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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浮城

辛夷坞 (当代)
浮世浮城
  作者:辛夷坞
【编辑推荐】 
辛夷坞“后青春时代”最大胆情感力作  
青春之后,锦年之前。  
他双手奉上,全部的自己,只要她愿意。  
可有时,拥抱一个人,比走进一座城更需要勇气。   
我们都曾经渴望这样一种感情:有一个天之骄子,他近乎疯狂地对你用尽了所有的算计,只为了最后能够将你紧紧地拥在自己怀中。对爱幻想的女人来说,这是极端的浪漫,但对于把平静生活当成人生终极目标的赵旬旬来说,这种强大的情感侵袭,带来的只有恐惧。只是,人生如此漫长,倘若始终如一滩死水,不起半分波浪,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那么,你敢赌吗?是选择在在沙漠跋涉的途中,最后仍相信前方有尽头;还是逗留海市蜃楼,在喝干最后一滴水前,都安心住在你的城池?
【内容简介】 
赵旬旬想要的婚姻,是一座围城,哪怕没有激情,却有她最渴望的安稳。  
但她没有想到,曾一心一意皈依的人间烟火不过是泡影,幻城摇摇欲坠。  
带着爱与恨归来,池澄绞尽脑汁地算计,让赵旬旬失却所有退路,只是因为,那条唯一的退路,就在他的怀中。  
他是带给她毁灭的风浪,也是她无法抗拒的青春狂澜。  
当失却了最后一滴水,沙漠里的浮城,是否也能成为最终的归宿?
作者辛夷坞的已出版作品: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我在回忆里等你》《原来你还在这里》《许我向你看》《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一章 小姨和小姨夫
  假如有两个女人,一个身家清白,行为素来端正,但离过一次婚;另一个情史丰富,历经若干任亲密男友,至今情海翻滚,试问她们中的哪一个更容易被人接受?
  用不着曾毓开口,赵旬旬也知道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后者。因为前者是离婚妇女,后者是未婚女青年,就这么简单。就好像“姑”、“嫂”两个字,同是女字旁,同是一辈人,那怕还是同龄,也会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姑”字是轻灵的,娇俏的,“嫂”字是浑浊的,暧昧的,理由同上。正所谓英雌不问出身,只问有没有领过结婚证。 当然,赵旬旬和曾毓并不是姑嫂关系,她们是姐妹,确切地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姐妹。十四岁那年赵旬旬的母亲带着她嫁给了曾毓的父亲,曾毓比赵旬旬大5个月,就成了姐姐。如今又一个十四年过去,赵旬旬已为人妇,婚姻状况良好,而曾毓是小姑独处很多郎。 赵旬旬是满意她的生活现状的,曾毓的“离婚未婚女理论”只会让她更热爱她的婚姻,或者说她热爱一切安定的、稳固的事物。钱大师说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可赵旬旬不这样,她进去了就压根没打算出来。和谢凭宁的婚姻就像一堵坚实的高墙,她住在里面,岁月安好,鸟雀无声,恨不得地久天长。 可是这天半夜两点,与男友好梦正甜的曾毓突然接到了赵旬旬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信号微弱,语调低沉,偶有回声,多半来自于某个类似于厕所的角落。为了不吵醒身边的人,曾毓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对赵旬旬说:“你最好是家里失火,或是被入户劫财又劫色的强盗逼到了走投无路才打的这个电话!” 赵旬旬首先压低声音纠正了她的常识性错误:“火警打119,盗警是110,这两种情况我都不会给你打电话。”她迟疑了一小会,在曾毓爆发之前赶紧补充,“我想我可能会离婚,想找你帮点忙行不行?” 值得说明的是,赵旬旬和曾毓虽然名为家人,在同个屋檐下生活多年,可事实上她们并非情同姐妹,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从彼此了解的那天起,她们就不认同对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择偶观……从来就话不投机,只不过赵旬旬朋友不多,靠谱的就更少,所以一有什么事发生,曾毓还是成为倾听者的最佳选择。 曾毓也不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可她贱骨头,每次都一边对赵旬旬的“荒谬”言论大加批判,一边好奇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就成了如今的格局。同等的,赵旬旬也无怨无悔地甘做曾毓的垃圾桶,当曾毓倾吐她瀚如烟淼的情史和稀奇古怪的偏好时,赵旬旬不但默默接受,还能保证绝不走漏半点风声。但使用这个绝佳垃圾桶的前提是不能让她发表言论和感受。赵旬旬这样的人,你告诉她身上有点痒,她就有本事让你怀疑自己长了恶性肿瘤。
  赵旬旬说完那句话后,曾毓的睡意全消,她忘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忘了身边熟睡的男人,蹲在床上亢奋地追问对方原由。她想知道是什么竟让如此热爱婚姻,坚守围城的女人升起了离婚的念头。
  事实证明 赵旬旬果然是在她家的厕所里,趁丈夫谢凭宁入睡后悄悄打的电话。她告诉曾毓,谢凭宁这两天不太对劲,他早上出门系了一条与衬衣完全不搭的领带,上班中途才匆匆回来换,晚上洗澡用了比往常多两倍的时间,出来的时候连毛巾都放错了地方,睡觉前他还在查看飞机时刻表……这一系列的反常都证明他心里有事,而且不是寻常的事,或许有某个人要出现了,一个让他如此在乎的人,很有可能影响到她婚姻的稳固。 曾毓听完差点想问候赵旬旬全家,考虑到杀伤范围太大这才作罢。她恨自己又一次掉进了对方阴暗又荒谬的陷阱,在此良辰美景,更让人不能原谅。
  “因为这些,你就怀疑他会跟你离婚?难道不许他挑错领带是因为眼花,洗澡时间过长是因为便秘?” 赵旬旬说:“不会,他是个规律的人,而且做事从不像这样慌乱无章法,我有预感会发生一些事。” “你有预感?如果你的预感准确,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很多回。”曾毓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这一次,赵旬旬又沉默了许久。 曾毓有些后悔自己态度太过生硬,再怎么说,就算对她吐槽的是个陌生人,这种时候安抚几句也是应该。 她还在组织语言,赵旬旬又说话了,听她的语气,看来是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我手里还有一笔私房钱,凭宁他是不知道的,我打算转到你的户头,让你帮我保管,万一……” 万一她老公真的变心了,还什么都不给她这个下堂妻。 万一离婚后她一无所有,连自己的私房钱都被过错方剥夺。 她前一秒还在为她的婚姻担忧,后一秒已经在安排退路。 …… 曾毓已经丧失了与她理论的意志力,只问道:“为什么替你保管钱的那个人是我?” 赵旬旬反问:“你说我还能找谁?难道找我妈?” 曾毓想了想,这个理由确实成立。
  赵旬旬的亲妈,曾毓的继母是一个对金钱有执着追求,并热衷理财的中老年妇女。她会炒股,但是把钱交给千挑万选的经纪后,却连股票是拿来干什么的都不懂;她把每一笔手头的钱都攒起来存银行,但经常找不到她的存折在哪里;她跟买菜的小贩为了一毛钱理论十余分钟,却在理论的过程中被小偷摸走钱包。
  有时候曾毓也认为万事万物存在必有其道理,也许正是因为赵旬旬从小生活在她妈身边,才物极必反地走了另一个极端,充满了忧患意识。 这些年来,曾毓替赵旬旬保管过备用钥匙、开启另外一份备用钥匙所在的保险柜的备有钥匙、证件副本、保单号码,过往病史复印资料、各种形式的资金若干笔。赵旬旬就是要保证哪怕自己的生活彻底被摧毁,哪怕她有她生存痕迹的地方被付之一炬或黄沙覆盖之后,她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曾毓还相信即使自己这个备用基地也被彻底毁灭,她在别的地方必定会有另一手的准备。
  曾毓说:“钱替你保管没有问题,但是过一阵你就会知道是只是神经过敏。”
  赵旬旬在那头好像笑了一声:“我比谁都但愿如此。”
  第二天,赵旬旬所“预感”的那个人果然浮出了水面。
  下午时分,她刚换洗过家里的床单,熨平了最后一道褶皱,就收到了谢凭宁发来的短信,上面是一个航班号和到达时间,还有一行简短的说明:小姨从上海回来探亲,你和我一起去接她。 赵旬旬当时就想,完了,这回不知道会被曾毓损成什么样,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接的人是个亲戚,虽然与谢凭宁结婚三年,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在上海的小姨。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他从来没有提,她也没问。 谢凭宁痛恨迟到的人,看到时间并不宽裕,赵旬旬也没敢耽误。换了套衣裳就赶紧打车奔赴机场,与下班就过去的丈夫会合。 到了约定的地点,谢凭宁已经到了。赵旬旬问:“今天周末,怕吃饭的地方不太好找,要不我们提前预定个位置?”
  谢凭宁说:“不用了,外婆和爸妈他们一早就订了酒店,就等我们接了人过去。”
  赵旬旬“哦”了一声,很显然小姨回来探亲的事并不是个临时的爆炸性新闻,全家上下不知道的人恐怕也只有她而已。她倒也不生气,还是那个原因,谢凭宁没说,她也没有问,再加上并不和公婆住在一起,没收到消息也是正常。这世界上的事情太多,少知道一件事,就少操心一件事。
  按说飞机已经着陆,出口处接机的广播提示也重复了一遍,可赵旬旬翘首张望也没能从熙熙攘攘的到达人群中分辨出小姨在哪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反观谢凭宁倒没有那么着急,他站在3号出口一侧,聚精会神地看着上方悬挂着的液晶电视。赵旬旬也顺着他的视线瞅了两眼,那是重复播放的一段房地产广告,以往谢凭宁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会不会小姨她老人家在里面迷路了,要不打个电话看看?”赵旬旬试探地问。
  谢凭宁转而看着她,脸上仿佛有种微妙的古怪表情闪过。纵观谢凭宁,赵旬旬得承认她的围城不但有着坚实的基础,还有齐整的外墙。谢凭宁是很适合正装打扮的那种人,有些人白衣黑裤西装革履,看上去就像房屋中介,可这样刻板的一身在谢凭宁身上,就说得上赏心悦目。他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看,只不过五官特别端正,端正得就像按照“三庭五眼”的基准而生,加上举止得宜,话不多但简洁有力,声音低沉柔和。他在调往卫生局之前曾做过几年的耳鼻喉大夫,抛开医术不谈,在接诊的过程中他更容易取得患者的信任,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靠谱的,让人信赖的。三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赵旬旬也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落到她的手里。
  “不用,再等一会吧,她总是磨磨蹭蹭地。”谢凭宁回答道。
  果然,话音还没落,他看着前方把下巴抬了抬,对赵旬旬说:“看吧,出来了。”
  赵旬旬看到了一个体型偏胖的白发老太太,心里想,这小姨保养得真不如她婆婆。正打算上去笑脸相迎,没料刚走了一步,才发现谢凭宁的身体语言指向的是另一个方向。
  他错开了老太太,顺手接过了身边一个妙龄女孩行李。
  难道这是小姨家的表妹?
  老太太在赵旬旬热情的眼光中渐行渐远,她听到丈夫低声对那个女孩说:“怎么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我都以为你报错了航班。”
  赵旬旬的世界观又一次遭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可以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刚才的谢凭宁还要古怪。
  “这位是……小姨?”她扯出一个微笑问道。
  谢凭宁点头:“这是我外公弟弟的女儿邵佳荃。”
  小姨这才笑着打量赵旬旬,“你就是旬旬吧,凭宁的眼光果然还是那么好。”
  这个回答很有长辈的架势,要是对方直接说:“你就是外甥媳妇吧”,赵旬旬估计会一头撞死在机场大厅里。因为这个被称作“小姨”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比赵旬旬还要小上几岁,神采飞扬,漂亮得咄咄逼人。
  赵旬旬只能笑着回应:“对,我就是赵旬旬。真没想到小姨原来那么年轻。”
  小姨说:“其实我比凭宁小六岁,不过没办法,他虽不情愿,但辈分在那里,凭宁,你说是不是?” 谢凭宁避而不答,领着邵佳荃往外走。“外婆他们已经到了酒店,就等你吃晚饭,估计该等急了。” 邵佳荃站着不动,说:“哎呀我还走不了,我们取行李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件。”
  “行李?”谢凭宁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大号行李箱,这才注意到她刚才还说了一个词——“我们”。
  邵佳荃才想起似乎忘了介绍,她回头挽起身后不远处那人的手,一脸灿烂地对谢凭宁和赵旬旬说道:“这是我先生……”
  赵旬旬明白了,原来大驾光临的谢家长辈不仅有小姨,还有小姨夫!
  那年轻的男子之前一直在低头查阅他的手机,赵旬旬并没有留意到他,只当是个路人,现在他站在邵佳荃身边,对“外甥夫妇”露齿一笑,赵旬旬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想了想忽然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不想对方的视线正好也停留在她身上,她顿时有些难堪。虽说爱美之心人兼有之,但朋友夫不可渎,何况还是小姨夫。
  身旁的谢凭宁好像也愣了好一会才想起他应有的礼节,这才朝对方点头示意。
  原来他也不知道多了这样一个亲戚。不过赵旬旬还是佩服他沉得住气,他并没有问关于小姨什么时候找了小姨夫的问题,而是看着邵佳荃说道:“行李能马上找到吗?”
  邵佳荃说:“估计不行,八成是登机的时候航空公司的工人把行李分错了,我们还得留下来办个手续。”
  谢凭宁看了看表,“我和你们一块去问问。最好能尽快赶回去,知道你回来了,大表哥他们一家从县份赶上来,他儿子明天要上学,吃过晚饭就得坐车走,还有姨婆也大老远地过来了,都是因为好久没看到你,想一家人聚一聚。”
  “我知道。”邵佳荃也一脸的着急,“但是我们刚才问过了,负责办理遗失行李登机的人换班吃晚饭去了,估计得等一阵才能回来,总不能扔下行李就走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小姨夫说话了,他拍了拍邵佳荃的肩膀,“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在这等着就好,让一家老小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反正那件行李也是我的。”
  “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这里?”邵佳荃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想也没想就拒绝。
  那男子也反手抱着她,笑道:“傻瓜,要在一起大把时间,哪里差这一会。”
  一旁的赵旬旬和谢凭宁在这样的浓情蜜意之前都不由得感到一丝不自在。谢凭宁清咳两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这样,旬旬,我先把佳荃送回去,你能不能先留下来陪着……他把行李的事处理好,我尽量赶回来接你们,如果这边提前办理好,你也可以打个车,你知道酒店在哪吧?” “啊?哦!”赵旬旬只能应允。 年轻的小姨夫笑道:“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人陪着?况且我在G市待过几年……”
  谢凭宁打断他,“你是客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你单独撂在这。实在对不起,如果不是家里的人一半今晚赶着要走,也用不着这么着急。”
  邵佳荃看上去还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思亲心切,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不舍地交待了几句,随着谢凭宁匆匆先走了。
  他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只剩下赵旬旬和初次见面的小姨夫。她没想好第一句该说什么,索性先笑一笑,对方也笑着耸肩。赵旬旬心里想,这究竟算什么事?难道除了她没人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就算出于礼节,为什么不是身为“外甥媳妇”的她先陪着小姨去赴宴,谢凭宁则留下来陪小姨夫办理行李挂失手续,至少这样避免了两个陌生男女面面相觑,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不伦不类的长辈,这实在不像谢凭宁这样靠谱的人做出来的事。只可惜赵旬旬习惯了对谢凭宁听之任之,惟命是从,第一时间驳回他的决定并非她擅长的事。 莫非谢凭宁考虑的是只有他和邵佳荃先赶回去才算是一家人团聚,这倒也说得过去,但并不能改变现在气氛诡异的事实。
  “那个……小姨夫,一路辛苦了。要不我们先到附近的茶座坐着等一会?”赵旬旬强忍别扭问道。
  对方顿时失笑,“你叫我小姨夫,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佳荃她装什么长辈,她爸也就是你老公外公的远房堂弟,早出了五服,只不过他们家亲戚少,所以走得勤。以后你别叫她小姨,看把她美成什么样了。”
  “哦……”赵旬旬怔怔地答了了一声。
  “旬旬,让你留下来陪我真不好意思。” 他不让她叫小姨夫,可这声“旬旬”叫得还真是和蔼和亲。赵旬旬想说,其实我也不好意思,没敢说出口,干笑:“哪里哪里,一家人,客气什么?”
  “其实我和佳荃还没结婚,只不过有这个打算罢了!” 赵旬旬一噎,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小姨夫啊小……不,年轻人啊年轻人,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赵旬旬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她苦着脸指着值班室。“我去看看办事的人回来没有。” 他欣然跟在她后面,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赵旬旬心想,我哪知道您老哪位?忽然记起初见的时候似乎邵佳荃是介绍过他名字的,只不过当时她和谢凭宁都沉浸在天下掉下个小姨夫的震惊中,所以后面的话基本上没听进去。 好在给她制造了一个困境的人又主动给她解围。
  他似笑非笑地绕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地说:“池澄。”
  “好名字。”赵旬旬为了表现诚意,还刻意作思索状片刻才回答。
  让她扩大崩溃面积的回答出现了。
  “怎么好?”他看似一脸认真地问。
  “嗯……”赵旬旬快要咬破了嘴唇。“驰骋江山,很有气势。”
  “可惜不是那两个字。” “池城,有城有池,也挺好。”
  “也不是那个城。” 她记起了多年前化学课上一时走神答不出老师提问的窘境。
  难道要她说,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哪个池哪个城,除非我“吃撑”。
  可是她是赵旬旬,从小被教育要礼貌有加,循规蹈矩、对人礼让三分的好孩子赵旬旬。
  “那请问是哪个‘cheng’?”她好学而谦虚。
  他不由非说抓起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就是这个‘cheng’!” 悲剧的是赵旬旬被他的惊人之举震撼得太深,只记得掌心痒痒的,至于他指尖的笔画,根本没有看清。
  “三点水再加上一个登山的登。”他笑道。 早说这句话不就没前面一系列的口舌和比划了吗? 她恹恹地说:“哦,阳澄湖大闸蟹的澄。”
  “你说清澄的澄我会更感激你。” 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朝她笑,的确笑容清澄。年轻就是好,长得好也占便宜,赵旬旬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原谅了他,什么小姨夫,他看上去和邵佳荃年纪相仿,就是个小屁孩。当然,这原谅是在他继续开口说话之前。
  “赵旬旬,你为什么叫赵旬旬?”
  “因为顺口。” “顺口吗?旬旬旬旬,到底什么意思,是寻找的寻,还是鲟龙鱼的鲟?”
  “八旬老母的旬!”赵旬旬气若游丝。
  “这个字用在名字里很少见,是不是……”
  “其实是因为刚出生在医院的时候我爸妈差点把我弄丢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寻回来,但是寻字用在名字里更奇怪,就随便取了个同音字,所以我就叫赵旬旬。” 她飞快地用事实结束了这个话题,虽然这件事她鲜少对人提起过。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酒足饭饱的值班人员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赵旬旬欣喜地扑向了他,以高涨的热情和喜悦的心情办好了行李挂失手续。
  回去的路上赵旬旬坐在计程车的前排位置一路装睡,到达目的地的饭店,前往谢家所定的包间途中,一直也没有再开口的池澄对她说抱歉。
  “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是觉得两个陌生人留在那里有些尴尬,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本来是想调节气氛,结果弄巧成拙,让你不耐烦了,是我的错。” 他低头看她,样子内疚且无辜。他说得很有道理,一瞬间,赵旬旬恍然觉得自己才是小肚鸡肠,不由觉得先前的言行实在有些过分,连忙补救。
  “我没有不耐烦,只是累了。”她解释道。 池澄点头:“如果是我被另一半留下来应付莫名其妙的亲戚,还是个陌生异性,可能我也会觉得很累。”
  说破一件尴尬的事实本来就比这个事实的本身还要尴尬。赵旬旬脸顿时红了。
  “没有的事,不是因为你。”
  “哦,那是因为你老公?”他挑眉问道。
  这一次赵旬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很快服务员当着他们的面推开包厢的门,看到满桌子的亲戚。
 
  第二章 肉色火车
  邵佳荃迎了上来,将池澄作为未来的丈夫郑重介绍给亲戚们,一大家子继续相谈盛欢。看得出来,在座的人大多数都对即将成为邵佳荃丈夫的年轻人感到相当满意,池澄也一扫在机场时的轻佻刁钻,相反的,他显得有礼有节,聪明谦逊,谈吐不凡,虽然年纪轻看上去又是个极其靠谱的人,赢得了所有女性亲戚的青睐。尤其是谢凭宁的外婆,恨不得马上把他收到自家亲戚收藏栏中。赵旬旬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邵佳荃虽然在血缘上与谢凭宁一家出了五服,但是却一直很亲近,还曾经跟着谢凭宁外婆身边生活了几年。
  这时的邵佳荃脸上也尽显甜蜜之色,池澄给她剔鱼刺,她就细心给他剥虾,小两口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赵旬旬看到公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也许是受这现场示范的感化,一向认为给人夹菜有违卫生原则的谢凭宁也给赵旬旬碗里添了块肉,虽然是她不怎么喜欢的鸡翅膀。
  本来宴席就接近尾声,又有部分亲戚急着赶路,赵旬旬和池澄随意填饱肚子,很快大家就散了。做东的谢凭宁夫妇和父母一道送走了长辈和亲戚,谢凭宁提出让父母回去休息,他待会会把邵佳荃和池澄送到安排的酒店。
  没想到习惯早睡的谢母却提出许久不见邵佳荃这个名为小妹妹,实为小侄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孩子,让她上了谢凭宁父亲开的车,他们老两口顺路把她送到酒店,一路上正好聊聊家常。为了避免做得太拥挤,就把小两口暂时分开了一会,让池澄跟着谢凭宁夫妇的车。
  赵旬旬看到丈夫皱了皱,但是什么也没说,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停车场各就各位。
  酒店就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谢母和邵佳荃聊得兴起,一路陪她拿了房卡,索性上去陪她看看房间,说进去坐坐就走。
  谢凭宁夫妇和池澄落到了后面,池澄进电梯之前忽然记起了什么,客套地询问谢凭宁周围有没有什么稍有规模的超市或商店,因为他的行李还没找到,所以这也意味着他所有的随身物品包括换洗衣物统统都没有了,必须找个地方重新添置。
  这一带虽离他们居住的区域不远,但家里有赵旬旬这个称职的主妇,谢凭宁素来不关心这些,所以一时间竟想不起如何向池澄推荐,只得把目光转向沉默置身事外的妻子。
  “啊?哦!”赵旬旬还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她指着远方,“出了酒店大门往右过一个红灯就有个商场,我不知道你要买什么,不过日常的东西应该足够应付了。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往右过一个红灯,是面朝酒店的右边还是背朝酒店?”池澄继续问。
  谢凭宁看了眼手里还替邵佳荃提着的行李,回头对妻子说道:“旬旬,我送行李上去,看爸妈还有什么事,不如你陪池澄去一趟,女人心细,你对路也熟……”
  赵旬旬迟疑地建议道:“不如等佳荃和爸妈聊完了再和他一块去吧。”
  “爸妈不知道聊到什么时候,我怕到时太晚就耽误了。好了,听话,你们快去快回。”
  还没等赵旬旬再度抗辩,谢凭宁已经走进了电梯间。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池澄还是一脸内疚。
  赵旬旬还想客套来着,结果发现那句“没关系”就是挤不出来,他是挺麻烦的。而让她不安地是,她预感到除了他之外,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她。
  “你不是在这个城市待过吗?”赵旬旬瞥了池澄一眼,她有些意识到,礼貌和客套用在这个人身上没什么用。
  一辆出租车看见赵旬旬招手停靠在一旁。 “你刚才不是说很近吗?走几步就到了,何必打车?” 池澄示意司机离开,这才回答赵旬旬:“在这里生活过五年,三年前离开的。”
  赵旬旬心情复杂地眺望远方遥不可及的红灯 ,信口问:“你今年贵庚?”
  “二十五。”
  果然是个小屁孩,赵旬旬第一次觉得年龄也能给她带来优势感,她成了生活阅历上的巨人,俯视着池澄。“三年前你应该还在上学吧,那时我已经工作了三年。”
  “大四,正准备毕业。”
  “因为毕业去了上海吗?”
  “也不是,因为那时家里出了点事,自己也遇到了些问题。”一直看着左侧车流的池澄转过来面朝赵旬旬。
  “自己的问题是失恋吧。”赵旬旬勾起嘴角。
  “你又知道?”池澄笑着问。 “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遇到的最大问题,既然不包含家庭因素,那除了感情挫折,就只能是肉体创伤,出现了大的伤病。看你的样子四肢健全,也不像病后余生,那就多半是失恋。”
  “你像个神婆。” 赵旬旬说:“我亲生父亲是个神棍,职业的。”
  “真的假的?”池澄失笑,“你的料事如神就是遗传自他?”
  赵旬旬也笑,“什么料事如神,我记得他预测坏的事情通常都会灵验,好的就很少。惟独有一次,他说神仙告诉他会有富贵的晚年,结果几年前他从某个有钱的傻瓜那里骗到了一笔横财,刚到手还没捂热,就因为喝多了死在车轮下,死时是挺富贵的,相对于他这辈子来说。只不过他没料到的是晚年来得那么快。”
  池澄观察赵旬旬的脸色,发现她确实没有太多悲戚之色,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那笔钱最后留给了你?”
  “嗯。但是横财不是好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我就稀里糊涂地花了。”赵旬旬说。
  池澄说:“这不像你。”
  赵旬旬一怔,嗤笑道:“你知道什么像我?”
  说话间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往前大大跨越了一步,原来前方有个下水道井盖。赵旬旬对这样的潜在危险从来就是避而远之,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站在一个也许一脚下去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的陷阱上。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看上去少年得志,意气飞扬的池澄也会有这个下意识的避险动作。
  “三年前你离开后就去了上海?”
  池澄摇头,“在国外混了两年多,然后才去的上海。”
  “富二代嘛,我明白。”赵旬旬说。方才席间她似乎听到谁提起过,池澄家境颇丰,在自家公司任要职,也称得上年少有为,和邵佳荃再般配不过。
  “我看你就未必明白。”池澄把一片人行道上的落叶踢飞。“我父亲是再婚的,之前我是跟着妈妈,她死后才回到父亲身边。他有钱,但是发家靠的都是我继母的家底,他们另外有一子一女。我之所以在国外两年多,不是一心求学,而是那时我爸爸怕继母不能接受我,所以打发了出去。”
  赵旬旬点头,其实她还是明白。她不是没有在重组家庭生活的经历,十四岁随母亲嫁入环境犹如天壤之别的曾家,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安定过。只不过她不打算与一个未来的远房亲戚深度讨论这个问题。
  “你呢?三年前你在干什么?”池澄的视线停留在赵旬旬身上。
  “辞了工作,嫁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赵旬旬不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如她一般,自小勤奋学习,成绩不错,但未必有多热爱知识;就业后工作尚可,生活足够,可也从没有想过要打拼为人上人;到了适婚年龄,嫁一个大家眼里都还算优秀的男人,婚姻美满,却不曾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人活着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选最正常的路会让自己感觉比较安心,没有为什么,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当年她在一个知名企业做财务,这样靠谱的工作让谢家对她也多了一份满意,婚后谢凭宁却希望她回归家庭,为他打造一个坚实的后方。她起初是不情愿的,不是因为事业心,而是因为不想断了自己的后路,直到她发觉如果她拒绝,有可能危及婚姻的稳固,再加上谢凭宁主动提出每月将不低于她工作收入的钱汇入她账户,她才顺水推舟同意了。就这么庸俗。其实赵旬旬不爱钱,但她爱安定。从容的经济是安定的必要非充分条件,这个她一直是懂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又矮了回去,就这三年而言,她连阅历也未必能俯视小她三岁的池澄。
  因为航空公司承诺池澄的行李最晚将于明天夜里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所以他在商场不过是挑选贴身的换洗衣物。赵旬旬站在某知名内衣品牌的男士专柜旁看着左挑右捡的池澄,难堪与错位感油然而生。
  在几个小时前,打死她也不信她的人生经验里会包括在商场陪未来的小姨夫买内裤。这让她感觉自己像领着贾宝玉午后春睡的秦可卿。再加上并不刻意避嫌的池澄时不时将其中的某一条拎到她面前,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她只能选择沉默。
  难道要她回答:“我觉得很适合你。”或者“这个颜色跟你不搭。”
  赵旬旬盼望着池澄的挑选尽快结束,但池澄却显得兴致勃勃。为了实现如谢凭宁所说的“早去早回”,她横下心随便指了一条给他建议。
  “我看这个不错。”赵旬旬说。
  “是吗?”池澄拖长了声音,“你喜欢这个?” 赵旬旬简直要晕过去,他自己的内裤,跟她喜不喜欢有一毛钱的关系?她把手一挥,“还行吧,马马虎虎。”
  “你自己的也是那么马马虎虎挑来的?”他看起来自然而随意,仿佛没有感到一丝的突兀,这令赵旬旬也生出了几分错觉,难道一直神经过敏的那个人是她?这个社会已经在她洗床单的时候不知不觉演变到了外甥媳妇和小姨夫,或者是刚认识三个小时不到的陌生男女并肩挑选并探讨内衣裤也习以为常的地步?就好像半个世纪前女人穿上裤子的惊世骇俗到如今早已是小事一桩?
  善于迎合金主的柜台小姐也出来搅合,掩嘴对赵旬旬笑道:“不要说还行,好好挑挑,多挑几条,反正也是穿给你看的嘛!” 赵旬旬的脸再度红到了肚脐。心道:他是穿给你看,穿给你们全家看!她懒得再争辩,直接举高那条内裤,斩钉截铁地问池澄:“买,还是不买?”
  “买!就买。”池澄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迅速让服务员开好小票。赵旬旬松了口气,坐到店面为客人准备的小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翻着图册等待他买单。谢凭宁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可是她过去从来没有留意过男士的内衣裤会有那么多缤纷的选择。
  赵旬旬看了好几页,池澄的脚还停留在她椅子旁一米开外。她抬头,发现他在这时才流露出类似于窘态的表情,这在两人短暂的相识过程中倒是头一遭。
  池澄强行把赵旬旬叫到一侧,小声对她说:“完了,我忽然想起登机前我把随身的包一块塞行李箱了。”
  “然后呢?”赵旬旬也觉得自己不怒而威。
  “钱包也在里面!”
  “有没有搞错?”温文尔雅的那个赵旬旬被逼死了,剩下的那个她七孔生烟。“怎么可能会有人会把钱包和证件放进托运的行李里?难道你不知道机场失窃的概率?还有就是万一行李遗失就意味着你什么都没了,就像你现在这样!正常人会怎么这么做?”
  池澄理亏地摊了摊手:“正常人只是想把两只手解放出来?”
  “你空出两只手来干什么?钻木取火?” 池澄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PSP,赵旬旬无语凝咽。
  这个PSP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赵旬旬必须为池澄的内裤买单。虽然她是随时携带身份证及其复印件、登机前会买双份保险的赵旬旬。
  他们沉默地走向收银台。赵旬旬打开钱包,绝望地对池澄说:“我今天没打算用钱,没有银行卡,只带了两百块,从机场打车回来已经用了一半……”
  “不会吧?”后面还有人排着队等待付款,池澄情急下不客气地接过赵旬旬的钱包翻了翻,果然从身份证后面又翻出五十。
  “那是我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的交通费。”
  “你肯定还有!”
  “没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要是你钱包被偷了怎么办?算我求你,明天加倍还你,三倍,十倍!” 赵旬旬艰难地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钥匙包,“这是我最后应急救命的。”
  池澄大笑:“现在就是救命的时候。” 池澄拎着购物袋,心满意足地走在脸色不甚好看的赵旬旬身旁。 “行了,犯不着生气。一会去我就让佳荃先把钱还给你,十倍!”
  赵旬旬缓缓看向他:“你敢让我老公和你未婚妻知道这回事,我就跟你拼命。我今天只是陪你到了商场门口,然后各逛各的,事后会合。”
  池澄满不在乎地笑:“看你说的,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俩有不可告人的奸情。”
  到达酒店之前赵旬旬都没有理他。 她坐在大堂给谢凭宁打电话,池澄坐到她对面。
  “你还不走?”赵旬旬瞪着他。 “我要等谢凭宁下来,当着你的面告诉他刚才你只是陪我到了商店门口。”池澄好整以暇地说。
  赵旬旬翻了个白眼,越想越荒唐,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行了,走吧。”
  “你陪我了好一阵,我陪你坐一会。你老公下来我就走。”他不再不正经,柔声正色道。 赵旬旬摇摇头,就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她眼中的孩子静坐了一会,又打开购物袋看了看方才的战利品,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这真是你的挑中的吗?”
  赵旬旬实话实说:“我自己不会选择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某天睡梦中家里发生火灾,好不容易逃出现场后,穿着条火车图案的内裤出现在邻居面前。”
  池澄用探讨的语气,“肉色的会有所改善吗?”
  “聊什么?”谢凭宁和赵旬旬的公婆终于出现了。其实认真想想,她离开也不过是四十分钟不到,可又觉得像是四十年。
  “聊火车。”赵旬旬飞快地回答,虽然离奇,总好过说在聊内裤。
  谢凭宁困惑地笑笑:“火车,肉色的?”
  “子弹头火车。”池澄补充。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谢凭宁莫名奇妙,不过也没有多大兴趣继续问下去。
  赵旬旬暗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因为全是满嘴跑火车。
  第三章 我们都曾陌生
  与丈夫一道回家的路上,旬旬打了个盹。她真的有点困倦,和池澄打交道是一件挺磨人的事,连着回到住处张罗着洗漱,也懒得开口,实际上,她平时一周也未必说得了今天那么多话。谢凭宁性子偏冷,不喜聒噪,工作又忙,下班后夫妻俩的交流也仅限于家庭琐事,两人连吵架都从未有过,因为争吵也是需要一些共同话题的。
  也许因为这段婚姻打从一开始赵旬旬就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再加上她从小受到的温良恭俭让的教育,让她显得对丈夫多了几分敬畏,所以家中的话语权多在丈夫一方。以旬旬的性格,小事特没原则,你跟她说什么,只要不触到底线,她通常不会激烈反对。至于大事,婚后至今未发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有多宽广。
  谢凭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她的雷区,在他看来,妻子是个基本上靠谱的女人,只是刚结婚的时候,他对赵旬旬极度浓厚的忧患意识有些难以忍受,比如说她要求家里防盗网的每根304不锈钢管里藏着实心铁条,钢管与钢管之间的距离必须确保人体在借助轻型工具的情况下无法顺利穿越,还在最适合逃生的地方预留了只有家人(实际上只有她)知道钥匙在哪里的逃生门,家里所有的玻璃都改成钢化的,还额外增加红外线报警系统,床底下存着紧急备用物资,保险柜里随时都有整理好的重要票据证件,以便最短时间能够取出带走。但是习惯之后这都无损生活质量,完全可以当做一个女人特有的小神经质随着她去,除此之外她孝敬公婆、尊重丈夫、行为检点、仪表整洁,家务娴熟……虽然与她在一起不适合进行深度交谈,共同兴趣爱好也欠奉,然而她其他方面的省心妥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他娶一个女人是为了共同生活,而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灵魂碰撞,火花是不宜日复一日出现的,否则就成了安全隐患。他从未期待过黑格尔的灵魂住在刘慧芳的躯壳里。
  睡前,旬旬照例认真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门窗水电是否安妥,回到卧室,谢凭宁已经倚着床头翻看杂志。她躺下来,闭了一会眼,又忍不住对丈夫说:“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姨。”
  “她不常回来,我也没把她当小姨,不过是家里的老人讲究这些辈分规矩。”谢凭宁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以前也在外婆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上学,外婆家离学校比较近。”
  “说起来你不就是和佳荃一块长大?这也挺好的。”旬旬说得很谨慎。
  “有什么好不好的。”谢凭宁放下杂志,翻身抱住旬旬,关了一侧的台灯。这是他们夫妻俩约定俗成的暗号,旬旬默默迎合。其实她对这事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恰巧谢凭宁也不是沉迷此道之人,只是他们年纪已不小,老人催得急,正打算要个孩子,于是功课也得抓紧。
  谢凭宁嘴上没说什么,可旬旬能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出一种有异于往常的焦躁。他的手心很烫,湿湿的全是汗,旬旬紧闭双眼。很快,脑子里那副虚幻的画面再度悄然出现,蚕食她的神经。与现实隐藏在黑暗中的摸索截然不同,那是浮在云端的年轻躯体,真实的肉搏,剧烈的抽气,被一层难以名状的朦胧金色覆盖,看不真切,但嗅得出活色生香的欲望气息……旬旬并不是个随便的女人,这方面的经验也平淡乏陈,可这画面就好像是长在她内心深处,不需要浇灌就暗暗滋生。或许每个女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春梦,她默许这个梦的缠绕,但这一次,透过那层金色的屏障,她隐隐看到了一张脸。
  旬旬心里警铃大作,正暗自惊心,身上的谢凭宁竟也无端停了下来,她回过神,发觉警铃声并未消失,尖锐的鸣笛仍不绝于耳。这不是她良家妇女的道德感复苏,而是安装在阳台的红外线报警器被触动,期间还伴随着几声猫叫。
  “我都不知道那个红外线防盗系统有什么用!”
  谢凭宁长叹一声,兴致全无,重重躺回自己的枕头。
  旬旬整了整略凌乱的衣衫,起身查看。果然是家里的猫夜间疯玩,不小心跳得太高,进入了红外线扫描的范围。她关掉报警器,猫咪见主人起身,绕在她脚边讨食。
  其实旬旬自小对饲养小动物很是抗拒,除却卫生习惯方面的问题,重要的是那些猫啊狗啊的寿命最长不过十余年,在正常的情况下,不管有多爱它们,迟早是要中途离主人而去的,到时又免不得伤心,还不如趁早保持距离,珍惜那点感情和眼泪。
  她没想到的是谢凭宁竟然养猫,还是一只老猫,神情倦怠,举止迟缓,据说是从外婆家抱回来的。他工作繁忙,三年来与这只猫朝夕相处的反而是赵旬旬,所以渐渐地,那只猫也与旬旬比较亲。
  伸手摸摸猫咪骨瘦如柴的背,关掉的警铃声仿佛还在旬旬耳边喧嚣,许多不好的、灰色的念头就像滚动的毛线球,可她脑子里有无数只野猫在疯狂的乱窜,每当她感觉到一丁点头绪,却缠进更难解的结点。她不知道自己蹲在那里有多久,夜里的穿堂风经过,冷得她打了个寒战,猫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这才想起床上的丈夫,赶紧回卧室,占据大床一侧的谢凭宁却已酣然入睡。
  旬旬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半躺着,借窗外的微光端详身边的男人。她躺在他身畔三年,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熟睡的样子,那张端正的面孔看起来依然悦目,可是就像……像个陌生的人。
  诚然,世间所有的伴侣都曾是陌生人。三年前的赵旬旬还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谢凭宁这个人的存在。
  旬旬继父的姐姐是谢凭宁家一个亲戚的老同学,当初他是曾毓的姑姑作为金龟婿隆重介绍给亲侄女的。那时曾毓刚回国,家里开始为她的终生大事做打算,出身公务员家庭,才貌、事业出众的谢凭宁被视作她的理想对象,谁知横里杀出了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旬旬的亲妈,这要从头说起。与旬旬的平淡人生相反,旬旬的妈妈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女人,今年正好五十岁,依然杏脸桃腮,风姿不减,是她生活的那一带中老年人心中的女神。她酷爱跳交际舞,常常一身绚丽长裙,脸上浓墨重彩,被曾毓暗地里称作“艳丽姐”,这原本有几分恶作剧的戏谑成分,但赵旬旬无意中听见,也觉得很是贴切,最后传到“艳丽姐”本人的耳里,居然也默默认可了这个称号。毕竟艳丽不是罪,“姐”更比“阿姨”来得给力。
  艳丽姐当年是郊区农村的一朵野花,方圆几里谁都想摘。
  结果二十岁不到的她不顾家里人反对,跟着一个甜言蜜语的男人进了城,生出了女儿后才知道那男人不是什么成功人士,而是个职业神棍,以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为生。愤怒的艳丽姐在女儿五岁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带着女儿踹了那个男人,自谋出路。她被招工了,下岗了,恋爱了,被抛弃了,再恋爱了,又把别人抛弃了……日子过得有今天没明天。但是贫乏的物质生活无法阻挡艳丽姐的精神追求,旬旬十岁那年,艳丽姐迷上当时最时髦的交谊舞,很快从频频踩脚的狼狈变为了舞厅里的皇后,并因舞结缘结识了时为G大建筑学院教授的曾毓之父。
  曾教授当时身边还有妻子以及一子二女,曾毓排行老三,哥哥姐姐分别大她五和七岁。说不清是阴差阳错还是中了什么蛊毒,堂堂大学名教授遇上艳丽的下岗女工,竟然天雷勾动地火,从眉来眼去到一触即发,就此开始了两人长达两年的偷情生涯。
  旬旬十二岁的时候,纸包不住火,这奸情终于被曾教授那同为知识分子的发妻察觉,自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的家庭大战。正当曾教授决定为了传统道德和家庭的完整痛别艳丽姐回归发妻身边时,意外降临。曾教授的发妻突患急病,没过半年就撒手人寰。曾教授为发妻守节了一年半之后,正式迎娶艳丽姐,将她们母女接进了自己家。曾毓那时也十四岁,羽翼未丰,但她那两个已经外出求学的兄姐从此断绝了与父亲的来往。
  旬旬也讨厌第三者,但她又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初中未毕业的艳丽姐在舞池中旋转时,她只想从那些追随的目光里挑选一个菜篮子,谁知道到手的是只LV,叫她如何能用更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成功嫁给曾教授后没两年,合该她命里有福,曾教授上任建筑学院副院长,LV成了爱马仕。院长夫人艳丽姐很久之后一觉醒来都还想捏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做了场梦。
  那个时候风度翩翩的曾教授年岁日增,心也收得差不多了,一门心思地守着第二任妻子过日子,艳丽姐的俗辣和生动给他刻板的学究人生带来了不少乐趣。但是生活的改善拉大了艳丽姐心中的落差,她生怕自己与别的教授、院长夫人相比落了下风,追求完漂亮的衣服,开始追求教养。首先就是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赵旬旬打造得如天生淑女,决不能再带有一丝职业神棍和下岗女工结合出来的气味,她什么都要旬旬做得比别人好,至少不能输给名正言顺的院长千金曾毓。
  旬旬年纪与曾毓相仿,两人时时都被拿出来作为比较的对象,在艳丽姐的不懈努力下,她无论外表、教养、学习什么都不逊于曾毓,除了大学毕业那年她自己拒绝了出国深造的机会,艳丽姐认为旬旬这是孝顺的表现,而且女儿留在身边,也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艳丽姐很满意,剩下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给女儿找个好过曾毓的丈夫。
  曾毓姑姑在曾教授面前提起谢凭宁的时候,艳丽姐的天空就亮了。在对谢凭宁的家世背景和个人条件作了深入详实的调查后,她坚信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家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体面殷实、教养良好,谢凭宁本人也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战胜曾毓及其身后以姑姑为代表的一系列对艳丽姐不以为然的亲戚们的时机到来了!
  胆大心大的艳丽姐该出手时就出手,首先打听到了曾毓姑姑出面和谢家约定的见面时间,然后当天早上用公共电话反复骚扰曾毓姑姑,直到对方不胜其烦主动把电话搁起,再以曾毓继母的名义知会谢家人,说因为某种客观因素希望将见面的时间往前挪两个小时。谢家人不明就里,尊重了对方的决定。艳丽姐就借着这个时间差,堂而皇之地将她并不情愿的女儿赵旬旬半逼半哄地带到了谢家人面前。她自信同为曾院长的女儿,旬旬绝对比曾毓更容易让谢家的儿子一见倾心。
  两家人于是坐到了一起。原本姓曾的姑娘换成了姓赵,谢家人万分纳闷,尤其得知旬旬其实是曾教授后妻带来的继女时,虽没有当场给对方难堪,但也全当是受到了介绍人的糊弄,再加上那一天的赵旬旬状态奇差,面色惨淡,双目无神,这也就罢了,更要紧她心不在焉,谈吐木讷,游离如同梦游,纵使恨铁不成钢的艳丽姐在桌子底下掐青了她的大腿,旬旬也未见回魂。
  没等两个小时过去,艳丽姐还来不及撤退,以早到为美德的曾毓姑姑带着正牌曾小姐从天而降,发现差点被人瞒天过海,当面就指着艳丽姐鼻子,骂她一辈子就只能是不入流的下作角色,恍然大悟的谢家人也脸色铁青。
  艳丽姐丢人又丢面,才明白自己苦心积虑想的是个昏招,恨恨领着旬旬败北而去,一连数日憋屈得落落寡欢,水米难进。
  谁都没想到,一周之后谢家态度大逆转,主动与艳丽姐取得联系。原来那一天鬼魂似的赵旬旬竟然歪打正着地入了谢凭宁的法眼,对方家长提出,如果旬旬愿意,两个年轻人可以自行交往。
  胜利的曙光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降临在艳丽姐面前,她的病痛不治而愈,在一向听话的女儿面前大尽劝说之能事。旬旬原本并不热衷,但也不愿和母亲对着干,只得同意和谢凭宁见面,一来二往,好像自己也找不出半途而废的理由。就这样,他们和正常的情侣一样喝咖啡、吃西餐、看电影、牵小手、逛河堤、拍婚纱照、大摆喜宴,把所有情侣会走的步骤一丝不苟地走了一遍,然后的然后,旬旬就如这个三年后的夜晚一样躺在了谢凭宁的身旁。
  刚过门时,谢家人,包括旬旬的公婆在内对这个媳妇都不算热忱,明面上客气,实则淡淡地。旬旬还是理解,第一次见面那出闹剧在前,他们有什么想法都不算过分。后来他们看旬旬确实懂事,把小家打理得很好,儿子与她相处得不错,方才渐渐地满意了起来,虽然提到他们神奇的亲家母时脸上还是会有诡异的表情。
  第四章 要真情不要奸情
  次日,旬旬一觉醒来天已泛白。正逢周六,邵佳荃和池澄去看望了外婆后,打电话邀请谢凭宁夫妇一块吃饭,顺便叙旧。因为这一天旬旬照例要回娘家,谢凭宁也没有勉强她同去。旬旬暗自庆幸有个合理的理由抽身,邵佳荃和池澄这一对总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曾院长也在家休息,他最近的身体不太好,老觉得头晕。作为一个继父,曾院长是称职的,他对旬旬虽不像对曾毓一样想教训就教训,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但已尽力做得了一视同仁。曾毓有的,通常也不会落下旬旬那一份,对旬旬的态度也是温厚有加。看到他身体欠佳,旬旬颇为担忧,陪他说了会家常,正赶上曾毓也回家吃晚饭。艳丽姐许久没做那么一大家子的晚饭,直说累得够呛,饭后搁了碗就拉着曾教授出去散步。
  “她直接说懒得洗碗不就好了,还扯什么饭后百步走的科学依据!”曾毓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不以为然地对旬旬说。
  旬旬站在厨房水槽前卷起衣袖,笑笑没有说话。嫁给曾院长是艳丽姐这辈子做得最靠谱的一件事,她前半辈子吃的苦太多,现在想要把从前缺失的都弥补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曾教授的身体每况日下,艳丽姐对他照顾得也算周到,为了陪他,连最爱的广场交谊舞聚会都不去了。其实这些曾毓也知道,只不过口头上不奚落几句就不舒心。
  曾毓倚在厨房门口看旬旬洗碗,嘴里“啧啧”有声。“我看你们家谢凭宁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吧,娶到你也算是一举多得。”
  当初的“夺夫事件”并没有导致曾毓和赵旬旬彻底翻脸,事后曾毓只是对艳丽姐的所作所为颇感不齿。因为在长期观点不同的争论中,曾毓太了解赵旬旬虽然脑子里有很多灰色而奇怪的念头,但绝不是个龌龊的人。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曾毓风华正茂,年轻气盛,她本来就不喜欢谢凭宁这一款,对长辈的热心肠也不胜其烦。赵旬旬嫁就嫁吧,不但气不死她,她反倒为旬旬惋惜,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就掉进婚姻的泥沼里。
  “对了,昨天上午你打到我账户的钱用不用拿回去?”见旬旬不打算顺着她的话题讲下去,曾毓又想起了一桩事。
  旬旬擦干最后一个碗,洗净了手,才回答道:“不,先存你那。”
  “危机还没解除?真有老情人出现?”
  “是有人出现了,不过那个人是他小姨。”旬旬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小姨夫。”
  曾毓笑,“我没说错把,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既然如此,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那是一对比你和我都还要年轻的小姨和小姨夫。”旬旬解开围裙,“恐怕这一次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糟。”
  “难道所有的女人在已婚后都会将比自己年轻的异性当做假想敌?哪怕那个年轻的异性还是老公的亲戚。”曾毓嘲笑。   旬旬平静地说:“是亲戚,一个名字缩写被他当做密码前缀的亲戚。”
  “不会吧?”曾毓这下来了兴趣。“他要是真和什么小姨有一腿,还会让你知道他的密码?
  旬旬平时缴纳家里的水电燃气和电话费用的都是谢凭宁的网银,密码的前四个字母就是PNJQ,过去旬旬难以理解这几个字母的含义,偶尔无意中看到他登陆邮箱,一开始敲的也是这几个按键。谢凭宁从不避讳赵旬旬,也没有向她解释过密码的来由,如此笃定,无非是认定她不会从中察觉什么。可事实上,当他第一次说出被他称作小姨那个人的名字时,作为妻子的旬旬心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谢凭宁不是个浪漫的人,他把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写进一串必须记住的符号里,婚后也没有想过更改,可见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方一定非常特殊,至少曾经是那样。
  “那他知道你知道吗?”曾毓费劲地说。
  旬旬摇头,她猜想或许这就是谢凭宁当初选择她的原因。否则她也解释不了相亲那天和艳丽姐一块糗到极点的她如何博得绩优股的青睐,总之不会是因为她那张脸,当然,旬旬绝不丑,可第一次见他那天,她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像鬼。谢凭宁眼里的妻子一直是个柔顺而简单的女人,日久天长,旬旬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个角色,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自大而无知的男人啊,我替他可怜。”曾毓说。“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旬旬说:“没想好。”
  她该做什么,他真打算出轨,她闹也是离婚,不闹也离,如果他不打算动摇婚姻,她何必在事态萌芽的阶段捕风捉影地推他一把?
  “就这么任他堂而皇之地和小姨上演乱伦之恋?”
  “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感觉他们之间有些不寻常。就算他真有什么想法,眼前还有小姨夫呢。”
  “小姨夫长得怎么样?”曾毓终于露出了本色,她才不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这些才是她感兴趣的重点。
  旬旬想起了池澄笑起来的样子。她含糊地说:“嗯,还行。”
  “你不会就叫他小姨夫吧?”
  “怎么可能……他叫池澄。”
  “哪个‘cheng’?”
  旬旬想抽自己,叫你多嘴!
  看,这个问题又循环出现了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抓起了曾毓的手,有样学样地用指尖在曾毓掌心写那个“澄”字。
  曾毓飞快地把手抽回来,莫名奇妙地说:“有嘴不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肉麻死了,你又不是男人,调戏我做什么?”
  “哦,啊?”旬旬差点被口水呛死,“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个男人,我就以为你在调戏我。”曾毓没好气地说,接着瞥了旬旬一眼,更纳闷了,“你脸红什么?今天没吃错药吧,怪里怪气!”
  旬旬更窘了,这下曾毓看出了一点端倪,凑上去问道:“难到你和小姨夫有了奸情?”
  “……”旬旬张了张嘴,又停下来,换上微笑答道:“哪里,我只不过是在昨晚给他买了一条火车图案的内裤。”
  曾毓乐了,“行,你就意淫吧。不说就不说,别拿我当傻瓜。”
  甜腻的情歌凭空响起,旬旬吓了一跳,回过神才知是曾毓的手机铃声,她眼见堂堂海龟女建筑工程师以满腔小女人的情态接听电话,寥寥几句说完,脸上还挂着少女般甜蜜梦幻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准备走了,男朋友来接我。”曾毓眼里的光芒还没散去。
  “还是那个超级男声?”旬旬小心翼翼地问。
  曾毓说:“别提老黄历,我早把他踹了。”
  “那又是何方神圣。”旬旬知道曾毓在等着她问这句话。
  曾毓笑着说:“最可爱的人!”她满意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旬旬,解惑道:“当兵的,一个陆军上尉,还是救灾英雄。”
  她又从手机里翻出了自己和“最可爱的人”的合影,旬旬凑过去瞄了一眼,照片里的男人豹头环眼,甚是英武,虽然只能看到上半身,也可以一窥其雄健体格。
  曾毓上一任男友是艺术学院声乐系的年轻讲师,一头秀发飘飘,身如杨柳,文质彬彬。如此跳跃性的选择,让旬旬既感叹于她眼光的多元化,更坚信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论男女看异性的目光都会逐渐下移”这个恒古不变的真理。
  “怎么样?”曾毓问。
  旬旬只有诚实地回答:“好像是挺有料的!”
  “看你说的!”曾毓把手机从旬旬眼前拿开,“其实他是个心思挺细腻的男人。我们的口号是:要真情,不要奸情!”
  “上次那个就不是真情?”
  旬旬至今还记得曾毓和声乐男爱得如火如荼的时光——“时光”两个字似乎给人一种久远的感觉,其实那不过是半年以前的事。曾毓爱他爱得两眼一抹黑,认真考虑过自己将来的孩子是学声乐还是学建筑。后来,声乐男一时兴起,放下学院派的架子参加了本地一个大型的声乐类选秀活动,曾毓还强抢旬旬的手机给男友投票,现在不爱了,估计回想起来都想抽当时的自己。
  说起来曾毓也不算是个滥情的人,她的感情历程对于众多大龄女青年来说很具代表意义,说出来就是一辈人的恋爱史。她小学时暗恋班上的学习委员,高中与学校的篮球明星偷偷牵手,大学四年执着于清高冷峻的才子,海外留学尝试过异国情缘但始终感觉不靠谱,回国后谈过职场精英、专业人才……这些感情拆分开来每一段都轰轰烈烈,真心投入,但都没有开花结果。仔细总结原因,好像也不是谁的责任,大家都没错,然而就是火候未到,各种缺憾,她才“剩”
  到了如今。说不急也是假的,她嘴里嘲弄旬旬稀里糊涂地嫁人,失落地时候却也不止一次照着镜子对旬旬抱怨: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没有人要?既然着急也没有办法,渐渐地她就有了神农尝百草的勇气。
  曾毓对旬旬说:“上次那个分都分了,总不能一直沉浸在失败里。我偏不信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没到死的那一天,就不能绝望!”
  “可我怕你还没绝望的时候已经绝经。”旬旬用她特有的忧虑语气回答曾毓。
  曾毓“哼”了一声,趁自己还没被对方洗脑得心如死灰,撇下旬旬飘然而去。
  旬旬寻思着自己也差不多该回自己的小家,坐了一会,正打算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辞,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艳丽姐头发凌乱,大汗淋漓地冲了进来。
  旬旬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有人胆敢在校园区域内对艳丽姐劫财又劫色?她赶紧过去扶着母亲,问发生了什么事。
  艳丽姐惊慌失措地喘着气,抓住女儿的手哭道:“你叔叔他……他在楼下……砰咚一声就摔了!我怎么叫,他也没反应……”
  她口里的“叔叔”自然就是曾教授,旬旬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意识到严重性,顿时紧张地问:“那现在呢?叔叔在哪?”  
  “在楼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艳丽姐又哭了起来。
  旬旬顾不上安慰她,只捡要紧的问,“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没有?”
  不用说,答案肯定是没有。
  “那你跑回来干什么?”旬旬一跺脚,推开软倒在她身上的母亲,一边飞快地打120,一边拔腿往楼下跑。
  到了一楼的电梯间,果不其然,曾教授倒在地一动不动,因为天色暗了下来,家属楼附近走动的人并不多,竟也没人察觉。
  艳丽姐也跟了下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抹着泪大哭:“好端端地怎么就成这样了,难道老天就是要让我当寡妇?”
  旬旬不敢让她再去摇晃继父的身体,当下喝道:“人没还死呢,趁救护车没来,快去拿该准备的东西!”她见母亲还泪眼凄迷地愣在那里,只得挑对方这个时候能听明白的说:“在你卧室左边床头柜的下层有两个文件袋,你把绿色那个拿下来……记得锁门!”
  她目送慌慌张张从步行梯又跑到电梯的母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从小她也想做个乐观朝气的好孩子,可生活这把杀猪刀偏要把她劈成万无一失的全能王。她深感在母亲和继父进入五十岁之后,将他们的过往病历、保险单据和应急款项分别备好是个正确的决定。
  十分钟之后,救护车赶到,旬旬谢过赶帮忙的邻居们,领着艳丽姐,将曾教授送往医院急救。 结束了最初的忙乱,旬旬一身冷汗坐在医院里陪着六神无主的母亲,这时曾毓和学校的有关负责人也闻讯赶到,医生汇报诊断结果,曾教授很有可能是因为脑部出现大面积的梗塞而中风昏迷,现在的情况不甚理想,有待进一步治疗和观察,能不能醒过来恢复如常还不好说。
  艳丽姐一听,双腿软倒几欲昏厥。旬旬只能大加安慰,这一顿口舌,直到外人离去,曾毓被准许进入特护病房看完父亲也没能停下来。事实上,旬旬自己心里已知道继父的情形不妙,本已忧心忡忡,再加上耗时耗力的违心的劝说仍无法将艳丽姐从悲痛的深渊暂时抽离,饶是她耐心惊人,此时也不由有几分心浮气躁。
  艳丽姐一时嚎啕大哭,一时婉转轻啼,翻来覆去无非是害怕曾教授有个万一。  
  “他要是走了,我这辈子也完了。”
  “不会的……”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  
  “不会的……”
  “我就是命太苦,他眼一闭,我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趁早跟了他去,我干脆也死了算了。”
  旬旬终于忍无可忍,抱着头打断了母亲。
  “死有什么难?”她见母亲被这抬高了声音的一句话吓住了,光知道愣愣地抽咽,心一软,沮丧地说:“谁都得死,叔叔会,我会,你也会,是人就逃不过这一遭。活几十年,死无限久,迟早的事,何必着急,不如好好过看得见的日子。”
  她说完这些,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艳丽姐沉浸在悲痛中,也没力气骂她忤逆不孝,只顾自己抽泣。
  旬旬靠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以消长夜。
  谢凭宁的出现让旬旬有几分意外。他得到了消息,赶来的时候还给旬旬带了件外套,到医生那里了解了病情后,从学医者的角度安慰了一会妻子和丈母娘。
  午夜,哭得筋疲力尽的艳丽姐斜躺在椅子上沉沉入睡,旬旬望着身边丈夫的侧脸,仿佛比以往多了几分亲切。  
  “住院手续办了没,用不用……”
  旬旬摇头。  
  “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谢凭宁对妻子说。
  旬旬忽然笑了笑:“谢谢。”
  谢凭宁没搞懂她谢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却不知旬旬最感激的是他现在就在她身边,这也是她心甘情愿留在围城的理由。世界太大,人太小,固守一方天地远比漫漫跋涉更让她心安。而城池里一个人孤单,两个人正好,疲惫时一松懈,身边就有个依靠的肩膀,她也只有这点简单的欲求,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偏偏要去受那动荡之苦。
  接下来的一周,曾教授的病情并没有起色。旬旬、曾毓和艳丽姐三人轮流守在病床前看护。出于曾毓意料之外,习惯了院长夫人养尊处优生活的艳丽姐在照顾昏迷的老伴时衣不解带,尽心尽力,只有旬旬知道,擦干了眼泪的艳丽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曾院长的身体就是她革命的本钱。
  因为曾毓工作在身,旬旬看着她公司、医院、约会地点两头奔走累得够呛,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全职主妇,平日里医院有事,就主动多担待些,因此这些天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对于邵佳荃和池澄小两口的事也无暇关注了,只偶尔在婆婆或丈夫的电话里听他们提起,才知道他们仍在本市。
  这日,旬旬正与艳丽姐一块协助护工为曾院长擦身,收到谢凭宁发来一条短信:我在锦颐轩等你。
  谢凭宁不是个墨迹的人,能够三言两语说清的事,通常不愿意去费那指间的功夫,但他唯独对旬旬时,习惯于用短信代替电话传达讯息,大概他觉得和她进行文字的交流没有交谈那么费劲。早些时候,他刚发过短信问曾教授的病情进展,还说好了晚上一起回他爸妈家吃饭。旬旬对这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话好是纳闷,她压根就不知道锦颐轩是什么地方,更不清楚丈夫忽然把自己叫到那里去干什么。不过,他那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旬旬习惯了唯他是从,还特意向艳丽姐打听,这才发觉自己对外界了解得太少。连艳丽姐都知道锦颐轩是市内一知名酒店附属的餐厅,据说环境优雅,菜点精致,收费也不菲。更巧的是,它所属的酒店恰恰是池澄和邵佳荃下榻之处。
  旬旬本想打电话问问丈夫,刚拨了号码,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捕捉,手已下意识地掐了电话。她拿起包,对艳丽姐说自己出去一下,拦了辆车直奔谢凭宁所说的地点。
  正如艳丽姐所说,锦颐轩就在那间酒店侧门一楼显着的地方,旬旬路上心急如焚,临到了目的地,反而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正常工作日的下午三点,用餐高峰期没到,餐厅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并未停满,旬旬轻易在那当中看到了谢凭宁的座驾,他已经到了。她走近几步,透过餐厅整幅透亮的玻璃外墙,很轻易可以窥见里面的人。
  待会凭宁看到她在门外驻足不前,又要说她莫名其妙了,旬旬也暗笑自己多疑,明明是他约的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戒备警惕,正打算收回自己神经质的念头,谢凭宁的身影却就在这时落入了她的视线——还有坐在他对面的邵佳荃。更悲剧的是,旬旬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或许早在她得知锦颐轩的确切地点时,心里已暗暗明白他等的人并非自己。
  谢凭宁的手机功能齐备,却有一个特点,发信息时默认收件人为上个联系者,除非手动删除。想是他早上才给她发过信息,一不留神之下就将写给“某人”的信息误发到旬旬那里。
  旬旬下意识地退后,将半边身子隐藏在缀有装饰帘子的玻璃后面。她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却能够从他们的表情看出那并不是一场愉快的交谈。不仅是邵佳荃,就连一向稳重的谢凭宁也显得格外激动。眼见两人唇枪舌战,一言不合,邵佳荃愤而起身要走,一脸怒色的谢凭宁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回来。邵佳荃咬牙切齿地与他争辩,谢凭宁露出难过的表情,然而两人交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旬旬呆呆地看着,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不是惊讶,也并非锐利的痛感,就好像你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墙上的裂痕,却发现它顷刻在指尖崩塌粉碎,没有一点声息。
  她低下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忽而发觉玻璃窗上倒影出的自己身后多了个重叠的影子,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正好撞上一具几乎紧贴着她的身体。
  “你吓死我了!”旬旬看清了那人的脸,方才拍着胸口没好气地说道。
  池澄却依然学着她鬼祟张望的姿势,脸上写满浓厚的兴致,像只午睡后看见飞虫的猫。
  “咦,你在看什么?”旬旬还来不及解释,他的视线已定格在同样的一点,过了一会,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第五章 熊和兔子
  “你的老公,抓着我未婚妻的手!”池澄一字一句地对旬旬说,语气有如求证。
  “啊?哦。不……唉!”旬旬焦头烂额,词句匮乏。
  池澄却丝毫没有感染到她的纠结,他轻轻推开她,冷笑一声,抬腿就要往餐厅里走。 旬旬想也没想地拖住了他,“等等,等等!你先别急……”
  “干嘛!”
  “我先问你打算干嘛!”旬旬心惊胆战地指了指里面。
  池澄回答得仿佛天经地义,“进去揍你老公,顺便打断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他的语气满不在乎,脸上全是年轻气盛的张狂。
  旬旬的手微微一抖,他感觉到了,低头看着她,了然地补充道:“放心,我顺便替你补两个耳光,女人都喜欢甩耳光,这个我知道。”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旬旬当下用力将他往反方向拉。池澄随她退后了几步。
  “为什么拦着我?”他不情不愿地问。
  “唉,年轻人都是多血质!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旬旬使尽浑身招式哄着他,“现在进去与事无补,还尴尬得很,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商量。”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欣喜地发现不远处的KFC,于是继续硬拖着他,吃力地往那个方向走。
  “去哪?啧,我真搞不懂你……”池澄被她拖着,虽然还在拧,却也没有固执地跟她过不去。
  推开KFC的门,旬旬已是满头的汗。她把池澄强按在一张空椅子上,气喘吁吁地说:“先别生气,我请你喝杯东西降降火。”
  池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甚是不以为然。
  见他不领情,旬旬也没了办法,颓然道:“那你想怎么样嘛!”
  “一杯蓝莓圣代!”他斩钉截铁地说。
  “啊,哦!”旬旬认命地去排队,怕他在这个间隙又重燃怒火,再三叮嘱他留在原位等着不要动,点单的过程中也频频回头。好在他算是理智尚存,直到旬旬端着蓝莓圣代回来,他还是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给你。”旬旬坐到了池澄对面。 池澄转过脸来,一脸讽刺:“你这个贤妻良母做得真伟大!要是在古代,你肯定主动给你老公纳一群小妾!”
  旬旬好气又好笑,可想到笑话背后的可悲事实,心里又灰暗了下来,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生气是正常的,但动手于事无补。”
  “就因为你忍耐,别人才随意拿你搓圆搓扁。我不会像你这样忍气吞声!”未婚夫的怒火好像又在他身上燃烧了起来,他把蓝莓圣代往桌上一放,腾地站起身。
  “怎么又恼了。”旬旬再度抓住他的手将他拖住,他一脸不耐,碍于旁人侧目,才不便发作,抽身不得,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她身边。 旬旬觉得不妥,松开他的手,往里挪了挪。但这个时候只要他不再返回去收拾餐厅里的人,也不好再刺激他。
  “你刚才在外面都看见了什么?”池澄搅着杯里的雪糕,闷声问。 旬旬说:“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好像吵得厉害。”
  “是你老公先抓着佳荃的手?” 旬旬没好说什么,事实如此,他也看见了,总不能栽赃说是别人未婚妻主动把手塞到谢凭宁掌心里。
  “就像这样?” 池澄模仿谢凭宁的姿态把手覆在旬旬手背上,握紧。
  旬旬立马缩手。
  “不是这样?”他困惑地皱眉,趁她来不及反应,扳过她的脸飞快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难道他还这样?”
  旬旬忙不迭推开他,这下她是真的怒了,脸涨红如熟透的番茄,再怎么年轻没个顾忌,这般行径也绝对太过了,简直就是变着法子占她便宜!
  “你……” 池澄的反应却比她更大,用力一拍桌子,“谢凭宁他真的敢这么做,岂有此理!” 旬旬被他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仿佛没事人儿一般,浑然不觉自己方才有何出格,再度化身受害人和道德的审判者。
  “停!你刚才在干什么!我警告你,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迫于他的正气凌然,旬旬的警告相比之下气势顿时弱了半截。
  池澄愣了愣,一脸无辜,“什么?”在旬旬翻脸之前,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是说不许‘这样’!”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打算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旬旬简直要气疯了,这个人根本不可理喻。她想甩手就走,可坐的位置靠墙,另一端则坐着池澄。
  “叫你不要动手动脚,你没有嘴吗?”旬旬怒目而视。
  “我动的不就是嘴?” 旬旬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淡淡的甜味,蓝莓圣代!也许她该给KFC写封建议信,禁止向儿童售卖蓝莓圣代,这味道实在是少儿不宜。她不打算继续与他交谈下去,推了他一把强行离开座位。
  “我道歉还不行?别生气!”池澄放低了姿态正色道,可旬旬却明明看到他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警惕了起来。 “你对谁都是这副模样?”
  旬旬冷冷地看着池澄。 池澄笑了,“当然不,我又不是花痴。”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旬旬犹疑着,还来不及问,他已给了答案。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池澄说得坦坦荡荡。 这算什么跟什么。 旬旬深吸口气,“我是结了婚的人,你也有未婚妻,你的未婚妻还是我丈夫的小姨,你就是我们未来的小姨夫,虽然你的未婚妻和我的丈夫之间有些暧昧,但她还是你的未婚妻,我丈夫还是我丈夫,小姨还是小姨,小姨夫也还是小姨夫!”她说完,觉得好像更乱了。
  池澄笑得益发灿烂。 “你看,你到现在还是多血质。我都没把话说完。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身上有种气质和我妈很像。” 旬旬又臊又恼,差点没步曾教授后尘,留着最后一口气使尽朝池澄一掀,池澄没防备,歪倒一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旬旬趁势从座位的死角里跨了出来,逃也似地推门而出。
  她在被阳光照得白亮的马路上走着走着,忽然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当前困扰她的问题明明是谢凭宁和邵佳荃的关系,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变成她和池澄暧昧地不欢而散,真正的麻烦反而丝毫没有解决。她是朝着餐厅的方向去,可去了之后又该怎么做?难道真如池澄说的冲进去揍他们一顿?那样除了出一口恶气,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旬旬冷静了下来。停在距离锦颐轩百来米的地方,慢慢摸出手机,给谢凭宁打了个电话。
  “喂,凭宁吗,你不是发短信叫我到锦颐轩?我到了这附近,但找不到锦颐轩在哪里。”
  旬旬步入附近的工艺品店逛了一小会,谢凭宁通知她车已经开了过来。她走出去,找到熟悉的车,副驾驶上已经坐着一个人,那是眼睛微红的邵佳荃。
  旬旬坐到后排,邵佳荃熟络地和她打招呼。谢凭宁主动解释道:“今天妈叫我们回去吃饭,让佳荃也一块。我到附近办事,顺道接她,就让你也来锦颐轩会合。”他见旬旬没有吭声,又多问了一句:“你刚到?”
  “嗯,差点儿找不到地方。”旬旬看着车窗外说道。
  “你呀……”谢凭宁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不少,“都不知道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旬旬笑笑,低头玩手指,不再说话。
  邵佳荃见车里忽然静了下来,就和谢凭宁聊起了刚上映不久的一部电影,谢凭宁嘲笑她的视角太偏激,邵佳荃就暗讽谢凭宁没有看懂,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吵得不亦乐乎。
  那部电影旬旬其实也是看过的,自己一个人去的影院,事后还在豆瓣发了篇自说自话的影评,只是婚后谢凭宁从来就没有对这些流露出半点兴趣,她便也没好意思说那些来烦他,这时不由得有些怅然。
  到了公婆家,旬旬的婆婆看到邵佳荃只身与儿子媳妇前来,问:“怎么不见池澄?”
  听到这个名字,摆碗筷的旬旬手下也慢了。
  邵佳荃说:“他今天自己一个人去看话剧。”
  “话剧?”旬旬婆婆有些惊讶,“年轻人爱看这个?”
  邵佳荃笑,“我也不知道,来之前还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不过来了,让我代问您二老好。”
  如果这番理由真是池澄给邵佳荃的,那他也真会掰的。旬旬想,自己方才不也看了一出,只不过散场后各人的心思各人自知。
  吃罢晚饭,旬旬和婆婆一道在厨房里收拾,邵佳荃也想要帮忙,谢母看到她的样子就知她不善家务,只打发她出去看电视。她和谢凭宁坐在沙发的两个远端,中间隔着谢父,两人都聚精会神看着《新闻联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妈,你也出去坐吧。”旬旬对婆婆说。 谢母道:“我都做惯了。倒是你,同是年轻人,难得你勤快又懂事。”
  婆婆的语气柔和,颇有嘉许之意,旬旬赧然一笑。
  “哪的话。”
  “我知道就算在家里,其实也有很多忙不完的事,里里外外都要操心,听说佳荃这次回来也是你陪着他们,今天又陪她又逛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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