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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

_16 巴尔扎克 (法)
对于把礼仪当作社会最了不起的法律的人来说,没有比礼仪更可怕的东西了。吕西
安马上明白了这难以忍受的一幕对他意味着什么。公爵和公爵夫人不愿再接待他了。他
顿时感到背脊发凉,骨髓在脊椎骨里冻结了,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这一场面出现在
他自己随身仆人面前,那仆人握着车门把手,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把门关上。吕西安向
他示意马上就走。
正上车时,他听到有人下台阶的声音。那个仆人过来接连喊道:“德·肖利厄公爵
先生的下人!--德·格朗利厄子爵夫人的下人!”
吕西安只对自己仆人说了一句话:“快上意大利剧院!……”
尽管他动作十分敏捷,这位倒霉的花花公子仍然没能躲过德·肖利厄公爵和他的儿
子德·雷托雷公爵。他不得不向他们致意,而对方却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宫廷中出了一
件大祸,权倾朝野的宠臣突然垮台,常常是在一间内阁门口由脸色阴沉的掌门官来宣布
的。
“现在怎样去向我的谋土报告这场灾难呢?”吕西安在去意大利剧院的路上想,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越猜越糊涂。
以下就是刚才事情的经过:
当天上午十一点,德·格朗利厄公爵走进全家进餐的小客厅,亲了克洛蒂尔德一下,
然后对她说:“孩子,在没有新的嘱咐前,你再也不要理会德·鲁邦普雷先生了。”接
着他拉住公爵夫人的手,把她带到一个窗口,对她轻声说了几句话。这使可怜的克洛蒂
尔德大为不悦。德·格朗利厄小姐一直观察母亲听公爵讲话后有什么反应,她看到母亲
大惊失色。
“冉,”公爵吩咐一个仆人说,“拿着,将这封短信送交德·肖利厄公爵先生,请
他让你带回同意还是不同意的答复。--我请他今天来和我们共进晚餐。”他又对妻子说
了一句。
午餐气氛非常沉闷。公爵夫人显得若有所思,公爵仿佛在生自己的气。克洛蒂尔德
几乎忍不住落泪。
“孩子,你父亲做得对,听他的话吧!”母亲用温和的语气对女儿说,“我不能像
他那样对你说:‘别想吕西安了!’是呀,我理解你的痛苦。(克洛蒂尔德亲吻一下母
亲的手)可是,我的天使,我要对你说:‘你等着,不要有任何行动。由于你爱他,那
就默默地忍受痛苦吧。你要相信父母的关怀!’我的孩子,高尚的女子之所以高尚,是
因为她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懂得尽责,而且是高尚地尽责。”
“出了什么事?……”克洛蒂尔德问,面色惨白。
“我的心肝,事情太严重了,没法跟你讲呀。”公爵夫人回答,“如果这不是事实,
你知道了,会白白扰乱你的情绪;如果是事实,那你就不应该知道。”
六点钟,德·肖利厄公爵来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在他的书房里等他。
“你听着,亨利……(这两位公爵彼此以‘你’相称,互相叫名字,而不称姓。规
定这种细微差别是为了表示不同的亲密程度,抵制法国式亲热的蔓延,抑止自尊心。)
你听着,亨利,我现在十分为难,只能向一位熟悉这种事情的老朋友请教:你是有办法
的。你知道,我的女儿克洛蒂尔德爱上了那个小鲁邦普雷,几乎逼着我答应他做我女儿
的丈夫。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可是,最后,德·格朗利厄夫人拗不过克洛蒂尔德的痴
情。后来,这个小伙子购买了地产,而且偿付了四分之三的款项,我也就不再提出异议
了。昨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你是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搞这类玩艺儿的),信
里说这个年轻人财源不正。他告诉我们,购买地产的钱是他妹妹给的,这完全是谎话。
写信人要我们以我女儿的幸福和家庭名誉为重,对这件事进行了解,并告诉我用什么办
法能把情况搞清楚。给你这信,你先读读吧!”
“亲爱的费迪南,我赞同你对匿名信的看法。”德·肖利厄公爵读完信,回答说,
“不过,对匿名信,既不必重视,也应该加以利用,有时候这种信就像是一个侦探。你
把这个小伙子关在门外,再去了解一下情况……啊,你的事,我有主意了。你有个诉讼
代理人叫德尔维尔,他是我们信得过的人。他掌握着很多人家的秘密,这桩秘密他也不
会泄露出去。这个人正直、有影响,重荣誉,机灵,能用计谋。不过,他只是办案精明,
你用他只是为了取得你所注意的证据。我们通过王国警察总署,在外交部还有一个独一
无二的能发现国家机密的人,我们经常派他执行使命。你告诉德尔维尔,为了办这件事,
给他配备一名副手。我们这位暗探出面时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先生,胸前佩着荣誉军团十
字勋章,外表酷似一位外交官。这个家伙去当猎人,而德尔维尔只观看打猎就行了。你
的诉讼代理人将会告诉你,这桩事情是否虚张声势,或是你应该跟这个小鲁邦普雷断绝
来往。一星期内,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年轻人还没有侯爵头衔,一星期内来我家找不到我是不会生气的。”格朗利厄公
爵说。
“不会的,特别是,如果你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前大臣回答,“如果匿名信内所
说的事属实,那就更没有关系了!你就叫克洛蒂尔德跟我的儿媳玛德莱娜去旅行吧,玛
德莱娜正想去意大利呢……”
“你帮我摆脱了困境!我还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你……”
“看事情进展吧。”
“啊!”格朗利厄公爵叫起来,“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应该告诉德尔维尔……明
天下午四点钟,你叫他到我这里来,我也把德尔维尔找来,让他们两人接上头。”
“他的真实姓名,”前大臣说,“我想是叫科朗坦……(这名字你大概没有听说过)
但是,这位先生到你家来,一定会用他在部里用的名字,他让人家叫他德·圣什么先生……”
“啊!圣伊弗!圣瓦莱尔!非此即彼。”
“你可以信赖他,路易十八对他是完全信赖的。”
这次谈话以后,管家便奉命将德·鲁邦普雷先生拒之门外。这情况刚才已经出现了。
吕西安像一个醉汉似地在意大利剧院观众休息室踱来踱去。他看到自己成了全巴黎
的笑柄。德·雷托雷公爵是他的一个冷酷的仇人,对这类仇人应该微笑而不能报复,因
为他们伤害别人,而伤害别人符合上流社会的规律。德·雷托雷公爵已经知道刚才发生
在格朗利厄公馆台阶上的那一幕。吕西安感到有必要把这场灾祸告知他的现任私人谋士,
但又怕上艾丝苔家去可能会遇到客人而败坏自己名声。他心烦意乱,压根忘记了艾丝苔
就在剧场里。在茫然不知所措中,他还必须跟拉斯蒂涅克聊几句。拉斯蒂涅克还不知道
这件事,还向他祝贺他不久成婚呢。这时候,纽沁根微笑着走到吕西安跟前,对他说:
“请您赏脸过来看一下德·向(尚)碧夫人,她想亲基(自)邀请您参加我们的乔迁庆
典……”
“非常乐意,男爵。”吕西安回答。对他来说,这位金融家就像是救命天使。
“让我们单独谈谈,”艾丝苔看到德·纽沁根先生与吕西安一起来到时,对德·纽
沁根先生说,“您去看看杜·瓦诺布尔夫人,我瞥见她在三楼的一个包厢里,跟她的阔
佬在一起……很多阔佬出在印度。”她会意地望了吕西安一眼,补充说:
“她那位与您这位十分相像。”吕西安微微一笑说。
“嘿,”艾丝苔用另一个会意的动作回答吕西安,同时继续对男爵说,“您把她和
她的那位阔佬带到我这里来,他很想结识您,人家说他非常富裕。那可怜的女人向我不
知诉了多少苦,抱怨说这个阔佬不行。如果您能叫他减轻点分量,掏点腰包,他就不那
么沉重了。”
“你们把我们看作披(骗)子休(手)吗?”男爵说。
“你怎么啦,我的吕西安?……”包厢的门一关上,艾丝苔的嘴唇便贴到他朋友耳
朵上,低声说
“我完了!人家刚刚向我关上了格朗利厄公馆的大门,借口家里没有人,但实际上
公爵和公爵夫人都在家,院子里停着五辆马车……”
“怎么,婚事要告吹!”艾丝苔用激动的声音说,她隐约望见了幸福的天堂。
“我还不知道他们对我在搞什么阴谋……”
“我的吕西安,”她用温存动人的语调回答,“你为什么要烦恼呢?你以后可以结
一门更好的亲事……我要为你去挣两份地产……”
“今晚你请吃夜宵吧,我好跟卡洛斯私下谈一谈,尤其要请那个假英国人和瓦诺布
尔。这个阔佬毁了我,他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抓住他,我们……”吕西安说到这里做
了一个绝望的手势,戛然止住了。
“嗯,怎么啦?”可怜的姑娘问,感到焦虑不安。
“哎!德·赛里奇夫人看见了我!”吕西安大声说,“更倒霉的是,德·雷托雷公
爵跟她在一起,他也看到了我的沮丧情绪。”
确实如此,就在这一时刻,德。雷托雷公爵正在拿德·赛里奇伯爵夫人的痛苦寻开
心。
“您让吕西安到艾丝苔小姐的包厢去出头露面,”这位年轻的公爵指着这个包厢和
吕西安说,“你对他那么关心,应该告诫他不要这样做。可以到她家去吃夜宵,甚至可
以在她家……但是,格朗利厄家对这个小伙子确实冷淡了,这一点我不觉得奇怪。我刚
才看到他被拒之门外,站在台阶上……”
“这些烟花女子很危险。”赛里奇夫人说,一边用观剧镜对准艾丝苔的包厢眺望。
“不错,无论从她们能做什么,还是想做什么来说,都是如此……”
“这些人会毁了他!”赛里奇夫人说,“听别人说,不管人家给她们钱,还是不给
他们钱,那代价都很高。”
“对他来说倒不是这样……”年轻的公爵故作惊异地回答“她们非但没有让他花钱,
必要时还给他钱,她们一个个都追求他”
伯爵夫人嘴角上神经质地轻轻颤动一下,这不能列入她那多种笑容的范围。
“那好,”艾丝苔说,“半夜来吃夜宵吧!把勃隆代拉斯蒂涅克也带来。至少要有
两个活跃人物,总共不要超过九人。”
“要想个办法,叫男爵派人把欧罗巴找来,借口是亚细亚要准备夜餐。你把我刚刚
发生的事告诉欧罗巴,要让卡洛斯在控制那个阔佬前得知这一消息。”
“没有问题。”艾丝苔说。
这样,佩拉德可能会不知不觉地与他的对手走进同一个屋子。老虎进入狮子的洞穴,
狮子身边还有自己的卫士。
吕西安回到德·赛里奇夫人的包厢。德·赛里奇夫人没有向他扭过头来,没有向他
微笑,也没有整理自己长裙,来为他让出身边的位子,而是装作根本没有注意进来的人,
继续拿着小望远镜对准着大厅。但是,吕西安从小望远镜的颤动中看出,伯爵夫人的心
情十分紊乱,这是追求违禁的幸福而付出的代价。吕西安还是走到包厢前边她身旁去,
坐在另一个角落,与伯爵夫人隔着一小块空隙。他靠在包厢前沿上,支着右肘,戴手套
的手托着下巴,然后略微转过身来,等待伯爵夫人开口。这一幕演了一半,伯爵夫人还
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最后对吕西安说,“您的位子是在艾丝苔小
姐的包厢里……”
“我这就去。”吕西安说着便走了出去,没有看伯爵夫人一眼。
“啊,亲爱的!”杜·瓦诺布尔夫人跟佩拉德一起走进艾丝苔的包厢,说。德·纽
沁根没有认出佩拉德。“我十分高兴向你介绍萨缨埃尔·约翰森先生,他非常钦佩德·
纽沁根先生的才能。”
“真的吗,先生?”艾丝苔微笑着对佩拉德说。
“哦,当然,无向(限)钦佩。”佩拉德说。
“瞧,男爵,这位讲的法语跟您差不多,就像下布列塔尼话跟勃良第话相似一样。
听你们两位谈金融,一定会叫我很开心……富豪先生,为了结识我这位男爵,您知道我
要求您做什么吗?”她微微一笑,说。
“哦!……我……谢谢您,请您把我介笑(绍)给男爵先生。”
“好的。”她接着说,“您一定赏光来我家吃夜宵……把男人连结在一起的最强有
力的胶合剂,莫过于香槟酒,它能胶合一切生意,尤其是那种使人堕落的生意。今晚来
吧,您会碰到一些善良的小伙子。至于您呢,我的小弗雷德里克,”她凑到男爵耳边说,
“您坐上您的马车,去圣乔治街,把欧罗巴给我带来,我要为夜宵的事吩咐她几句话……
我留着吕西安,他给我们带来两个很风趣的人……--我们要跟这个英国人寻寻开心。”
她又在杜·瓦诺布尔的耳边说了一句。
佩拉德和男爵出去了,两个女人单独留在那里。
“啊,亲爱的,如果你能捉弄一下这个无耻的家伙,就算你有本领了。”瓦诺布尔
说。
“要是做不到,你把他借给我一星期。”艾丝苔大笑着回答。
“不会,你大概半天也留不住他,”杜·瓦诺布尔夫人辩白说,“我吃的这面包太
硬,牙齿都要咬断了。我这辈子呀,再也不想去为任何英国人创造幸福了……他们都是
些自私冷漠的东西,披着人皮的猪猡……”
“怎么,对你不尊重吗?”艾丝苔问,微微一笑。
“相反,亲爱的,这个魔鬼还没有对我称过‘你’呢。”
“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艾丝苔说。
“这无赖一直称我‘夫人’,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表示一点儿亲热的时刻,他也保
持着极度冷静……爱情呀,嘿,天哪,对他来说就像刮胡子:他把剃刀擦干净,放进套
子里,照一照镜子,好像在自言自语说:‘我没有刮破皮’◎。他对我的那种尊敬态度
简直叫女人受不了。这个卑劣的牛肉汤外国阔佬也不叫可怜的泰奥多尔躲藏起来,倒让
他在我的洗梳间里站上大半天。总之,他在各方面竭力跟我作对,而且那吝啬劲儿呀……
就像高布赛克和吉戈东走到了一块儿。他带我去吃晚饭,偶尔我没有坐自己的马车,他
连送我回家的马车钱都不付。”
  ◎“刮破皮”,也有被宰割的意思,一语双关。
“那么,”艾丝苔说,“你侍候他,他给你什么呢?”
“亲爱的,什么也不给。干干的,一个月五百法郎,另外给我付包租马车费。可是,
亲爱的,这叫什么呀?……就是那种结婚时向杂货店老板租的上市政府、教堂和蓝钟饭
馆的马车……他对我显示这种尊敬,就是在刺激我。如果我显得情绪烦躁,心情不好,
他也不生气。他对我这样说:‘俄(我)愿意俄(我)的姑娘显显她的威力,以便不要
对一位热情的女子说出那种脆(最)可恶,脆(最)没有绅士风土(度)的话:‘你像
一包棉花,一件商品!……嘿嘿!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解(戒)酒会和反对奴隶制协会会
员。’这个怪人就这样面色苍白,于巴巴冷冰冰地呆在那里,要叫我明白他很尊重我,
就像他也会这样尊重黑人一样,而且这种尊重并不是出于他的好心,而是源于他那废除
奴隶制的观点。”
“没有比这更无耻了!”艾丝苔说,“要是我,我就叫他倾家荡产,这个怪家伙!”
“叫他倾家荡产?”杜·瓦诺布尔夫人说,“首先得叫他爱上我才行……可是,就
是你,你也不愿意伸手向他要两个里亚的。他先一本正经地听你说话,然后,会用那种
让你觉得打耳光都很舒服的英国方式对你说,‘在他贫困的生活中,为爱情这区区小事,’
他已经为你花了不少钱。”
“哎!干咱们这一行的也会碰上这种家伙!”艾丝苔大声说。
“啊!亲爱的,你真是幸运啊,你!……好好照顾你的纽沁根吧!”
“你的那个阔佬,他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阿黛尔也这样问过我。”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
“啊,亲爱的,这个人可能已经下决心让一个女人恨他,并且要在一段时间内叫人
家把他赶走。”艾丝苔说。
“或者是他想跟纽沁根做生意,他知道咱们俩交往密切,就把我抓在手里。阿黛尔
是这么认为的。”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我把他介绍给你。啊!
如果我能确切知道他的计划,我与你和纽沁根就能好好沟通一下了。”
“你对他不发火,”艾丝苔说,“也不常常对他说说你的看法?”
“你去试试看,你这个机灵人……嘿,不管你怎么热情,他那冷冰冰的微笑终究会
使你受不了。他会回答你说:‘俄(我)是反对奴隶制度的,你是自右(由)的……’
你对他谈最滑稽可笑的事情,他会望着你说:‘这很好嘛!’你会发现,你在他眼里不
是别的,只是个小丑。”
“跟他发怒呢?”
“也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一场戏。你可以在他的左胸下方动手术,他丝毫不感到
疼痛,他的内脏可能是白铁做的。我曾对他说过这话,他回答我说:‘我对这样的身体
状况肥(非)常满意……’,讲话总是彬彬有礼。亲爱的,他的心思真叫人捉摸不透……
我再忍受几天这种折磨,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要不,我早就叫菲利普把这个阔佬给收拾
了,菲利普的剑术没人能跟他相比。只有这一着可使了……”
“我本来就要跟你说这个呢!”艾丝苔叫起来,“不过,你还是先了解一下,他会
不会拳术。因为这些英国老头,亲爱的,他们常常留着一手呢。”
“这一位倒不是两面派!……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来问我有什么吩咐,问我几点钟他
能前来,当然是为了出人意外地来看我,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摆出所谓绅士的表示尊重的
姿态,你一定会说:‘这个女人真受宠爱,’而且没有一个女人不这样说……”
“而且,人家都羡慕我们,亲爱的!”艾丝苔说。
“啊,是啊!……”杜·瓦诺布尔夫人大声说,“你看吧,我们生活中多少都能感
受到人家并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是,亲爱的,这个灌满了波尔多◎葡萄酒的大羊
皮袋子对我的尊敬,比起粗暴行为来,更使我感到从未经受过的极其残酷、深刻和完全
的蔑视。他喝得醉醺醺的,就走了,对阿黛尔说是‘为了不惹人讨厌’,也为了不同时
受女人和酒这:强’控制。他滥用我的出租马车,比我用得还多……哦!如果今天晚上
能叫他滚到桌子底下,那该多好……可是,他喝十瓶酒,才刚刚有一点儿醉。虽然醉眼
朦胧,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波尔多:葡萄牙的港口城市。
“就像有些人,”艾丝苔说,“他们的窗户外面很脏,而从里往外看,外面的东西
他们都能看得见……我了解人的这种特性:杜·蒂耶就有这种本领,而且比谁都强。”
“要设法抓住杜·蒂耶,还有纽沁根,如果他们两人能把这个英国人装进他们设计
的某个圈套中,我至少能出一口气!……他们把他搞到街头行乞的境地!啊!亲爱的,
现在落到了一个新教徒伪君子手里,就在这个那么逗人,善良、爱开玩笑的可怜的法莱
克斯之后……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人家说经纪人都很傻……可是法莱克斯只有一
次失手……”
“他把你扔下,又一文不给的时候,你就体验到了享乐的烦恼。”
德·纽沁根带来了欧罗巴。欧罗巴把毒蛇似的脑袋伸进门来,女主人在她耳边说了
几句话,她又消失了。
  
交际花盛衰记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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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半,五辆马车停到圣乔治街这位名妓寓所门外。一辆是吕西安的,与他
同车的有拉斯蒂涅克,勃隆代和比西沃;一辆是杜·蒂耶的,一辆是德·纽沁根男爵的;
一辆是英国阔佬的;还有一辆是弗洛丽娜的,杜·蒂耶现在跟她勾搭上了。窗子上的三
重栅栏已经挂上有波状皱褶的华丽的中国窗帘。夜宵将在深夜一点开始。小客厅和餐厅
里富丽堂皇,烛光熠熠生辉。人们将在这里度过花天酒地的一夜,只有这三个女人和这
些男人才能经受得住。大家先玩牌,因为夜宵大概还要等两小时。
“您玩牌吗,富翁?……”杜·蒂耶对佩拉德说。
“我曾经跟奥科内尔◎、皮特、福克斯、凯宁、勃罗汉姆勋爵◎,……勋爵……打
过牌……”
  ◎奥克内尔(一七七五—一八四七),爱尔兰政治家。
◎皮特(一七五九—一八○六),福克斯(一七四九—一八○六),凯宁(一七七
○—一八二七),勃罗汉姆勋爵(一七七八—一八六八),都是英国政治家。
“请您立刻说出很多勋爵的名字。”比西沃对他说。
“菲兹一威廉勋爵◎,爱伦博罗勋爵◎,海特福特勋爵◎,……勋爵……”
  ◎菲兹一威廉勋爵(一七四八—一八三三),英国政治家,曾任内阁会议
◎爱伦博罗勋爵(一七九○—一八七一),曾任印度总督及海军大臣。
◎海特福特勋爵(一七七七—一八四二),英国摄政工挚友。
比西沃望了望佩拉德的鞋,弯下腰去。
“你寻找什么?……”勃隆代问。
“嘿,找开关,关上开关才能使机器停下。”弗洛丽娜说。
“你们玩牌是一个筹码二十法郎吗?……”吕西安问。
“你们想树(输)多少,俄(我)就押多少……”
“他那么厉害?……”艾丝苔对吕西安说,“他们都把他当成英国人了!……”
杜·蒂耶,纽沁根,佩拉德和拉斯蒂涅克坐到随桌上玩起惠斯特弗洛丽娜,杜·瓦
诺布尔夫人,艾丝苔,勃隆代,比西沃围着炉火聊天吕西安翻阅着一本精美的版画作品
消遣。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夫人。”帕卡尔穿着漂亮的服装前来通报。
佩拉德坐在弗洛丽娜左边,他的另一边是比西沃。艾丝苔已嘱咐比西沃激将阔佬,
把他灌醉。比西汉酒量极大。佩拉德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场面,没有尝过
如此美撰佳肴,也未曾遇上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已经为瓦诺布尔花了一千埃居,今晚算是捞回来了,”他心里想,“而且,我
刚才还赢了他们一千法郎。”
“这才是应该效法的榜样。”坐在吕西安旁边的杜·瓦诺布尔夫人用手指着餐厅中
华丽的陈设,对着佩拉德大声说。
艾丝苔让吕西安坐在自己身边,在桌子下面把吕西安的一只脚夹在自己两脚中间。
“你知道了吗?”瓦诺布尔望着佩拉德说,佩拉德却装聋作哑,“你为我装备一幢
房子,就该这个样子!腰缠万贯从印度回来,又想跟纽沁根这样的人做生意,就该达到
他们的这个水平。”
“俄(我)是解(戒)酒会会员……”
“那你就要多多地喝,”比西沃说,“因为印度天气很热,是不是,大叔?
吃夜宵时,比西沃把佩拉德当作从印度回来的叔叔,以此来开玩笑。
“杜·瓦诺布尔夫银(人)对我说,您已经有一些居(主)意……”纽沁根定睛望
着佩拉德说。
“我就喜欢听这个,”杜·蒂耶对拉斯蒂涅克说,“两个南腔北调的人在一起说话。”
“你们瞧吧,他们最后都能互相理解。”比西沃说。他猜到了杜·蒂耶刚才对拉斯
蒂涅克说话的含意。
“男爵先生,俄(我)象(想)到一桩小小的投机生意,嘿!做起来很舒服……能
赚很多欠(钱),大大的有利可图……”
“你看吧,”勃隆代对杜·蒂耶说,“他再往下说,每分钟都会提到英国议会和英
国政府。”
“是去中国……搞鸦片……”
“哦,介(这)我基(知)道,”纽沁根马上回答,摆出掌握全球商业的架势,
“可系(是),英国金(政)府用鸦片作为打开中国大门的休(手)段,肯(根)本不
会允许我们……”
“纽沁根替他把话头转到了政府上。”杜·蒂耶对勃隆代说。
“啊!你原来做过鸦片生意!”杜·瓦诺布尔夫人叫起来,“我现在明白了,你为
什么老叫人目瞪口呆,你心里还留着这些麻醉剂呢……”
“您看,”男爵指着杜·瓦诺布尔夫人对那位所谓鸦片商大声说,
“您和我一样,百万富翁永远不会叫女人爱上。”
“俄(我)爱过很多,而且昌昌(常常)爱女人。”佩拉德回答。
“总是因为戒酒。”比西沃说。他刚刚准完佩拉德第三瓶波尔多葡萄酒,现在开始
叫他喝一瓶波尔多葡萄酒。
“哦!”佩拉德叫起来,“这英国的葡萄酒总(真)不错!”
勃隆代,杜·蒂耶和比西沃相视而笑。佩拉德有那种本领,他能把一切,甚至思想,
化为己有。不说英国的金银比世界上哪个地方都好的英国人是很少的。对于来自诺曼底
而在伦敦市场上出售的鸡和鸡蛋,英国人会说这些鸡和鸡蛋要比巴黎的好,虽然它们都
产自同一地区。艾丝苔和吕西安看到这服装,言谈和国空一切的态度都和英国人一模一
样,感到目瞪口呆。这些人又吃又喝,谈笑风生,一直闹到清晨四点。比西沃以为自己
已经获得了勃利亚一萨瓦兰◎狂谈的那种成功。但是,就在他心里想着:“我战胜了英
国!……”同时给他叔父斟酒时,佩拉德向这个无情的嘲笑者回敬了一句:“来吧,小
伙子!”这句话只有比西沃一人听见。
  ◎勃利亚—萨瓦兰(一七五五—一八二六)法国制宪会议成员,美食家、作家。
“嘿,各位!他是英国人,就像我也是英国人!……我的叔叔是个加斯科尼◎人,
我不会有别的叔叔了!”
  ◎加斯科尼:法国西南部旧省名。
比西沃单独与佩拉德在一起,所以谁也没有听见这句揭老底的话。佩拉德从他的椅
子上摔到了地上。帕卡尔立刻将他抱起,送到一间阁楼里。佩拉德在那里沉沉睡去。晚
上六点钟,这位阔佬觉得有人用湿毛巾给他擦拭,他便醒了。他躺在一张破旧的帆布床
上,他的面前是戴着面具穿着黑色长外衣的亚细亚。
“啊!佩拉德老爹,来,看看能不能数到二?”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他四下张望一下,说。
“听我说,这是在给您醒酒,”亚细亚回答,“如果您不爱杜·瓦诺布尔夫人,您
总爱自己的女儿吧,是不是?”
“我的女儿?”佩拉德大叫起来。
“对,莉迪小姐……”
“怎么?”
“怎么?她不在麻雀街了,她被人劫持了。”
佩拉德长叹一声,就像战场上受了重伤即将死去的士兵的叹息声。
就在您伪装成英国人的时候,有人假扮成佩拉德。您的小莉迪走了,以为是跟随着
自己的父亲呢。她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哦,您是永远找不到她的!除非您能补救
您于下的坏事……”
“什么坏事?”
“昨天,德·格朗利厄公爵家不让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进门。这是你的诡计,
还有你派到我们这儿来的那个人。别说话,听着!”亚细亚看到佩拉德要开口,便这样
说,“只有等到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与克洛蒂尔德小姐结婚,走出圣托马一达甘
教堂的第二天,你才能得到你的女儿,依然纯洁无瑕。”亚细亚接着说,对每个字都加
强语气,来突出要表达的意思。“如果十天之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还不能像过去
那样受到德·格朗利厄家接待,那么首先,你将暴死,什么也不能把你从这一威胁中解
救出来……然后,当你感到自己已被击中,临死前,还给你一点时间想一想:‘我的女
儿日后就要沦为娼妓了!……’你把这个把柄落入我们之手,你虽然已经很蠢,但是还
有足够智力来考虑我们给你的这一通知。你不要叫喊,不许说一句话,快到贡当松家去
换衣服,然后回自己家去。卡特将告诉你,你的小莉迪看了你写的一张字条便下了楼,
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她。如果你去告发,如果你采取什么行动,那就开始执行我对你说的
措施,你和你的女儿一起完蛋,她已经许给了……德·马尔赛。跟康奎尔老爹打交道,
用不着多罗嗦,也用不着转弯抹角,是不是?……下楼吧!记着,别再来扰乱我们的事
情了。”
亚细亚走了。佩拉德显出一副可怜相。亚细亚的每句话都是对他沉重的打击。暗探
双眼含泪,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请约翰森先生用晚餐。”过了一会儿,欧罗巴探进头来叫他。
佩拉德没有回答。他下了楼,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个出租马车站。他奔向贡当松
家,脱下阔佬衣服,对贡当松没讲一句话。然后又穿上康奎尔老爹的衣服,八点钟回到
自己的家。他上了楼梯,心还怦怦直跳。弗朗德勒女佣人听到主人声音,过来问他:
“啊,小姐呢?她在哪儿?”她问得那样天真,老暗探不得不将身体倚在楼梯栏杆上,
他的体力已经承受不住这一打击。他走进女儿住的地方,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听着卡特
讲述诱拐的经过情形。它策划得那样巧妙,犹如他本人设想的一般。他终于痛苦得昏了
过去。
“就这样吧,”他心里想,“只能屈从,慢慢再报复吧!去看看科朗坦……这还是
第一次遇到对手。科朗坦会让这个漂亮的小伙子自由自在地哪怕跟王后去结婚,如果这
小伙子愿意的话!……啊,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女儿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哦,那个
西班牙教士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拿出勇气来,佩拉德老爹,把已经到手的猎物吐出来
吧!”可怜的老爹还没有料想到又一次可怕的打击在等待着他。
他一到科朗坦家,认识佩拉德的那个深得主人信任的仆人布律诺对他说:“先生出
门了……”
“要去很久吗?”
“十天,……”
“去哪里了?”
“不知道!……”
“哦,天哪,我真蠢!我还问去哪儿了……好像我们的行动也告诉他们似的。”他
心里想。
佩拉德在圣乔治街阁楼上快要醒过来之前几小时,科朗坦从他的巴希乡间来到德·
格朗利厄公爵府上。他穿一身高贵人家随身男仆的服装,从黑色礼服的一个扣眼上可以
看到荣誉军团勋位的助表。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老头,头发上补了粉,满脸皱纹,面
色苍白。一副玳瑁边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总之,他看上去就像一名上岁数的办公室主
任。
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德·圣德尼先生)后,便被引进到德·格朗利厄公爵的书房里。
他看到德尔维尔正在书房里看一封信,那正是他亲自口授,他手下一名负责书写的暗探
所写的。公爵将科朗坦请到一边,向他说明所发生的事情。其实科朗坦全都知道。德·
圣德尼先生冷静而恭敬地倾听着,同时端详着这位老爷,要一直看透这个穿一身天鹅绒
的人的底细,要把他的一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此来进行消遣。这个人此刻和将来
所关心的就是惠斯特纸牌和格朗利厄家庭的声誉。贵族老爷们在他们下属面前总是那么
幼稚无知,科朗坦也就没有什么问题要谦恭地向德·格朗利厄先生提出,以免引发一些
不中听的话。
“如果您相信我,先生,”科朗坦按规矩被介绍给德尔维尔后,他向这位诉讼代理
人说,“我们今晚就乘开往波尔多的驿车去安古莱姆。驿车和邮车走得一样快。我们在
那里用不了六小时就能得到公爵先生需要的情况。如果我明白了老爷您的意思,不就是
要知道德·鲁邦普雷先生的妹妹和妹夫是否给了他一百二十万法郎么?……”他望着公
爵说。
“你理解得完全正确。”法国贵族院议员说。
“我们四天以后就能回来,”科朗坦望着德尔维尔说,“我们只用这么一段时间,
你我都不会耽误自己的事情。”
“我本来要向老爷提出的唯一异议就是这一点。”德尔维尔说,“现在四点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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