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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

_21 村上春树 (日)
  同案犯?我摇摇头:“这种话是哪里来的呢?”
  “警察照例没有告诉主要事项。在向别人问询上面他们贪得无厌,但在告诉别人上面则非常谦虚。所以我用了一个晚上上网收集情报。知道么?关于这个案件已有了几个专业性窗口,你在那上面已是相当有名之人。说你是掌握案件关键的流浪王子。”
  我微微耸肩。流浪王子?
  “当然遗憾的是,何种程度上属实何种程度上属于推测则不能准确判断,这方面的情况经常如此。不过,综合各种情报分析,大体上是这样的:警察目前在追查一个男子的行踪,六十五六岁的男子。男子在案发当晚来到野方商业街派出所执勤点,坦白说自己刚才在附近杀了人,用刀刺杀的。但他这个那个说了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话,于是值班的年轻警察认为他是个糊涂老头儿,没有理睬,话也没正经听就把他打发走了。案件被发现后,那名警察
  ①Rap Singer,美国一种黑人音乐的说唱歌手。
  当然想起了老人,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错误,连对方姓名住址都没问。若是上司知道了就非同小可,因此他缄口不语。然而由于某种原因——什么原因不晓得——事情败露了。不用说警察受了惩戒处分,一辈子恐怕都浮不出水面了,可怜。”
  大岛加速换档,追过跑在前面的白色丰田TERCEL微型车,又迅速折回原来的车道。
  “警察全力以赴,查出了老人身份。履历虽不大清楚,但得知似有智能性障碍。不大严重,与常人稍有不同。靠亲戚资助和政府补贴生活,独身。但人已不在原来居住的宿舍。警察一路跟踪,得知已搭卡车去了四国。一个长途大巴司机记得有个从神户来的大约是他的人坐过自己的车。说话方式特殊,内容也奇妙,所以有印象。还说他跟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在一起,两人是在德岛站前下的大巴,他们住过的德岛旅馆也锁定了。据旅馆女服务员说,两人大概乘电气列车去了高松。这么着,他的脚步和你现在的位置正好碰在一起。你也好老人也好都是从中野区野方直奔高松,即使作为巧合也太巧了。警察当然认为其中有什么名堂,譬如认为你们两个合谋作案。这次是警视厅派人来的,满城搜来查去。你在图书馆生活一事恐怕再也隐瞒不下去了,所以领你进山。”
  “中野区住有一个有智能障碍的老人?”
  “有什么印象?”
  我摇头道:“压根儿没有。”
  “从住所说来,倒像是离你家较近,走路也就十五六分钟吧。”
  “跟你说大岛,中野区住有很多很多人,我连自己家旁边住的是谁都不知道。”
  “好了,听着,话还没完。”大岛往我这边斜了一眼,“他让野方商业街下起了沙丁鱼和竹荚鱼,起码前一天曾向警察预言说将有大量的鱼自天而降。”
  “厉害!”
  “不一般!”大岛说,“同一天夜晚,还有大量蚂蟥落在东名高速公路富士川服务站。这记得吧?”
  “记得。”
  “警察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连串的事件,推测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同谜一样的老人之间大概有某种关联,毕竟同他的脚步基本一致。”
  莫扎特的音乐放完,另一支莫扎特开始。
  大岛握着方向盘摇了几下头:“进展简直不可思议。开头就已相当相当奇妙,而往下越来越奇妙。结果无可预料。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事情的流程渐渐往这一带集中。你的行程和老人的行程即将在这一带的某个地点汇合。”
  我闭目细听引擎的轰鸣。
  “大岛,我恐怕还是直接去别的什么地方好些,”我说,“无论即将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给你和佐伯添更大的麻烦了。”
  “譬如去哪里?”
  “不知道。把我拉去电车站,在那里想。哪里都无所谓。”
  大岛喟叹一声:“那也不能说是什么好主意啊。警察肯定正在车站里转来转去,找一个高个子十五六岁背着背囊和有强迫幻想症的酷少年。”
  “那,把我送去远处没人监视的车站可以吧?”
  “一回事。迟早总要被发现的。”
  我默然。
  “好了,并不是说已对你签发了逮捕证,也没有下令通缉。是吧?”
  我点头。
  “既然这样,你眼下还是自由之身。我带你去哪里随我的便,同法律不相抵触。说起来我连你的真实名字都不晓得,田村卡夫卡君。不用担心我。别看我这样,我行事相当慎重,轻易抓不住尾巴。”
  “大岛,”
  “怎么?”
  “我跟谁也没合什么谋。即使真要杀父亲,我也用不着求任何人。”
  “这我很清楚。”
  大岛按信号灯停下车,动了动后视镜,拿一粒柠檬糖投进嘴里,也给我一粒。我接过放入口中。
  “其次呢?”
  “其次?”大岛反问。
  “你刚才说了首先——关于我必须躲进山中的理由。既然有首先,那就该有其次,我觉得。”
  大岛一直盯着信号灯,但信号硬是不肯变绿。“其次那条理由算不得什么,同首先相比。”
  “可我想听。”
  “关于佐伯。”大岛说。信号终于变绿,他踩下油门。“你和她睡了,对吧?”
  我无法正面回答。
  “那没有什么,不必介意。我直觉好,所以晓得。仅此而已。她人很好,作为女性也有魅力。她——是个特殊人,在多种意义上。不错,你们年龄相差悬殊,但那不算什么问题。你被佐伯吸引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想和她做爱,做就是了;她想和你做爱,做就是了。简单得很。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对你们好的事情,对我也是好事。”
  大岛在口中轻轻转动着柠檬糖。
  “但现在你最好稍离开一点儿佐伯。这同中野区野方的血腥案件无关。”
  “为什么?”
  “她现在正处于极其微妙的地带。”
  “微妙地带?”
  “佐伯——”说到这里,大岛寻找着下面的措词,“简单说来,正在开始死去。这我明白。近来我始终有这样的感觉。”
  我抬起太阳镜看大岛的侧脸。他直视前方驱车前进。刚刚开上通往高知的高速公路。车以法定速度——这在大岛是少见的——沿行车线行驶。黑色的丰田SUPURA赛车“飕”一声超过了我们坐的赛车。
  “开始死去……”我说,“得了不治之症?例如癌啦白血病什么的?”
  大岛摇头:“也许是那样,也许不是。对于她的健康状态我几乎一无所知。不见得没有那样的病。可能性并非没有,但我认为相对说来她的情况属于精神领域的。求生意志——恐怕与这方面有关。”
  “求生意志的丧失?”
  “是的,继续生存的意志正在失去。”
  “你认为佐伯将自杀?”
  “不然。”大岛说,“她正率直地、静静地朝死亡走去。或者说死亡正向她走来。”
  “就像列车朝车站开来?”
  “或许。”大岛停下,嘴唇闭成一条直线,“而且,田村卡夫卡君,你在那里出现了,如黄瓜一样冷静地、如卡夫卡一样神秘地。你和她相互吸引,很快——如果允许我使用古典字眼儿的话——有了关系。”
  “那么?”
  大岛两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片刻。“仅此而已。”
  我缓缓摇头:“那么,我是这样猜想的:你大概认为我就是那趟列车。”
  大岛久久缄默不语,后来开口了。“是的,”他承认,“你说的不错,我是那样认为的。”
  “就是说我即将给佐伯带来死亡?”
  “不过,”他说,“我并不是在因此责备你,或者不如说那是好事。”
  “为什么?”
  对此大岛没有回答。他以沉默告诉我:那是你考虑的事,或者无须考虑的事。
  我缩进座位,闭起眼睛,让身体放松下来。
  “嗳,大岛,”
  “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错误的,不知道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大岛仍在沉默,不予回答。
  “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问。
  “什么也不做即可。”他简洁答道。
  “一点也不做?”
  大岛点头:“正因如此才这么带你进山。”
  “可在山中我做什么好呢?”
  “且听风声。”他说,“我经常那样。”
  我就此思索。
  大岛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手上。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①,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的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我回握大岛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滑润,无性别,细腻而优雅。
  “大岛,”我说,“我现在最好同佐伯离开?”
  “是的,田村卡夫卡君。你最好从佐伯身边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一人独处。她是个聪明
  ①Deoxyribonucleeic acid之略,脱氧核糖核酸酶,构成生物遗传因子的高分子化合物。
  的人、坚强的人,漫长岁月里她忍受着汹涌而来的孤独,背负着沉重的记忆活着,她能够冷静地独自决定各种事情。”
  “就是说我是孩子,打扰了人家。”
  “不是那个意思,”大岛以柔和的声音说,“不是那样的。你做了应做的事,做了有意义的事。对你有意义,对她也有意义。所以往下的事就交给她好了。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也许冷漠——在佐伯身上,眼下你完全无能为力。你这就一个人进入山中做你自身的事,对你来说也正是那样一个时期。”
  “我自身的事?”
  “侧耳倾听即可,田村卡夫卡君。”大岛说,“侧耳倾听,全神贯注,像蛤蜊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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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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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紧急转移
 
  返回旅馆一看,不出所料,中田仍在睡,放在他枕边的面包和橙汁好端端地留在那里,身都没翻一下,估计一次也没醒过。星野算了算时,入睡是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已经持续睡了三十个钟头。他突然想起:今天星期几呢?这些日子对日期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他从宽底旅行包里掏出手册查看,呃——,从神户乘大巴到德岛是星期六,中田一直睡到星期一。星期一从德岛来高松,星期四发生石头和雷雨骚动,那天下午睡觉来着。过了一夜……那么,今天是星期五。如此看来,此人来四国好像是专门为了睡觉。
  星野和昨晚一样先洗澡,又看一会儿电视,然后钻进被窝。中田这时仍发出安然的睡息。也罢,由他去吧,星野想道,由他睡个够,想太多也没用。很快他也睡了。时间是十点半。
  早上五点,包里的手机响了。星野马上睁开眼睛,取出手机。中田仍在旁边大睡特睡。
  “喂喂!”
  “星野小子么?”一个男子的声音。
  “卡内尔·山德士?”星野应道。
  “是我。还好?”
  “啊,好是还好……”星野说,“喂,老伯,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我该没有告诉你的啊。再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没开机,懒得谈工作。可你怎么就能打进来?真是怪事!解释不通的嘛!”
  “所以我不是说了么,星野,我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我是特殊物,我是观念。所以叫你的手机叮铃铃响纯粹小事一桩,小菜一碟。你关机也好没关也好,和那个没关系。犯不上一一大惊小怪。直接去你那边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你睁开眼睛见我冷不防坐在枕边,无论如何也会吓一大跳……”
  “那是,那是要吓一大跳。”
  “所以才这么打手机。这点儿礼貌我也是懂的。”
  “那比什么都好。”星野说,“对了,老伯,这石头怎么办啊?中田和我把它翻过来,入口也开了。正是劈雷闪电的时候,石头死沉死沉的。呃——,中田的事还没说,中田是跟我一块儿旅行的……”
  “中田我知道,”卡内尔·山德士说,“你不必介绍。”
  “嗬!”星野说,“也罢。之后中田就像冬眠似的呼呼睡个没完没了。石头还在这里。差不多该还给神社了吧?擅自搬了出来,担心报应。”
  “好个啰嗦小子!没什么报应,我说了多少遍了?”卡内尔·山德士惊奇地说道,“石头先放在你那里。你们打开的,打开的东西必须关上,关完再还回来。现在还不到还的时候。明白了?OK?”
  “OK。”星野说,“打开的东西要关上,拿出的东西要归还。好的好的,明白了。试试看。喂,我说老伯,我就不再想那么多了,照你说的办。昨晚我开窍了——正经思考不正经的事,纯属徒劳!”
  “明智的结论。有句话说愚者之虑莫如休憩。”
  “说得好。”
  “含蓄之语。”
  “高知知事不视事,视事的不是知事。”
  “什么呀,到底?”
  “绕口令,我编的。”
  “现在说这个可有什么必然性?”
  “什么也没有。说着玩罢了。”
  “星野,求你了,别开无聊玩笑了,脑筋有点儿不灵了,那种没有方向性的无聊我应付不来。”
  “对不起对不起。”星野说,“不过,老伯,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因为有事才一大清早特意打电话来的吧?”
  “是的是的,竟忘得一干二净。”卡内尔·山德士说,“得交待重要事了。跟你说,星野,马上离开那家旅馆。没时间了,早饭不吃也可以。立即叫醒中田,搬起石头离开那里搭出租车。车不要在旅馆搭,到街上拦一辆。把这个地址讲给司机。纸和笔手头有吧?”
  “有有。”星野从包里拿出手册和圆珠笔,“扫帚和垃圾箱准备好了。”
  “不是说别开无聊玩笑了么?”卡内尔·山德士对着听筒吼道,“我可是认真的,事情刻不容缓!”
  “好了好了,手册和圆珠笔一样不少。”
  卡内尔·山德士讲出地址,星野记下来,冲着手机念一遍确认:“××二丁目,16-16号,高松花园三○八室。不错吧?”
  “不错。”卡内尔·山德士说,“门前有个黑色伞筒,筒下有一把钥匙,开门进去。随便怎么住。里面东西大体齐备,暂时不出去买也够用。”
  “那是老伯你的公寓?”
  “是的,是我拥有的公寓。说是拥有,却是租的。所以,尽管住好了,为你们准备的。”
  “喂,老伯?”
  “怎么?”
  “你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原本不具形体——是这么说的吧?”
  “正是。”
  “不是这世上的东西。”
  “完全正确。”
  “那样的东西为什么能租到公寓套间呢?嗯,老伯?老伯你不是人,所以户籍啦身份证啦收入证明啦原始印鉴啦印鉴证明啦一概没有,对吧?没有那些是租不来房子的嘛!莫不是耍什么滑头?把个树叶变成印鉴证明骗人?我可不愿意再卷到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去。”
  “真是不晓事,”卡内尔·山德士咂舌道,“无可救药的蠢货,你的脑浆莫不是洋粉做成的?好个丢了魂儿的傻瓜蛋!什么树叶?我不是狐狸,我是观念!观念和狐狸完全是两码事。瞧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以为我会专门跑去不动产商那里一五一十办那些狗屁手续?会为了租金和他们斤斤计较讨价还价?傻气!现世上的事统统委托秘书,必要的文件由秘书全部准备好。还用说!”
  “是吗,你也有秘书。”
  “理所当然。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了?小瞧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也日理万机,雇一两个秘书何足为奇!”
  “好了好了,明白了。别那么激动嘛,小小开个玩笑罢了。可是老伯,干嘛那么风风火火地非离开这里不可?让人家慢慢吃顿早饭不行?肚子饿得够呛。再说中田睡得正沉,叫他也不可能马上睁开眼睛……”
  “听清楚,星野小子,这可不是开玩笑:警察正在全力搜查你们!那帮人今天一早就要一家家询问市内的宾馆旅店,而你和中田两人的衣着相貌早已无人不晓,肯定一问即中。毕竟你们两个外观相当有特征。事情的确刻不容缓……”
  “警察?”星野叫了起来,“别胡扯了,老伯。我又没有胡作非为。上高中时的确偷过几回摩托,但那也是自己骑着取乐,没有卖了赚钱。骑了一阵子又好好还了回去。那以来再没和犯罪沾边儿。勉强说来,无非最近搬走了神社的石头,那还是你叫我……”
  “跟石头无关。”卡内尔·山德士斩钉截铁地说,“真是糊涂虫,石头的事不是叫你忘掉么?警察根本不知道什么石头,知道也不会当回事。至少不至于为这点儿事一大早倾巢出动来个全市大搜查。是严重得多的事。”
  “严重得多的事?”
  “警察为此追捕中田。”
  “老伯,这我就真糊涂了。中田恐怕是全世界离犯罪最远的人了。严重得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怎样一种犯罪?为什么中田会参与?”
  “现在没时间在电话里细说。关键的是你必须保护中田逃离。一切都担在你星野肩膀上。明白?”
  “不明白。”星野对着手机摇头道,“简直一头雾水。真那样做,我岂不成了同案犯了?”
  “同案犯成不了,顶多接受调查。可是没有时间了,星野,复杂问题先整个吞下肚去,先照我说的马上行动!”
  “喂喂喂不成不成!我么,老伯,我跟你说,我讨厌警察,顶讨厌不过。那些家伙比地痞无赖比自卫队还坏。手段卑鄙,耀武扬威,欺小凌弱最来劲儿。无论上高中时还是当卡车司机以后,都没少挨那些家伙收拾。所以么,跟警察我可不想吵架。有败无胜,后患无穷。明白吗?我何苦卷进这种事情里去!说起来……”
  电话挂断。
  “得得!”星野长叹一声,把手机塞进包里,然后开始叫中田。
  “喂,中田,喂,老伯,失火了!发大水了!地震了!革命了!哥基拉①来了!快快起来!快!”
  叫醒中田花了相当不少时间。“中田我刚才刨板来着,剩下的当引火柴用了。不不,猫君没有洗澡,洗澡的是中田我。”中田说。
  中田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星野摇中田的肩,捏他的鼻,扯他的耳,总算让中田恢复了知觉。
  “您不是星野君吗?”中田问。
  “啊,我是星野。”小伙子说,“叫醒你了,对不起。”
  “不不,没关系。中田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请别介意。引火柴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不过么,出了点儿不妙的事,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不是琼尼·沃克的事?”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从有关方面来了情报,叫我们离开这里。警察正在找咱们。”
  “是那样的吗?”
  “听说是那样的。可你和琼尼·沃克之间到底有什么呢?”
  “哦——,没向您说过那件事?”
  “没有,没有说过。”
  “觉得好像说过了……”
  “哪里,关键的没有听到。”
  “实不相瞒,中田我杀了琼尼·沃克。”
  “不是开玩笑?”
  “是的,不是玩笑,是杀了。”
  “得得。”
  星野把东西塞进旅行包内,石头用包袱皮包了。石头又返回原来的重量,不至于拿不动。中田也把东西收拾在自己的帆布包里。星野走去服务台,说有急事要走。房费提前付了,结算没花多少时间。中田脚步还有点踉跄,但总算可以行走了。
  “中田我睡了多长时间?”
  “是啊,”星野在脑袋里计算,“大约四十个钟头吧。”
  ①Gozilla,日本东宝电影中出现的力大无穷的怪兽名。②“我觉得睡得很好。”
  “是啊,那怕是的。若是觉得睡得不好,睡也就无从谈起了么。哟,老伯,肚子没饿?”
  “像是相当饿了。”
  “能不能忍一忍?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吃要放在下一步。”
  “明白了,中田我还可以忍耐。”
 星野搀着中田走上大街,拦住驶来的出租车,给司机看了卡内尔·山德士告诉的地址。司机点一下头,把两人拉走。路上用了二十五分钟。车穿过市区,开上国道,不久进入郊外住宅区。这里环境幽雅安静,同刚才住的车站附近旅馆那里截然不同。
  公寓是哪里都可见到的还算漂亮的普普通通五层建筑,名字虽叫“高松花园”,但建在平地,附近没有什么花园。两人乘电梯上到三楼,星野从伞筒下面找出钥匙。里面是所谓两室一厅套间。两个房间,客厅,加上厨房兼餐厅,洗脸间带整体式浴室。一切崭新,干干净净,家具几乎没有使过的痕迹。大屏幕电视,小型音响装置,配套沙发。房间里各一张床,床上卧具一应俱全。厨房里烹调用品一样不少,餐橱里碟碗排列整齐。墙上挂着几幅蛮有情调的版画。未尝不可以看作高级单售公寓开发商为客户准备的样板房。
  “一点也不差嘛,”星野说,“个性谈不上,但至少整洁。”
  “很漂亮的地方。”中田说。
  打开浅灰色电冰箱,里面满满地装着食品。中田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逐个查看了一遍,从中拿出鸡蛋、青椒和黄油,洗净青椒细细切好先下锅炒了,然后把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挑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平底锅,以熟练的手势做了两个掺有青椒的煎蛋。又烤了面包片。如此做成两份早餐端到桌上。还烧水沏了红茶。
  “简直训练有素,”星野好生佩服,“真是了不起!”
  “始终一个人生活,这些已经习惯了。”
  “我也一个人生活,可做饭根本提不起来。”
  “中田我本来就是闲人,此外无事可干。”
  两人吃面包、吃煎蛋。但两人都意犹未尽。中田又炒了燻肉和油菜,接着各烤两片面包吃了,肚子总算安顿下来。
  两人坐在沙发上喝第二杯红茶。
  “那么,”星野说,“老伯你杀人了?”
  “是的,中田我杀人了。”中田讲了自己刺杀琼尼·沃克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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