把节日打乱,因为亲王和主席都好像没有把这件意外的事情放在心上。
  高乃里于斯吓得往后退。这个贼,这个化名雅各卜的人,他认出就是他的邻居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心地纯洁的他,从来就没有想到博克斯戴尔会干出这样卑鄙的事来。
  不过,对博克斯戴尔来说,上帝这样及时地让他中风死亡,是个很大的幸福,因为他可以再也看不见使他的自尊心和贪心都很痛苦的事了。
  随后,队伍在喇叭声中又开始游行,仪式没有一点更动;博克斯戴尔死了,而高乃里于斯和萝莎却肩并肩,手挽手,得意洋洋地走着。
  等队伍回到市政厅,亲王指着装了十万金弗罗林的钱袋,对高乃里于斯说:
  “这笔钱是你还是萝莎赢得的,很难说;因为虽然是你发现黑郁金香,但是却是她培植开花的,因此,不能作为一笔嫁妆给她,否则就不公平了。
  “何况,这是哈勒姆城送给郁金香的礼物。”
  高乃里于斯等着,想知道亲王的打算。
  亲王继续说:“我把这十万弗罗林送给萝莎,她有理由得到,她可以把它送给你。这是她的爱情、勇敢和诚实的奖赏。
  “至于你,先生,又多亏萝莎提出了你无罪的证据,”亲王一边说,一边把大家都知道的那张《圣经》上撕下来的纸递给高乃里于斯,高乃依?德?维特的信就写在那张纸上,后来就是用这张纸包第三个球根的。“至于你,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你是为了一桩没有犯过的罪给关起来的。
  “换句话说,你不但自由了,而且一个无罪的人的财产是不可以没收的。
  “因此你的财产全部发还。
  “望?拜尔勒先生,你是高乃依?德?维特先生的教子,约翰先生的朋友。你不要辜负他们中间一位在洗礼盆里赐给你的这个名字,和另一位给你的友谊。把他们俩的优良传统保存下来,这两位德?维特先生因为民众一时的错误,受到不公正的判决和不公正的处分,他们是两个伟大的公民,今天的荷兰还因为他们而自豪呢。”
  亲王打破他一向的习惯,用很激动的声音说完,让跪在他两旁的这一对夫妇吻他的手。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说:
  “唉!你们很幸福,你们梦想的也许才是荷兰的真正的荣誉和真正的幸福,你们只想获得新颜色的郁金香,不再想为荷兰获得什么了。”
  他朝法国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好像他看见那边堆起了新的乌云,就上了马车走了。
  高乃里于斯当天也带着萝莎回多德雷赫特去了。
  萝莎打发老苏格,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通知了格里弗斯。
  凡是根据我们的叙述,了解格里弗斯性格的人,一定会想到他很难和他的女婿和解。他心中念念不忘他挨到的棍子,他曾经数过有多少伤处;据他说,一共有四十一处之多;不过,他最后还是屈服了,照他的说法,是为了不愿意不如总督那样宽大。
  他变成了郁金香的守卫,他以前是人的看守,现在是佛兰德斯最严厉的花的看守。因此,我们倒是应该看看他怎样监视危险的蝴蝶,怎样杀死野鼠,怎样赶开太贪心的蜜蜂。
  他听到博克斯戴尔的故事以后,因为自己受了这个化名雅各卜的人的骗,非常气愤,亲手把这个忌妒者以前在枫树后面搭起来的隙望台拆掉;因为博克斯戴尔的院子被拍卖,并入了高乃里于斯的花坛。高乃里于斯扩充了自己的产业,使多德雷赫特所有的望远镜都失去了效用。
  萝莎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有学问;结婚两年以后,无论是读还是写,都已经很好,可以单独担负起两个美丽的孩子的教育,这两个孩子像郁金香一样都是五月生的,一个是一六七四年五月,一个是一六七五年五月。靠了那朵人人知道的花,她才得了这两个孩子,不过他们给她添的麻烦可比那朵花少得多了。
  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所以大的叫高乃里于斯,小的叫萝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望?拜尔勒对萝莎,就像对他的郁金香一样,一直很忠实;他一生只想到妻子的幸福和花的培植。他培植出了许多品种,都刊载在荷兰的花卉目录中。
  他的客厅里有两样主要的装饰品,配着大金框子。这就是从高乃依?德?维特的《圣经》上撕下来的两张纸。其中一张,读者一定还记得,是他的教父写给他的条子,叫他把德?卢瓦侯爵的通信烧掉。
  另一张是他写的遗嘱,把黑郁金香球根赠给萝莎,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用这笔十万弗罗林的嫁妆,她必须嫁一个二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会爱她、她也会爱的年轻人。
  虽然高乃里于斯没有死,这遗嘱已经严格地办到了,其实也正因为他没有死才办到的。
  最后,为了抵制以后的忌妒者——上帝也许没有空把他们像赶走依萨克?博克斯戴尔一样赶走——他在大门上写了格劳秀斯逃走那天刻在牢房墙上的诗句:
  有时候一个人受的痛苦太多,使他有权利永远不说:“我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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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郁金香这种美丽的花,原产于小亚细亚,一五五九年经由君士坦丁堡传至欧洲,在这以后的一百多年中,这小小的植物给整个欧洲带来了轩然大波,特别是在荷兰,甚至出现了举国若狂的郁金香热。大仲马的《黑郁金香》正是以十七世纪荷兰的激烈的政治斗争为背景,通过培植黑色的郁金香这条线,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的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荷兰在十六世纪发生了世界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资产阶级革命,成立了七省联邦,也就是荷兰共和国;荷兰的工业、航海业以及海外殖民扩张都有了巨大发展,成了世界强国之一。但是它与西班牙、法国以及十七世纪中叶兴起的英国之间的战争连年不断,国内北方的资产阶级与南方贵族之间以及宗教、政治派别之间的斗争也此起彼伏。本书提到的约翰?德?维特在与奥兰治派的斗争中被资产阶级推举为议长,掌握了国家实权,一六六七年制定《永恒法令》,废除了由奥兰治家族担任的总督制,削弱了奥兰治家族掌握的军权,但是到了一六七二年由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突然入侵,奥兰治派利用这个挫折废除了《永恒法令》,恢复了年轻的奥兰治亲王的总督地位,并且引发了民众的反对,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在海牙发生了暴乱,约翰?德?维特和他的哥哥高乃依?德?维特惨遭杀害。《黑郁金香》的故事就是从这一个日子开始。大仲马善于以丰富的想象力和编造故事的技巧来描绘历史事件,正是这个历史事件给故事带来了惊心动魄的悲壮气氛,深深地打动了读者,使读者带着浓厚的关切心情关心着故事情节的一步步发展。
  望?拜尔勒和萝莎,一个是判了无期徒刑的要犯,一个是监狱看守的女儿,他们的爱情是纯洁的,真诚的,它和博克斯戴尔的仇恨和忌妒以及格里弗斯的凶狠残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历经艰辛,合作培育出的黑郁金香正是他们爱情的象征。
  世上是否真的有黑郁金香呢?译者孤陋寡闻,但译者看到一九八三年五月十六日的《新民晚报》有枕书先生写的一篇名为《郁金香》的“博物小识”,提到这样一个传说:海牙有一个皮匠所种的郁金香中,有一株开了黑花,马上有人来找他出让,最后这株黑郁金香换得一千五百金币。但来人接过那株黑郁金香,立即将它摔在地上,狂暴地践踏它,不用说皮匠,连旁观者也给弄糊涂了。原来这人自己也种郁金香,巧的是他也种出了一株黑色的。为了保持“唯一的黑郁金香”的称号,他不惜代价,不择手段,非把对手摧毁不可,他一边踏,还一边对皮匠说:五分钟以前,你如果要一万金币,我也只好给你。
  译者引用了这个传说,目的在于说明黑色的郁金香即使没有,也是人们的一个梦想。梦想如不是空想,也有可能实现的机会。也许早已经实现了,只是译者不知道罢了。这部小说一九七九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历年共印三十三万二千册,由此可见读者对它的喜爱。现经重译,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错误不妥之处仍所难免,盼读者给予指正。
郝运
一九九O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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