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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_15 巴尔扎克 (法)
经理走了。
吕西安对卢斯托说:“朋友,斐诺花三万法郎买来的股份,你怎么下得了手,要佛洛丽
纳小姐劝药材商拿出三万来买一半呢?”
吕西安来不及说完理由,被卢斯托拦住了。
“亲爱的孩子,你真是乡下佬!那药材商又不是人,不过是爱情送来的一口银箱!”
“你的良心呢?”
“朋友,良心这根棍子,我们用来专打别人,不打自己的。哎啊!你闹什么别扭啊?我
等上两年的奇迹,你运气好,一天之中就碰上了,倒讲起手段来了!我只道你是聪明人,在
这个社会里准会象闯江湖的知识分子一样,思想很洒脱;谁知你牵出良心问题,仿佛修女埋
怨自己吃鸡子的时候动了贪欲……佛洛丽纳把事情办成了,我就是总编辑,按月有二百五十
法郎收入,专跑大戏院,把一些歌舞剧院让给韦尔努,大街上这几家戏院交给你,你不是上
了路吗?三法郎一栏稿费,你每天写一栏,一个月三十栏,便是九十法郎;还有六十法郎样
书卖给巴贝;再向戏院按月要十张送票,一共四十张,卖给戏剧界的巴贝,收进四十法郎,
做戏票买卖的人我自会替你介绍。这样你每月有两百法郎了。再帮衬一下斐诺,还能在他新
买的周报上发表一篇一百法郎的稿子,如果你才能出众的话;因为那儿要正式署名,不比在
小报上写稿好胡扯。那时你每月就有三百法郎。亲爱的朋友,便是一般真有才能的人,比如
天天在弗利谷多铺子吃饭的可怜的阿泰兹,也要熬上十年才能挣到这个数目。凭你一支笔,
一年稳收四千法郎;倘若再替书店写稿,还有别的进款。一个县长只拿三千法郎年俸,呆在
县里不死不活。我不谈看白戏的乐趣,那是你很快就要厌倦的;可是四家戏院的后台让你自
由进出。开头一二个月,不妨态度严厉,口角俏皮,人家便争着请你吃饭,和女戏子们一同
玩儿;她们的情人都要来巴结你;你只有袋里空空如也,连三十铜子都掏不出,外边也没有
饭局的时候,才上弗利谷多铺子。今天下午五点,你在卢森堡公园无聊得要死,明儿就有希
望变做特权阶级,上百个统治法国舆论的人中间有你一个。要是我们的事情成功了,不出三
天,你就能用三十句刻薄话,每天发表两三句,叫一个人坐立不安,过不了日子;你的吃喝
玩乐全在你跑的几家戏院的女演员身上。你能把一出好戏打入冷宫,叫一出坏戏轰动巴黎。
如果道里阿不肯印你的《长生菊》,也不送你一笔钱,你可以叫他低声下气的上你那儿,出
两千法郎买去。只消你有才能,在三家不同的报纸上登出三篇稿子,拿道里阿的几笔大生意
或者他打算畅销的一部书开刀,他要不爬上你的阁楼,象藤萝般缠着你不放才怪!还有你的
小说,此刻个个出版商把你敷衍两句送走,将来他们会到你府上去排队,把道格罗老头只估
四百法郎的原稿抬价抬到四千!这是当新闻记者的好处。因此我们不让新人接近报馆。要进
新闻界,不但要有才能,还得运气好。没想到你跟你的好运闹别扭!……不是吗?咱们俩今
天要不在弗利谷多铺子见面,你还得象阿泰兹那样在阁楼上呆三年,或者干脆饿死。等到阿
泰兹象贝尔①一样博学,成了卢梭那样的大作家,我们早已挣了家业,能支配他的家业和声
名了。那时斐诺当上议员,做了一家大报馆的老板,而我们也都称心如意了:不是进贵族
院,便是背了债进圣佩拉日②。”
“那时,斐诺把他的报纸卖给出价最高的部长,正如他此刻把吹捧的话卖给巴斯蒂安纳
太太,阴损几句维吉妮小姐,告诉读者,巴斯蒂安纳的帽子比报上早先称赞过的维吉妮做的
高明!”吕西安这么说着,想起他亲眼目睹的一件事。
“朋友,你是个傻瓜,”卢斯托冷冷的回答。“三年以前,斐诺走在街上只有靴统,没
有靴底,在塔巴尔饭庄吃十八铜子一顿的饭,为了挣十个法郎替人写商品的仿单;他的礼服
怎么还能穿在身上,竟象圣灵感应的怀胎③一样,是个猜不透的秘密。如今斐诺有一份独资
的小报,值到十万;有白送报费不要报纸的订户;除了正式的订报收入,还有他舅舅代抽的
间接疑:这两项给斐诺两万法郎一年收入,天天吃着山珍海味的酒席,从上个月起有了自备
马车;明儿又要当一份周报的经理,白到手六分之一股权,每月五百法郎薪水,还能揩油上
千法郎稿费,人家尽义务写的文章,他叫股东们照样付钱。倘若斐诺答应给你五十法郎一
页,④你第一个会高高兴兴替他白写三篇稿子。等你爬到差不多的地位,你再来衡量斐诺
吧,一个人只能受同等地位的人衡量。如果你闭着眼睛跟你的帮口走,斐诺喝一声打,你就
打,喝一声捧,你就捧,包你前途无量!你要报仇出气,只消和我说一句:卢斯托,揍死这
家伙!咱们就在报上每天登一句两句,叫你的敌人或者朋友不得超生。你还能在周报上发表
一篇长文章拿他再开一次刀。万一事情对你关系重大,而斐诺觉得少不了你的话,他会让你
利用一家有一万到一万二订户的大报,把你的敌人一棍子打死。”
  ①贝尔(1647—1706),法国作家,写过一部百科辞典性质的《历史批评辞典》。
②一七九二至一八九九年间巴黎有名的债务监狱。
③基督教传说,圣母无玷而孕,受圣灵感应怀胎生下耶稣。
④指双折的一张,等于四面;法国人写稿很少用单张(即两面)的纸。
吕西安听得入迷了,说道:“那么你认为佛洛丽纳一定能叫药材商做这笔交易了?”
“当然罗。现在正是休息时间,我先去嘱咐她两句,事情今夜就好决定。经过我指点,
佛洛丽纳除了她自己的聪明,还会把我的聪明一齐用上去。”
“嗳,这老实的商人在那里张着嘴欣赏佛洛丽纳,做梦也没想到人家要算计他三万法
郎!……”
卢斯托道:“你又说傻话了!为什么不干脆说我们抢劫呢?可是,亲爱的,如果政府收
买报纸,药材商的三万本钱十个月之内可能变成五万。何况玛蒂法目的不在于报纸,他只为
佛洛丽纳着想。外边一知道玛蒂法和卡缪索做了某某杂志的老板,因为这笔交易他们俩要合
做的,所有的报刊都会说佛洛丽纳和柯拉莉的好话。佛洛丽纳马上出名,说不定别的戏院会
出一万两千包银和她订合同。玛蒂法也不必再请客,送礼,每个月在记者身上好省掉千把法
郎。你不了解人,也不懂生意经。”
吕西安道:“可怜的家伙!他原是想快快活活过一夜的呢。”
卢斯托接口说:“佛洛丽纳却要搬出一大堆理由来跟他纠缠不休,直到他买下斐诺的股
份,给佛洛丽纳看到收据为止。这么一来,我第二天便当上总编辑,一个月挣到上千法郎了。
我的苦日子过完啦!”佛洛丽纳的情人叫起来。
卢斯托离开包厢,丢下神思恍惚的吕西安,让他去胡思乱想,在现实世界的上空飘飘荡
荡。外省诗人见识了出版界在木廊商场的把戏和猎取声名的手段;又在戏院后台走了一遭,
看到漆黑的良心,巴黎生活的关键,各种事情的内幕。他眼睛欣赏台上的佛洛丽纳,心里羡
慕卢斯托的艳福,一忽儿已经把玛蒂法忘了。他愣在那里说不出有多久,也许只有五分钟,
他却觉得长得无穷无尽。火热的念头烧着他的心,女演员的形象挑起他的欲火:淫荡的眼睛
四周涂着胭脂,白得耀眼的胸脯,妖艳的短裙,肉感的绉裥,裙子底下露出大腿,穿着绿头
绿跟的红袜子,有意刺激台下的观众。两股腐蚀的力量齐头并进,向吕西安直扑过来,仿佛
两条瀑布要在洪水中汇合;诗人坐在包厢的一角,胳膊放在包红丝绒的栏杆上,耷拉着手,
定睛望着台上的幕,听凭那两股力量吞噬;因为以前过着用功,单调,隐晦的生活,象一片
深沉的黑夜,此刻受着又有闪光,又有乌云,象烟火般灿烂的生活照耀,他愈加支持不住了。
  
幻灭
十六 柯拉莉
--------
忽然幕上露出一个隙缝,一只多情的眼睛光芒闪闪,射在吕西安的漫不经意的眼睛上。
诗人从迷惘中醒来,认出是柯拉莉的眼睛,不由得浑身发热,低下头去,望着卡缪索,卡缪
索正好回进对面的包厢。
那位女性鉴赏家是个大胖子,布尔东奈街上的丝绸商,还担任商务法庭裁判;家里有四
个孩子,老婆是续弦,一年有八万法郎进款;年纪已经五十六,满头花白,象戴着一顶帽
子,是一个假作正经而及时行乐的人;他一生在生意场中受过不少委屈,离开世界之前一定
要快活一阵。颜色象新鲜牛油般的额角,象修士般红润的脸颊,似乎还不够容纳他心花怒放
的快乐。卡缪索趁老婆不在身边,准备拚命鼓掌,捧柯拉莉。富商的虚荣心集中在柯拉莉身
上,他在小公馆里撑的场面不亚于从前的王侯。他认为女演员的成功一半是他的功劳,因为
他是出钱的老板。既然有岳父在场,卡缪索的行动等于得到批准。岳父是个矮小的老头儿,
头发扑着粉,眼睛色迷迷的,可是神态庄严。吕西安看着不胜厌恶,想起自己一年来对巴日
东太太的爱情何等纯洁,热烈。于是那种诗人式的爱情展开雪白的翅膀,无数的回忆象浅蓝
的天色一般围绕着昂古莱姆的大人物。他又沉入幻想中去了。第二幕正开始。柯拉莉和佛洛
丽纳都在台上。
柯拉莉对答的时候,佛洛丽纳和她轻轻的说:“亲爱的,他脑子里才没有你呢。”
吕西安忍不住笑了,望着柯拉莉。她是巴黎女演员中最可爱最有趣的一个,可以同佩兰
太太和弗勒里埃小姐①相比,不但面貌相象,命运也差不多。这一类的姑娘有本事随心所欲
的迷惑男人。柯拉莉在犹太女人中是最杰出的典型,一张长长的鹅蛋脸,淡黄皮肤带着象牙
色,鲜红的嘴巴赛过石榴,细腻的下巴象杯子的边。眼皮包着火剌剌的黑玉般的瞳子,睫毛
往上翻卷。从眼皮和睫毛底下,不难想象那副懒洋洋的眼神,必要时会闪出沙漠中的火焰。
橄榄色的眼圈上面,弯弯的眉毛很浓。两股紫檀色的头发从中间对分,照着灯火,光艳如
漆;棕色的脑门藏着卓越的思想,仿佛很有才气。其实柯拉莉同多数女演员一样,虽则会讲
一套后台的俏皮话,人并不聪明;虽有应酬的经验,却谈不上什么知识;她的聪明是凭直
觉,心肠好是因为她多情。可是她的滚圆光滑的胳膊,象纺纱的锭子般的手指,黄澄澄的肩
膀,象《雅歌》中咏叹的那种胸脯,曲线优美,动作灵活的脖子,穿着红丝袜,长得多漂亮
的大腿,叫人看了目眩神迷,怎么还会追究她的精神生活?这些富于东方诗意的美,被舞台
上流行的西班牙装束衬托之下,越发显著了。她系着短裙扭来扭去,把裙子扭出许多淫荡的
皱痕,观众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腰部臀部,乐不可支。吕西安发觉这女的只为他一个人表演,
再也想不起卡缪索,正如楼厅上的野孩子再也不想苹果皮;他把肉欲的爱放在纯洁的爱情之
上,把享受放在爱慕之上,恶魔似的淫欲引起他许多邪念。
  ①佩兰太太和弗勒里埃小姐,十九世纪初期两个美丽的女演员,都是年轻时夭折的。
吕西安暗暗想道:“花天酒地,穷奢极侈的爱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多半在思想中过
活,很少过现实生活。一个人要描绘一切,就应当认识一切。今晚我第一回参加大场面的消
夜,同一般奇奇怪怪的人作乐。前一世纪的大贵族沉湎酒色,留下许多佳话;我为什么不尝
尝那种乐趣呢?就是要移用到真正的爱情中去,也该领教一下交际花和女戏子的爱情,看看
其中有什么快乐,妙处,激动,技巧,奥妙。归根结底,这不是销魂荡魄的诗意吗?两个月
之前,这些女人在我眼中好比有毒龙看守的女神;刚才我还为着佛洛丽纳羡慕卢斯托;眼前
这个比佛洛丽纳更美;她既然有意,我为什么不顺水推舟接受呢?达官贵人不惜拿最珍贵的
东西孝敬她们,博一夕之欢。大使们一进那些魔窟,把昨天明天都忘了。我还没有爱上什么
人,倒比一般王侯还多所顾虑,岂不是傻瓜!”
吕西安再也不想到卡缪索了。对于最可耻的合伙,他曾经向卢斯托表示深恶痛绝,此刻
他也跌进了这个臭沟。吕西安受着热情煽动,听凭自欺欺人的理由勾引,在一片欲海中浮沉。
卢斯托回进包厢,说道:“柯拉莉爱你爱得发疯了。你的相貌比得上希腊最有名的雕
塑,弄得后台个个人神魂颠倒。朋友,你真运气。柯拉莉才十八岁,凭她的姿色不久就能挣
到六万法郎包银。她还挺安分。三年以前被母亲卖了六万法郎,一向很痛苦,只想求幸福。
她进戏院是迫不得已。她恨死她的第一个主子德·玛赛。不久她被花花太岁丢了,总算脱离
苦海,碰上这个忠厚的卡缪索;柯拉莉心里并不喜欢,可是卡缪索象父亲对女儿一般对她,
她也就容忍了,接受他的爱。有人用大笔财产引诱她,她拒绝了,宁可跟着卡缪索,至少不
受折磨。所以她对你还是初恋。噢!她一看见你,心上好象中了一颗子弹;她因为你冷淡,
在更衣室里哭起来,佛洛丽纳才劝她来着。这出戏眼看要砸了,柯拉莉把台词都忘啦;
卡缪索替她谋的竞技剧场的合同没有希望了!……”
吕西安听着这些话,虚荣心满足了,十分得意,说道:“唔?……可怜的姑娘!……真
的,朋友,我一生十八年中遇到的事,还没有一个黄昏遇到的多。”
接着吕西安说出他和德·巴日东太太的恋爱和对夏特莱男爵的仇恨。
“好啊,眼前报纸就缺少一个对头,正好揪住他。这男爵是帝政时代的美男子,此刻又
是政府党,对我们很合式,我在歌剧院常常见到的。至于你那个贵族太太,我也面熟得很,
她常在德·埃斯巴太太包厢出现。你的旧情人活象一块乌贼鱼骨,男爵还在追求她。事情真
巧,斐诺才送信来说,报纸连一份抄本都没有;我们的一个记者,小坏蛋埃克托·曼兰,因
为人家扣除了他稿子上的空白,跟斐诺捣乱。斐诺急坏了,正在赶写一篇攻击歌剧院的稿
子。朋友,这里的剧评你来写,你先听一听,想一想。我到经理室去准备三栏文章,对付你
的冤家和瞧你不起的美人儿,叫他们明天不得安宁!……”
吕西安道:“原来报纸是在这种地方这样编出来的?”
卢斯托回答说:“老是这么回事。我在报馆里十个月,总是晚上八点连一份抄本都没
有。”
印刷业的行话把发排的手稿叫做抄本,大概假定作者只交作品的副稿。也许是拿拉丁文
的copia(意义是丰富)①译作反话,因为报馆里老是闹稿荒!……
卢斯托又道:“最理想是预先编好几期,可是这计划永远实现不了。此刻已经十点,还
一个字都没有。为了把这一期编得精彩,我要去通知韦尔努和拿当,叫他们写一二十条小
品,挖苦一阵议员,部长,枢密大臣克吕佐,必要的话把朋友都放进去。遇到这种情形,便
是糟蹋自己的老子也顾不得了,比如海盗要活命,连抢来的金洋也不能不当做弹药装进大
炮。你的稿子要是写得风趣,就能在斐诺面前站稳脚跟;他给人的情分都从利害关系出发。
除了当铺的收据,根据利害关系的情分也是最好最靠得住的东西。②”
  ①法文中的“抄本”叫做copie,语源便是拉丁文中的copia,意思是丰富,充沛。
②原文中收据和情分(感激一字的转义)是同一个字,故此处用作双关语。
吕西安道:“新闻记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难道一坐到桌子前面,文思就会源源
不绝的来吗?……”
“完全象点灯一般……点到灯尽油于为止。”
卢斯托正推开包厢的门,戏院经理和杜·勃吕埃来了。
剧作者对吕西安说:“先生,让我去代你通知柯拉莉,说你吃过消夜和她同走;要不然
我的戏完啦。可怜的姑娘不知道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这样下去,应当笑的时候她会哭,
应当哭的时候她会笑。台下已经喝倒彩了。你还能挽回局面。
反正是叫你快活,不是受罪。”
吕西安道:“我不习惯同人家平分秋色。”
经理望着杜·勃吕埃说:“这话别告诉她。柯拉莉这孩子的脾气,会把卡缪索轰走的。
金茧号的老板很厚道,每月给柯拉莉两千法郎,还负担全部衣着和鼓掌队的费用。”
吕西安神气俨然的说:“好在你许的愿约束不了我,你先挽回了戏再说吧。”
杜·勃吕埃央告道:“你可千万别冷淡这个可爱的姑娘。”
诗人说:“我懂了,我又要为你的戏写评论,又要对你年轻的女主角装笑脸。行,就这
样吧!”
作者向柯拉莉递了一个暗号,出去了。柯拉莉从此演戏演得很精彩。布斐①那天扮一个
西班牙老法官,第一回显出他演老头儿的本领;他在掌声雷动中出台宣布,说道:“诸位先
生,我们演的这出戏是拉乌尔同德·居尔西②两位先生合编的。”
  ①布斐(1800—1888),法国当时著名的喜剧演员。
②前者是拿当的名字,后者是杜·勃吕埃的笔名。
卢斯托说:“呦!原来拿当也是作者,怪不得他在这里。”
“柯拉莉!柯拉莉!”正厅的观众发狂似的叫喊。
两个商人的包厢中发出打雷般的声音,叫道:“佛洛丽纳!”
接着好几个人喊起来:“佛洛丽纳!柯拉莉!”
幕重新升起,布斐陪两个女演员出来谢幕。玛蒂法和卡缪索各自向台上丢了一个花圈,
柯拉莉捡起她的花圈伸向吕西安。在戏院里的两个钟点,吕西安等于做了一个梦。他一进后
台就开始迷迷糊糊,虽然后台那么丑恶。心地还纯洁的诗人呼吸到一片混乱和肉欲的气息。
肮脏的走道中堆满机关布景,油灯冒着黑烟,似乎有一种腐蚀心灵的瘟疫。那儿的生活既不
清白,也不现实。所有的正经事儿都变了玩笑,所有的荒唐事儿倒象是真的。吕西安好象吃
了麻醉品,最后柯拉莉又使他快活得神魂颠倒。吊灯熄了。只有女招待在场子里搬开小凳,
关上包厢,闹出一片古怪的响声。几十盏脚灯一下子给吹熄了,臭气触鼻。台前的幕高高卷
起,屋梁上放下一盏灯笼。消防队和戏院的工友开始巡查。台上的神仙世界,美女充斥的包
厢,眩目的灯光,富丽堂皇的布景和新装,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寒冷,丑恶,阴暗,空虚,
叫人不堪忍受。
吕西安的惊愕诧异简直无法形容。
卢斯托在台上叫道:“喂,你来吗,老弟?——从包厢里跳上来吧。”
吕西安身子一纵,上了舞台。佛洛丽纳和柯拉莉卸下戏装,裹着大衣,里面穿着普通的
棉袍,帽子上罩着黑纱,好比蝴蝶又变了幼虫。吕西安几乎认不得她们了。
“请你搀着我好不好?”柯拉莉打着哆嗦问。
“好啊,”吕西安回答。他扶着柯拉莉的胳膊,觉得她的心象小鸟一般的乱跳。
柯拉莉偎傍着诗人,好比一只猫又热烈又温柔的靠着主人的腿厮磨,说不出有多么舒服。
她对吕西安说:“啊,我们一同去吃消夜了!”
四个人走出去,看见戏院后门口,神庙沟街上停着两辆街车。卡缪索和他的老丈卡陶已
经在一辆车上等着;柯拉莉请吕西安上去,也让杜·勃吕埃占了一个位置。戏院经理和佛洛
丽纳,玛蒂法,卢斯托同车。
柯拉莉说:“这些街车真要不得!”
杜·勃吕埃说:“为什么你不自备一辆呢?”
“为什么?”柯拉莉口气不大高兴,“我不好意思当着卡陶先生说出来,他的女婿准是
他一手教导的。你想得到吗,卡陶先生人这么矮,年纪这么大,只给弗洛朗蒂纳五百法郎一
月,刚好够她吃饭,住房子,买木屐。德·罗什居德老侯爵①一年有六十万进款,两个月来
口口声声说要送我一辆轿车。我可是演员,不是低三下四的姑娘。”
  ①即《贝阿特丽克丝》中的罗什菲德侯爵。
卡缪索一本正经的说:“小姐,你的车后天就有;只是你从来没向我开口。”
“这也要人家开口吗?怎么,一个人爱一个女人,会让她踩着街上的垃圾,不怕她扭断
腿吗?只有卖衣料的老板才喜欢女人衣角上沾上泥浆。”
这些牢骚叫卡缪索听着好不难受。柯拉莉一边说一边碰到吕西安的腿,趁势把自己的腿
靠上去,还抓起他的手握着。她不出声了,好象一心一意体味着无穷的快乐。对于这一类可
怜虫,这种快乐等于把一切过去的悲伤和不幸都补偿了,在心中引起一股诗意,那是别的妇
女体会不到的,因为她们运气好,不曾有过这些强烈的对比。
杜·勃吕埃对柯拉莉说:“最后你演得和马尔斯小姐一样好。”
卡缪索说:“是啊,小姐开场好象心里有疙瘩;可是从第二幕后半段起,她把人迷住
了。你的戏成功一半是靠小姐。”
杜·勃吕埃说:“小姐的成功一半也靠我。”
“你们都在抢别人的功劳,”柯拉莉说话的声音不大自然。
车子经过一段黑洞洞的街道,柯拉莉把嘴唇凑着吕西安的手亲了一下,掉了几滴眼泪在
他手上。吕西安感动得不得了。交际花动了感情会这样谦卑,精神的伟大可以说胜过天使。
杜·勃吕埃对吕西安说:“先生写起剧评来,正好为我们的柯拉莉写一段好文章。”
卡缪索道:“噢!请你帮帮忙,我永远感激不尽,”他的声音完全是恳求吕西安。
气恼的柯拉莉说道:“别干涉先生的自由,他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卡缪索,我要你买
车,不要你买人家的夸奖。”
吕西安客客气气回答:“我的赞美用不着你破费。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写过一个字,不知
道报界的作风,我为你破题儿第一遭动笔……”
杜·勃吕埃道:“那才妙呢。”
小老头卡陶说:“邦迪街到了。”他被柯拉莉抢白了几句,狼狈得很。
柯拉莉趁大家下去,车厢里只有她和吕西安两个人的时候,说道:“你为我第一次动
笔,我为你第一次动情。”
  
幻灭
十七 小报是怎么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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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拉莉到佛洛丽纳房中穿扮,她的衣衫早就派人送来。商人有了钱要享福,在女戏子或
情妇家摆阔的场面,吕西安还没见识过。虽然玛蒂法的家业比不上他的朋友卡缪索,气派不
大,已经使吕西安看着惊奇。餐厅的装修很精致,糊壁的绿呢嵌着黄澄澄的帽钉,点着漂亮
的灯,花架上供满鲜花。客厅糊的是棕色镶边的黄绸,摆着时行的家具,有托米尔出品的吊
灯,有波斯图案的地毯。座钟,烛台,壁炉用具,没有一样不美观大方。屋内的装修,玛蒂
法都托青年建筑师葛兰杜代办;他正在替玛蒂法盖住宅,知道这套房间的用途,也就格外用
心。玛蒂法到底是做买卖的,动用每样东西都小心冀翼,仿佛账单上的数字老在眼前,他看
待奢华的陈设有如珍贵的首饰拿到了匣子外面,多少有点冒险。
卡陶老头的眼神表示他心里想:“看来我也不能不替弗洛朗蒂纳布置这样一所屋子。”
吕西安忽然明白,为什么卢斯托不在乎平时住的破烂房间。这些宴会和这些漂亮东西,
事实上都归艾蒂安享受。无怪他摆着一副主人翁面孔,站在壁炉架前面和戏院经理交谈,经
理正在恭维杜·勃吕埃。
斐诺进来嚷道:“稿子!稿子!报馆里一个字都没有。我的文章已经在排字工人手里,
马上排完啦。”
艾蒂安道:“我们才到。佛洛丽纳的小客厅里有桌子,有火;只要玛蒂法先生给我们纸
张墨水,趁佛洛丽纳和柯拉莉穿扮的时候,我们的文章就好赶出来。”
卡陶,卡缪索,玛蒂法,一齐离开客厅去拿笔和小刀,①替两位作家张罗文房用具。当
年最漂亮的一个舞女蒂丽娅,急急忙忙走进来对斐诺说:
  ①鹅毛管的笔需要用小刀常常修削。
“亲爱的,你要他们订一百份报,他们同意了;不用经理室开支,全部由歌唱队,乐
队,舞蹈队分摊。你的报真有趣,个个人爱看。你要的包厢也给你了;这是第一季的订报
费,”
蒂丽娅递给斐诺两张钞票。“你可别跟我捣蛋啦!”
斐诺嚷道:“糟糕。我骂歌剧院的稿子不能不抽掉,这一期的头条文章又落空了……”
勃龙代带着克洛德·维尼翁,后面还有拿当和韦尔努,跟着蒂丽娅进来。勃龙代说道:
“拉伊斯①,你这个身段美极了!小宝贝,你非得和我们一块儿吃消夜,要不我掐死你这个
花蝴蝶。你是跳舞的,这儿没有人和你竞争。至于漂亮,你们都聪明得很,不会当众吃醋
的。”
  ①拉伊斯,公元前五世纪时希腊名妓。
斐诺叫道:“喂,朋友们,杜·勃吕埃,拿当,勃龙代,救救我吧。我还缺五栏稿子。”
吕西安道:“我的剧评可以写两栏。”
卢斯托道:“我的题材占一栏。”
“那么,拿当,韦尔努,杜·勃吕埃,还剩两栏俏皮文章归你们负责。勃龙代替我第一
版写两小栏。我马上赶往印刷所。蒂丽娅,幸亏你是坐自己的车来的。”
蒂丽娅说:“对,可是车上还有雷托雷公爵和德国公使。”
拿当说:“就请公使和公爵一齐来吃消夜吧。”
勃龙代说:“德国人酒量都不错,也喜欢听人议论,咱们尽量和他说些放肆的话,让他
去报告他的宫廷。”
斐诺说:“你们中间哪一个正经一些,能下去跟德国公使打交道?杜·勃吕埃,你是个
小官儿,你搀着蒂丽娅一块儿下楼,去请德·雷托雷公爵和公使。呃,我的天!蒂丽娅今晚
多漂亮!……”
“咱们一共是十三个了!”玛蒂法说着,脸色都变了。①
  ①耶稣被捕前夕,和十二门徒一同吃晚饭(所谓“最后之晚餐”);故西俗迷信忌十三人同桌。
“不是十三,是十四,”弗洛朗蒂纳闯进来说,“我要监视卡陶大爷。”
卢斯托道:“再说,勃龙代还带着克洛德·维尼翁呢。”
勃龙代端起一个墨水缸说:“我是带他来喝酒的。”又对拿当和韦尔努道:“今晚有五
十六瓶酒,咱们非卖力不可。别忘了鼓动杜·勃吕埃,他专写轻松的喜剧,嘴皮刻薄,一定
要他来些俏皮话。”
吕西安极想在这些出众的人物面前显显本领,伏在佛洛丽纳小客室内一张圆桌上,凑着
玛蒂法点的几支粉红蜡烛,写出他的第一篇稿子。
全景剧场
  三幕杂剧《法官受窘记》第一次上演——佛洛丽纳小姐和柯拉莉小姐初次登台——
布斐台上的人进来,出去,七嘴八舌,来来往往,东寻西找,一无所得,乱烘烘闹成一片。
法官不见了女儿,找到了小帽子;小帽子戴在法官头上不合适,大概是贼的。贼在哪儿?大
家进来,出去,七嘴八舌,来来往往,上天下地的找。临了法官找到一个男人,却没有女
儿;找到了女儿,却没有男人。法官满意了,观众不满意。台上静下来,法官打算盘问男
人,坐在法官的大靠椅上,整理他法官的衣袖。世界上只有西班牙法官才有那种大袖子,脖
子里裹着羊肠领。在巴黎的舞台上,光是羊肠领就代表半个西班牙法官。踅着小步,害肺气
肿的老法官,原来是青年演员布斐,波蒂埃的继承人,扮老人惟妙惟肖,连最老的老头儿看
了也笑痛肚子。光秃的脑袋,发抖的声音,皆隆特①式的身体,瘦小的大腿:扮一百个老人
也绰乎有余。这青年演员老得厉害,老得可怕,大家惟恐他的老态象瘟疫一般传染。他演的
法官可真妙!笑容慌张得可爱!做的糊涂事儿重要无比!庄严的态度愚蠢透顶!迟疑得真有
道理!这家伙知道很清楚,天下事都可真可假。他有资格在立宪政体之下做一个大臣!法官
问一句,陌生人反问一句;布斐的审问变了回答,法官的问话说明了剧情。这一幕滑稽突
梯,大有莫里哀风味,满场的观众都乐开了。剧中人好象意见一致了;我可没法告诉你们哪
些事分明,哪些事糊涂。法官的女儿站在面前,是个地道的安达卢西亚女子,西班牙女子,
长着西班牙眼睛,西班牙皮色,西班牙腰身,走路是西班牙式,从头到脚都是西班牙味儿:
吊袜带上拴着短刀,心中充满爱情,胸口的缎带上挂着十字架。一幕完了,有人问我戏怎么
样,我回答说:——我只看见绿头绿跟的红袜子,脚只有这么一点儿,套着漆皮鞋,美丽的
大腿在安达卢西亚找不出第二双!啊!这个法官的小姐叫你看了馋涎欲滴,恨不得跳上台去
把你穷小子的茅屋和热呼呼的心献给她,或者送她三万法郎进款,写文章歌颂。这安达卢西
亚姑娘是巴黎最漂亮的女演员,芳名柯拉莉,能做伯爵夫人,也能做风骚的女工。到底扮哪
个角色更好,我也说不上。反正她演什么象什么,天生的全才,对一个大街上的女演员,还
有什么更好的话可赞美?
  ①法国古典喜剧中常出现的古板的小老头。
第二幕出现一个巴黎的西班牙女人,脸蛋象宝石上的浮雕,眼睛杀气腾腾。这一下轮到
我来打听她的来历了。据说她是从后台来的,名叫佛洛丽纳小姐;我可不信,看她动作多泼
辣,爱情多热烈!正好同法官的女儿见个高下。丈夫是阿勒玛维华①式的贵族,他那块料,
扮大街上几百个贵人都行。佛洛丽纳没有绿头绿跟的红袜子,没有漆皮鞋,可是有西班牙式
的披肩,一块轻纱裹在身上多有样,她本来是贵夫人嘛!她叫你看到母老虎能变做猫咪。两
个西班牙妇女舌剑唇枪,你一句,我一句,一听就知道是争风吃醋。一切快解决了,不料法
官糊涂,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拿火把的,跟班的,狡猾的仆役,财主,绅士,法官,小
姐,太太,再开始寻找,来来往往,到处乱转。剧情又复杂起来;我管不了剧情,只是被两
个女的,嫉妒的佛洛丽纳和得意的柯拉莉,把我卷进她们的裙子,披肩,用她们的小脚踩着
我的眼睛。
  ①阿勒玛维华,博马舍喜剧《塞维勒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姻》中的主要角色
之一,是个风流多情的贵族。
好容易挨到第三幕,我没有闹出事来惹警察长干涉,也不曾叫看客觉得我伤风败俗,足
见公众的和宗教的道德很有力量。可笑我们的国会对这些问题操心得厉害,仿佛法国到了人
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地步。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有个男人爱上两个女人,而两个女人并不
爱他,或者是两个女的爱他,而他并不爱两个女的;那男人不喜欢法官,或者是法官不喜欢
那男人。那男的可是恪守本分的贵族,的确心有所爱,不是爱他自己就是爱上帝,因为他后
来出家做了修士。诸位欲知详情,快去全景剧场。你们看了上文已经知道,第一回去应当见
识一下绿头绿跟的红袜子,前程远大的小脚,眼睛漏出来的光象一道阳光;乔装安达卢西亚
姑娘的巴黎女子,乔装巴黎女子的安达卢西亚姑娘,多么聪明伶俐,也该领教一番。第二回
去应当欣赏戏文,那老头儿会把你笑死,那多情的贵人会叫你痛哭流涕。戏剧在这两点上都
成功了。作者编这本戏听说还请一个大诗人合作,利用两位动了爱情的姑娘使作品成功。池
子里的看客如醉若狂,差点儿乐死了。两个姑娘的大腿似乎比作者更有魔力。不过两个争风
的妇女走开了,剧中的对话照样风趣十足,可见戏文着实精彩。台上报出作者姓名,鼓掌的
声音害得戏院的建筑师提心吊胆,惟恐屋子震倒;作者德·居尔西先生却若无其事,他听惯
维苏威火山在大吊灯底下沸腾。两个女主角还跳一只塞维利亚的包列罗舞,当年参加宗教会
议的神甫们——最爱看,今日的检查官也批准了,虽则姿势淫荡,不无危险。仅仅这场舞蹈
就能吸引一切人老心不老的老人;我有句话奉劝他们,就是手眼镜务必擦得干净。
吕西安写出这篇手法新颖,风格独特,在报刊文字中别开生面的稿子,同时卢斯托也写
了一篇所谓风俗小品,题目叫《过时的美男子》,开头是这样的:
  帝政时代的美男子总是细挑身材,筋骨很好,经常束腰,得过荣誉勋位勋章,姓什
么波特莱之类。帝国的男爵现在为了讨好王室,在姓氏之前加上一个·杜字,叫做杜·波特
莱;万一遇到革命,仍旧可以回复本姓,叫做包波特莱。他的姓是骑墙派,做人也是骑墙
派:早年在某公主的闺房中当过风流的听差,又得宠,又得力,公主的兄长我不便道出姓名
来;如今男爵又在圣日耳曼区结交权贵。杜·波特莱一方面否认替帝国的公主出过力,一方
面向他亲密的女施主高唱情歌……
这种人身攻击的小品当时很流行,内容荒谬,以后却大有进步,特别是《费加罗报》贡
献最大。夏特莱男爵正在追求德·巴日东太太;作者用乌贼鱼骨跟德·巴日东太太作了一个
滑稽的比较,读者用不着认识讽刺的对象也觉得好玩。夏特莱被卢斯托出做鹭鸶,说他衔着
乌贼鱼骨吞不下去,掉在地下碎做三段,叫人看了忍俊不禁。这场玩笑写成几篇稿子登出
来,在圣日耳曼区闹得沸沸扬扬,也是促成取缔新闻法案的原因之一。过了一小时,勃龙
代,卢斯托,吕西安,回进客厅。德·雷托雷公爵,德国公使,四个女的,三个商人,戏院
经理,斐诺,三位作家,都在客厅里谈天。一个头戴纸帽的学徒跑来催稿。
他说:“稿子再不送去,工人要走了。”
斐诺说:“我给你十法郎,你拿去给他们,要他们等着。”
“先生,他们有了钱喝得烂醉,报纸完啦!”
斐诺说:“这小孩儿这样世故,叫我害怕。”
德国公使正在预言那小厮将来一定大有出息,三位作家进来了。勃龙代念了一篇攻击浪
漫派的俏皮文章。卢斯托的稿子叫大家听着直乐。德·雷托雷公爵劝作者间接捧一两句
德·埃斯巴太太,免得圣日耳曼区的贵族过分生气。
斐诺问吕西安:“那么你呢?把你写的念给我们听听。”
吕西安战战兢兢念完了,客厅里掌声雷动。两个女演员拥抱新出道的作家,他被三个商
人紧紧搂着,险些儿透不过气来;杜·勃吕埃含着眼泪和他握手,戏院经理约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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