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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郁金香

_2 大仲马 (法)
  他们一直由萝莎领着,走下一道十一二级的楼梯,穿过一个有枪眼的围墙围着的小院子;拱形门早就打开了,他们来到监狱后面那条偏僻的街上,面前就是踏脚板已经放下来等候他们的马车。
  “哎!快,快,我的老爷,你们听见了吗?”吓坏了的车夫说。
  可是,议长把高乃依扶上马车以后,又朝姑娘转过身来,说:“别了,我的孩子,千言万语也没法表达我们的谢意。我们把你托付给上帝,我希望他不会忘记你救过两个人的性命。”
  萝莎握住议长伸给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
  “走吧,”她说,“走吧,看样子,他们要冲开大门了。”
  约翰?德?维特连忙上车,在哥哥身旁坐下,放下车上的帘子,叫道:
  “到托尔-赫克!”
  托尔-赫克是通往什文宁根小海港的铁门。有一艘小船在什文宁根等着他们弟兄俩。
  马车由两匹精神抖擞的佛兰德斯①马拉着,以最快的速度载着这两个逃亡者走了。
  ①佛兰德斯:旧地区名,位于今洪国西北部和比利时西部。
  萝莎目送他们,一直看到他们拐过街角。
  她回来,随手关上门,把钥匙扔到一口井里。
  萝莎没有猜错,刚才的声音正是人群冲大门的声音。骑兵队撤出监狱广场以后,他们就向大门涌过来了。
  尽管大门很结实,尽管看守格里弗斯(也得替他说句公道话)坚决拒绝开门,很明显,这扇门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格里弗斯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正在考虑与其叫人把门打开,倒不如自己把门打开来得好,这时候,觉得有人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萝莎。
  “你听见这伙疯子了吗?”他说。
  “听得太清楚了,爸爸,换了我……”
  “你就会开门,是不是?”
  “不,我宁可让他们把门冲开。”
  “可是他们会杀了我的。”
  “是的,要是他们看见你。”
  “怎样才不叫他们看见呢?”
  “躲起来。”
  “躲在哪?”
  “躲在秘密地牢里。”
  “可是你呢,我的孩子?”
  “我,爸爸,我跟你一块儿下去。我们把门关上,等他们离开监狱,我们再出来。”
  “他奶奶的,你说得对!”格里弗斯大声说;“真奇怪,”他又补了一句,“这颗小脑袋瓜儿居然这么有见识。”
  接着,正当大门在民众快乐的叫喊声中摇动的时候,萝莎掀起一扇小的活板门,说:
  “来,快来,爸爸。”
  “可是我们的犯人呢?”格里弗斯说。
  “上帝会照顾他们,爸爸,”姑娘说,“现在让我来照顾你吧。”
  格里弗斯跟着他女儿,活板门在他们头上关上了,正好在这时候,人们从冲开的大门涌进来。
  萝莎劝她父亲躲下去的这个地牢,叫做秘密地牢。这个地牢只有当权的人才知道,是用来监禁他们担心会引起暴动和劫牢的要犯的,现在倒成了我们这两个搁在一边暂且不表的人物的安全可靠的避难所。
  民众一边涌进监狱,一边喊:
  “打死卖国贼!吊死高乃依?德?维特!打死他!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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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凶手们
  那个年轻人把大檐帽戴得低低的,扶着军官的胳膊,不停用手绢擦额头和嘴唇。他藏在布依坦霍夫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在一家关上门的铺子的屋檐底下,像看戏似的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这群狂怒的人,看起来这出戏快要结束了。
  “哎!”他对军官说,“我看你说对了,望?德刚;议员先生们签发的那个命令的确是处死高乃依先生的命令,你听见这些人吗?他们恨透了这两位德?维特先生。”
  “说真的,”军官说,“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叫喊。”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他的牢房了。诺!你瞧,那扇窗子不就是关高乃依先生的牢房的窗子吗?”
  这时正有一个人双手抓住高乃依牢房窗上的铁栅栏,用力地摇。高乃依离开那里还不到十分钟呢。
  “喂!喂!”那人在大嚷大叫,“他不在里面了!”
  “怎么,不在里面啦?”有些人在大街上问。他们来迟了,没有能够走进已经挤满了的监狱。
  “不在了,不在了,”那人愤怒地又说了一遍;“他已经不在里面,一定是逃走了。”
  “那个人说什么?”殿下问,脸色完全白了。
  “啊,王爷,他说的如果是真的,倒是个好消息。”
  “对,如果是真的,那倒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年轻人说。“不幸的是,不可能是真的。”
  “不过,你瞧……”军官说。
  的确,又有几张怒容满面、咬牙切齿的人脸出现在窗口,喊道:
  “逃走啦!逃走啦!他们放他逃走啦。”
  留在街上的人,不停地大骂,一边骂一边说:“逃走啦,逃走啦!追啊!赶啊!”
  “王爷,看起来高乃依?德?维特先生真逃走了,”军官说。
  “是的,也许逃出了监狱,”对方回答,“可是逃不出城去。等着瞧吧,望?德刚,这个可怜的人将要发现他以为开着的那个城门已经关上了。”
  “王爷,难道说已经下命令关城门了吗?”
  “没有,我看没有;谁会下这个命令呢?”
  “是呀!可是您怎么会这样猜测呢?”
  “不是有天命吗?”殿下随随便便地回答:“最伟大的人有时候也会牺牲在天命之下。”
  军官听了这话,打了个冷颤,因为他明白,犯人不管怎样,总是完蛋了。
  这时候,人群的吼声像霹雳一样爆发开来,因为现在已经完全肯定,高乃依?德?维特不在监狱里了。
  高乃依和约翰已经绕着鱼池,走上通到托尔-赫克门去的大街,吩咐车夫慢慢地前进,免得车子走过的时候引起猜疑。可是到了大街上,车夫能远远看见城门的栅栏,觉得已经把监狱和死亡抛在后面,生存和自由正在前面等待着他的时候,他忘了谨慎,赶着车子飞奔。
  突然,他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约翰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问。
  “唉!我的老爷!”车夫大声说,“是……”
  这个老好人吓得说不上话来。
  “哎,快说呀,”议长说。
  “城门关上了。”
  “怎么,城门关上了!白天是不会关城门的呀。”
  “你瞧!”
  约翰?德?维特探出身子,果然看见城门是关着的。
  “往前走,”约翰说,“我身边有驱逐出境的命令,看守城门的人会开的。”
  马车继续前进,不过车夫催促他的马匹显然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把握了。
  约翰?德?维特头伸到车外的时候,给一个啤酒店老板认出来了。这个啤酒店老板比他的伙伴们落后了一步,正匆忙关上门,要到布依坦霍夫监狱去找他们。
  他惊叫了一声,连忙追赶跑在他前面的两个人。他跑了一百来步,就追上了,他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于是这三个人都停下来,望着走远了的马车,还不敢肯定里面坐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当儿,马车到了托尔-赫克。
  “开门!”车夫嚷道。
  “开门,”看守城门的人出现在他的小屋门口,说,“开门,用什么开呢?”
  “用钥匙开,还用说!”车夫说。
  “用钥匙,当然;可是也得有呀。”
  “怎么!你没有开城门的钥匙?”车夫问。
  “没有。”
  “你弄到哪儿去了了”
  “嘿!有人拿走了。”
  “谁?”
  “谁?是一个也许不希望有人出城去的人吧。”
  “我的朋友,”议长探出头来说,为了逃命他只好不顾一切危险了,“我的朋友,这是为了我约翰?德?维特和我的哥哥高乃依,他已经被驱逐出境,我要带他走。”
  “唉!德?维特先生,我也很难受,”看守城门的人奔到马车跟前说,“可是,我发誓,钥匙确实是给人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今天早上。”
  “谁拿走的?”
  “一个二十二岁、脸色苍白、瘦瘦的年轻人。”
  “你为什么把钥匙交给他?”
  “因为他有一个签了字、盖了印的命令。”
  “谁的命令?”
  “当然是市政厅的那些先生们。”
  “算了,”高乃依镇静地说,“看起来,我们确实完了。”
  “你可知道各个城门是不是都作了同样的戒备?”
  “不知道。”
  “走吧,”约翰对车夫说,“上帝告诫人们尽一切可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到别的城门去。”
  车夫把马车掉过头来的时候,约翰又对看守城门的人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朋友;有了意图就等于有了行动;你既然有意救我们,那么,在上帝的艰里,你就等于已经办到了。”
  “啊!”看守城门的人说,“你看见那边吗?”
  “从那群人中间冲过去,”约翰对车夫大声说,“然后走左边的那条街,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三个望着马车驰去的人,就是约翰所指的那群人的核心,在约翰和看城门的人交涉的时候,又增加了七八个人。
  那几个新来的人望着马车,显然不怀好意。
  所以他们看见马车朝他们飞奔过来,就拦住大街,手里挥着棍子,叫:“停车!停车!”
  车夫呢,却俯下身子,啪啪用鞭子抽他们。
  马车和人终于撞上了。
  德?维特兄弟俩关在车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们感到马直立起来,车子猛地一震。整个车子停下来,晃了一下,可是紧接着,碾过一样又圆又软,像一个撞翻了的人体的东西,在咒骂声中驶去。
  “唉!”高乃依说,“我怕我们伤了人了。”
  “快赶,快赶!”约翰喊道。
  虽然他发出了这个命令,车夫却突然把车子停下来。
  “怎么啦?”约翰问。
  “你瞧见了吗?”车夫说。
  约翰看了看。
  布依坦霍夫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在他们要通过的那条街的尽头出现了,像一阵飓风似的吼叫着,飞快地涌来。
  “停住车,你快逃吧,”约翰对车夫说,“再往前走也没用了,我们完了。”
  “他们在这里!在这里!”五百个声音一齐喊道。
  “是的,是他们,卖国贼!凶手!杀人犯!”在马车后面追赶的人抬着一个受伤的伙伴,回答那些迎着马车过来的人。这个人本来想抓住缰绳,结果让马踩倒了。
  兄弟俩刚才觉得马车碾过的正是这个人。
  车夫刹住马车;可是,不管主人怎么催促,他还是不肯逃走。
  不到一会儿工夫,马车就被在后面追赶和迎面而来的人夹在中间。
  不到一会儿工夫,马车好像一座浮动的小岛,冒出在这片骚动的人海里。
  这座浮动的小岛突然停下来。一个铁匠用铁锤一下子打死一匹马,这马就带着挽带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一扇百叶窗微微地打开了,露出那个年轻人的苍白的脸和阴沉的眼睛,他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这出即将上演的戏。
  他后面露出那个军官的头,脸色也几乎跟他一样苍白。
  “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出了什么事啦?”军官低声说。
  “当然是非常可怕的事,”对方回答。
  “啊!你看见没有,王爷,他们把议长从车子里拖出来了,他们打他,撕他的衣服!”
  “说真的,这些人一定是恨透了,”年轻人说,声调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
  “那是高乃依,他们也把他从车上拖下来了,高乃依已经给酷刑折磨得遍体鳞伤了。啊!瞧,瞧。”
  “嗯,的确是高乃依。”
  军官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喊,转过头去。
  因为“留亚特”在马车踏级的最末一级上,还没有踏到地面,就挨了一铁棍,把头打破了。
  然而他又立起来,可是立刻就又倒了下去。
  随即有人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到人群中去。人群接着又在他身后聚集起来,发出充满快乐的叫声;沿着他留下的血迹,一直可以跟踪到人群中央。
  想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年轻人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
  军官一见他动了侧隐之心——这个硬心肠的同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打算利用这个心软的机会,于是说:
  “快去,快去,王爷,他们连议长也要谋杀了。”
  可是年轻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真的!”他说,“民众的愤怒是很难平息的,最好还是不要冒犯他们。”
  “王爷,”军官说,“难道就没法挽救这个曾经教育过你的可怜人吗?要是有办法,请告诉我,哪怕我因此丢掉性命……”
  威廉?德?奥兰治——正是那个年轻人——阴险地皱起眉头,抑制住在他那眼皮下面闪耀着的凶狠的眼光,回答:
  “望?德刚上校,我请你去找我的军队,让他们拿起武器,准备应付任何事变。”
  “可是我怎么能让王爷一个人留在这些凶犯面前呢?”
  “对我的安全,请不要比我自己更操心,”亲王粗暴地说,“去吧。”
  军官走了,他走得那么快,倒不完全是因为服从,主要是为了避免目睹两兄弟中的另一位被残杀。
  他还没有把房门关上的时候,约翰尽最大的努力,挣扎到一所房子的台阶上,这所房子正好在他学生藏着的那所房子对面;四面八方都有人打他,打得他踉踉跄跄,立不住脚,他喊道:“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在哪儿?”
  这些疯子里有一个人一拳头打落他的帽子。
  另外一个人伸出染满鲜血的手给约翰看;原来他刚剖开高乃依的肚子,又连忙赶过来,生怕错过同样对付议长的机会。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人拖到纹架那儿去了。
  约翰悲痛地喊了一声,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哈!你把眼睛遮起来,”市民保安队的士兵中有一个说;“好,我来替你把它们挖掉!”
  说着对准他的脸用矛刺了一下,血涌了出来。
  “我的哥哥!”德?维特叫道,他想透过把他的眼睛遮得什么也看不见的血流,看看高乃依怎么样了:“我的哥哥。”
  “去找他吧!”另一个凶手吼道,把火枪对着他的太阳穴,扳动枪机。
  可是这一枪没有打响。
  凶手于是把武器倒拿过来,双手抓住枪筒,一枪托打倒了约翰?德?维特。
  约翰?德,维特打了个越超,倒在他的脚下。可是他立刻又尽最大努力挣扎起来,叫道:“我的哥哥!”声音那么凄惨,连那个年轻人听了也不由得把百叶窗关上。
  再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因为第三个凶手用手枪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次打响了,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约翰?德?维特倒下去,再也没爬起来。
  这伙歹徒看见他倒下去,胆子都大起来,每一个人都想用武器给尸首一下。每一个人都想打他一锤,砍他一刀或者刺他一剑;每一个人都想汲他一滴血,或者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
  等到他们两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赤身裸体以后,民众们把鲜血淋淋的、剥得精光的尸体拖到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纹架那儿,由那些业余刽子手把他们倒吊起来。最后来了一群胆小鬼,他们不敢碰活人的肉,把死人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拿到城里各处去叫卖约翰和高乃依的肉,十个铜子一小块。
  年轻人透过百叶窗细得几乎觉察不出的隙缝,是不是看见了这可怕的一幕的结局,我们不知道;可是就在他们把这两个殉难者吊上纹架的时候,他穿过人群走了。他们正在忙着他们的那件偷快的活儿,没有注意到他。
  他来到仍然关着的托尔-赫克门。
  “啊,先生,”看守城门的人大声说,“你给我把钥匙送来了吗?”
  “是的,朋友,拿去吧,”年轻人回答。
  “唉!你没有早半个钟头把这把钥匙给我送来,真是太不幸了,”看守城门的人叹口气说。
  “为什么?”年轻人问。
  “那我就可以替两位德?维特先生开门啦;他们看见城门锁着,只好折回去。因而落在追赶他们的人的手里。”
  “开门,开门!”有一个人喊道,从他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很匆忙。
  亲王转过身来,认出这人原来是望?德刚上校。
  “是你吗,上校?”他说,“你还没有出海牙城?这样执行我的命令可太慢了。?”
  “王爷,”上校回答,“这已经是我走的第三个城门了;另外两座城门都关着。”
  “好吧!这位好人会替我们开城门的。开吧,我的朋友,”亲王对着守城门的人说。
  看守城门的人听见望?德刚上校刚才称呼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王爷”,而自己却那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吓得呆住了。
  所以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连忙去开托尔-赫克门。城门在门轴上轧轧地转开了。
  “王爷要用我的马吗?”上校问威廉。
  “谢谢,上校,我的坐骑大概就在离这儿几步远的地方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哨子,这在当时是用来召唤仆人用的,他吹了一下,声音又尖又长。紧跟着一个侍从骑着马奔来了,手里还牵着另外一匹马。
  威廉不踏马镫,一下子跃上马,用马刺狠狠地刺马,朝通往来丁①的大路奔去。
  ①来丁:荷兰南部的一个城市。
  到了大路上,他才回过头来。
  上校隔着一匹马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亲王朝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和他并排走。
  “你知道吗?”他没有停住马,说,“那些无赖像刚才杀高乃依一样,把约翰?德?维特先生也杀了。”
  “唉!王爷,”上校伤心地说,“我宁可让这两个人留着,尽管他们是你当荷兰总督的道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当然,刚才发生的事,”年轻人说,“最好没有发生。可是如今已经成了事实,况且,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国会一定会把信给我送到营地去,快赶路吧,上校,好让我们在信送到阿尔方②以前赶到。”
  ②阿尔方:荷兰来丁东面七英里的一个镇市。
  上校鞠了个躬,让亲王的马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跟着,仍旧保持着亲王找他谈话以前的距离。
  “啊!我真想,”威廉,德?奥兰治阴险地嘟嗓着说,他皱着眉头,咬紧嘴唇,夹住马肚子,“我真想看看,太阳王路易①在听到人家用什么办法对待他的好朋友德?维特兄弟俩的时候,脸上的那副表情!哼!太阳,太阳,就跟我叫沉默者威廉一样;太阳,当心你的光芒吧!”
  ①太阳王洛易:指法国国王路易十四。
  这个骑着骏马飞奔的年轻亲王,伟大的国王的死敌;这个总督,他的新政权头一天还是那么不稳固,可是海牙的市民刚刚用约翰和高乃依,这两个在人和上帝面前跟他同样尊贵的亲王②的尸首,替他做了垫脚石。
  ②指约翰和高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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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郁金香迷和他的邻居
  海牙市民还在撕裂约翰和高乃依的尸体,威廉?德?奥兰治在肯定他的两个敌人确实死了以后,正由望?德刚上校跟着,在通往来丁去的路上驰骋;威廉?德?奥兰治觉得望?德刚上校心肠太软一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就在这时候,忠心的仆人克莱克骑着一匹骏马,在两边种着树的堤上奔跑,一口气奔过城市和附近的村庄,一点也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发生的可怕事情。
  脱了险以后,为了避免引起猜疑,他把马留在一家马房里,不慌不忙地乘小船继续赶路。他换了好几班小船,小船在弯弯曲曲的河汉里,抄着近路,把他载到多德雷赫特。弯弯曲曲的河汉,把一座座迷人的小岛紧抱在潮湿的怀里。小岛边上长着柳树、灯芯草,还有开满鲜花的草地,一群群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肥羊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吃草。
  克莱克远远就认出了多德雷赫特一一那座躺在点缀着许多风车的小山脚下的美丽城市。他看到漂亮的、镶白边的红房子,砖砌的墙脚浸在河水里,临河的阳台上,迎风飘动着绣了金花的五颜六色的丝帷慢,那是印度和中国的珍贵的丝织品;帷慢附近,经常悬着长长的钓线,用来钓贪馋的鳝鱼;每天从厨房窗口扔进水里的布施物把它们引到周围来了。
  克莱克从小船的甲板上隔着所有不停转动的风车,望见了山坡上那座红白两色的房子——他的目的地。屋脊掩在一溜白杨的黄叶丛里,房子背衬着黑压压的一片高大的榆树林子。有了这样的地势,所有阳光照在它上面,就像倾泻在一个漏斗里,甚至连那道绿色屏障都挡不住的、每天早晚被河风送来的浓雾,都被阳光蒸干、烘热,变得有利了。
  克莱克在城里日常的喧闹中上了岸,立刻朝那座房子走去,我们现在要把那座房子向读者做一番必不可少的介绍。
  干净、整齐,到处都闪着亮光,隐蔽的地方比显眼的地方收拾得还要干净,擦得还要仔细。房子里住着一个幸福的人。
  这个幸福的人,正像玉外纳①说的:rara avis②,就是望?拜尔勒医生,高乃依的教子。他从小就住在我们刚才描写过的那座房子里,因为他死了的父亲和祖父,高贵的多德雷赫特城的两位高贵的商人,都是在这座房子里出生的。
  ①玉外纳(约60一约140):古罗马讽刺诗人。流传下来的讽刺诗有十六首。
  ②rara avis:拉丁文。意思是“罕见的鸟”。见玉外纳的讽刺诗第六首。他把当时能忠实于丈夫的女人比作“黑天鹅,世上罕见的鸟”。后来用来泛指一般罕见的东西或人。
  老望?拜尔勒先生在印度做买卖,攒下了三四十万弗罗林③,一六六八年小望?拜尔勒先生的慈祥可爱的双亲去世以后,他发现这些弗罗林都还是崭新的,虽然上面刻印的铸造日期,有的是一六四O年,有的是一六一O年;这证明了其中有的弗罗林是他父亲的,有的弗罗林是他祖父的;这四十万弗罗林,我们得赶紧补充一句,不过是本故事的主角,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现金,他在省里的产业每年还有一万弗罗林的收入。
  ③弗罗林:过去荷兰银币古尔登亦称弗罗林。
  高乃里于斯的父亲,这位可敬的公民在埋了他的妻子三个月以后,自己也归了天。他的妻子先走一步,似乎是要给他铺平死亡的道路,正如她生前为他铺平生活的道路一样。在最后一次拥抱他的儿子的时候,他曾经说:
  “你要是想过真正的生活,那就吃吃喝喝,尽量地挥霍吧,因为整天坐在实验室或者铺子里的木凳或者皮椅上辛苦工作,不能算是生活。你也有一天会死的;你要是不幸,没有孩子,你就会让我们的姓永远埋没,而我那些除了我父亲、我自己和制造货币的人以外,没有一个人掂过的受惊的弗罗林,也就要一下子全部落到一个陌生主人的手里。你千万别学你教父高乃依?德?维特的样,他选了最无情无义的职业:政治,他将来的结局可以断定是不会好的。”
  这位可敬的望?拜尔勒先生后来就死了,撤下了痛不欲生的儿子高乃里于斯。高乃里于斯不爱弗罗林,却非常爱他的父亲。
  高乃里于斯于是一个人住在这座大房子里。
  他的教父高乃依劝他在公益事业中服务,可是没有成功;他的教父想让他尝尝荣誉的滋味,也没有成功,虽然高乃里于斯为了遵从教父的意思,曾经跟德?留伊特尔①到率领一百三十九艘战船的“七省联邦号”旗舰上去过。大名鼎鼎的海军元帅带着这些战船去单独和法英联军一决雌雄。在舵手莱热尔的指挥下,他曾经到了离“亲王号”只有一火枪射程的距离,在“亲王号”上的是英国国王的兄弟,约克公爵。他的保护人德?留伊特尔的攻击是那么迅速、那么巧妙,约克公爵知道自己的船就要被击毁的时候,只剩下逃到“圣米歇尔号”上的时间。他曾经看见被荷兰炮弹打得遍体鳞伤的“圣米歇尔号”退出战线。他曾经看见“山维克伯爵号”被击沉,四百名水手葬身在波浪和大火中。他曾经看见二十条战船化为童粉,三千人死亡,五千人受伤以后,双方同时声明获得了胜利,还要重新发动战争,结果除了在战争实录里多加了一个名字——骚什乌德湾战役以外,什么也没有决定。高乃里于斯算了算,一个爱沉思默想的人,在他的同类用大炮互相轰击的时候,为了捂住眼睛,堵住耳朵,得浪费多少时间,于是向留伊特尔,向“普尔唐的留亚特”和荣誉告别,吻了吻他深深敬爱的议长的膝盖,回到他多德雷赫特的房子里,他有的是他争取来的安宁,他的二十八岁的年纪,铁一般的体格,敏锐的观察力,还有他的四十万弗罗林的现金和每年一万弗罗林的收入,他还深信:一个人如果从上天得到太多,反而得不到幸福。
  ①德?留伊特尔(1607-1676年):杰出的荷兰海军元帅。在英荷战争期间曾指浑荷兰舰队作成。
  因此,为了要实现他的幸福的理想,高乃里于斯开始研究植物和昆虫,收集各个岛上的花草,并且加以分类,把全省的昆虫都制成标本,并且写了一篇论文,还亲手画了插图,最后,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来打发他的时间,特别是该怎样来花掉他那正以惊人的速度累积起来的钱,于是在他那个国家和他那个时代的所有最风雅、最费钱的蠢事中选中了一项。他爱上了郁金香。
  我们知道,在园艺学这方面,当时佛兰德斯人和葡萄牙人正在互相竞争,他们竟把郁金香神化了,对这种来自东方的花所做的事情,连博物学家对人类都不敢做,因为怕引起上帝的忌妒。
  不久以后,从多德雷赫特到蒙斯①,人人都在谈论望?拜尔勒先生的郁金香;人们都来参观他的花圃、水沟、干燥室和收集的球根,就像从前著名的罗马旅行家参观亚历山大②的画廊和图书馆一样。
  ①蒙斯:比利时南部的一个城市。
  ②亚历山大:埃及地中海港口。是古代东方的文化艺术中心之一,城内有着多的图书馆,后被恺撒的士兵烧毁。
  开始的时候,望?拜尔勒把每年的收入用来为他的收集打下基础,后来又动用他那些崭新的弗罗林来扩充;所以他的努力才能获得出色的成绩:他培植出五种不同的品种,一种取了他母亲的名字,叫“让娜”;一种取了他父亲的名字,叫“拜尔勒”,另一种取了他教父的名字叫“高乃依”。其余两种的名字我们已经想不起来,不过爱好者一定可以在当时的品种目录中找到。
  一六七二年年初,高乃依?德?维特来到多德雷赫特,在他家的那座古老的房子里住了三个月;因为我们知道,不光高乃依一个人生在多德雷赫特,德?维特一家世世代代都是多德雷赫特人。
  正像威廉?德?奥兰治说的,高乃依在那个时期已经完全失掉了民心。然而,在他的同乡——多德雷赫特的善良居民的眼里,他还不是一个应该吊死的罪人。他们虽然不满意他那稍嫌过分的共和主义,可是对他个人的品格还是感到骄傲的;所以当他进城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愿意以全城的名义向他举杯祝贺。
  高乃依向他的同乡们道谢以后,就到他父亲的那座老宅子去看看,作了一些关于修理的指示,希望能在他妻子和孩子到达以前把房子修好。
  随后,“留亚特”到他的教子家里去;在多德雷赫特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道“留亚特”回到了故乡。
  高乃依?德?维特播下被人叫做政治热情的、不祥的种子,他引起的仇恨就跟望?拜尔勒由于完全不问政治、专心培养郁金香而博得的爱戴那么深。
  望?拜尔勒受到他的仆人和雇工的爱戴;他丝毫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人会对别人怀有恶意。
  然而,尽管这是人类的耻辱,我们还是要说出来,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也有一个仇人,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直到那时为止,“留亚特”和他的弟弟即使在最仇恨他们这一对可敬的兄弟的奥兰治派中间,也没有遇见过那么残忍、那么无情、那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对兄弟的情谊,生前没有发生过半点裂痕,由于相互间的忠诚,还要在死亡的彼岸继续存在下去。
  就在高乃里于斯开始专心从事郁金香的培植,把自己每年的收入和他父亲的弗罗林花在这方面的时候,多德雷赫特有一个叫依萨克?博克斯戴尔的市民就住在他隔壁。那人一到了懂事的年纪,就有了和他相同的爱好,只要听到别人提到“tulban”这个字,就乐不可支。照《法国植物学家》,也就是研究这种花的最高权威的解释,“tulban”是僧伽罗语①中用来指我们叫做郁金香的这种上帝的杰作的第一个名字。
  ①僧伽罗语:斯里兰卡僧伽罗民族用的语言。
  博克斯戴尔不像望?拜尔勒那么福气好,那么有钱。所以他靠了苦心和耐性,才勉强在多德雷赫特的家里辟了一块适于种植的园地。他按照最合适的方法混合泥土,他丝毫不差地按照园艺手册中规定的温度来处理他的苗圃。
  依萨克知道他的玻璃温室里的温度,甚至二十分之一度的变化都觉察得出来。他知道风力的强度,加以调节,使它不至于把花茎吹得摆动太厉害,因此,他的产品开始得到好评。它们也的确很美丽,甚至可以说是上品。有好些爱好者来参观博克斯戴尔的郁金香。最后,博克斯戴尔还在林奈①们和都纳福②们的世界里添上了一种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郁金香。这种郁金香很快就驰名了,它传遍法国,传到西班牙,还传到了葡萄牙。从里斯本被赶出来的国王唐?阿尔丰沙六世③,隐居在得塞拉岛,他不像大孔戴④那样把浇康乃馨花作为消遣,而是认真地培植郁金香。看见上面提到的“降克斯戴尔”以后,他就曾经说过:“不坏。”
  ①林奈(1707-1778):瑞典博物学家。他曾对植物进行全面的分类。
  ②都纳福(1656-1705):法国植物学家。他的植物界分类可以说是林奈的先驱。此处“林奈们和都纳福们的世界”即指植物学家的世界。
  ③唐?阿尔丰沙六世(1656-1683):葡萄牙国王,在一次宫廷改变后,被其兄放逐到大西洋中的得塞拉岛。
  ④大孔戴(1621-1686):法国贵族,因参加反对当时首相马萨林红衣主教的“投石党”事件,被囚禁在巴黎附近的万森纳煲。
  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做了各种研究以后,突然变成了郁金香迷,他翻造了他的多德雷赫特的房子。正像我们已经说过的,他的房子就在博克斯戴尔的房子的隔壁。他把院子里的一座建筑加高了一层,这一来,从博克斯戴尔的花园里夺走了将近半度的温度,换句话说,也就是使博克斯戴尔花园里的温度降低了半度;更不用说它挡住了风,把他邻居的全部计算和园艺上的安排都打乱了。
  这在邻居博克斯戴尔眼里,究竟还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不幸。望?拜尔勒不过是一个画家,也就是说,是个企图把神妙的大自然搬到画布上,然而却搬走了样的疯子。画家为了得到充分的阳光,把画室加高一层,这是他的权利。望?拜尔勒先生是个画家,就跟博克斯戴尔是个郁金香培植者一样;他为了他的画需要阳光,因而从博克斯戴尔先生的郁金香那儿夺走了半度温度。
  法律是站在望?拜尔勒先生那一边的。Bene sit⑤。
  ⑤Bene sit:拉丁文,意思是:“就是这样”
  何况博克斯戴尔曾经发现阳光太多对郁金香也有害,这种花在早晨和傍晚的温和的阳光里,比在中午灼热的阳光里,长得更好,而且颜色更鲜艳。
  所以,他甚至还有点感激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无偿地替他搭了个挡太阳的天棚。
  也许这不完全是真的,也许博克斯戴尔说的关于他邻居的这一番话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思想。但是伟大的人遇到了大灾大难,总可以在哲学里找到许多惊人的解脱。
  可是,唉!这个倒霉的博克斯戴尔看到了那层增建的楼窗里有许多鳞茎、球根、埋在土里的郁金香、栽在盆里的郁金香,总之与一个郁金香迷有关的一切东西,这时候他心里多么痛苦啊!
  那儿有一束束的标签,有架子,有分成小格的盒子,还有罩在架子上的铁丝网,既可以让空气流通,又可以挡住家鼠、象虫、睡鼠、田鼠和沟鼠,挡住这些特别喜爱两千法郎一棵的郁金香的郁金香迷。
  博克斯戴尔看见所有这些设备,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没有完全明白自己不幸到什么程度。谁都知道望?拜尔勒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他为了画画,深入地研究自然。他的画像他的老师惹拉尔?道夫①和他的朋友米埃利斯②的画一样细腻。也许是为了要画一个郁金香种植者,他才把所有这些装饰品摆在他的新画室里!
  ①惹拉尔?道夫(1613-1676):荷兰画家,是沦勃朗的弟子。
  ②米埃利斯(1635-1681):荷兰画家,是惹拉尔?道夫的弟子。
  博克斯戴尔尽管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来宽慰自己,还是没法抵制那侵蚀着他的强烈的好奇心。天一黑,他就搬了一把梯子,靠在他们两家的隔墙上,窥视邻居拜尔勒的花园,这才看见从前种满各种花草的那块很大的四四方方的土地已经翻成一条条花畦,土是粪肥和河泥混合起来的,这种混合土对种植郁金香特别适宜,花畦周围还嵌着一圈草,为的是不让土壤坍下来。除此以外,还见得到早上和晚上的阳光,又安排了足够的阴影来调节中午的阳光;水很丰富,而且伸手可及;方向是西南偏南;总之,不但具备了保证成功的条件,而且保证发展的条件都一应俱全。再也用不着怀疑了,望?拜尔勒现在变成一个郁金香培植者了。
  博克斯戴尔当时就想到这个有四十万弗罗林本钱,每年还有一万弗罗林收入的学者,一定正在把全部精神的和物质的力量放在大规模培植郁金香上。他预料他的邻居一定能够成功,虽然日期还不能确定,但是决不会很远。他已经先为这种成功感到痛苦,痛苦得双手无力,两膝发软,失望地从梯子上滚下来。这么看来,望?拜尔勒从他那儿夺走半度温度,并不是为了画面上的郁金香,而是为了真正的郁金香。这么看来,望?拜尔勒将有一个接受阳光的最适合的方位,除此以外,还会有一间保存鳞茎和球根的宽敞的屋子,光线充足、空气流通,装着通风设备的屋子,这种豪华的设备博克斯戴尔是办不到的。他为了这个用途,为了不让动物的血气影响他的球根和鳞茎,却不得不腾出自己的卧室,睡到阁楼上去。
  博克斯戴尔就这样在隔壁有了一个敌手,一个竞争者,也许还是一个胜利者;而且这个敌手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普通花匠,而是高乃依?德?维特先生的教子,换句话说,是个有名的人物。我们看得出,博克斯戴尔没有包罗斯①的那种精神。包罗斯在被亚历山大②打败以后,用他的战胜者是个有名的人物这一点来安慰自己。
  ①包罗斯:印度旁遮普国王。公元前三二七年亚历山大侵入印度,打败了包罗斯,并将他俘虏。
  ②亚历山大(前356-前323):马其顿国王,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是古代杰出的战略家。
  万一望?拜尔勒给一种郁金香取名叫“高乃依”以后,又培植出一种新品种,管它叫“约翰?德?维特”,那可怎么办呢?那简直会把人气死的。
  博克斯戴尔这个预见到自己不幸的预言者,就这样从他充满忌妒的预见里,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发现以后,博克斯戴尔度过了可以想象得到的最难熬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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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一个郁金香培植者的仇恨
  从这时候起,博克斯戴尔不再是操心,而是担心了。博克斯戴尔翻来覆去想着他的邻居的理想将会给他带来的一切损害,因而失去了使一个人的体力和脑力活动变得有力而高贵的力量,也就是说,不再对心爱的理想追求了。
  可以想象得到,望?拜尔勒从他把天赋的过人的才智用在这方面的时候起,就成功地培植出最美丽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在颜色的变化、外形的改造和品种的增多上都获得了成功。连哈勒姆①和来丁这两个土地最肥沃,气候最适宜的城市里,也没有人能赶上他。
  ①哈勒姆:荷兰城市,在海牙北面。
  他属于一个聪明天真的学派。从七世纪起,这个学派就把它的一个行家在一六五三年加以发展的格言,当做座右铭:
  轻视花就是冒犯上帝。
  郁金香学派,所有的学派中最排外的学派,在一六五三年就根据这个前提推演出下面这个三段论法:
  轻视花就是冒犯上帝。
  花越美丽,谁轻视它,也就是越管犯上帝。
  郁金香是所有花中最美丽的花。
  因此,谁轻视郁金香,谁就是犯了冒犯上帝的弥天大罪。我们可以看出,按照这个理论,四五千荷兰、法国和葡萄牙的郁金香培植者,(锡兰、印度和中国的,我们暂且还不谈,)只要高兴就可以把整个世界置于法律保护之外,把好几万万对郁金香冷淡的人,都宣布为宗派分子、异教徒,应该处以死刑。
  我们丝毫不应该怀疑,博克斯戴尔虽然是望?拜尔勒的死敌,但在这样一个目标下,他还是和他在同一个旗帜下前进。望?拜尔勒获得了无数次成功,使得人人都在谈论他;而博克斯戴尔的名字却永远从荷兰著名的郁金香培植者的名单中消失了。多德雷赫特的郁金香界也由这位谦逊的,从不侵犯别人的学者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代表了。
  最值得骄傲的树苗就是从最平常的树枝上嫁接出来,巨大芬芳的玫瑰就是从颜色素淡的四瓣的野蔷薇开始。王族也往往就是从樵夫的茅屋或者渔夫的草棚里诞生。
  望?拜尔勒全心全意地从事选种、栽培和采集的工作,受到了整个欧洲的郁金香界的赞扬,根本没想到有一个被他取而代之的倒霉鬼就在他旁边。他继续试验,继续获得成就;两年中,他的花坛上充满了那么多奇妙的东西,也许在上帝以后,除了莎士比亚①和鲁本斯②以外,还没有人能够和他相比。
  ①莎士比亚(1564-1616):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欢剧家,诗人。
  ②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斯画家。
  因此,如果要想得到但丁①忘记描写的一个被打入地狱的灵魂的概念,只要看看这时候的博克斯戴尔就行了。望?拜尔勒在花坛上除草、施肥和浇水,跪在草坡上,分析盛开的郁金香的每一根脉络,考虑应该怎样来改良,应该怎样来配颜色。这时候,博克斯戴尔却藏在他栽在墙边、像把扇子似的遮住他的一棵小枫树后面,窥看他的邻居的一举一动,看得眼睛都几乎爆出来,嘴里冒着泡沫,遇到他相信看见对方高兴,或者注意到对方嘴边有一丝微笑,眼睛里有一丝幸福光芒的时候,就连声地诅咒,狠狠地恐吓,叫人想不通这些充满忌妒和愤怒的毒气,怎么会没有渗入花茎,给花带来凋谢的因素和死亡的根源。
  ①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人文主义者。他的作品《神曲》共分三部分:“地狱”、“炼狱”和“天堂”。在“地狱”中作者描写了犯罪的灵魂在地狱里遭受骇人听闻的苦难。在这些灵魂中有叛国的罪犯,也有神父和教皇。
  坏念头一旦支配了人心,很快就会发展下去。博克斯戴尔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光看望?拜尔勒了。他还要看看他的花;他是个地道的艺术家;仇人的杰作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买了个望远镜。有了这个望远镜,他能够跟花主人本人一样察看花的每一个变化,从第一年地里冒出白嫩的幼芽起,一直到五年以后,高贵优美的花苞长圆了,花苞上微微露出一点模糊不清的颜色,最后舒展开花瓣,只有到那时候才揭露出隐藏在花苞中的宝藏。
  啊!有多少次,这个满怀忌妒的不幸者站在他的梯子上,看到望?拜尔勒的花坛中的郁金香,花美丽得使他睁不开眼睛,而且完美得使他透不过气来!
  因此,经过了一段时期他自己也不禁赞叹不已以后,他开始受到忌妒的折磨,这种折磨侵袭他的胸口,把他的胸口变成一窝互相吞噬的毒蛇,——难以形容的苦痛的、可怕的根源。
  有多少次,博克斯戴尔在他受到笔墨难以形容的折磨时,恨不得在夜里跳进花园,毁掉那些植物,咬坏那些鳞茎,要是花主人敢出来保护郁金香,就杀掉他来泄愤。
  可是在一个真正的园艺学家眼里,毁掉一棵郁金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罪行!
  杀掉一个人,倒还情有可原。
  然而,由于望?拜尔勒在他好像凭着本能掌握的这一门科学上,天天都获得进步,博克斯戴尔终于愤恨到了极点,打算向邻居的郁金香花床里扔石头和棍子。
  但是,考虑到第二天望?拜尔勒看到损失马上就会查问;考虑到别人会注意到大街离得很远,而石头和棍子又不会像亚玛力人①时代一样从天上落下来;考虑到罪犯尽管是在夜里下手,还是会被发现,结果不仅会受到法律制裁,而且会在全欧洲郁金香培植者的眼里永远丧失名誉,博克斯戴尔,因此要用计谋来发泄他的仇恨,决定用一个不连累自己的办法。
  ①亚玛力人:古代游牧民族,常常袭击犹太人。
  他想了很久,终于给他想出来了。
  有一天晚上,他用一根十尺长的绳子系住两只猫的后腿,从墙上把它们扔到首领的花坛,王侯的花坛,帝王的花坛中间。这个花坛里不仅有“高乃依?德?维特”,还有乳白色、紫色和红色的“不拉奔②美人”;淡亚麻灰色、红色和桃红色的鹿特的“大理石”;哈勒姆的“奇花”;还有“深哥隆班”和“浅哥隆班”。
  ②不拉奔:比利时省名,十七世纪时是荷兰南部一省,包括面积较现在为广。
  受惊的动物从墙头上落下来,先在花坛上狂奔,打算各朝各的方向逃走,直到缚住它们的绳子绷紧了;随后感到没法跑得更远,它们就一边拚命地叫,一边乱窜,在花中间挣扎,结果花都被它们的绳子带断了;这样激烈地挣扎了一刻钟,它们终于把缚住它们的绳子挣断,逃得无影无踪了。
  博克斯戴尔躲在枫树后面,因为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从两只猫的狂叫,他可以完全推想出来,他那愤恨不平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博克斯戴尔急着想知道破坏的程度,所以一直守到天亮,要亲眼享受享受那两只雄猫的斗争在他邻居的花坛上造成的后果。
  晨雾冻得他发抖;但是他并不觉得冷;复仇的希望给他带来了温暖。
  他的敌人的苦恼将要抵偿所有他吃过的苦。
  房子的门迎着初升的太阳开了,望?拜尔勒走出来,带着一个在床上睡了一夜,做了一夜美梦的人的微笑,朝花坛走过来。
  他突然发现这块头天晚上比镜子还要平的地上,有一条条沟痕和一个个小土堆;他突然发现一排排很整齐的郁金香完全乱了,乱得就像中了开花弹的一营士兵举着的长矛一样。
  他奔过来,脸完全吓白了。
  博克斯戴尔高兴得发抖。十五棵到二十棵受伤、压坏的郁金香倒在地上,有的弯倒,有的完全折断,而且已经枯萎了;液汁从它们的伤口里流出来。这液汁,这珍贵的血,望?拜尔勒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赎回来。
  然而,多么惊人?望?拜尔勒多么高兴!博克斯戴尔的痛苦又是多么难以形容啊!博克斯戴尔存心破坏的那四裸郁金香,没有一棵受伤。它们在同伴的尸体中,傲然地抬起它们高贵的头。这就足以安慰望?拜尔勒,这就足以气死那个凶手。他看见自己犯下的罪白犯了,气得直扯头发。
  多亏老天保佑,这场落在望?拜尔勒头上的灾难,远不及原来可能的那么严重。他为这场灾难伤心,可是猜不出原因。他问了问,才知道猫乱叫了一夜。而且他从猫爪子留下的痕迹,和留在战场上的毛,断定猫的确来过。漠不关心的露珠还在毛上面,如同在旁边折断的花叶上一样抖动呢!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同样的灾难,他命令每天夜里都要有一个花匠睡在花坛旁边的哨亭里。
  博克斯戴尔听见下命令。他看见哨亭当天就盖起来了;他庆幸自己没有被疑心到,不过他比以前更恨这个幸运的园艺学家。他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期,哈勒姆的郁金香协会提出一笔奖金,奖给发现(我们不敢说“创造”)没有一点杂色的大黑郁金香的人;这是一个还没有解决,而且被认为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当时在自然界中,甚至连褐色的品种还没有呢。因此,人人都说,提出奖金的人很可以把十万弗罗林提高到二百万弗罗林,因为这件事根本办不到。
  然而整个郁金香界并不因此就没有引起一场波动。有些爱好者打主意干,但是不相信会成功;可是园艺家们的想象力实在丰富,尽管认为他们的投机一定会失败,他们的脑子还是光想着这棵大黑郁金香。在当时就像贺拉斯的黑天鹅,和法国传说中的白乌鹤一样,大黑郁金香被认为是一个幻想。①
  ①在古代罗马,黑天鹅被认为是不存在的,其实澳大利亚就有。贺拉斯在他的一首诗中创造了女神维纳斯的形象,她驾着由黑天鹅拉的宝车。白乌鹑出现在法国古老的传说中,一般用来形容不可能有的人或物。
  望?拜尔勒是那些打主意干的郁金香培植者中间的一个。博克斯戴尔是那些想投机的人中间的一个。望?拜尔勒自从把这个努力的目标树立在他的清晰机敏的头脑里的时候起、为了使他已经种出的郁金香从红色变成棕色,然后再从棕色变成深棕色,慢慢地开始了选种工作和其他必不可少的措施。
  第二年,他就得到纯褐色的品种,博克斯戴尔在花坛里看见了它们,而他自己还只种出了浅棕色的。
  向读者解释一下郁金香向各种元素吸取颜色的美妙的原理,也许是必要的;也许你们很乐意让我们证明园艺家是无所不能的,证明他们凭了耐心和天才,可以利用太阳的火力,水的纯洁,泥土的精华,空气的清新。但是我们要写的,不是论述一般郁金香的论文,而是一朵特殊的郁金香的故事;所以无论这个和我们的主题相近的主题多么吸引人,我们也只好割爱了。
  博克斯戴尔又一次让他的敌手占了上风,对培植工作感到了厌恶,于是像疯子似的将全部精力贯注在观察上。
  他敌手的家可以说是无遮无拦的。花园暴露在阳光下,装着大玻璃窗的房间一目了然,什么架子啦,柜子啦,盒子和标签啦,有了望远镜,都很容易看清楚。博克斯戴尔听任他的鳞茎在温室里腐烂,种子囊在盒子里干掉,郁金香在花坛里枯死;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就是看,他只关心望?拜尔勒家发生的事;仿佛他通过望?拜尔勒的郁金香的花梗呼吸,靠浇在郁金香上的水解渴,靠他的邻居撒在疼爱的球根上的细软的泥土充饥。但是最奇妙的一部分工作并不是在花园里进行的。
  夜里一点钟响了,望?拜尔勒上楼,到他的实验室去,也就是说到博克斯戴尔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的那间装着大玻璃窗的房间去。只要学者的灯光,代替日光照亮了墙和窗子,博克斯戴尔就看见他的敌手的创造天才在活动。
  他看着他选种,用能改良或者能增加色素的液体浇它们,他猜得到高乃里于斯为什么给这些种子中的一部分加热,然后弄潮,再用一种嫁接方法把它们跟其余的种子接起来,这是一种精细的,而又需要惊人的技巧的工作。他也猜得到高乃里于斯为什么把应该增加黑颜色的关在暗处,把应该增加红颜色的放在阳光或者灯光底下,把应该增加白颜色的用水的反光不停地照,因为白颜色是液体物质最纯洁的代表。
  这种无害的魔术,是孩子气的梦想和成年人的才华的共同产物,这种坚忍不拔的工作,博克斯戴尔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做到,这个忌妒者只好把整个生命,全部思想和希望都放在望远镜里。
  说也奇怪,艺术的自尊心和兴趣竟然不能把依萨克心里强烈的忌妒和报复的渴望抵消,有时候,他用望远镜对准望?拜尔勒的时候,想象着自己是拿着一支百发百中的枪在对准望?拜尔勒,他还用手指去找枪机,想开枪打死望?拜尔勒。
  可是时候到了,我们应该把“普尔唐的留亚特”来访问他的故乡这件事,和这两位一个在工作,另一个在窥探的时期结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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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幸运的人交上了恶运
  高乃依把家里的事料理完以后,在一六七二年一月,来到他的教子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家里。
  夜色已经降临。
  高乃依虽然不大懂园艺,也不大懂艺术,还是把整座房子都参观到了,从画室参观到暖房,从油画参观到郁金香。他感谢他的教子在骚什乌德湾战役中曾经伴随他到旗舰“七省联邦号”的甲板上,并且感谢他的教子给一种名贵的郁金香起了他的名字;他始终带着父亲对儿子的那份慈祥和蔼。
  在他观看望?拜尔勒的财宝的时候,成群的人怀着好奇心,甚至是怀着敬重的心情聚集在这个幸运者的门前。
  所有这些闹声惊动了正在炉边吃饭的博克斯戴尔。他一打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就连忙爬上他的观察岗位。
  他不顾天气寒冷,站在那儿用望远镜看。
  自从一六七一年秋天以后,他就不大用这架望远镜了。郁金香就像地道的东方姑娘一样畏寒,到了冬天决不可能留在地里,必须移到室内。它们需要抽屉里的软床和温暖的沪火。因此高乃里于斯就在他的实验室里,他的书籍和油画中间度过整个冬天。他难得上他放鳞茎的那间屋里去,除非是为了放一点阳光进来;他一发现天上有太阳,就推开一扇玻璃窗,好歹也得把阳光请进来。
  我们提到的那天晚上,高乃依和高乃里于斯,由一大群仆人簇拥着,一同参观了所有的房间以后,高乃依低声对望?拜尔勒说:
  “我的孩子,把你的人都打发开,让我们俩单独待一会儿。”高乃里于斯点点头,表示遵从。
  接着高声说:
  “先生,现在你愿意看看我的郁金香的干燥室吗?”
  干燥室!这个郁金香界的Pandoemonium①,这个神殿,这个Sanctum Sanctorum②,就像古时候的特尔斐③一样,是严禁教外人入内的。
  ①Pandoemonium:拉丁文。意思是“殿堂”。
  ②Sanctum Sanctorum:拉丁文,意巴是“至圣所”。
  ③特尔斐:指阿波罗神庙,在古希腊特尔斐城。
  正如当时不可一世的、伟大的拉辛④所说:从来没有一个下人敢冒失地跨进一步。
  ④拉辛(1639-1699):法国悲剧作家。
  高乃里于斯只准许一个年老的弗里斯女用人拿了无害的扫帚进去。她是高乃里于斯的奶妈,自从他终身奉献给郁金香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在炖肉里放洋葱,生怕伤了她奶大的这个孩子的心。
  所以,那些拿蜡烛的仆人一听见干燥室这三个字,立刻就恭恭敬敬地让开。高乃里于斯从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仆人手里接过蜡烛,把他的教父领进那间屋子。
  说到这儿得补充一句,干燥室正是博克斯戴尔不断用望远镜窥测的那间装着大玻璃窗的屋子。
  这个忌妒者从来没有这么专心地守在他的岗位上。
  首先他看见墙和窗户都照亮了。随后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威严肃穆、个子高大,在高乃里于斯放蜡烛台的桌子旁边坐下。
  博克斯戴尔认出这个人就是高乃依?德?维特,他脸色苍白,长长的黑发从前领上分开,披在肩膀上。
  “普尔唐的留亚特”对高乃里于斯说了几句话,这个忌妒者只看见他的嘴唇掀功,却猜不透说的是什么。然后“普尔唐的留亚特”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白纸包递给他。博克斯戴尔从高乃里于斯接纸包和把它放在一个柜子里的举动上,猜出里面准是极重要的文件。
  他起初以为,这包珍贵的东西一定是从孟加拉或者锡兰刚捎来的球根,可是他立刻又想到:高乃依并不培植郁金香,他只操心“人”这种和郁金香比起来,既难看,而又难叫它开花的不好的植物。
  因此,他又回到原来的想法上:这个包里完全是文件,与政治有关的文件。
  为什么要把和政治有关的文件交给高乃里于斯呢?他不仅仅对政治这门科学一窍不通,甚至还以此夸口。照他的看法,这门科学比化学,甚至比炼金术还要艰深。
  高乃依已经感到他的同胞们开始对他不欢迎了。无疑的,他交给他的教子望?拜尔勒的,一定是一件托他教子保管的东西;“留亚特”这样做是非常聪明的,因为,如果要搜寻这包东西的话,也不会搜到与任何阴谋无关的高乃里于斯的家里来。再说博克斯戴尔了解他的邻居;如果纸包里是球根,高乃里于斯一定会忍不住把他刚收到的礼物打开,立刻拿出一副郁金香爱好者的姿态研究它,估量它的价值。
  相反的,高乃里于斯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包东西,又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到一个抽屉里,推到抽屉的尽头,无疑的,起初是为了不让人看见,然后是为了不让它过多地占去放鳞茎的地方。
  纸包放进抽屉以后,高乃依?德?维特站起来,握了握教子的双手,朝门口走去。
  高乃里于斯连忙端起蜡烛台奔过去,很有礼貌地走在前面照着他。
  于是,烛光渐渐地在装着大玻璃窗的屋里熄灭,接着就出现在楼梯上,出现在前厅里,最后出现在街上。街上还挤满了人,他们等着看“留亚特”上马车。
  忌妒者一点也没有猜错。“留亚特”交给他的教子,并且由他的教子小心收藏起来的,正是约翰和德?卢瓦先生的来往信件,只不过交这包东西的时候,正像高乃依对他弟弟说的,丝毫没让他的教子怀疑到它在政治上的重要性。
  他唯一的嘱咐是:这包东西不论谁来取,非得有他的字据才能交出。
  就像我们已经看见的,高乃里于斯把这包东西锁在放最珍贵的球根的柜子里。
  等“留亚特”走了,人声和灯火都没有了,我们的主人公也就不再想到这包东西;相反的,博克斯戴尔脑子里却放不开了。博克斯戴尔看到这包东西,就像一个聪明的领航员看到了遥远、几乎觉察不出的云,它越来越大,而且挟着暴风雨。现在,我们的故事的所有路标都已经在这片从多德雷赫特伸展到海牙的沃土上插好了。谁要是愿意,谁就可以在以下几章里顺着它们走下去。至于我们呢,我们已经守信用,证明了不论是高乃依?德?维特还是约翰?德?维特,在全荷兰也找不出像望?拜尔勒的邻居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先生那样凶狠的敌人。
  然而,这个郁金香培植者还蒙在鼓里,只顾朝哈勒姆协会提出的目标前进。他从褐色的郁金香进到炒过的咖啡豆色的郁金香。当我们讲的那件大事在海牙发生的那一天,大约下午一点钟,我们回到他那儿去,发现他正从花坛上取出几个还没有得到最后成功的鳞茎。这是用炒过的咖啡豆色的郁金香的种子种出来的,它们要到一六七三年春天才可以开花,而且没错儿,开出来的花一定是哈勒姆协会征求的那种大黑郁金香。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下午一点钟,高乃里于斯正在他的干燥室里,脚搁在桌子的横档上,胳膊肘支在台布上,万分愉快地望着他刚从他的鳞茎上分出来的三个球根:三个纯净、完美、无缺的球根,这是科学和大自然最奇妙的产品的无价的幼苗,科学和大自然的力量合而为一,一旦成功了,就会使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名字永垂不朽。
  “我会种出大黑郁金香来的,”高乃里于斯一边分球根一边自言自语。“我会得到十万弗罗林的奖金。我要把这笔钱分给多德雷赫特的穷人;这样一来,有钱的人在屡次内战中引起的仇恨就会平息下去,我也就可以既不怕共和派也不怕奥兰治派,继续把我的花坛保持得非常美好。我也不必担心哪一天会发生暴动,担心在多德雷赫特开铺子的和那些海港里的水手会跑来拔我的鳞茎给他们家里人充饥,正像他们想起我花两三百弗罗林买了一个鳞茎的时候,有时会低声吓唬我那样。就这样决定了,我要把哈勒姆的十万弗罗林奖金分给穷人。”
  “虽然……”
  说到这个“虽然”,高乃里于斯停下来,叹了口气。
  “虽然,”他继续说,“这十万弗罗林,如果用来扩大我的花坛,或者甚至到东方,到美丽的花朵的祖国去旅行一次,是很愉快的。
  “唉!不应该想到这些,现在这时世,时兴的就是枪、军旗、战鼓和宣言!”
  望?拜尔勒抬起头来望着天,叹了口气。
  随后,他又低下头来看他的鳞茎。在他的心里,它们可要比那些枪、军旗、战鼓和宣言重要得多,所有那些东西只会搅得一个正直的人心神不宁。
  “然而,你瞧,这几个球根可真美,”他说,“多么光滑,多么完美,它们的模样儿又是多么优郁,准会使我的郁金香开得跟乌木一样黑!表皮上的脉络很细,肉眼是看不出的。啊!可以肯定决不会有一个斑点来损坏我一手种出来这朵花的丧服。
  “我彻夜不眠,辛勤劳动,费尽心机才养育的这个女儿,该叫它什么名字呢?Tulipa nigra Barloensis。①
  ①Tulipa nigra Barloensis。:拉丁文。意思是“拜尔勒氏黑郁金香”。在科学上对于新发现的功植物品种,往往把发现者的名字加在上面,而且用拉丁文,作为学名。
  “对,Barloensis②;漂亮的名字。等到这个消息随着风传遍世界,整个欧洲的郁金香界,也就是说,整个欧洲的知识界都会大吃一惊。
  ②Barloensis :拉丁文。意思是“拜尔勒氏”。
  “大黑郁金香已经种出来了!‘它叫什么名字?’郁金香迷会问。‘Tulipa nigra Barloensis。’‘为什么叫Barloensis?’‘因为它的培植者叫望?拜尔勒,’人家会这样回答。‘望?拜尔勒是谁?’‘就是已经种出“让娜”、“约翰?德?维特”、“高乃依”等五种新品种的那个人。’对,这就是我的野心。这不会叫谁流泪。也许等到我的教父,那个杰出的政治家,仅仅因为我的花取了他的名字才有人知道他的时候,人们还会谈起Tulipa nigra Barloensis。
  “这些可爱的球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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