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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郁金香

大仲马 (法)
作者:大仲马
目录
第01章 感恩的民众
第02章 兄弟俩
第03章 约翰?德?维特的学生
第04章 凶手们
第05章 郁金香迷和他的邻居
第06章 一个郁金香培植者的仇恨
第07章 幸运的人交上了恶运
第08章 侵入
第09章 德?维特家的专用房间
第10章 看守的女儿
第11章 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遗嘱
第12章 就刑
第13章 一位观众心中所起的变化
第14章 多德雷赫特的鸽子
第15章 窗洞
第16章 先生和学生
第17章 第一个球根
第18章 萝莎的情人
第19章 女人和花
第20章 在这八天里发生的事情
第21章 第二个球根
第22章 花开了
第23章 忌妒者
第24章 黑郁金香换了主人
第25章 望?西斯当主席
第26章 园艺协会的一个会员
第27章 第三个球根
第28章 《花之歌》
第29章 望?拜尔勒和格里弗斯算账
第30章 我们猜到等着高乃里于斯的是怎样的惩罚
第31章 哈勒姆
第32章 最后一个请求
结局
译后记
?内容提要?
  高尚正直的高乃里于斯正在研究创造郁金香新的品种——黑郁金香,他的邻居博克斯代尔也是郁金香的培育者,卑鄙阴险,正当高即将成功之际,他向当局告密,说高的义父曾把一份反政府的密件交由高保管,高被投入监狱。在狱中,他与狱卒的女儿罗莎真诚相爱,于是把偷偷带进监狱的宝贵的黑郁金香球根交由罗莎培育,在罗莎精心照料下,黑郁金香终于开花了。但想不到博窃取了黑郁金香……最终博的阴谋败露,暴毙而终。
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
第01章 感恩的民众
  海牙城总是那么热闹,那么洁净,那么漂亮,简直可以说每天都在过星期日。海牙城有浓荫满地的公园,有覆盖着哥特式房屋的大树,有宽阔的镜面似的河道,倒映着带点东方色彩的圆顶钟楼。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在这七省联邦①的首府海牙城里,公民们匆匆忙忙、气喘吁吁、焦急不安,组成了一股红黑两色的人流,堵塞了所有的大街。他们有的腰间插着刀,有的肩上扛着枪,有的手里挥着棍子,向布依坦霍夫奔去。布依坦霍夫是一座庞大的监狱,它的铁窗到现在还可以看到。前任荷兰议长②的哥哥高乃依?德?维特③,自从被一个叫第克莱尔的外科医生控告犯了谋杀罪以后,就监禁在那里。
  ①七省联邦:十六世纪尼德兰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北方七省和南方部分城市,鉴于南方反动贵族的叛变,于一五七九年在乌德勒支缔结反西班牙的军事、政治同盟条约,同盟促使七省团结一致,一五八一年正式成立共和国,并根据主要省份荷兰命名,称为荷兰共和国。
  ②议长:荷兰共和国负国家重任的职务,全部国家政权往往集中在议长手中。大资产阶级的代表约翰?德?维特(1625一1672,)曾任议长,是七省联邦的真正统治者。
  ③高乃依?德?维特(1623一1672):荷兰政治家,和他的弟弟约翰?德?维特是荷兰大资产阶级的代理人。因被控告企图谋杀总督而遭逮捕下狱。
  如果那个时代的历史,特别是我们的故事开始发生那一年的历史,跟我们刚才提到的两个人名没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的话,那么,我们下面要写的几行说明,就会显得完全多余了;可是我们首先要告诉读者,(读者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总是在第一页就对他们许下诺言,要让他们觉得我们的书趣味无穷,而且我们好歹总是尽可能地在以后的篇幅里履行我们的诺言。)为了正确地领会我们的故事,为了了解成为这个故事背景的那些重大政治事件,这样的说明都是必不可少的。
  高乃依,或者叫高乃里于斯?德?维特,是“普尔唐的留亚特”,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的海堤视察官。他从前做过他的故乡多德雷赫特①市的市长,现在是荷兰国会议员。在他四十九岁那年,像荷兰议长约翰?德?维特所看出的那样,正是荷兰人厌恶共和政体而热衷于总督制②的时候。约翰?德?维特给七省联邦政府颁发的那道永恒法令,早就把荷兰的总督制废除了。
  舆论常常在改变,舆论很少不是拿某一个人来代表某一个制度。在人民的心目中,德?维特兄弟俩的严厉的形象就代表共和政体。这两个荷兰的罗马人③,他们不屑去迎合国人的爱好,坚决主张:自由而不散漫,繁荣而不过剩。在另一方面,代表总督制的,是年轻的威廉?德?奥兰治④的严肃的、思虑重重的、微微向前冲的额头。他的同时代的人都叫他“沉默者”⑤,后代的人也跟着这样叫他。
  ①多德雷赫特:荷兰城市,在鹿特丹东南,商业发达。
  ②总督:荷兰政府元首。总督制曾被约翰?德?维特下令废除,不过一六七二年又恢复,由威廉三世担任总督。
  ③罗马人指古罗马拥护共和主义的格拉古兄弟俩。他们主张把富人所侵占的公地收归国家,然后分配给没有土地的贫民,先后在斗争中被贵族所杀。
  ④威廉?德?奥兰治(1650一1702):荷兰贵族,一六七二年担任荷兰总督。后来登上英国王位,为威廉三世。
  ⑤“沉默者”:是十六世纪尼德兰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者威廉的绰号。原为奥兰治亲王。一五七六年在北方各省大资产阶级拥护下当选为总督。一五七九年任荷兰执政。后被西班牙间谍刺死。本故事中的奥兰治亲王是他的后代,作者显然把绰号弄混了。
  德?维特兄弟俩处处迁就路易十四①。他们感到他对整个欧洲的精神威力正在扩大,而且在那场神奇的莱茵战役②胜利以后,他们又感到了他对荷兰的物质威力。那场神奇的莱茵战役在三个月内就把七省联邦政府的武装力量打垮了。那场战役由于那个传奇式的英雄德?吉斯伯爵③而出名,波瓦洛④曾经歌颂过它。
  很久以来,路易十四就是荷兰人的仇敌,他们尽情地侮辱他,嘲笑他,不过,几乎全是借着避难到荷兰来的法国人的嘴说出来的。民族自尊心使他成了共和国的米特拉达梯⑤。因此,德?维特兄弟俩遭受到了双重的攻击,一来是因为一个政权不顾国人的爱好而引起有力的反抗,二来是因为被征服的人民,在希望有一个新的领袖来把他们从毁灭和耻辱中救出来的时候,自然会产生厌倦的情绪。
  这个新的领袖就要上场了,就要和路易十四较量了,不管路易十四的前途在当时看起来多么远大。这个新的领袖就是威廉第二和亨利埃特?斯图亚特⑥的儿子,英王查理一世的外孙奥兰治亲王威廉。这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人们就是把他看作总督制的代表。
  ①路易十四(1638一l7l5):法国国王,力图扩大王国势力,连年战争和挥霍无度,使法国民穷财尽。
  ②莱茵战役指一六七二年法国军队侵入荷兰。
  ③德?吉斯伯爵(1638一1673):法国将军。一六七二年法军侵入荷兰时,第一个游过莱茵河。
  ④波瓦洛(1636一1711):法国诗人,评论家。
  ⑤米特拉达梯(约前132一前63):古代本都国王,是罗马人的死敌。从公元前九O年到前六三年,他和罗马人之间的战争,几乎没有断过。
  ⑥亨利埃特?斯图亚特(1644一1670):即亨利埃持?马利?斯图亚特,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女儿。
  一六七二年,这个年轻人才二十二岁。约翰。德?维特曾经做过他的老师,想把这位旧时代的亲王教育成一个好公民。做老师的虽然爱自己的学生,但是更爱租国,于是用永恒法令夺去他当总督的希望。可是上帝嘲笑凡人的狂妄自大,他们不和天国的帝王商量,竟妄想建立和推翻世间的政权。上帝利用荷兰人反覆无常的性格和路易十四造成的恐怖,改变了议长政治,废除了永恒法令,为威廉?德?奥兰治重新建立了总督制。上帝在威廉身上安排了他的计划,不过是什么计划只有等将来才知道了。
  议长在他的同胞们的意志面前屈服了;然而,高乃依?德?维特就比较固执,尽管奥兰治派的群众包围了他在多德雷赫特的住宅,用死来威胁他,他还是拒绝在恢复总督制的法令上签字。他妻子哭哭啼啼,一再央求他,最后他才签了字;不过,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两个字母:V.C.(Vi Coactus),意思是说“为暴力所迫”。
  那一天,他居然没遭到仇人的毒手,真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约翰?德?维特虽然比较快、比较容易地就顺从了他的同胞们的意志,但是他这样做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几天以后,居然有人蓄意谋杀他,砍了他很多刀,不过他没有死。这远不能满足奥兰治派的要求。只要两弟兄还活着,对他们的计划来说,就是一个障碍,于是他们临时改变了策略,打算用诬陷来达到他们用刀子没有达到的目的。同时准备到需要的时候再用第一个策略来补充第二个。
  在需要的时刻,上帝手边很少有一个现成的伟大人物来执行一项伟大的任务。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旦遇到天缘巧合,有了这样一个人物的时候,这个得天独厚的人就立刻名垂史册,而且受到子子孙孙的敬仰。
  但是魔鬼在干预世事,要毁灭一个人的生命或者颠覆一个帝国的时候,手边却很少找不到一个现成的歹徒,只消在他耳边说一声,他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在我们这个故事里,准备做恶魔的代理人的那个歹徒,我们相信前面已经提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第克莱尔,是个专职的外科医生。
  他声称:高乃依?德?维特,正像在签名后加上的那两个字母所证明的,对取消永恒法令这件事非常气愤,而且对威廉?德?奥兰治切齿痛恨,曾经请了一个刺客,要把共和国从新总督的手里救出来;而这个刺客呢,就是他自己,第克莱尔;可是他一想到人家要他干的这种勾当,就悔恨万分,所以他不愿意明知故犯,决定把这个罪恶揭发出来。
  奥兰治派听到这个阴谋以后,有多么愤怒,还是让读者自己去猜想吧。一六七二年八月十六日,检察长派人到高乃依家里逮捕了高乃依,于是,约翰?德?维特的高贵的哥哥,“普尔唐的留亚特”,在布依坦霍夫监狱的一间牢房里,在正式审问以前,受尽了酷刑。其目的是像拷问罪大恶极的犯人一样,要逼他承认暗杀威廉?德?奥兰治的阴谋。
  可是,高乃依不仅有大智,而且有大勇。他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死守着自己的政治信仰,正如他的祖先们死守着宗教信仰,用微笑来迎接苦难一样。所以在受刑的时候,他能用坚定的声音,按照诗的节奏,背诵贺拉斯①的Justum et tenacem②的第一节;他什么都不招认,不但耗尽了那些刽子手的精力,而且打消了他们的痴心妄想。
  ①贺拉斯(前65-前8):古罗马诗人。作品有《颂诗》四卷,《讽刺诗》二卷等。
  ②Justum et tenacem:拉丁文。是贺拉斯的《颂诗》第三卷第三首的头一句,意思是“正义和坚定”。
  虽然这样,法官们还是宣告第克莱尔无罪;同时对高乃依作了一个判决,撤消他的一切职务和爵位,判他负担全部诉讼费,并且永远驱逐出共和国国境。
  高乃依?德?维特一生都在为民众的利益服务。对民众来说,这个不仅是对一个无辜的人,而且也是对一个伟大的公民所作的判决,应该说是满意了;可是,正如我们就要看到的,这还不够。
  雅典人曾经留下一个相当大的忘恩负义的名声,可是在这方面,比起荷兰人来还是逊色得多了。因为他们只把阿里斯泰德①流放出去,就满足了。
  ①阿里斯泰德(约前540一约前468):古雅典政治家、将军。在对波斯人的战争中曾立战功,但被以贝壳放逐法流放。
  约翰?德?维特一听到他哥哥被控告的消息,马上就辞去议长的职位。他效忠祖国,也得到了出色的报酬。他退休的时候随身带着的是他的烦恼和刀伤。一般犯了效劳祖国不顾私利的错误的老实人,往往只能得到这种报酬。
  民众把威廉?德?奥兰治当作他们祟拜的偶像,他们要拿这两兄弟的躯体替他做两级必不可少的垫脚石,把他拥上总督的宝座,这时候,他不但等待,而且也使尽他权利范围内的一切方法从旁催促。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那天,正如我们在这一章开头所说的,全城的人都奔向布依坦霍夫,去看高乃依?德?维特出狱,给驱逐出境,看看酷刑在这位熟读贺拉斯的人的高贵身躯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我们得赶紧补充一下,这群到布依坦霍夫去的人,并不全是抱着只是看看这场面的单纯想法;其中有不少人是为了要扮演一个角色,或者不如说,是为了重新执行他们认为过去没有做好的任务。
  我们想说的是刽子手的任务。
  的确,也有一部分人是没有抱着那么敌对的恶意去的。他们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场面,那个对民众来说总是很有吸引力的、能够满足他们本能的骄傲感的场面,也就是说去看看站了那么久的人倒在尘埃里的场面。
  高乃依?德?维特,这个据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不是下了狱,给苦刑搞垮了吗?我们会不会看见他脸色苍白,淌着鲜血,满脸羞愧呢?对那些比一般人忌妒心更重的市民来说,这不是打了一场出色的胜仗吗?每一个老老实实的海牙市民都应该参加。
  “况且,”奥兰治派的煽动者互相之间在说,他们很巧妙地混在人群中间打算操纵群众,像操纵一件既能击又能砍的器具一样,“况且,从布依坦霍夫到城门口这一段路上,难道找不到一个机会,朝这个只有在为暴力所迫的情况下才肯让奥兰治亲王当总督,还打算找人暗杀他的“普尔唐的留亚特”扔几把泥土,甚至掷几块石头?”
  “不用说,”那些凶狠的、与法国为敌的人也附和道:“要在海牙办好这件事,而且要办得漂亮,就根本不应该让高乃依?德?维特流放出去。因为一旦到了国外,他又可以跟法国勾结起来实现他的种种阴谋,并且跟他那大坏蛋弟弟约翰一起,靠德?卢瓦侯爵①的接济过日子。”
  ①德卢瓦侯爵(1641一1691):法国路易十四统治时期的军政大巨。
  在这种种心情下,看热闹的人自然不会慢慢地走,而是在急急地跑了。这就是海牙的居民为什么那么急促地朝布依坦霍夫那个方向奔去的原因。
  正直的第克莱尔也在奔跑得最匆忙的那群人中间。他心里充满怒火,但脑子里却没有什么打算。奥兰治派把他当作一个诚实的、具有民族自尊心和基督徒仁爱精神的英雄,簇拥着前进。
  这个无耻的歹徒,凭着他的聪明和想象,添油加醋地叙述着高乃依?德?维特怎样企图买通他,答应给他多少钱,以及为他,第克莱尔,扫除谋杀的困难,而事先作了怎样毒辣的安排。
  人们热切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都引起一阵拥护威廉?德?奥兰治的狂热欢呼,和盲目憎恨德?维特兄弟俩的咒骂。民众甚至咒骂那些不公正的法官。他们的判决居然让卑鄙的高乃依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逍遥法外。
  有几个煽动者一再低声地说:
  “他就要走啦!他就要从我们手里逃走啦!”
  另外一些人接口说:
  “在什文宁根①有一艘船在等他,一艘法国船。第克莱尔看见的。”
  ①什文宁根:荷兰海牙西北的一个小海港。
  “善良的第克莱尔!忠诚的第克莱尔!”民众齐声喊道。
  “高乃依逃走了,”人丛中有一个声音喊道,“不用说,那个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大卖国贼的约翰,也要逃走了。”
  “这两个无赖,要到法国去花我们的钱,把我们的船只、我们的兵工厂和我们的造船厂出卖给路易十四换来的钱。”①
  ①对德?维特兄弟与法国勾结的指责是没有根据的。然而约翰?德?维特政府的犹豫不决的态度,使人民起了疑心,而给了希望取得民心的奥兰治派借口,来控告他们卖国。
  “我们不放他们走,”有一个比任何人都激烈的爱国者叫道。
  ”上监狱去,上监狱去!”民众齐声地说。
  那些市民叫着嚷着,跑得更快了,他们举着枪,挥着斧头,眼睛里闪着火光。
  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暴行,守在布依坦霍夫附近的那一排骑兵仍旧是那么冷静沉着,无动于衷,默不作声。他们这种冷淡的态度,比那群市民的叫嚷、激动和威胁更令人望而生畏。他们在长官的监视下一动也不动。他们的长官,海牙骑兵队队长,这时候手里提着出鞘的剑,不过剑头朝下,抵着马橙。
  这支队伍是守卫监狱的唯一的一支队伍,他们那坚定的态度,不但压制住了那一群群乱糟糟的骚动的人,也压制住了守在布依坦霍夫监狱对面,帮助骑兵队维持秩序的一支市民保安队。保安队正在带领捣乱分子呼喊煽动性的口号:“奥兰治万岁!打倒卖国贼!”
  有梯利和他的骑兵在场,武装的市民的确受到了恰如其分的约束;但是过了不久,他们越叫越气愤了,而且由于不懂得勇敢不一定要用叫喊来表示,就认为骑兵们不声不响是怯儒的表示。于是,他们朝监狱走近了一步,骚动的人们也跟着他们朝前走了一步。
  这时候,德?梯利伯爵单枪匹马地朝他们迎过去,举起剑,皱着眉,问道:
  “喂,保安队的先生们,你们为什么到前面来,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市民摇着火枪,一遍遍叫喊:
  “奥兰治万岁!打死卖国贼!”
  “奥兰治万岁!好啊!”德?梯利先生回答,“虽然我喜欢偷快的脸而不喜欢优郁的脸。打死卖国贼!如果你们只是用叫喊来表示你们的愿望,你们就尽量叫吧:打死卖国贼!不过,如果真的要把他们处死,我在这儿是要制止的,而且我一定做到。”
  他说罢回过头去,对他手下的士兵嚷道:
  “弟兄们,准备射击!”
  士兵们准确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吓得市民和一般百姓立刻慌乱地往后退,骑兵军官见了不免微微一笑。
  “喂!”他以行伍出身的人特有的讽刺声调说,“放心吧,市民们,我的兵决不会开一枪;不过,你们可也不能朝监狱走近一步。”
  “军官先生,你可知道我们也有火枪!”市民保安队的指挥官气冲冲地吼道。
  “你们有没有火枪,我他妈的早就看见了;你们在我面前也炫耀得够啦。可是,我也要请你们注意,我们这边有手枪;手枪的射程很了不起,有五十步远,而你们离我们才二十五步。”
  “打死卖国贼!”愤怒的市民叫道。
  “去你们的!叫来叫去老是那一套,”军官嘟囔着说,“真讨厌。”
  说着他回到队伍前面,重新站好。布依坦霍夫监狱周围越来越混乱了。
  然而,愤怒的民众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嗅着他们的一个牺牲者的血腥气味的时候,另一个牺牲者正在人群和骑兵队后面,离广场只有一百步的地方经过,到布依坦霍夫监狱去,倒好像他急着去迎接他的命运似的。
  事实上,约翰?德?维特刚带着一个仆人,从他的马车上下来,悄悄地穿过监狱前面的院子。
  看门的早就认识他了,但是他还是向看门的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说:
  “你好,格里弗斯。我是来接我哥哥高乃依?德?维特出城的,你也知道,他已经被判决驱逐出境了。”
  看门的像一头熊,一头受过训练专管开关监狱大门的熊,对他打了个招呼,就放他进去,随手又把门锁上。
  他刚走了十来步路,就碰到一个十一七八岁的美丽姑娘。她穿着弗里斯女人①穿的民族服装,她以优美的姿势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他摸了摸她的下巴,对她说:
  “你好,美丽的好萝莎,我哥哥好吗?”
  ①弗里斯人:原为日耳曼人的一个部落集团,十六世纪起,渐与荷兰人结合。主要住在荷兰的弗里斯兰省。
  “啊,约翰先生,”姑娘回答,“我替他担心的倒不是别人已经加在他身上的伤害;因为这都过去啦。”
  “美丽的姑娘,你担心什么呢?”
  “约翰先生,我担心的是他们想要加在他身上的伤害。”
  “噢,对了,”德?维特说,“你是说那些人,是不是?”
  “你听见他们的声音吗?”
  “是的,他们很激动;不过,如果他们见了我们的面,也许就会平静一点,因为除了好事以外,我们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呀。”
  小姑娘看见她父亲作了一个手势叫她走开。临走开的时候,她低声说:“不幸的是,这不能成为一个理由。”
  “的确,孩子,的确,你说得太对了。”
  随后,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小姑娘很可能不识字,自然也没有念过什么书;可是,她用一句话就概括了整个世界的全部历史。”
  前任议长朝他哥哥的牢房走去,神情还和进监狱时一样镇静,但是却更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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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兄弟俩
  约翰?德?维特爬上石楼梯,到他哥哥高乃依的牢房去的时候,正如美丽的萝莎所担心的,市民们正在竭力设法赶走拦住他们去路的梯利的军队。
  看到这种情形,民众都赞成市民保安队的善意的企图,拚命地叫喊:“市民万岁!”
  德?梯利先生呢,既坚决,又谨慎。在骑兵准备好的手枪保护下,他开始和市民的队伍谈判,尽力向他们解释:国会命令他,要他带领三个中队守住监狱和监狱的四周围。
  “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为什么守住监狱?”奥兰治派嚷道。
  “啊!”德?梯利先生回答,“你们一下子问的问题太多,我没法都回答你们。他们吩咐我:守住,我就守住。先生们,你们差不多也可以算是军人了,总该知道命令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吧。”
  “可是他们给你的这个命令,明明是让那两个叛徒逃出城去!”
  “很可能,因为已经判了这两个叛徒驱逐出境,”梯利回答。
  “谁下的命令?”
  “当然是国会!”
  “国会就是叛徒!”
  “这个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你自己就是个叛徒。”
  “我?”
  “是的,你。”
  “啊,这个嘛!市民先生们,让我们谈清楚吧,我能背叛谁?背叛国会吗?我不能背叛国会,因为我拿的是它的军响,我要严格执行它的命令。”
  伯爵的理由十分充足,他回答的这番话没法辩驳,因此喧嚷和威胁的声音又起来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响。伯爵却尽可能以谦恭的态度来应付喧嚷和可怕的威胁。
  “不过,市民先生们,请把火枪上的枪机扳下来吧;说不定哪一支枪会走火。万一伤了我的一个骑兵,我们可要撂倒你们两百个;那样一来,我们会感到遗憾,可是你们更会感到遗憾,因为你我双方事先都没有这个打算。”
  “你们要是这样做,”那些市民叫起来了,“我们也会朝你们开枪。”
  “当然,不过你们朝我们开枪,即使把我们一个也不剩的全部打死,我们要杀死的人也不见得就因此不死吧。”
  “那么赶快让开,这样你就尽了一个好公民的责任。”
  “首先,我不是公民,”梯利说,“而是一个军官,这是很不同的;其次,我不是荷兰人,而是一个法国人,这就更不同了。因此我只认识发给我军响的国会;到国会去弄一张叫我退出广场的命令给我,我立刻就会向后转,因为我在这儿也待得腻烦透了。”
  “对,对!”有上百个声音喊道,立刻又有五百个声音附和。
  “上市政厅去;见议员去。走,走!”
  “这才对了,”梯利望着那些最激烈的人走远了,喃喃地说。“上市政厅去要求一件卑鄙的事!你们就会知道他们肯不肯答应你们;去吧,朋友们,去吧!”
  这位可敬的军官是信任行政长官的品德的,而他们呢,也信任他军人应有的品德。
  “我说,队长,”伯爵手下的中尉凑着他耳朵说,“但愿议员们拒绝这伙疯子的要求;不过,要是他们再派点人来支援我们,我相信,那倒也没什么坏处。”
  再说约翰?德?维特吧,刚才我们说到他跟看守格里弗斯和格里弗斯的女儿萝莎谈过话以后,爬上楼去,这时候已经来到牢房门口。他的哥哥高乃依,这时正躺在牢房里的床垫上,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检察长在预审中对他使用了酷刑。
  驱逐出境的判决已经下来,用不着再特别严刑拷打了。高乃依躺在床上,腕部断了,手指也断了,他丝毫没有承认他没有犯过的罪行。在受了三天折磨以后,终于又能喘一口气了,他听说,原来他以为总要判他死刑的那些法官,仅仅只判他驱逐出境。
  他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和一颗坚忍不拔的心。如果他的敌人能够到布依坦霍夫的黑黢黢的牢房里,来看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闪耀着的微笑,一定会感到失望。只有瞥见天国的荣耀,忘却尘世的污秽的殉道者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留亚特”的体力,已经全部恢复了,宁可说这是靠了他自己的意志,而不是靠了实际的帮助恢复的;他正在盘算,法律上的手续还需要他在这监狱里留多少时间。
  就在这当儿,市民保安队和民众乱哄哄地嚷成一片,反对这两兄弟,威胁保护他们的梯利队长。喧闹声像潮水似的冲击着监狱的墙脚,传到了犯人的耳里。
  尽管喧闹声听起来很吓人,高乃依却不想打听原因;也懒得起来朝狭小的铁窗外望一望。阳光和外面的喧闹声就是从那扇窗户传进来的。
  他对继续不断的疼痛已经失去感觉,差不多可以说习惯了。到后来他感到他的灵魂和理智就要摆脱肉体的束缚,心里那么快乐;它们离开了物质,在物质上空翱翔,就像火焰离开了快熄灭的炉灶,向上升,在炉灶上空飘浮一样。
  他也想到了他的弟弟。
  无疑的,由于后来有了催眠术才发现的,而当时还不了解的那种神秘力量,约翰的来临也被感觉到了。约翰栩栩如生地出现在高乃依的脑海里,高乃依几乎喃喃念出了他的名字,这时候,门打开了,约翰走了进来,匆匆走到犯人的床跟前。犯人朝着他那光荣的弟弟,伸出受伤的两臂和裹着绷带的双手。他已经胜过他的弟弟,不是在为祖国效忠这方面,而是在荷兰人对他所怀的仇恨这方面,胜过他的弟弟。
  约翰亲热地吻了吻哥哥的额头,轻轻地把那双受伤的手放在床垫上。
  “高乃依,我可怜的哥哥,”他说,“你很痛苦是不是?”
  “弟弟,一看见你,我就不觉得痛苦了。”
  “咳!我可怜的、亲爱的高乃依,你不痛苦了,请你相信我,我看见你这个样子,倒感到痛苦了。”
  “的确,我想到你的时候比想到我自己的时候还要多;他们用刑罚折磨我,我从来不哼一声,只有一次忍不住说了一声:“可怜的弟弟!”如今你来了,我们把一切都忘了吧。你来接我,是不是?”
  “是的。”
  “我己经好了。扶我起来,弟弟,你就可以看到我已经能很好地走路了。”
  “你用不着走多远,亲爱的,我的马车就停在梯利的手枪队后面,鱼池旁边。”
  “梯利的手枪队!他们到鱼池这儿来干什么?”
  “嗨!”议长露出他已经习惯了的苦笑,说,“因为他们估计海牙人要来看你离开,怕出乱子。”
  “出乱子?”高乃依盯着面有难色的弟弟间,“出乱子?”
  “是啊,高乃依。”
  “那么,我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了,”这句话好像是犯人在跟自己说的。接着他又问弟弟:
  “布依坦霍夫广场上有许多人,是不是?”
  “是啊,哥哥。”
  “这么说,是想上这儿来……”
  “怎么样?”
  “他们怎么放你过来的?”
  “你也明白,高乃依,我们不受欢迎,”议长凄然地说,“我是抄小路过来的。”
  “约翰,你已经不敢露面了吗?”
  “我打算一刻也不耽误地赶到你这儿来,我照着在政治舞台上,以及在海上遇到逆风的人那样做:看风使舵。”
  这时候,喧闹声从广场冲到监狱里来了,比刚才还要猛烈。梯利在跟市保安队谈判。
  “啊!啊!”高乃依说,“约翰,你是一个很伟大的舵手;可是我不知道在这场惊涛骇浪中,在这些民众的暗礁中间,你是不是能够像你以前率领特隆普①的舰队经过埃斯考河②的浅滩,到达安特卫普③那样幸运,把你哥哥从布依坦霍夫接出去。”
  ①特隆普(1629于一1691):荷兰海军元帅,在英荷战争期间,参加过历次海战。
  ②埃斯考河:又名斯海尔德河,起源法国境内,流经比利时、荷兰,注入北海。
  ③安特卫普:比利时的一个城市,在埃斯考河边。
  “高乃依,有上帝保佑,至少我们总得试一试,”约翰回答;“不过,先得跟你谈一桩事情。”
  “谈吧。”
  叫嚷声又沸腾起来。
  “啊!啊!”高乃依继续说;“这些人多愤怒啊!是反对你呢还是反对我?”
  “我想是反对我们两个,高乃依。我跟你说过,哥哥,奥兰治派在他们的无耻的污蔑中,攻击我们和法国谈判。”
  “这些糊涂虫!”
  “嗯,但是他们抓住这点来攻击我们。”
  “可是,这些谈判要是成功了,他们就不会吃里斯、奥尔赛、威塞尔和莱茵堡④的败仗,他们就可以不让人家渡过莱茵河,⑤而荷兰呢,在它的沼泽和运河中间仍旧可以自以为是天下无敌的了。”
  ④里斯、奥尔赛、威塞尔和莱茵堡:德国境内莱茵河畔的四个市镇。
  ⑤拍一六七二年法国路易十四的军队打败荷兰共和国。
  “这一切都是确实的,哥哥,可是,更确实的是,万一目前有人发现我们跟德?卢瓦先生的通信,不管我是多么好的舵手,也救不下这艘要把德?维特兄弟俩跟他们的财产送出荷兰去的脆弱的小船。这些信件要是落到正直的人手里,可以证明我多么热爱我的祖国,我个人为了祖国的自由和荣誉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这些信件要是落到战胜我们的奥兰治派手里,那可就要把我们毁了。因此,亲爱的高乃依,我希望你在离开多德雷赫特,上海牙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把那些信件烧了。”
  “弟弟”,高乃依回答,“你跟德?卢瓦先生的来往信件证明了你是近年来七省联邦最伟大、最慷慨、最能干的公民。我爱祖国的荣誉,弟弟,我尤其爱你的荣誉;我怎么也不肯把这些信件烧掉。”
  “我们这一辈子毁了,”议长沉着地说着,朝窗口走去。
  “不,正相反,约翰,我们不仅生命能够得救,还会重获人民的爱戴。”
  “那么,你把这些信件怎么处置了?”
  “我把它们交给我的教子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你也认识他,他住在多德雷赫特。”
  “啊!可怜的年轻人,天真可爱的孩子!真是世间少有,这个学者,懂得那么多,可是脑子里只有向上帝致敬的花和使花生长的上帝!你竟把这包致人死命的东西寄放在他那儿;但是,哥哥,这个可怜的、亲爱的高乃里于斯给你毁了。”
  “毁了?”
  “是的,因为他可能坚强,也可能懦弱。尽管他关在多德雷赫特的家里,说来叫人不相信,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遭遇,但是他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的,要是他坚强,他就会夸耀他认识我们;要是他懦弱呢,他就怕谈跟我们的关系。要是他坚强,他就会把秘密嚷出来;要是他懦弱,他就会让人逼出来。不管怎么样,高乃依,他总是毁了,我们也毁了。所以,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哥哥,我们赶快逃吧。”
  高乃依在床上抬起身来,握住他弟弟的手。他弟弟碰到纱布,打了个寒襟。
  “难道我不知道我的教子的为人?”他说,“难道我还会看不出望?拜尔勒脑子里的每一个念头,看不出他心里的每一种感情?你问我他懦弱还是坚强?他既不懦弱也不坚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主要的是他一定会保守秘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约翰惊奇地转过身来。
  “啊!”高乃依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说,“普尔唐的留亚特是约翰一手培养出来的政治家;我再对你说一遍,弟弟,望?拜尔勒一点也不知道我交给他保管的东西的性质和价值。”
  “那么,赶快,”约翰叫道,“既然还来得及,我们派人去通知他把信件烧掉。”
  “派谁去通知呢?”
  “派我的当差克莱克去通知,他本来应该骑马送我们,和我一块儿到监狱里来准备扶你下楼的。”
  “约翰,在烧掉这些光荣的文件以前,你要好好考虑考虑。”
  “我的好心肠的高乃依,我考虑到德?维特兄弟俩要挽回他们的名誉,必须先保住他们的生命。我们死了,高乃依,谁会来为我们辩护?又有谁能了解我们?”
  “那么,你认为他们发现了那些信件,就会把我们杀死?”
  约翰没有回答他哥哥的问话,伸手指着布依坦霍夫广场,就在这时候广场上升起一阵阵狂暴的吼声。
  “对,对,”高乃依说,“这些叫喊我听见了,可是他们叫什么呢?”
  约翰打开窗户。
  “打死卖国贼!”民众叫喊。
  “高乃依,现在总听见了吧?”
  “卖国贼,是指我们!”犯人说,抬起头来望着天,耸耸肩膀。
  “是指我们!”约翰?德?维特跟着说了一遍。
  “克莱克在哪儿?”
  “可能就在你门口。”
  “让他进来吧。”
  约翰打开门,那忠心耿耿的当差果然等在门口。
  “进来,克莱克,好好记住我哥哥跟你说的话。”
  “不,约翰,光带口信还不够;不幸的是我还得写封信才行。”
  “干吗要写信?”
  “因为没有正式的凭据,望?拜尔勒决不肯交还或者烧掉那个包裹。”
  “可是,亲爱的,你能写吗?”约翰看着那双整个儿烧坏、受伤的可怜的手问。
  “啊!只要有笔和墨水,你就知道了!”高乃依说。
  “总算还有一支铅笔。”
  “你有纸吗?他们什么也没有留给我。”
  “这本《圣经》。把第一页撕下来。”
  “好。”
  “可是你的笔迹会认不出来吧?”
  “放心好了!”高乃依望着弟弟说。“这几根熬过刽子手的火刑的手指头,这克服过痛苦的意志,可以合成一股力量;放心好了,弟弟,一行字里不会有一笔发抖。”
  高乃依果然拿起铅笔写起来。
  由于手指用力捏铅笔,你能看见从裂开的肉里沁出一滴滴的鲜血,把白纱布也浸透了。
  汗从议长的太阳穴上流下来。
  高乃依写的是:
  亲爱的教子:
  把我交给你的包裹烧掉;不要看它,也不要打开它,就把它烧掉;这样你就会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像这种包裹里的秘密会断送保管人的性命。烧掉它,你就救了约翰和高乃依。
  别了,爱我吧。
  高乃依?德?维特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
  约翰含着眼泪,擦掉落在纸上的一滴高贵的鲜血;把纸条交给克莱克,最后叮咛了一番,又回到高乃依身边来。高乃依痛得脸色苍白,好像快昏过去了。
  “现在,”约翰说,“等忠心的克莱克吹起他从前当水手长吹的口哨,表示他已经从人群里穿过,到了鱼池的那一边……那时候我们就该走了。”
  五分钟还没有过去,就有一声水手式的口哨声,又长又有力,穿过黑压压的榆树顶,盖过了布依坦霍夫广场上的嚷声。
  约翰朝天举起胳膊表示感谢。
  “现在,”他说,“我们走吧,高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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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约翰?德?维特的学生
  聚集在布依坦霍夫广场上的人反对这两弟兄的喧嚷声越来越可怕,因此约翰?德?维特决定赶紧把哥哥高乃依带走。就在这时候,正如我们前面说过的,一个市民的代表团上市政厅去要求撤走梯利的骑兵。
  从布依坦霍夫到荷格斯特莱特①并不远;有一个从这个场面一开始就怀着好奇心留神观看的陌生人,这时候和其余的人,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跟随着其余的人向才政厅走去,因为他想尽可能早点打听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①荷格斯特莱特:海牙的一条街名,在布依坦雷夫西面。
  这个陌生人很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岁,外表上看不出是一个精力饱满的人。显然,他有许多理由不让人认出来,他用一块质地很细的弗里斯麻布做的手绢遮住他的苍白的长脸,不断地用它擦着额头上的汗或者发烫的嘴唇。
  他的眼像猛禽一样沉着,鼻子像长长的鹰钩,一张端正纤巧的嘴,像一道裂开的伤口,要是拉瓦戴②活在当时的话,这个人一定是拉瓦戴研究相术的一个好对象,替他看相可能一开始就说出不中听的话。
  ②拉瓦戴(1741一1801):瑞士神学家、作家。写过《相术》一书,企图通过人的外貌特征,来测定一个人的心理和道德品质。
  古时候的人常常问:“征服者的相貌和海盗的相貌之间有什么不同呢?”他们之间的不同不过是老鹰跟秃鸳之间的不同。
  一个是沉着,一个是慌张。
  因此,这张苍白的脸,这个瘦长孱弱的身体,这种跟随所有叫嚷的人从布依坦霍夫到荷格斯特莱特去的慌张态度,正是一个疑心重重的主人或者慌慌张张的小偷的典型和写照;做警察的必然会选中后面一个假设,因为我们谈到的这个人这时候正千方百计地在隐藏自己。
  他穿得很朴素,看不出带有武器;他的胳膊虽然瘦,肌肉倒很发达,他的手虽然干枯,但很白,很细,像贵族的手。他扶着一个军官,不是扶着胳膊而是扶着肩膀。军官手里握着剑,带着容易理解的关切心情注视着布依坦霍夫发生的一切,直到他的同伴把他拉走。
  到了荷格斯特莱特广场,这个脸色苍白的人就把他的同伴推到一扇开着的护窗板底下,紧盯着市政厅的阳台。在民众疯狂的叫嚷声中,荷格斯特莱特的窗户打开了;有一个人走出来,和群众谈判。
  “阳台上的那个人是谁?”年轻人仅仅望了望那个说话的人,问军官。那个说话的人好像很激动,与其说他是俯在栏杆上,还不如说是靠栏杆支持着他。
  “议员包维尔特,”军官回答。
  “他为人怎样?你知道吗?”
  “是好人,王爷,至少我是这样想。”
  年轻人听到军官对包维尔特为人的评价,脸上立刻露出十分罕见的失望和露骨的不满情绪,军官一定注意到了,连忙接着说:
  “至少别人是这么说的,王爷。我呢,我什么也不能肯定,因为我本人和包维尔特先生并不相识。”
  “好人,”那个被称为王爷的人把这两个字又说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他正直呢,还是有胆量?”
  “啊!请王爷原谅我;我再向殿下重复一遍,对一个我只认识他的脸的人,我决不敢乱下断语。”
  “其实,”年轻人低声说,“等一等我们就可以见分晓了。”
  军官点点头表示同意,就不吭气了。
  “如果这个包维尔特是个正直的人,”殿下继续说,“他就不会很好地接受这伙狂怒的人提出的要求。”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他同伴的肩上抖动着,像乐师的手指在琴键上一样。这种神经紧张的动作透露出他那焦急不安的心情,有时候,特别是在这一刻,他脸上的那种冷漠、阴沉的表情,也没法把他的焦急不安的心情掩盖住。
  市民代表中的头儿这时候正对议员提出质问,要他说出其余的议员——他的同僚们在哪儿。
  “先生们,”包维尔特先生重复说,“我向你们保证,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和达斯佩朗先生在这儿,我不能擅自作出决定。”
  “命令!命令!”几千个声音一起喊道。
  包维尔特先生打算说下去,可是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挥舞着胳膊,作出各种失望的手势。
  等到他看出他没法让人家听见他说话,就回过身去,对着开着的窗户叫达斯佩朗先生。
  达斯佩朗先生也在阳台上出现了,迎接他的叫喊声比十分钟前迎接包维尔特先生的还要强烈。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放弃这桩困难的工作:向民众作长篇大论的演讲;可是民众不愿听达斯佩朗先生的演讲,他们宁愿以武力来对付国会的卫兵,何况这些卫兵对至高无上的民众也并没有一点反抗的表示。
  “走,”当民众涌进荷格斯特莱特的大门时,那个年轻人很冷淡地说,“看样子,谈判要在里面进行了,上校。走,去听听。”
  “啊!王爷,王爷,小心!”
  “小心什么?”
  “这些议员里,有不少跟你打过交道,只要有一个认出殿下就够了。”
  “对,说不定会控告我是这一切的煽动者,你说得对,”年轻人说,他后悔不该太心急地把自己的愿望表示出来,脸红了好一阵子,“对,你说得有理,我们就留在这儿吧。不管他们带不带命令出来,我们都可以看到,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断定包维尔特先生是个正直的人还是个勇敢的人了,我一定要知道知道。”
  “可是,”军官回答,一边惊奇地看着他称为王爷的这个人,“可是殿下,我看,你决不会相信议员们会命令梯利的骑兵撤走,是不是?”
  “为什么?”年轻人平静地反问。
  “因为下这样的命令,简直就等于签字判高乃依?德?维特和约翰?德?维特两位先生的死刑。”
  “我们等着瞧吧,”殿下冷冷地回答;“只有上帝才知道人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军官偷偷看了看他的同伴的那张泰然自若的脸,禁不住脸色发白了。
  这个军官是个正直的人,也是个勇敢的人。
  殿下和他的同伴在他们停留的地方听到从市政厅楼梯上传来了民众的喧嚷声和脚步声。
  接着,这种声音从大厅开着的窗口传到了广场;包维尔特先生和达斯佩朗先生刚才出现的那个阳台就在大厅的旁边,他们已经避到里面去,很可能是怕民众把他们推下栏杆。接着,可以看到乱糟糟的人影在这些窗口里闪来闪去。会议厅里挤满了人。
  闹声突然平静下来;接着,又突然地响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响,几乎达到了爆炸的程度,古老的建筑都整个儿给震动了。最后,这股人的洪流又涌过走廊、楼梯,像飓风似的从拱形大门里涌出来。
  有一个人跑在第一寸比人的最前面,与其说他在跑,还不如说他在飞来得恰当。他乐得连脸形都变了。
  这人就是外科医生第克莱尔。
  “我们拿到了,我们拿到了!”他一边嚷,一边摇着一张纸条。
  “他们得到命令了?”军官吃了一惊,喃喃地说。
  “好,我的问题解决了,”殿下冷静地说。“亲爱的上校,你不知道包维尔特先生为人怎样,这回我倒知道了,他既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也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接着,他紧盯着在他面前飞奔的这一大群人,连眼也不眨一下。
  “现在,”他说,“到布依坦霍夫去,我相信一定有出好戏看。”
  军官鞠了个躬,没有回答什么就跟着他的主人走了。
  广场和监狱附近人山人海。但是梯利的骑兵还是同样顺利地,特别是同样坚决地守住了这个地方。
  不久,梯利听到了那一股涌过来的人流所发出的越来越响的闹声。接着又看见人流最前面的浪头,跟冲下来的瀑布一样快速。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张纸条。那张纸条冒在握紧的拳头和闪烁的武器上面,还在舞动着。
  “啊呀!”他一边说,一边在马镫上立起来,并且用剑柄碰了碰他们的中尉:“我看这伙无赖已经得到命令了。”
  “没出息的胆小鬼!”中尉大声说。
  这张纸条的确是命令,市民的队伍用快乐的欢呼来迎接它。
  他们立即前进,低低地拿着武器,狂呼着朝梯利伯爵的骑兵冲过来。
  可是,伯爵不是让他们能够随便走得太近的那种人。“站住!”他喊道,“站住!不要靠近我的马,不然我就下命令进攻了。”
  “命令就在这里,”上百个蛮横的声音马上回答。
  他诧异地接了过来,迅速地瞧了一眼,大声说:“在这个命令上签字的人都是高乃依?德?维特先生的真正的刽子手,哪怕砍了我的双手,我也不会在这样丢脸的命令上写一个字母。”
  他用剑柄推了推那个想从他手里把命令拿回去的人,说:
  “慢着,这样的文件很重要,得保留下来。”
  他把那张纸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紧腰身的外衣口袋里。
  然后,他朝他的队伍转过身去,嚷道:
  “梯利的骑兵们,向右转,走!”
  接着他又低声地,但是让所有的人都能听清楚地说:“现在,杀人犯,干你们的好事去吧!”
  布依坦霍夫广场上腾起一片由刻骨的仇恨和残忍的得意组成的疯狂叫声来欢送他们。
  骑兵们慢慢地走了。
  伯爵留在最后,始终面对着沉醉了的民众。队长的马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
  所以说,约翰?德?维特在扶哥哥起来,催哥哥赶快离开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夸大当时的危险处境。
  高乃依扶着前任议长的胳膊,走下通到院子里去的楼梯。到了楼梯底下,他遇见了美丽的萝莎,她浑身都在打颤。
  “哦,约翰先生,”她说,“多么不幸!”
  “怎么啦,我的孩子?”德?维特问。
  “据说他们已经上荷格斯特莱特去索取命令,要撤走德?梯利伯爵的骑兵。”
  “哎呀!”约翰说。“的确,我的孩子,万一骑兵撤走了,那可对我们很不利。”
  “如果我能给你出个主意……”浑身发抖的萝莎说。
  “说吧,我的孩子。如果上帝借你的嘴说话,那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好,约翰先生,换了我,我决不从大街上出去。”
  “为什么?梯利的骑兵还守在岗位上呀。”
  “不错,这个命令,只要没有撤销,他们当然要守在监狱前面的。”
  “那当然。”
  “你有没有一个护送你们出城的命令?”
  “没有。”
  “好啦!你们一越过头一排骑兵,就要落到民众手里了。”
  ”可是,不是还有市民保安队吗?”
  “唉!就数市民保安队最激烈。”
  “那么怎么办呢?”
  “要是我,约翰先生,”小姑娘胆怯地接着说,“我就从后门出去,后门外面是一条偏僻的街,所有的人都在大街上,等在大门口。我就从那儿走到你想出城去的那个城门。”
  “可是我哥哥不能走路啊,”约翰说。
  “我可以试试看,”高乃依带着一种伟大的坚韧不拔的表情说。
  “可是,你不是有马车吗?”小姑娘问。
  “马车在大门口。”
  “不,”小姑娘回答,“我猜想你的车夫是个忠心的人,已经叫他到后门口去等你了。”
  弟兄俩很感劝,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把带着无限感激的眼光一齐集中在萝莎身上。
  “现在,”议长说,“还不知格里弗斯会不会答应替我们开这道门。”
  “啊!”萝莎说,“他不会答应的。”
  “那怎么办呢?”
  “我早就料到他会拒绝,所以趁他刚才隔着门房的窗户跟一个手枪兵谈话的时候,从那串钥匙里把钥匙取下来了。”
  “你有这把钥匙?”
  “喏,约翰先生。”
  “我的孩子,”高乃依说,“你帮了我的忙,除了那本《圣经》,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你可以在我房里找到它,这是一个正直的人最后的礼物;我希望它会给你带来幸福。”
  “谢谢,高乃依先生,我要永远把它留在我的身边,”小姑娘回答。
  接着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我不识字,多可惜。”
  “叫声趁来越响了,我的孩子,”约翰说;“我看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
  “走吧,”美丽的弗里斯姑娘说,她领着兄弟俩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了监狱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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