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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客

_8 大仲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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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圣徒金嘴约翰为公元四世纪君士坦丁堡一位主教,以能言善辩著称。
  “我也同意,”波托斯说,“如果达达尼昂觉得适合的话。达达尼昂带着信,自然是这次行动的头儿,他决定我们照办。”
  “好,”达达尼昂说,“我决定我们采取阿托斯的计划,半个钟头后动身。”
  “赞成!”三个火枪手齐声说。
  每个人都伸手到钱袋子里取七十五比斯托尔,然后各自准备,好在约定时间动身。
第二十章 旅途
  早晨两点钟,我们的四位冒险家从圣德尼门出了巴黎。四下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默默地走着,都不自觉地受到黑暗的影响,觉得仿佛到处都有伏兵。
  直到曙光初露,他们才开始讲话;随着朝阳升起,快乐也回来了:就像战斗的前夕,一颗颗心怦怦直跳,眼睛里含着笑,他们觉得就像对永诀的人生,真是值得留恋。
  然而,这队旅行者的外貌,十分令人生畏:火枪手们的黑马,他们的军人气派,以及这些高贵的战友们行进中队列整齐的骑兵习惯,无不暴露了他们严加掩饰的身份。
  跟在后面的四个跟班也都全副武装。
  早晨八点钟光景,他们顺利地抵达了尚蒂利。该吃早饭了。他们看见一家客店的招牌上,画着圣徒马丹将自己的斗篷的一半给一个穷人遮身,便走到这家客店前下马,吩咐跟班们不要卸下马鞍子,以备随时出发。
  他们进到客堂里,围着餐桌坐下。
  一位从达马丹那条路来的绅士,与他们同坐在一桌用早餐。他同这几位旅伴寒暄,这几位也同他寒暄;他举杯祝这几位身体健康,这几位也向他举杯还礼。
  但是,当穆斯克东跑来说马已经备好了,四位旅伴站起准备离开餐桌时,陌生人却向波托斯建议为红衣主教的健康干杯。波托斯回答说,他很乐意,如果对方愿意为国王的健康干杯的话。陌生人大声说,除了红衣主教阁下,他不知道还有谁是国王。波托斯骂他醉鬼,那人就拔出了剑。
  “你做了件蠢事。”阿托斯说,“现在无论如何不能退让啦。
  杀掉这家伙,然后尽快赶上我们。”
  其他三个人跃身上马,疾驰而去。波托斯对他的敌人说,他要使出他最拿手的剑术,把他全身刺满窟窿。
  “少了一个!”走出五百步,阿托斯说道。
  “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找上波托斯,而没找上别人呢?”阿拉米斯问道。
  “因为波托斯说话的声音比我们都高,那人把他当成头儿了。”达达尼昂说。
  “我就说这个加斯科尼小青年是个智囊嘛。”
  几个旅伴继续赶路。
  他们在博韦停了两小时,一是让马喘喘气,二是等待波托斯。两个钟头过去了,既没见波托斯赶来,也没有他的一点音讯,他们只好继续赶路。
  离博韦一法里的一个地方,道路夹在两个陡坡之间,路面的石板被掀掉了。他们看见十来个人在那里挖坑,清除车辙里的泥泞。
  阿拉米斯怕那些人挖得四溅的泥巴弄脏马靴,便没好气地斥责他们。阿托斯想阻止他,但已经太迟了。那些工人开始嘲笑几个旅伴。他们的放肆无礼甚至使阿托斯也头脑变得不冷静,催动坐骑向他们之中的一个冲过去。
  于是,那些人全都退到沟边,每人拿起一支火枪。结果我们这七位旅行者成了名副其实的枪靶子。阿拉米斯的肩膀被一颗子弹打穿;穆斯克东也中了一颗,嵌进了腰下部的肌肉里。不过,只有穆斯克东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倒不是他伤得很严重,而是因为他见不得伤口,大概他觉得自己的伤比实际上要危险。
  “中埋伏啦。”达达尼昂说,“别还击,快走吧。”
  阿拉米斯尽管受了伤,还是拼命抓住马鬃,让马驮着同其他人一块跑。穆斯克东的马也跟了上来,背上没有驮人,跟着队伍奔跑。
  “这样我们倒是有一匹替换的马了。”阿托斯说。
  “我更希望有顶帽子,”达达尼昂说,“我的帽子被一颗子弹打飞了。天哪,还算幸运,我带的信没藏在帽子里。”
  “这倒是。”阿拉米斯说,“不过等会儿可怜的波托斯经过那里时,一定会被他们打死的。”
  “波托斯如果还活着,现该赶上我们了。”阿托斯说道,“我认为那个醉鬼一到决斗场地,酒就醒了的。”
  虽然马都很疲劳,再坚持不了多久它们恐怕都跑不动了,但他们还是奔驰了两个钟头。
  几个旅行者抄了一条近便的小路,希望这样可以减少麻烦。可是,走到伤心镇,阿拉米斯说他再也不能朝前走了。的确,阿拉米斯这个人,别看他那样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也真够勇敢顽强的,否则根本跑不到这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必须有人扶着,他在马背上才能坐稳。到了一家小酒店前面,两个伙伴把他扶下马,并且给他留下了巴赞。路上发生遭遇战,这个跟班除了碍手碍脚,一点用处也没有。其他人重新上路,希望赶到亚眠去过夜。
  他们再上路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主人加上格里默和普朗歇两个仆人了。阿托斯说道:
  “他妈的!老子再也不上他们的当了。从这里到加莱,我绝不再开口,也不拔剑了。我发誓……”
  “别发誓啦,”达达尼昂说,“还是快跑吧,只要马还跑得动。”
  他用刺马锥刺马肚子,马儿受到狠狠的刺激,又来劲儿了。他们半夜到亚眠,在金百合花客店前面下了马。
  店主看上去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他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摘下棉布小帽,迎接几位旅客。他想把两位旅客分别安置在两个舒适的房间里,可惜那两个房间位于客店的两头,达达尼昂和阿托斯拒绝了。店主说,那可就没有适合两位大人住的房间了。两位旅客说他们可以合住一个房间,只要在地板上给他们扔两床垫子就成。店主说这不成,但他们非坚持这样住不可,于是只好尊重他们的意愿。
  他们刚把床铺好,从里面将门顶严,突然听见有人敲朝院子的护窗板。他们问是谁,听出是两个跟班的声音,才打开窗户。
  果然是普朗歇和格里默。
  “马由格里默一个人照看就够了。”普朗歇说,“如果两位先生同意,我打横睡在你们的门口。这样,你们就放心谁也靠不到你们身边了。”
  “那么,你睡在什么东西上呢?”达达尼昂问道。
  “这就是我的床。”普朗歇说。
  他指指一捆麦秸。
  “你来吧。”达达尼昂说,“你说得对。这个店主那副模样我觉得不对头,显得太殷勤了。”
  “我也觉得不对劲。”阿托斯说。
  普朗歇打窗户里爬进房间,横躺在门口,格里默则跑进马厩关起门来睡,保证早晨五点钟他和四匹马全都作好上路的准备。
  这一夜相当平静。早晨两点钟,有人试图开门,但普朗歇被惊醒了,叫道:“什么人?”门外的人回答说走错了门,就离开了。
  早晨四点钟,马厩里传出一阵吵闹声,原来是格里默想叫醒几位马夫,他们就揍他。两位旅客打开窗户,只见那位可怜的跟班失去了知觉,脑袋被叉子柄豁开了一条口子。
  普朗歇下到院子里准备给马套鞍子,发现马脚都跛了。只有穆斯克东那一匹脚没有跛。这匹马昨晚五、六个小时没有驮人,本来还可以继续赶路的,可是请来为店主的马放血的兽医,却不可思议地弄错了,给它放了血。
  情况变得令人不安。这接二连三的事故,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但也很可能是某种阴谋的结果。阿托斯和达达尼昂出了房间。普朗歇打算去附近打听能否买到三匹马,一出客店,就看见门外拴着鞍具齐备,矫健雄壮的两匹骏马。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他打听马的主人哪儿去了,人家告诉他,马的主人昨晚在店里过夜,现在正同店主在结账。
  阿托斯下楼以后也去付账,达达尼昂和普朗歇站在临街的大门口等他。店主在后面的一间矮屋子里,有人请阿托斯去那里。
  阿托斯毫无戒心进了那个房间,掏出两个比斯托尔付账。店主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桌子的一个抽屉是开着的。他接过阿托斯递给他的钱,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嚷嚷说钱是假的,扬言要把阿托斯连同他的伙伴,作为伪币制造犯抓起来。
  “真是怪事!”阿托斯进逼上前说道,“老子要割掉你的耳杂。”
  这时,从旁门进来四个全副武装的人,扑向阿托斯。
  “我上当啦!”阿托斯尽力扯开嗓门喊道,“快跑,达达尼昂!
  刺呀,刺马快跑!”接着他连放两响手枪,
  达达尼昂和普朗歇不等喊第二遍,解开门口的两匹马,跃上马背,用马刺狠刺马肚皮,像离弦的箭一般跑了。
  “你看见阿托斯怎样了吗?”达达尼昂一边奔驰一边问普朗歇。
  “啊!先生,”普朗歇答道,“我看见他两枪就撂倒了两个。
  透过玻璃门,我好像看见他跟另外两个斗上剑了。”
  “阿托斯真是一条好汉!”达达尼昂喃喃道,“一想到要抛下他,真叫人难过!不过,前面几步远,也许有人埋伏好了在等我们呢。前进,普朗歇,前进!你是好样儿的。”
  “我对您说过,先生,”普朗歇说,“庇卡底人嘛,要在实践中才能看出他们的本色。再说,这一带是我的故乡,这激励了我。”
  主仆二人更狠地刺马,一口气就跑到了圣奥梅尔。他们怕出意外,将缰绳挽在手臂上,让马喘喘气,自己就站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吃完之后又立即上路。
  走到距加莱城门还有百十来步的地方,达达尼昂的马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办法让它起来了,它的鼻子和眼睛直流血。
  只剩下普朗歇的马了,但也没有办法让它再前进。
  幸好,正如刚才所说,他们距加莱城门只有百十来步远了,便将两匹马留在大路边,朝港口跑去。普朗歇叫主人注意,在他们前头五十来步远,有一位带着跟班的绅士。
  他们迅速赶上那位绅士。那位绅士看上去有急事,马靴上全是尘土,询问是否马上可以渡海去英国。
  “本来再容易不过了。”一艘正准备张帆的船上的船家说,“可是今天早上来了一道命令,没有红衣主教的特别许可证明,不准放行一人。”
  “我有许可证明,”绅士说着掏出一纸公文,“您看。”
  “请去找港务监督签字,”船家说,“然后请赏光来乘我这条船。”
  “港务监督在哪儿?”
  “在他的别墅里。”
  “他的别墅在什么地方?”
  “离城四分之一法里。瞧,在这里就望得见,那座山丘脚下那栋石板盖的房子就是。”
  “很好!”绅士说道。
  他带着跟班,向港务监督的别墅走去。
  达达尼昂和普朗歇与他拉开五百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一出了城,达达尼昂便加快了脚步,在绅士要进入一片小树林子的时候赶上了他。
  “先生,”达达尼昂对绅士说,“您好像有急事。”
  “急得不得了,先生。”
  “这真叫我失望,”达达尼昂说,“因为我也有急事,想请您帮个忙。”
  “帮什么忙?”
  “让我头一个去办。”
  “办不到,”绅士说,“我四十四小时走了六十法里,必须在明天中午赶到伦敦。”
  “我四十小时赶了同样多路,而且必须在明天早上十点钟赶到伦敦。”
  “很抱歉,先生,不过我是头一个到的,岂能第二个去办。”
  “很抱歉,先生,不过我是第二个到的,非头一个去办不可。”
  “我是为国王效劳。”绅士说。
  “我是为自己办事。”达达尼昂说。
  “看来您是故意找茬儿。”
  “那还用说,就是要找您的茬儿。”
  “您要怎样?”
  “您可想知道?”
  “当然。”
  “好吧,我要您身上所带的那张许可证,因为我没有,而又必须有。”
  “我想您是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开玩笑。”
  “让我过去。”
  “您过不去。”
  “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我会敲掉您的脑袋。喂!吕班!拿我的手枪来。”
  “普朗歇,”达达尼昂叫道,“你收拾跟班,我来对付主人。”
  普朗歇前面立了一功,胆子大了,向吕班猛扑过去。他强壮有力,一下子把吕班摔倒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膛。
  “干您的活儿吧,先生,”普朗歇说,“我的已经干好啦。”
  绅士见此情景,拔出剑,向达达尼昂劈过来,可是他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三秒钟之内,达达尼昂就刺中了他三剑,每刺一剑说一声:
  “一剑为阿托斯报仇!一剑为波托斯报仇!一剑为阿拉米斯报仇!”
  绅士挨了第三剑,像一堆东西倒了下去。
  达达尼昂以为他死了,或者至少失去了知觉,便走近去取许可证,正要伸手去搜他身,受伤的绅士抬起他没有扔掉的剑,给达达尼昂当胸刺了一剑,说:
  “一剑为你自己报仇!”
  “一剑为我自己报仇!最厉害的留在最后!”达达尼昂愤怒地吼道,朝绅士的肚子刺了第四剑,把他钉在了地上。
  这回绅士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达达尼昂刚才看见绅士把许可证放回了一个口袋,现在伸手进去一摸就摸到了。证明上写的是瓦尔德伯爵。
  伯爵是一位二十五岁光景的英俊小伙子。达达尼昂最后看他一眼,只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或许已经死了。他叹息一声,深感天命不可思议,它使人相互杀戮,而为的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这世间的那些人的利益。
  但是,达达尼昂立刻从沉思中被惊醒了,因为吕班正在嚎叫,拼命喊救命。
  普朗歇用手扼住他的咽喉,使劲掐住不放。
  “先生,我这样掐住他,他就不喊叫,这可以肯定,可是只要我一松手,他就会又喊起来。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他是诺曼底人,诺曼底人都是挺顽固的。”
  果然,吕班虽然被掐住了脖子,还是试图叫喊。
  “等一下!”达达尼昂说。
  他掏出手绢,堵住吕班的嘴。
  “现在咱们把他捆在一颗树上。”普朗歇说。
  他们把吕班结结实实捆在树上,又把瓦尔德伯爵拖到他的跟班旁边。天开始黑了,这主仆二人一个被捆缚,一个受了伤,又处在这片树林子里,离外边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显然要在这里待到第二天了。
  “现在去港务监督家里。”达达尼昂说。
  “可是,您好像受了伤?”普朗歇问道。
  “没关系,先办最紧迫的事吧,然后再来看我的伤口。再说,我觉得伤得并不怎么严重。”
  两个人大步朝那位尊贵的官员别墅走去。
  门房通报瓦尔德先生来访。
  达达尼昂被带到里边。
  “您有红衣主教的特许证明吗?”港务监督问。
  “有,先生,”达达尼昂回答,“这就是。”
  “哦!哦!这证明手续完备,清清楚楚。”
  “这很自然,”达达尼昂回答,“我是红衣主教最忠实的部下之一。”
  “主教大人似乎要阻止什么人去英国。”
  “是的,一个名叫达达尼昂的人,一位贝亚恩绅士,他与三个朋友一同从巴黎出发,想去伦敦。”
  “您认识他吗?”港务监督问。
  “认识谁?”
  “认识达达尼昂吗?”
  “非常熟。”
  “那么请把他的相貌特征告诉我。”
  “这太容易了。”
  于是,达达尼昂详细介绍了瓦尔德伯爵的相貌特征。
  “他有人同行吗?”港务监督问道。
  “有,一个叫吕班的跟班。”
  “我们会严密注意他们的。只要捉住了他们,红衣主教大人可以放心,我们将严加防范,把他们押送到巴黎。”
  “这样一来,监督先生,”达达尼昂说,“您们会得到红衣主教嘉奖的。”
  “您回来后能见到主教大人吗,伯爵先生?”
  “肯定能见到。”
  “请您告诉他,在下忠心为他效劳。”
  “一定办到。”
  听到这肯定的回答,港务监督很高兴,签署了通行证,交给达达尼昂。
  达达尼昂怕耽误时间,没有说更多的恭维话,只向港务监督施个礼,说声谢谢,就退了出来。
  一到外面,他与普朗歇拔腿就跑,绕了一个大弯子,避开那片树林,从另一个门进了城。
  那艘船待在那儿准备起航,船家站在码头上等候。
  “怎么样?”一见到达达尼昂他就问道。
  “这是签了字的通行证。”达达尼昂说。
  “另一位绅士呢?”
  “他今天走不成啦。”达达尼昂答道,“不过您放心,我出两个人的钱。”
  “那我们就动身吧。”船家说。
  “动身吧!”达达尼昂答道。
  他和普朗歇跳到一条舢板上,五分钟之后,就登上了船。
  他们走得真及时,因为船航行了半法里之后,达达尼昂看见一片火光一闪,随即传来一声炮响。
  这是通知封锁港口的号炮。
  现在该看看伤口了。幸好不出达达尼昂所料,伤得并不特别严重:剑尖碰到一根肋骨,从旁边滑了过去,而且衬衣立刻粘住了伤口,流血不多。
  达达尼昂已经筋疲力尽,船家在甲板上给他扔了床垫子,他往上面一倒就睡着了。
  第二天拂晓,距英国海岸只有三四法里了。夜里风小,船航行得不快。
  十点钟,船在杜弗尔港抛了锚。
  十点半钟,达达尼昂踏上了英国的土地,大声嚷道:
  “终于到岸啦!”
  不过事情还没成功,还得赶到伦敦。英国的驿站服务相当周到。达达尼昂和普朗歇各租了一匹矮马,一个驿夫在前面引路,他们走了四个钟头,就到了英国京城的城门下。
  达达尼昂从没到过伦敦,又一句英语也不会说,但是他把白金汉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逢人就问,问到的人都告诉他去公爵的府邸怎么走。
  公爵正与国王在温莎打猎。
  达达尼昂要求见公爵的亲信跟班。这个跟班一直陪公爵到处旅行,能说一口地道的法语。达达尼昂对他说,他从巴黎赶来,是为了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必须立刻告诉他的主人。
  那个跟班名叫帕特里克,他是英国首相的首相。达达尼昂说话的信任态度说服了他。他叫人备了两匹马,答应带这位年轻的禁军去见白金汉。普朗歇呢,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时,都像根木头一样不能动弹了,这可怜的小伙子累坏了,而达达尼昂却像铁打的金刚。
  他们赶到国王的行宫,到了那里一打听,国王和白金汉带着鹰,正在两、三法里外的沼泽地里打猎。
  他们用了二十分钟赶到那地方。帕特里克立刻听见了主人呼唤鹰的声音。
  “我该向公爵大人通报谁来了呢?”帕特里克问道。
  “就说是有天晚上在萨马丽丹对面新桥上找公爵吵架的一个青年人。”
  “好古怪的介绍!”
  “你会看到,它比其他介绍更管用。”
  帕特里克策马奔跑到公爵身边,用我们上面提到的说法,通知公爵有一位信使在等他。
  白金汉立刻明白来人是达达尼昂,估计法国发生了什么事,是来给他送消息的。他立刻问送消息来的人在哪里,但他老远就认出了禁军的服装,所以打马径直奔到达达尼昂身边。
  帕特里克出于谨慎待在一旁。
  “王后没有发生不幸吧?”白金汉急切地问道,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全部爱情倾注在这句问话里。
  “我相信没有,不过她正面临着某种巨大的危险,只有大人能帮助她化险为夷。”
  “我?”白金汉大声说,“什么事?能为她效点劳,我十分幸福。说吧,请说!”
  “请把这封信拿去。”达达尼昂说。
  “这封信!这封信是谁写的?”
  “我想是王后陛下写的。”
  “王后陛下写的!”白金汉说,脸刷的变得惨白,达达尼昂都怀疑是不是他感到不舒服。
  白金汉弄掉封信的火漆。
  “这里怎么撕破了?”他指着一个被戳破了的可以透过光亮的地方问道。
  “噢!噢!”达达尼昂说,“我没有注意到。那是瓦尔德伯爵的剑刺的,那一剑差点穿透我的胸膛。”
  “您负伤了?”白金汉公爵一边拆信一边问道。
  “啊!没什么,”达达尼昂说,“划破一点儿皮。”
  “天哪!我在信里看到了什么!”公爵叫起来,“帕特里克,你呆在这里别走开,或者不如去找国王陛下,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您都得找到他,对他说我恳求他原谅,因为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我赶回伦敦。走吧,先生,走吧。”
  两个人打马向京城疾驰而去。
第二十一章 温特伯爵夫人
  一路上,公爵通过达达尼昂了解到的,不是所发生的情况,而是达达尼昂所知道的情况。他比较了从这个年轻人嘴里听到的话和自己所记得的情形,从而相当清楚地意识到王后的处境的严重程度,尽管王后的信是那样简短,那样不清楚。他感到奇怪的主要是,红衣主教是绝不想让这个年轻人踏上英国的国土的,却居然没有在路上抓住他。达达尼昂注意到了公爵惊诧的表情,这才向他讲述了他所采取的种种预防措施,他的三位朋友的赤胆忠心,以及他们怎样负伤流血,他怎样陆续把他们留在路上,正是多亏了他们,他最后才有可能躲过瓦尔德先生那刺穿了王后的信笺的一剑,而且狠狠地还了他一剑。他叙述得非常朴素自然,公爵一边听着,一边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时打量一眼这个小伙子,仿佛觉得,这个小伙子,从这张脸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却表现得如此谨慎,如此勇敢,如此忠诚,真是不可思议。
  两匹马疾驰如风,不消几分钟就到了伦敦城门前。达达尼昂原以为,一进了城,公爵就会放慢速度,但事实并非如此。公爵仍然全速前进,并不怎么担心会撞倒路上的行人。事实上,在穿过伦敦旧城的时候,确发生了两三次这种事故,可是白金汉根本不管人家被撞得怎样,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达达尼昂在一片像是诅咒的叫喊声中,紧紧跟在公爵后面。
  一进到官邸的院子里,白金汉翻身下马,也不管马会怎样,将缰绳往它脖子上一扔,就朝台阶跑去。达达尼昂照他的样子行动,但不免有点为他所赞赏的两匹骏马担心。不过,他立刻放心了,因为他看见三四个仆人已经从厨房里和马厩里跑出,迅速地将马牵走了。
  公爵走得飞快,达达尼昂好不容易才跟得上。他连续穿过好几间客厅,每间客厅布置之雅致,在法国就是最大的贵族也想象不到。最后,他进到一间卧室里。卧室既高雅又富丽,令人叹为观止。卧室放床的凹室里,有一扇掩盖在壁毯后面的门,公爵用挂在脖子上的金链拴住的小金钥匙,将门打开。达达尼昂出于谨慎,往后退了退。白金汉公爵在跨进那扇门时,发现小伙子犹豫不决,便回过头来对他说:
  “进来呀,如果您有幸被允许去见王后陛下,就请您把在这里看见的东西告诉她。”
  听到公爵请他进去,达达尼昂便大胆跟在他后面,公爵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
  两个人到了一间小圣堂里,四壁都装饰着锈金的波斯丝绸,被无数蜡烛照耀得灿烂辉煌。在一个祭坛样的台子上,在上面点缀着红白两色羽毛的蓝色天鹅绒天幕底下,挂着安娜·奥地利的肖像,尺寸与她本人的高矮相同,模样与她完全一样。达达尼昂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还以为王后就要说话了呢。
  祭坛上的肖像下面,搁着那个放钻石坠子的匣子。
  公爵走到祭坛旁边,像一位神甫在基督的圣像前一样跪下,打开那个匣子。
  “您看,”他对达达尼昂说着,从匣子里取去一个挺大的蓝丝带结,那上面缀满璀璨夺目的钻石,“您看,这就是那些珍贵的坠子。我发过誓,要带着它们下葬的。这是王后送给我的,现在王后又要收回去。王后的意志就如同上帝的意志,必须不折不扣地遵从。”
  说罢,他开始一颗一颗吻那些就要与他分别的坠子。突然,他可怕地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达达尼昂不安地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下可完啦,”白金汉叫道,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这些坠子少了两颗,只有十颗了。”
  “大人自己丢了呢,还是认为被别人偷去了?”
  “是有人偷去了,”公爵说道,“这是红衣主教搞的鬼。您瞧,固定坠子的丝带被剪刀剪断了。”
  “大人揣测得到是什么人偷的吗,说不定那两颗坠子还在偷的人手里呢。”
  “等一等,等一等!”公爵大声说,“我唯一的一次佩戴过这些坠子,是一周前国王在温泽举行的舞会上。曾经与我闹翻了的温特夫人,在舞会上和我套近乎。这种言归于好,现在看来其实是一位妒妇的报复手段。自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她。这个女人是红衣主教的密探。”
  “看来全世界都有红衣主教的密探!”达达尼昂忿然说道。
  “啊!对,是的,”白金汉气得咬牙切齿地说道,“是的,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唔,那次舞会什么时候举行?”
  “下星期一。”
  “下星期一!还剩下五天,对我们来讲,时间还绰绰有余嘛。帕特里克!”公爵打开小圣堂的门叫道,“帕特里克!”
  他的亲信跟班应声进来。
  “把我的首饰匠和秘书找来!”
  跟班迅速地、默默地退了出去,这说明他早就养成了盲目服从、不说二话的习惯。
  虽然头一个传的是首饰匠,先到的却是秘书。原因很简单,秘书就住在官邸里面。他看见公爵坐在卧室里一张桌子前面,正亲笔草拟几项命令。
  “杰克逊先生,”公爵对秘书说,“您马上去掌玺大臣那里,对他说我要他执行这几道命令。我希望这几道命令立刻颁布出去。”
  “不过,大人,如果掌玺大臣问我大人采取这样一项非常措施的原因,我怎样回答?”
  “您就说我高兴这样,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报告我要干的事。”
  “在国王陛下面前也这样回答吗,”秘书面带笑容又问,“万一陛下出于好奇,询问为什么一艘船也不准驶出大不列颠的各个港口?”
  “您的话说得对,先生。”白金汉答道,“遇到这种情况,那就回答国王说我我决定打仗,这项措施是我对法国采取的第一个敌对行动。”
  秘书鞠一躬退了出去。
  “现在这方面我们可以放心啦,”白金汉转向达达尼昂说道,“如果那两颗坠子还没有带走,它们就比您晚到法国。”
  “这怎么可能呢?”
  “我刚才下了一道命令,凡现在停泊在英王陛下所有海港里的全部船只,一律禁止驶出港口,除非得到特别允许,否则一艘也不得起锚。”
  达达尼昂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人,他凭着国王的信任,手里掌握着无限的权力,却居然利用这些权力来为自己的爱情服务。白金汉从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便微微一笑说道:
  “是的,不错,我真正的女王是安娜·奥地利。只要她一句话,我就会背弃我的国家,背弃我的国王,背弃我的上帝。她要求我不要向拉罗舍尔的新教徒派遣我许诺派遣的援军,我照办了。尽管我违背了诺言,但那有什么关系,我遵从了她的意愿,您说吧,我遵从她的意愿不是得到了很高的报偿吗?是的,我因此得到了她的那幅肖像。”
  达达尼昂惊叹不已:维系一个民族的命运和芸芸众生的生命线,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可知啊!
  正当他深深地陷入沉思的时候,首饰匠进来了。这是一位手手艺精湛的爱尔兰人,他坦白承认,每年要从白金汉公爵手里挣十万镑。
  “奥瑞利先生,”公爵带他进了小圣堂,对他说道,“您看看这些钻石坠子,告诉我每颗要值多少钱?”
  首饰匠只看了一眼那些坠子精工镶嵌的方式,与一般钻石的价值相比较估算了一下,毫不优豫地答道:
  “一千五百比斯托尔一颗,大人。”
  “制作两颗这样的坠子需要多少天?您看,这上面少了两颗。”
  “一星期,大人。”
  “我付三千比斯托尔一颗,后天就要。”
  “大人将如愿以偿。”
  “您是难得的人才,奥瑞利先生,不过条件我还没有说完:
  这些坠子不能交给任何人,必须就在我府里制作。”
  “这不可能,大人,只有我能做得看不出新旧的差别。”
  “正因为如此,亲爱的奥瑞利先生,您成了我的囚犯,现在您要离开我的官邸是办不到啦。请拿定主意吧。请告诉我您所需要的帮手的姓名,还有他们应该带的工具。”
  首饰匠了解公爵,知道任何异议都是徒劳的,他当即拿定了主意。
  “允许我通知我太太吗?”他问道。
  “啊!甚至允许您与她见面,亲爱的奥瑞利先生。对您的监禁绝不会严厉的,放心吧。此外,对别人的任何打搅,都理应给予补偿,所以除了制作这两颗坠子的工钱之外,这里是一张一千比斯托尔的支票,请您忘掉我给您造成的麻烦。”
  这位首相随心所欲地支配所有人和成百上千万的金钱,令达达尼昂惊愕不已。
  首饰匠给太太写了封信,连同那张一千比斯托尔的支票捎给她,嘱咐她收到信之后,把他那个最心灵手巧的徒弟,一组注明了重量和成色的钻石,以及单子上列出的必需用具,全部带来。
  白金汉把首饰匠带进一间专门供他使用的房间。半个小时后,这个房间就改成了作坊。白金汉在每个门口派了一个哨兵,禁止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除了他的心腹跟班帕特里克。更不消说,他也绝对禁止首饰匠和他的帮手以任何借口走出那个房间。
  这件事安排妥了之后,公爵对达达尼昂说:
  “年轻的朋友,现在英国是我们俩的啦,您需要什么,希望得到什么?”
  “一张床,”达达尼昂回答,“说实话,这是我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白金汉给了达达尼昂一间卧室,就在他自己的卧室的隔壁。他不让这个年轻人离开他身边,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为了有个人可以不断与他谈谈王后。
  一个小时之后,一项命令在伦敦城里颁布了:禁止任何装载人货准备驶往法国的船只开出港口,甚至包括邮船。在所有人心目中,这意味着两个王国之间宣战了。
  第三天上午十一点钟,两颗钻石坠子制作成功,仿造得非常精确,完全一模一样,白金汉根本就看不出新旧之分,就是首饰行业中最有经验的人,也会像他一样区分不出来。
  公爵立刻叫来达达尼昂。
  “瞧,”他对达达尼昂说,“这就是您来取的那些钻石坠子。请您为我作证,凡是人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我都做到啦。”
  “放心吧,大人,我会说明我所看到的一切。不过,大人把这些坠子交给我而不放在匣子里吗?”
  “匣子您带了碍事。再说,这匣子对我特别珍贵,我只剩下它啦,您就说我留下了。”
  “我会把您的话一字不漏地带到的,大人。”
  “现在,”白金汉两眼注视着年轻人说,“我怎样才能报偿您呢?”
  达达尼昂的脸腾的红到了耳根。他看出来,公爵正在想办法让他接受点什么东西。认为他的同伴们和他自己所流的血,可以用英国金子来报偿的想法,使他特别反感。
  “咱们不妨把话讲清楚,大人。”达达尼昂答道,“咱们先得摆一摆事实,以免产生误会。我是为法国的国王和王后效劳,是埃萨尔先生的禁军队的一员,而埃萨尔先生和他的内兄特雷维尔先生,特别忠于国王和王后陛下。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后,而并非为了大人您。再说,如果不是为了讨一位我所钟爱的夫人喜欢,这一切我可能根本不会干;那位夫人之于我,就像王后之于您一样。”
  “是啊,”公爵微笑着说,“我想我甚至认识那个人,她是……”
  “大人,我可没有说出姓名。”小伙子连忙打断他。
  “对。”公爵说,“因此,我应该为那个人,感谢您的忠诚罗。”
  “您说着了,大人,现在是两国交战时期,老实讲,在我眼里,大人只不过是一个英国人,因此是我的敌人。我宁愿在战场上遇到,这比在温莎公园或罗浮宫的走廊里遇到您要高兴得多。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使命,并且为了完成这一使命,在必要的时候我可抛头颅洒热血。我向大人再说一遍:我与大人已经见过两次面,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大人作了点事,这第二次见面我是为我自己作事。因此就个人关系而言,大人您这一次不应当比第一次对我表示更多的感谢。”
  “我们有句俗话,叫做‘自豪得像个苏格兰人’。”
  “我们也有句俗话,叫做‘自豪得像个加斯科尼人’。”达达尼昂回答道,“加斯科尼人就是法国的苏格兰人。”
  达达尼昂向公爵鞠一躬,准备出发了。
  “喂,您就这样走了?往哪儿走?怎么走法?”
  “您说的倒也是。”
  “天哪!法国人总是这么自信!”
  “我忘了英国是个岛国,而您是这岛国之王。”
  “您去港口,找一艘名叫桑德的双桅船,把这封信交给船长。他会把您送到法国的一个小港口。那里肯定没有人等您,平常只有渔船在那里靠岸。”
  “这个小港口叫什么名字?”
  “圣瓦莱里。请别急,到了那里,您进入一家不像样子的客店,那客店既没有名字,也没有招牌,是一家名副其实的水手小酒店。您不会弄错的,那儿只有那么一家。”
  “然后呢?”
  “您找到客店老板,对他说:‘Forward.’”
  “这意思是?”
  “‘前进’,是暗号。他会给您一匹鞍具齐备的马,并且告诉您该走的路,路上您会得到四匹这样的驿马。如果您愿意,您不妨把您巴黎的地址告诉每个驿站,那么四匹马就都会跟您去巴黎。四匹马当中,您已经认识两匹,您作为马的爱好者似乎很欣赏它们,这就是我们骑过的那两匹马;请相信我吧,另外两匹一点儿也不比这两匹逊色。这四匹马都配备齐全,准备打仗的。不管您多么骄傲,我想您不至于不接受其中一匹,而让您的三位伙伴接受其他三匹吧。再说,接受它们是为了同我们打仗呀。正如你们法国人所讲的,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嘛,对吗?”
  “好,大人,我接受。”达达尼昂说道,“只要上帝高兴,我们会很好地使用您的礼物的。”
  “现在握握手吧,年轻人。可能不久我们就会在战场上相遇,但眼下嘛,我们是作为好朋友分手的,我希望是这样。”
  “不错,大人,不过同时也希望不久成为敌人。”
  “放心吧,我答应您。”
  “我相信您的诺言,大人。”
  达达尼昂向公爵施过礼,就迅速向港口跑去。
  在伦敦塔对面,他找到了公爵指定的那艘船,把信交给船长。船长找港务监督办了签证,接着很快就启锚了。
  有五十艘本来准备启航的船,现在全部停在港口等待。
  达达尼昂这条船从一艘等待着的船旁边驶过时,他看见那条船上有个女人好像是在默恩镇见过的,也就是那位陌生绅士叫她米拉迪,而达达尼昂觉得非常漂亮的那个女人。不过,由于水急风顺,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她了。
  第二天将近早晨九点钟,船在圣瓦莱里靠岸。
  达达尼昂立刻向指定的那家客店走去,凭里面传出来的吵嚷声便认出是这一家。人们正在谈论英法之间的战争,认为这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不可避免了。乐天安命的水手们在里面大吃大喝。
  达达尼昂穿过人群,走到店主面前,说了暗号
  “Forward”。店主马上暗示他跟他走。他领着达达尼昂出了一扇通向内院的门,到了马厩里。一匹鞍具齐备的马在那里等候。店主问达达尼昂是否需要什么东西。
  “我需要知道路怎么走。”达达尼昂回答。
  “您从这里走到布朗吉,再从布朗吉走到诺夏特尔,到了诺夏特尔,您进入金耙子客店,把暗号告诉店主,您就会像在这里一样,得到一匹鞍具齐备的马。”
  “我要付点钱吗?”达达尼昂问道。
  “钱全付过啦,”店主回答,“而且付得挺多。走吧,愿上帝一路保佑您!”
  “阿门!”小伙子说了一句,催马疾驰而去。
  四个钟头之后,他到了诺夏特尔。
  他严格按得到的指示行事。在诺夏特尔和在圣瓦莱里一样,也有一匹鞍具齐备的马在等候他。他想把头一匹马鞍子上的几支手枪,挪到第二匹马的鞍子上去,但第二匹马鞍子两边的皮袋里,已经装了同样多的手枪。
  “请问您在巴黎的地址?”
  “埃萨尔禁军队队部。”
  “好的。”店主说道。
  “路该怎么走法?”达达尼昂问道。
  “走去卢昂那条路,不过您从卢昂城左边过去。到了艾库伊那个小村庄您停下来。那里有一家法兰西盾牌客店。您别看它外表不起眼,马房里也有一匹备好的马,和这匹一样。”
  “暗号不变?”
  “一点儿也不变。”
  “再见,店家!”
  “一路顺风,绅士!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达达尼昂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快马加鞭又上路了。到了艾库伊,又是同样的情形:他找到一位同样殷勤的客店老板,一匹精力充沛的马;他像在前一站一样,留下他巴黎的地址,然后向蓬图瓦兹飞驰而去。在蓬图瓦兹,他最后一次换了马。九点钟光景,他骑着马奔进了特雷维尔先生官邸的院子。
  他十二个钟头走了将近六十法里。
  特雷维尔接待了他,就像当天早上还见过他一样随便,只是握手比平时热烈点儿。他告诉他,埃萨尔禁军队正在罗浮宫值班,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第二十二章 美尔莱宋舞
  第二天,整个巴黎城里纷纷传说,市政长官们就要为国王和王后举行舞会了,而舞会上,两位陛下将跳著名的,也是国王最喜欢的美尔莱宋舞。
  的确,一周以来,市府一直为这次盛大的晚会忙着做各种准备。市里的木匠搭起了台子,好给应邀出席晚会的女宾们坐;市里的杂货商在会场里插了两百枝白蜡做的火炬,这在当时,可算得上空前豪华的排场了;还事先请了二十位提琴师,讲定给他们的报酬为平常的两倍,这报酬当然很高,但要演奏整个通宵。
  上午十点钟,禁军营的掌旗官拉科斯特,带了两名士官和数名弓箭手,来找市政府的书记官克雷芒,向他索取市府大厦所有门、所有房间和办公室的钥匙。钥匙立刻交给了他,每把上面有一个标签,便于使用时辨认。从这时起,拉科斯特就担负了把守所有门户和要道的重任。
  十一点钟,禁军一位队长杜哈烈也来了。他带来五十名弓箭手,立刻把他们分派到市政府各处,把守所有门户。
  下午三点钟开来了两连禁军,一连是法国籍的,另一连是瑞士籍的①;法国籍禁军连的组成,一半是杜哈烈手下的人,一半是埃萨尔手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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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瑞士籍禁军为雇佣兵。
  晚上六点钟,应邀的来宾开始入场。他们进来之后,有些坐在大厅里,有些坐在搭起的台子上。
  九点钟,议长夫人到了,市政府的官员一齐出迎,领她进入专用包厢,位于王后将坐的包厢对面,王后是晚会最重要来宾,没有出迎。
  十点钟,在靠圣约翰教堂那边的小客厅里,为国王摆了一桌甜食小吃,对面就是市府的银色酒菜台子,由四名弓箭手看守着。
  午夜时分,实然喊声震天,欢声雷动,原来国王已经从罗浮宫启驾,穿过条条被彩灯照亮的街道,朝市政府这边来了。
  市政长官身穿呢袍,由六名手持火炬的士官开路,立刻出来迎接国王,与国王在台阶上相遇。巴黎市长对国王的驾临表示欢迎;国王则表示歉意,说自己来迟了,但这要怪红衣主教,主教阁下要与他谈论国家政务,一直谈到十一点钟。
  国王陛下身着礼服,陪同他的有国王御弟殿下,索瓦松伯爵,大修道院院长,龙格维尔公爵,埃勃夫公爵,阿尔古伯爵,拉罗什-吉永伯爵,梁古尔先生,巴拉达先生,克拉马耶伯爵,苏弗莱骑士,等等。
  大家都注意到,国王脸色忧郁,心事重重。
  为国王预备了一间休息室,为御弟也预备了一间。两间休息室里都放有化妆的衣服。为王后和议长夫人也准备了化妆的衣服。两位陛下的侍从和侍女,也都要成对成双去专门为他们预备的休息室里化妆。
  国王进休息室之前吩咐,红衣主教到了立即向他禀报。
  国王到达半小时之后,又响起一阵响彻夜空的欢呼声,这是欢迎王后的到来。市政长官们像刚才一样,前面由六名士官开路,出来迎接这位尊贵的女宾。
  王后步入大厅。大家都注意到,她像国王一样神色忧郁,满脸倦容。
  王后进入大厅之时,一个包厢一直垂落的帷幔拉开了,里面坐着红衣主教,脸色苍白,身着西班牙式骑士服,两只眼睛盯住王后,嘴边浮着得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因为王后没有佩戴钻石坠子。
  王后停留了一会儿,听取市政长官们的欢迎词,并且回答女宾们的致意。
  突然,国王和红衣主教出现在大厅的一扇门口。红衣主教在低声对国王讲什么,国王脸色十分苍白。
  国王没有戴面具,紧身上衣上的丝带都没完全系好。他穿过人群,走到王后身边,用异样的声音问道:
  “娘娘,请问您为什么没有佩戴那些钻石坠子,而您知道得很清楚,看到它们会使朕感到很愉快?”
  王后向周围打量一眼,看见红衣主教站在国王后面,脸上露出阴险的微笑。
  “陛下,”王后用变了调的声音答道,“因为人太多,我怕有什么闪失。”
  “这您可想错了,娘娘!朕送给您这个礼物,是让您用来打扮自己的。朕说您想错了。”
  国王气得声音发抖。周围的人看到、听到这场面,个个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王后说道,“钻石坠子在宫里,我可以派人回去取,陛下的意愿一定会满足的。”
  “派人去取,娘娘,派人去取,越快越好,因为再过一个钟头,舞会就开始了。”
  王后行了个礼,表示遵命,然后随着侍女们进了她的休息室。
  国王也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一时间,大厅里笼罩了不安和混乱的气氛。
  大家都发现国王和王后之间发生了某种事情,可是国王和王后说话的声音非常低,大家出于尊重,都站得离他们有几步远,所以谁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这时,小提琴一个劲儿演奏起来了,却谁也没有心思听。
  国王头一个步出休息室,身着非常漂亮的猎装。国王御弟和其他爵爷都与国王穿着一样的服装。这种猎装最适合于国王,穿上它,他就真像整个王国的第一绅士了。
  红衣主教走到国王身边,交给他一个匣子。国王打开一看,里面盛着两颗钻石坠子。
  “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问红衣主教。
  “没有什么意思。”红衣主教回答,“只是王后如果佩戴了钻石坠子——这个我表示怀疑——,请陛下数一数;如果只有十颗,就请陛下问王后这两颗是谁偷走的。”
  国王看着红衣主教,像要向他询问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提任何问题,大厅里的所有人突然一齐发出喝彩声。如果说国王是全王国的第一绅士,那么王后就肯定是全法国第一美人儿。
  的确,王后那套女猎装合身极了,一顶毡帽装饰着蓝色翎毛,一件珠灰色天鹅绒大氅,用钻石搭扣扣着,一条蓝色罗裙绣满了银丝。左肩上一个与翎毛和裙子同样颜色的花结,托着一串钻石坠子,一颗颗熠熠生辉。
  国王高兴得全身发抖,红衣主教气得全身发抖。然而,他们俩都离王后稍远,没法数出她肩上的钻石坠子。王后的确佩戴了钻石坠子,只不过究竟是十颗还是十二颗呢?
  这时,提琴师们奏起了舞曲。国王应该与议长夫人跳舞,便向她走去。国王御弟应该与王后跳。男女站好了位置,舞蹈开始了。
  国王在王后的对面跳舞,每次经过王后身旁时,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一串不知有多少颗的坠子。红衣主教则满头冷汗。
  舞跳了一个钟头,一共跳了十六轮。
  跳舞结束,全场掌声雷动,每个男人把自己的女舞伴送回她的位置,但国王利用自己的特权,一跳完就把女舞伴撂在原处,急忙向王后走去。
  “娘娘,”他对王后说道,“多谢您能尊重朕的愿望,不过朕想您的坠子少了两颗,特意给您送来啦。”
  说着,他把红衣主教交给他的两颗坠子递给王后。
  “怎么,陛下!”年轻的王后故作惊讶,“您又给妾送来两颗,这样就有十四颗了!”
  国王数了数,王后肩上果然有十二颗坠子。
  他招呼红衣主教过来。
  “喂,红衣主教先生,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陛下,”红衣主教答道,“这是臣希望让王后陛下接受这两颗坠子,但不敢自己送给娘娘,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真感谢红衣主教阁下,”安娜·奥地利微微一笑说道,那微笑表明,这种献殷勤的巧妙作法根本骗不了她。“妾可以肯定,仅仅这两颗坠子叫您花的代价,就赶得上国王陛下送妾的这十二颗呢。”
  说罢,王后向国王和红衣主教施了礼,便朝休息室走去,准备更衣。
  在本章开头,我们介绍了不少有名望的人物,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而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另一个人物,即让安娜·奥地利刚才对红衣主教取得了空前胜利的那个人物,听凭他混在一个门口的人群之中,没有人认得,没有人注意,站在那里注视着只有四个人明白的这个场面。这四个人就是:国王、王后、红衣主教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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