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交际花盛衰记

_3 巴尔扎克 (法)
“在这样的年龄就循规蹈矩,那是自找麻烦。他已经没有勇气,成了靠年金过活的
人了。”纳当说。
“噢,他呀,以后一直会当大老爷的。他脑子里总有一些高明的点子,使他能比很
多所谓拔尖的人高出一筹。”拉斯蒂涅克回答道。
这时候,那些记者,花花公子,游手好闲者,所有的人都像马贩子端详一匹将要出
售的马一样,端详他们打赌的有趣的对象。这些熟知巴黎糜烂生活的鉴赏家,个个智力
超群,人人都有不同的头衔;他们既受腐蚀,也腐蚀别人,每个人都怀着狂热的野心,
惯于假设一切,猜测一切;他们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一个戴假面的女子,只有他们才能
辨认出这个女子是谁。只有他们,还有几个歌剧院舞会的常客,才能从丧服似的黑色长
外衣底部,从风帽下面,从使妇女全然变样的下垂的披肩式大翻领下面,辨认出丰满的
体形、举止和步态的特点,腰肢扭动的方式,头上的饰物,那些在一般人眼里最不易察
觉,而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容易发现的东西。虽然有这层外表笨重的外装,他们仍然能辨
认出最令人兴奋的状貌,一个被真正的爱情所激动的女子在人们眼前呈现的状貌。不管
她是“电鳐”,还是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或是德·赛里奇夫人,不管是处在社会
阶梯的最低一级还是最高一级,这女人是个令人赞叹的尤物,照亮幸福梦境的闪电。不
管是这些老化的青年,还是年轻的老人,都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感受,以至都妒忌吕西
安拥有这种能把一个女子变成仙女的至高无上的特权。这个戴假面的女子就在那里,就
像跟吕西安单独相处一样。对她来说,这一万个人,这滞重的尘土飞扬的环境都已不复
存在,对,她处在爱神的天穹之下,犹如拉斐尔画笔下的圣母处在椭圆形的金网之下。
她丝毫感觉不到肘臂的碰撞,火焰般的目光从假面上两个窟窿里射出来,与吕西安的目
光汇合在一起,连她身躯的摆动好像也以他男友的动作为准。一个钟情女子周围闪耀着
的并使她从所有女子中间显露出来的这种光焰从何而来呢?那种似乎改变了重力法则的
空气中的精灵般的轻盈,又是怎样产生的呢?是灵魂在出窍么?幸福是否有物理效能呢?
从黑色长袍内透露出一个童贞少女的天真无邪,透露出孩童的妩媚。这两个人虽然彼此
分离着,在向前行走,却很像那些由最巧妙的雕塑家将其优雅地搂抱在一起的弗洛尔◎
和泽菲尔◎的雕像群。但是吕西安和他的美丽的穿长袍的女子更要胜过雕像,胜过最高
超的艺术,他们使人想起乔凡尼·贝利尼◎画笔下仿照圣母形象描绘的那些掌管花鸟的
天使。吕西安和这位女子属于奇想中的事物,高于艺术,就像原因高于结果一样。
  ◎弗洛尔,罗马神话中的花神。
◎泽菲尔,希腊神话中的西风神。
◎乔凡尼·贝利尼(约一四三○—一五一六),意大利画家。
当这个女子不假思索地走到这伙人跟前时,比西沃喊起来:“艾丝苔?”像一个人
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宇那样,这个不幸的女子猛然回头,辨认出了这个嘲弄人的家伙。
她于是低下头,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阵大笑随之哄然而起。这伙人
便消散到人群中,犹如一群受惊的田鼠,从大路边上钻回自己的洞穴去了。只有拉斯蒂
涅克没有远离他应呆的地方,这是为了不显示自己回避吕西安的炯炯目光。他在这里能
观赏到两个人的痛苦,他们虽然被假面掩这着,却显出同样是深深的痛苦,首先是“电
鳐”,她垂头丧气,就像遭了雷电袭击;其次是那个不可捉摸的假面人,那伙人中唯有
他留了下来。艾丝苔浑身瘫软,双膝都弯曲了。这时她向吕西安耳边说了一句话,吕西
安便搀扶着她,两人匆匆离开了。拉斯蒂涅克注视着这标致的一对,陷入了沉思。
“她这个‘电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一个阴郁的声音问他,这声音直抵他的
心底,因为它不再是装腔作势的。
“确实是他,他又一次脱身了……”拉斯蒂涅克自言自语说。
“住嘴,否则我宰了你。”假面人用另一种声音回答,“我对你感到满意,你信守
了诺言,因此你又多了一个帮手。你今后必须像哑巴一样保持沉默。但是闭嘴以前,得
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这样,这个姑娘是那样迷人,简直可以把拿破仑皇帝吸引住。她也许能迷住最
难诱惑的人:那就是你!”拉斯蒂涅克边回答边向外走去。
“等一会儿。”假面人说,“我要让你看看我,你大概在任何地方都从来没有见过
我。”
这个人摘去假面。拉斯蒂涅克一时感到茫然:他从前在伏盖家认识了这个丑陋的人
物,现在在他身上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魔鬼让你换了一个人,但眼睛变化还不大,仍然不能让人忘记。”拉斯蒂涅克对
他说。
那只铁腕又扼住了拉斯蒂涅克的胳膊,叮嘱他永远不许向外透露。
凌晨三点钟,德·吕卜尔克斯和斐诺发现服饰漂亮的拉斯蒂涅克还在原地,靠在一
根柱子上,那是可怕的假面人离开时把他留在那里的。拉斯蒂涅克向自己作了忏悔:他
既是神甫,又是仟悔者;即是法官,又是被告。他让别人拉走,吃了饭,回家后极度忧
郁,沉默寡言。
朗格拉德街以及邻近的几条街使王宫和里伏利街大煞风景。老巴黎的垃圾积成一堆
堆小山,山上过去有过风磨。这个地区是巴黎最光彩夺目的街区之一,它还将长期保留
那些小山遗留下来的污秽。
这些狭窄、阴暗、泥泞的街道里,开设着一些外表简陋的工厂。到了晚上,它们呈
现出神秘而充满强烈对照的面貌。圣奥诺雷街,纳佛德帕蒂尚街,黎希留街,人流如潮,
熙熙攘攘,制造业、服装和各种工艺精品,五光十色,任何一个对夜巴黎完全陌生的人,
从这些光华四射,直映天穹的地方走来,一进入周围这些蜘网般的小街,就会立刻产生
一种凄凉恐惧的心情。瓦斯灯明亮的光流过后便是浓重的黑影。远处有一盏昏暗的街灯,
发出模模糊糊摇曳不定的光,照不到某些黑糊糊的死巷。过路的行人稀少,步履匆匆。
店铺已经打烊,还在开门营业的也很不像样:一家肮脏而没有灯光的下等咖啡馆,还有
一家卖花露水的内衣店。你的肩膀会感到一阵有损健康的潮湿而寒冷的重压。过往车辆
很少。有些角落阴森可怕,其中有朗格拉德街,圣纪尧姆通道的出口以及几个街的拐角。
市政府对清洗这个大麻风病院仍然无能为力,因为娼妓早已在这里扎下了大本营。让这
些小街保留它们的淫秽景象,对巴黎这个天地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人们在白天经过这
些街道时,无法想象到了晚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到了夜晚,那些不属于任何阶层的稀奇
古怪的人在这里逛来逛去,白生生的半裸人影在墙前晃动,影子都有了生命。墙和行人
之间,悄悄地穿行着盛装的女子,她们边走边说着话。一些微微启开的门里发出响亮的
笑声。传到耳边的都是拉伯雷所谓的解冻的语言。街道铺路石中间迸发出陈腐的音调。
这声音并不模糊,它标志某种含意:如果是嘶哑的,那还是人的声音;如果与歌声相似,
那就完全没有人的味儿,而是接近哨声了。经常可以听到口哨声。最后,是靴跟的难以
名状的挑动和嘲弄味儿。这一切令人头晕目眩。在这里,气候条件已发生了变化:冬天
感到热,夏天感到冷。但是,不管什么天气,这奇异的大自然总是给人们提供同一个景
象。柏林人霍夫曼笔下的荒诞世界就在这里。一些隘口通向纯洁的街道,那里有行人,
商店和油灯,最有数学头脑的收银员从那边穿过这些隘口来到这里,就再也感觉不到任
何真实的东西了。
昔日王后和国王管理妓女并没有什么顾虑,当今衙门或政界再也不敢面对这些都城
的脓疮,它们比那些王后和国王更加倔傲或羞怯。当然,由于时代的变迁,管理措施也
应改变。涉及个人和他们自由的措施是个棘手的间题,不过,对于纯物质的构成物,如
空气、光亮和场地,人们也许应该宽容和放手些。伦理学家、艺术家和贤明的行政人员
对过去的王宫木廊商场一定会惋惜不已,那里养着那些羔羊◎,闲逛的人走到哪里,她
们也一定会跟到哪里;但是,如果她们在哪里,闲逛的人也去哪里,这不更好吗?后来
又怎么样了呢?如今,那些大街最璀璨夺目的地段,那令人着迷的闲逛场所,晚上已禁
止家里人去那里了。警察局没能利用某些小巷在这方面提供的财源来修一修公共道路。
  ◎指妓女。
歌剧院舞会上那个被一句话击得瘫软的女子,近一两个月来就住在朗格拉德街的一
所外表丑陋的房子里。这房子连着一幢巨大建筑的围墙,石灰剥落,里面不深,但很高,
从街上采光,很像一个鹦鹉架。房子的每一层有一个两居室的套间,上下有一列狭窄的
楼梯,紧靠墙壁,从位于一侧的窗子透进光亮。窗子外边可以看到楼梯的扶手。每一层
楼梯口的标志是一个污水槽,这是巴黎最令人憎恶的特点之一。店铺,还有底层与二楼
之间的中二楼,当时属于一个马口铁器具商。房东住在二层,其他四层由一些轻挑但十
分体面的缝纫女工占用。由于租用建筑得如此奇特、地段又这样合适的房子十分困难,
这些女工必须争取房东和门房的重视和好感。这个区域有大量这类房屋,商业上派不上
用场,只能经营那些不稳定的难以启齿或缺乏尊严的行业。这个街区的用途由此得到了
解释。
看门的女人于清晨二点钟看见艾丝苔小姐奄奄一息地被一个男青年送回来。下午三
点钟,她刚刚跟住在上一层的一个缝纫女工商议一些事情,那女工要去某个寻欢作乐的
场所,上车前向看门的女人表示,她对艾丝苔不大放心,因为没有听见她的动静,也许
还在睡觉,但这种睡法似乎有点儿可疑。艾丝苔小姐住在五层,门房里只有那个看门的
女人,她因无法去那里了解情况而感到不安。她于是决定叫马口铁器商的儿子看守她的
门房,那是一个位于中二楼墙的凹处类似壁龛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马车停靠
到了门口。车里出来一个男人,从头到脚裹着一件技风,那意图显然是想掩盖他的礼服
或身份。他提出要见艾丝苔小姐。看门人于是完全放心了。那女子关在屋里,没有任何
动静,似乎很说明问题。来客登上门房上方的台阶时,看门人注意到他的鞋上饰有银带
扣,她还确信见到了教士长袍腰带上的黑色穗子。她下楼去询间车夫。车夫闭口不作回
答。看门人心里更明白了几分。
教士敲门。没有任何回答,只听到轻微的叹息声。他用肩头撞开门,也许是慈善心
给了他这样的力气,如果不是他,那就只有常干这种事的人才有这样的劲头。他急忙走
进第二个房间,看见可怜的艾丝苔双手合十,跪在彩色石膏圣母像前,更确切地说,是
自己跌倒在地上了。这个轻佻的女子正在咽气。一个已经燃尽的煤炉可以说明这个可怕
的早晨所发生的事故。她的风帽和长外衣的披肩扔在地上。床铺并不零乱。这个可怜的
姑娘心中受了致命的创伤,从歌剧院回来后可能已经作好了一切安排。烛台的托盘里盛
着蜡油,一根烛芯凝固在蜡油里,这说明艾丝苔是何等全神贯注地进行了她的最后思考。
一方手帕浸透了泪水,证明玛德莱娜◎的真诚的绝望,她倒在地上的古典式姿势正是不
信教的神女的姿势。这彻底的悔恨引起教士微微一笑。艾丝苔不擅长寻死,她的房门还
敞开着,她没有考虑到,有了两间房子的空气,就要有更多的煤气才能使人窒息。屋内
的气体只能熏得她昏迷过去。楼梯上进来的新鲜空气使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痛苦。教士
站在那里,陷入了忧郁的沉思,并没有被姑娘天仙般的美貌所触动。他注意观察她最初
几下动作,好像在凝视某个动物。他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躯体移向几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表面上显得无动于衷。他看了看这房间的家具,一块蹩脚的地毯破得露出了织纹,已经
盖不严被磨损的冰凉的红砖地,一张老式油漆小木床,上面铺着带有红色玫瑰花图案的
黄色平纹布床罩;一张孤零零的沙发,两把椅子,也是木制油漆的,罩着同样的平纹布,
窗帘也用这种布制成。灰底小花的壁纸因年代久远而已经变黑,上面沾满了油腻。一张
桃花心本缝纫桌。壁炉上堆满了劣质厨房用具。两捆已经用过的粗柴。石砌窗台上零乱
地放着几粒玻璃珠子,与一些首饰和剪刀混在一起。一个弄脏的线团,几只洒过香水的
白色手套,一顶扔在水罐上的漂亮帽子,一条泰尔诺披巾堵着窗子,一件艳丽的长裙挂
在一个钉子上,一张小长沙发,光秃秃的,没有坐垫,一些破旧而难看的木底鞋,小巧
的皮鞋,能使王后都羡慕的高统靴,一些有缺口的普通瓷盘,盘里还留有最后一餐饭的
剩余物品,还有一些白钢制的餐具,也就是巴黎穷人的银餐具;一个小筐里装满了土豆
和待洗的内衣,上面放着一顶鲜艳的薄纱便帽;一个质量很差的带镜子的衣柜敞着门,
里边空空荡荡,可以看到衣柜搁板上有一些当票。这就是悲哀和欢乐,贫穷和富裕的物
件的总和,看后令人产生强烈的印象。
  ◎玛德莱娜:《圣经》中被耶稣改宗的女罪人,此处喻海罪的风尘女艾丝苔。
这破碎什物中残留的豪华,这个如此适合于姑娘的放荡生活的家,这个倒卧在零乱
衣物中的姑娘,她好像死在断裂的车辕下的一匹马,而这匹马还配着鞍辔,还绑着缰绳。
这奇特的景象是否引起教士深思?他心里是否在想,这个迷途的女子能在这样的困顿中
接受一个富家子弟的爱情,至少她是没有私心的。他是否把房间物件的凌乱归咎于生活
的放荡?他是否动了恻隐之心,是否感到了恐惧?他是否萌动了慈善之心?谁见了他这
样两臂交叉,眉头紧蹙,嘴唇颤动,目光尖刻,都会认为他怀着一腔凄楚怨恨的感情,
内心充满相互矛盾的思虑,酝酿着阴险可怖的计划。一个漂亮丰满的乳房几乎压在弯曲
的上身下面;由于垂死者用力蜷缩,匍伏在地的美人的动人体形从黑色裙子下显露出来。
当然,教士对这些都是无动于衷的。姑娘的头部已经下垂,从后面看去,呈现在眼前的
是白皙、柔软和富于弹性的颈背,充分发育的美丽赤裸的双肩,这些也没有使他动心。
他没有把艾丝苔扶起来,他似乎也没有听见标志人苏醒过来的那种令人心碎的呼吸声。
直到姑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和向他射出一道骇人的目光,他才将她扶起来,并抱到床
上去。他抱起她轻而易举,说明他臂力过人。
“吕西安!”她喃喃地说。
“爱情回来了,女人不远了。”教士痛苦地说。
这时,这个巴黎糜烂生活的受害者瞧见了她的解救者的道袍。她带着孩子抓住向往
已久的东西时发出的笑容,说:“这么说,如果不跟上帝重归于好,我是不会死的了。”
“你可以补赎你的罪过,”教士说,一边在她前额上洒了一点儿水,并从一个角落
找了一瓶醋让她闻。
“我觉得生命不但没有抛弃我,而且在向我迎面扑来。”她接受了教士的照料,用
十分自然的手势向他表示感激,然后这样说。
这令人愉悦的表意动作能完美地说明这个奇特的姑娘的绰号。美惠女神可能也是用
这样的手法来诱惑人的。
“你感到好一点了吗?”教士问,一边给她喝一杯糖水。
这个男人似乎很熟悉这些奇异的家用器物,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就像在自己
家里一样。这种到每个地方就像到自己家一样的特权,只有国王、妓女和强盗才有。
“等你完全好了,”这个奇怪的教士停顿片刻又说,“你跟我讲讲,什么原因促使
你犯下这最后的罪行,这已经开始的自杀。”
“这件事很简单,神甫。”她回答说,“三个月前,我在我的出生地过着放纵的生
活。我从前是最低贱最卑鄙的女人,现在,我仅仅是所有女人中最最不幸的女人。请允
许我在你面前不提我可怜的母亲,她是被人谋杀的……”
“是被一名船长,在一幢可疑的房子里。”教士打断悔罪者的话,说,“我了解你
的出身。我知道,你们女性中如果有哪个过不体面生活的人能够得到宽恕的话,那就是
你,因为你没有良好的榜样。”
“哎!我没有受过洗礼,也没有受过任何宗教教育。”
“一切都还可以弥补,”教士接着说,“只要你的信仰,你的悔改是真诚的,没有
不可告人的想法。”
“我的心里只有吕西安和上帝。”她说,显出动人的天真和单纯。
“你本该说上帝和吕西安。”教士微笑着纠正她,“你提醒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你
把这个年轻人的事毫不遗漏地统统讲给我听吧。”
“您是为他而来的吗?”她问,那爱恋的表情,换上其他任何教士,都会被感动的。
“不。”他回答说,“人们关心的,不是你的死,而是你的生。好了,向我说说你
们的关系吧。”
“一句话就够了。”她说。
可怜的姑娘听到教士生硬的口气,浑身发颤。但是,她作为女人,很久以来,已经
对粗暴言行不再感到吃惊了。
“吕西安就是吕西安。”她接着说,“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青年,活着的人中最好
的人。如果您认识他,您一定觉得我爱上他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偶然遇上他的,那是三
个月以前在圣马丁门。我当时有个外出的日子,因为我在梅纳尔迪夫人家做事,每周有
一天可以外出,我就到圣马丁门去了。第二天,您一定会明白,我没有得到许可便溜出
来了。爱情已经进入了我的心,而且使我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以至从剧院回来时,我
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人。吕西安一点也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我在
哪里做事,而是给了他这个住所的地址,当时是我的一个女友住在这里,她好意将这房
子让给了我。我向您发誓,我的话句句是真的……”
“完全不用发誓。”
“句句说的是真话,不就是起誓么!好,从那天起,我像发疯似地在这房间里做衬
衣,加工费每件二十八个苏,以便靠正大光明的劳动谋生。有一个月,我只吃土豆,以
便规规矩矩地呆着,能配得上吕西安。吕西安爱我,尊重我,把我当作品行端庄的女性
中最贞洁的人。我按规定向警察局作了申报,以恢复我的正当权利。我要受两年的监视。
他们这些人,要把你登记到干坏事的本子上,很快就办好了;而要把你从这个本子上勾
销,那就比什么都难了。我请求上天做的全部事情,就是保佑我的决心不改。到四月份
我就十九岁了,到这个年龄就有办法了。我仿佛感到自己在三个月前刚刚出生……我每
天早上向善良的上帝祈祷,请求上帝不要让吕西安知道我过去的生活。我买了这张你所
看到的圣母像,由于我不会祷文,我就按自己的方式向她祈祷。我不会看书,也不会写
字,我从来没有进过教堂,我只是出于好奇,去看宗教仪式的行列时,见过善良的上帝。”
“那么,你对圣母说些什么呢?”
“我跟她说话,就像跟吕西安说话那样,怀着使他流泪的激情。”
“啊!他哭了?”
“他高兴得哭了。”她激动地说,“可怜的猫咪!我们是那样情投意合,我们只有
一个心灵!他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能抚慰人,心地善良,举止温和……他说他是诗人,
我呀,我说他是上帝……对不起!不过,你们这些教士,你们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再说
也只有我们这些十分了解男人的人才能评估吕西安这样的人。要知道,一个像吕西安这
样的人,就如一个没有过失的女子那样难得;谁遇上了他,只能爱上他: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这样一个男子,必须要配一个相称的女子,我希望配得上吕西安对我的爱。我的
不幸也就从此产生了。昨天在歌剧院,我被一些年轻人认出了。这些人的善心还没有老
虎的慈悲多;我能去跟老虎说理吗?我的天真无邪的面纱掉下了。他们的嘲笑击晕了我
的头脑,撕碎了我的心。您不要以为已经救了我,我还会悲伤而死的。”
“你的天真无邪的面纱?……”教士说,“那么你跟吕西安之间还保持着严格的界
线吗。”
“噢,神甫,您认识他,怎么还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回答说,向他嫣然一笑,
“对一位上帝,是不能抵挡的。”
“不要说亵渎神明的话,”教士说,声调很温和,“没有人能跟上帝类比,过分夸
张对真正的爱情并不相宜,你对你的偶像没有真正和纯洁的爱。如果你感受到了你声称
的变化,你就会获得少女天生就有的美德,你会品尝到贞洁的快乐和廉耻的高尚,这是
少女的两大荣誉。你没有爱他。”
艾丝苔作了一个惊恐的动作,教士看在眼里。这动作丝毫没有触动这位听仟悔的神
甫,他还是那样沉着镇定。
“是的,你爱他,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所陶醉的暂时的逸乐,
而不是为了爱情本身。上帝赋予一个人最令人爱慕的美好的特点,会使人感到那种神圣
的惶惶不安,像你这样占有他,你就不会有这样感受:你有没有想过,你往昔的污浊会
使他堕落?那些糜烂的逸乐生活使你得到了这个下流的光荣绰号,你会用这些去腐蚀一
个孩子?你对待你自己并不专一,毫不慎重,对你一时的激情也是轻率冒失的。”
“一时的?”她抬起眼睛,重复着这几个字。
“那种不是永恒的,不能与所爱的人一直结合到天国的爱情,又能叫它什么呢?”
“啊!我愿意当天主教徒。”她用低沉而激烈的语气大声说。我们的救主要是听见
这话也会宽恕她的。
“一个妓女,没有受过教会洗礼,也没有受过科学洗礼,既不会读书写字,也不会
祈祷,每走一步路,连路上的石头都要起来控告她,她的令人注目的特长仅仅是转瞬即
逝的美貌,这种美貌也许明天就会被一场疾病夺走,难道这样可耻的、堕落的、而且自
知堕落的女人……(如果你愚昧无知和较少钟情,倒还情有可原……)难道说这种将来
一定会自杀,会进地狱的人能做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妻子吗?”
每一句话就是一把刀子,直刺心窝。每说一句话,绝望的姑娘就呜咽得更加悲伤,
涌出更多眼泪。这证明,光明强有力地进入了她的纯洁的头脑,就像进入野蛮人的头脑
一样,也进入了她那终于苏醒的灵魂,进入了她的天性。堕落的生活给这一天性蒙上一
层带有污泥的冰雪,这时候,这层冰雪迎着信仰的阳光融化了。
“为什么我还不死!”她头脑中泉涌般的万千思绪折磨着她,从中得以表述的只有
这个想法。
“我的女儿,”严酷的法官说,“有一种爱,它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而它能含着
幸福的微笑向天使吐露。”
“那是什么样的爱?”
“那是不怀希望的爱,它是在给人以生活的启示,为此树立自我牺牲的原则,希望
追求理想的完美而使一切行动变得崇高的时候出现的。是的,天使赞美这样的爱,这种
爱引导人们认识上帝。不断地自我完美,使自己配得上所爱的人,为他暗暗地作出无数
牺牲,远远地爱着他,一滴一滴地献出自己的鲜血,为他牺牲自己的自尊心,在他面前
不再有傲慢和怒气,留心注意他,直到体察他心中燃烧的强烈的妒火,向他提供他所希
望得到的一切,哪怕损害自己;爱他所爱的东西;眼睛始终望着他,在他不知不觉中注
意着他。你如果有这样的爱情,宗教将会宽恕你。这样的爱情既不违背人间法规,也不
触犯上天戒律,能将人引向与你那肮脏的肉欲道路完全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听到用一句话说出的这可怕的判决(这是什么样的话啊!而且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
出的啊!)艾丝苔满腹疑虑。这疑虑是理所当然的。这句话犹如宣布暴风雨即将来临的
一声雷呜。她望着这位教士。他发现了她内心的震惊。面对这一突如其来迫在眉睫的危
险,最勇敢的人也会因此而经受不住。任何目光都无法看穿这个男人的心中此刻在想着
什么。最无畏的人一见到他的眼睛也会战栗不止,而不会抱什么希望。他的双眼过去是
浅黄色的,就像老虎的眼睛,清贫苦行的生活给这双眼睛蒙上了一层雾障,就像炎夏天
际出现的薄雾:大地灼热,发着光亮,雾霭使大地变得模模糊糊,弥漫着蒸气,几乎让
人看不清楚。一脸西班牙式的庄重,可怕的天花留下的千百个细麻点使他脸上那深深的
皱纹变得丑陋不堪。那皱纹好像破碎的车辙,在太阳灼烤的黄褐色脸膛上犁出一道道深
沟。他那干巴巴的磨损脱落的教士假发与他的长相极不协调,在阳光照耀下黑里泛红。
这样的假发配在他面孔周围,使这张脸显得愈加冷峻。他那运动员一般的上身,老兵的
双手,还有宽阔有力的肩膀,都适宜于中世纪建筑学家装饰意大利某些宫殿的人像柱,
并使人部分地回忆起圣马丁门剧院正面的人像柱。最缺乏洞察力的人也会想到,是最最
狂热的激情或非同寻常的变故才将这个人投入教会的怀抱。当然,只有最离奇的意外打
击才能改变他,如果像他那样的天性也能被改变的话。过着当时被艾丝苔深恶痛绝的那
种生活的女人,已经到了对男子的外形完全无动于衷的地步。她们与今天的文学批评家
十分相似,从某种角度看,文学批评家可以与这些女人相比,也达到了对艺术形式不屑
一顾的程度。文学批评家读了那么多作品,看见那么多作品从他眼前过去,对撰写的书
页是那样熟悉,经历过那么多故事结局,见过那么多悲剧,写过那么多文章而没有说心
里话,为照顾友情或迁就敌意而那样频繁地背叛艺术事业,以致对一切事物感到厌恶,
但却继续在那里品头评足。只有产生奇迹,这样的作家才能写出作品;同样,只有产生
另一种奇迹,纯洁高尚的爱情之花才能在一个妓女心中绽开。这教士似乎是从一幅苏巴
朗◎画中走出来的,他的语气和举止对这个可怜的姑娘显得那样敌对,以致这个并不注
意形式的姑娘认为自己与其说是受人关心的对象,还不如说是某种阴谋的必不可少的角
色。她还分不清出于个人利害的曲意奉承和出于慈善心的热忱,因为确实需要很高的警
觉才能分辨出一个朋友送来的假币。她感到自己好像被摆在一头怪物般的猛禽的利爪之
中,过猛禽已在她上方盘旋多时,现在正向她俯冲下来。她极度恐惧,用惊慌的声调说
出这样的话:“我本以为教士的使命是来安慰我的,可您却是来杀死我!”
  ◎苏巴朗(一五九八—一六六四),西班牙画家,画过许多教士画像。
听到这天真无邪的叫声,教士不禁颤动一下,沉默片刻。他思考一会儿,然后作出
回答。这当儿,如此奇特地聚集到一起的这两个人偷偷地相互对视了一下。教士看透了
姑娘的心思,而姑娘却摸不着教士的头脑。教士无疑放弃了威胁可怜的艾丝苔的某种企
图,重新回到自己最初的想法上。
“我们是医治灵魂的医生,”他用温和的口气说,“我们知道用什么药救治灵魂的
疾病。”
“应当尽量宽恕不幸的人。”艾丝苔说。
她认为自己错怪了人。她滚下床,俯伏在这个男人脚下,极其谦恭地亲吻他的长袍,
然后,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望着他。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了。”她说。
“你听着,我的孩子,你的给人带来不幸的坏名声已使吕西安一家陷人悲哀,人们
有某种理由担心你会把他拖进放荡生活之中,拖进荒唐的世界里……”
“这是真的,是我带他去了舞场,为了使他见识见识。”
“你很美,足以使他想要在众人面前因你而受到喝彩,骄傲地把你展示出来,当作
一匹表演马术的马。他如果只是挥霍金钱,那倒也罢了……但他还花费时间和精力。别
人想为他准备美好的前程,他也将因此而失去兴趣。他本来有朝一日可以当驻外大使在
变得富有,受人羡慕,满身荣光,而现在,他非但无法实现这些,而且要成为一个不贞
女人的情夫,就像众多纨绔子弟把自己的才情淹没在巴黎的污泥浊水中一样。至于你,
虽然一时跻身于风雅圈子,但日后又会重操旧业,因为在你身上完全没有良好教育所赋
予的抵制邪恶和思考未来的能力。你与你女伴们的决裂,不会比与那些今晨在歌剧院羞
辱你的人决裂更深。吕西安的真正朋友都因你诱发他爱情而感到惊慌不安,紧紧地跟踪
着他。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惊恐不安,派我来这里探听你的打算。我的来访将对你
的前途起决定性作用。他们虽然很有权势,能搬开这个年轻人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但他们也很仁慈。你要知道,我的女儿:一个受吕西安所爱的人应当受到他们敬重,就
像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徒喜爱偶尔闪烁出灵光的污泥浊水。我来这里是为了传递善心。但
是,如果我觉得你一身邪恶,厚颜无耻,阴险奸诈,堕落到不可救药,听不进规劝悔改
的话,我也束手无策,只好让他们用愤怒来对付你了。世俗的和政治的解放很不容易获
得,警察局考虑到社会本身利益迟迟不予实施,这也有它的道理。你怀着真心悔改者的
热切感情,讲到希望得到这一解放,我听到了你的话。唔,它就在这里呢,”教士说着
从腰间抽出一张公文纸,“他们昨天看见了你,这张通知书上写的是今天的日期:你瞧,
与吕西安有关的这些人多么有权势。”
艾丝苔一看到这张纸,一种意料不到的幸福使她全身颤抖。她激动得那样情不自禁,
以至唇边绽出了呆滞的笑容,一种类似精神失常者的笑容。教士停止了说话,注视着这
个孩子,想看看堕落的人一旦失去了从堕落本身汲取的那种可怕的力量,重新回到她那
脆弱娇嫩的天性上来以后,是否抵挡得住如此强烈的感受。艾丝苔是个善于迷惑人的妓
女,她会装腔作势。但是,当她重新变得天真无邪,恢复本来面目后,她可能会死去,
就像一个动过手术的盲人一旦被过分强烈的阳光照耀,会再次失明一样。这个男子这时
便彻底看清了人的本性,但是他一动不动,保持着可怕的平静。他是一座冰冷雪白的阿
尔卑斯山,山坡是花岗岩的,傲慢严峻,耸入云天,亘古不变,不过它给人们带来研益。
从本性上说,妓女是一些变化多端的人,她们会无缘无故地从最呆滞的怀疑变成绝对的
信任。从这方面看,她们还不如兽类。她们在一切方面都走极端:追求享乐,陷入绝望,
笃信宗教,抛开宗教,都是如此。她们如果没有在特别高的死亡率中死去,如果没有因
偶然运气而跳出火坑,那么,最后几乎也都发了疯。只有观赏“电鳐”跪在这位教士脚
下的狂喜神情,目睹这女子在疯狂中会走到何种地步,才能深刻了解这可憎的生活是多
么不幸。可怜的姑娘凝视着宣布解放她的这纸公文,那副神态但丁忘了加以描绘,而且
超越了他在《地狱篇》中创造的形象。然而,反应伴随着泪水一起来到。艾丝苔站立起
来,伸开胳膊,抱住这个男人的脖子,脑袋倾偎在他的胸前,在那里洒下泪水,亲吻覆
盖这铁石心肠的粗布衣衫,似乎想看透这颗心。她抓住这个人,在他的双手上吻了多次。
她温情脉脉地抚摩他,流露着圣洁的感激之情。她用各种最亲热的名字叫他,用甜美的
话语千百次地对他说:“把它给我吧!”每次说出的语调都不相同。她用柔情包围他,
用急速的目光望着他,使他来不及进行自卫。最后,她终于平息了他的怒气。教士体会
到这个姑娘的绰号是多么名副其实,他懂得了要抵挡这个迷人女子的诱惑是多么不易。
他突然猜想起吕西安的爱情,明白该是什么诱惑了诗人。这样的激情,除了千百种诱惑
力以外,还隐藏着一个尖尖的钓钩,这钓钩尤其会扎在艺术家高尚的心灵里。这种激情
一般人看来难以理解,而用从事创作的人对理想美的渴求来看,就能得到完满的解释。
这与承担使命将罪人引回柔情上去的天使不是有点相似吗?荡涤这样一个人心灵上的罪
恶,难道不是创作吗?使精神美与形体美协调一致,这是何等令人向往!如果能做到这
一点,这是多么引以自豪的快乐!除了爱情,没有其他途径能实现这一点,这是多么美
好的差使!而且这种结合,早有亚里斯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阿西比亚得、塞特居
斯和庞培◎为先例。它在常人眼里显得那样大逆不道,而正是这种结合所蕴含的情感促
使路易十四修建凡尔赛宫,正是这种情感把男人们投进那些导致倾家荡产的举动中去:
把沼泽地的疫气变成活水环抱的·团清香;如德·贡蒂亲王在努瓦泰尔小山顶上开凿湖
泊;或者如包税人贝尔日莱把卡桑改造成瑞士的风景区◎。总之,这是艺术闯进了道德
领域。
  ◎亚里斯多德是赫尔皮莉斯的情人(他的儿子尼科马克的母亲);苏格拉底是阿丝
帕西的情人;柏拉图是拉丝特尼的情人;阿西比亚得有好几个女友,其中有蒂曼德尔和
拉伊丝;塞特居斯是公元前一世纪上半叶富裕和有影响的罗马人,是普莱西亚的情人;
庞培是弗洛拉的情人。
◎贝尔日莱是个金融家。一七八○年,他获得了以人工湖著称的努瓦泰尔领地。他
又在卡桑大兴土木,建成极为奢华的处所。
教士为自己屈从这一柔情而羞愧,猛力推开支丝苔。艾丝苔坐倒了,也感到了羞愧,
因为教士对她说:“你依旧是个妓女!”他把那纸公文冷冰冰地重新放回自己的腰带里。
艾丝苔像孩子那样,头脑里只有一个欲望,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腰带里放通知书的那个地
方。
“我的孩子,”教士沉默一会儿说,“你母亲是犹太人,你没有受过洗礼,但也没
有人带你进过犹太教堂,所以你还像一些儿童那样,缥缈在地狱的边缘◎……”
  ◎未受洗礼的儿童死后灵魂所去之处。
“儿童!”她用深受感触的音调重复了一句。
“……由于警察局的卡片里你的编号与社会上其他人不同,”教士不动声色地继续
说,“尽管三个月以前,你从一线亮光中看到了爱情,它使你相信你才刚刚出世,但你
应该感到,从今天起,你才真正处在童年时代,你应该彻底改弦更辙。我负责使你不被
人认出。首先,你要忘掉吕西安。”
听了这句话,可怜的姑娘心碎了。她抬起眼睛,望着教士,作了一个不同意的姿态。
她说不出话,重新觉得这个救命人仍然是刽子手。
“至少你不能再跟他见面。”他接着说,“我带你去一座修道院,上等家庭的少女
都在那里受教育。你将成为天主教徒,在那里学习宗教,在参加基督教活动中受到熏陶。
等你走出院门时,你将是一个完美、贞洁、纯正、有教养的少女了,如果……”
这个人抬起手指,停顿一下。
“如果你有勇气把‘电鳐’留在这里的话。”他继续说。
“啊!”可怜的孩子叫起来。对她来说,每一句话就像是乐曲的音符,天堂的大门
随着这样的乐曲在慢慢启开。“啊!如果能把我的全身血液倾洒在这里,再换上新的,
那该多好!……”
“你听我说。”
她不作声了。
“你的前途取决于你遗忘的能力。你要想一想你担负的义务的分量:一句话,一个
手势,如果显示出‘电鳐’,那就会杀死吕西安的妻子;睡梦中道出的一个字,无意中
的一个想法,一个不庄重的眼神,一个迫不及待的动作,一个对放荡行为的回忆,一次
疏忽,摇晃一下脑袋,泄露出你所知道的事或别人知道你的不幸……”
“好了,好了,我的神甫,”姑娘怀着圣徒的奋激心情说,“穿烧红的铁块做的鞋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