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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客

_17 大仲马(法)
  红衣主教一直稳坐继续围城的主帅交椅,至少在暂时,丝毫不用担心来自英军的威胁。
  但是,我们刚刚说过,休息只是暂时的。
  白金汉公爵的特使被捕后,人们获悉,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英国和洛林邦结成了联盟。
  这个联盟的矛头所指就是法兰西。
  此外,白金汉也没曾想到,他竟如此快地被迫弃营而逃,而法国人在他的行辕中找到了确证这种联盟的文件,并且根据红衣主教在他的“回忆录”中证实,这些文件同谢弗勒斯夫人大有干系,所以也就连累到王后了。
  全部责任的承担者却是红衣主教,因为不承担责任者就算不上是独揽大权的国相;所以,他足智多谋的博大天才夜以继日地紧张运转起来,还要留心倾听从欧洲某王国升起的最微小的声音。
  红衣主教深知白金汉的活动能力,尤其深知他心怀的仇恨;倘若威胁法国的结盟取胜,那他自己的影响就毁于一旦:西班牙的政策和奥地利的政策在罗浮宫的办公室虽还只有几个信徒,但一定有其代表人物;而他,黎塞留,法兰西的大臣,杰出的国相,就这样完了。国王既像孩子一样对他唯唯诺诺,又像孩子憎恨老师一样对他恨之切切,将来一定会弃他不顾,任凭御弟和王后向他联手报复,那时他定会垮台,而法国也许陪他一起走向毁灭,于是他必须孤注一掷,赌它个你输我赢。
  所以,人们发现,在红衣主教设有下榻的石桥屯的那座行营里,报信使者与时俱增,夜以继日,络绎不绝。
  这些人有的是修道士,他们胡乱穿着的道袍使人一眼就认出,他们都是战斗教会的成员;有一些是女人,她们不舒服地穿着年轻侍从的服装,肥大的灯笼短裤无法全部掩盖她们那丰满的身躯;最后还有一些两手乌黑的农夫,但腿脚纤细,一里方圆都让人闻到贵族的气味,
  其次,还有其他人尚欠愉快的光临,因为三番两次传出消息说,红衣主教差点儿险遭暗算。
  说真话,红衣主教阁下的敌人都说,是红衣主教阁下本人放出一批笨拙的杀手,以便在必要时有权采取报复行动;但无论是大臣们的话还是敌人的话,都不必信以为真。
  对于红衣主教的个人无畏之勇,就连他的最丧心病狂的诽谤者都从来没有疑义,故上述种种谣传并没有影响红衣主教经常夜间出巡,他的夜出时而向昂古莱姆公爵传达要令,时而去和国王磋商国事,时而去和某位使者碰头,因为他不愿意让人走进他的行辕。
  再说火枪队员这一边。围城时,火枪手们无大事可做,也无人严格管束,生活快快乐乐。这对我们的那三位伙伴就更尤为方便,因为他们是特雷维尔的朋友,所以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获其特许到外面转悠转悠,可以待到营房关闭再回营地。
  于是,某天晚上,达达尼昂在战壕值勤,没有能陪伴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三位朋友;这三个人跨上战马,穿上战袍,一只手托着枪,从一家酒馆回来,这个酒馆是阿托斯两天前在雅里的大路上发现的,人们叫它红鸽舍客栈。他们沿通向营地的这条路往前走,正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摆好架势,生怕遭到伏击。这时,在离布瓦斯纳尔村大约四分之一法里光景,他们觉得听见马蹄之声朝他们走来,三个朋友立刻收缰勒马,互相紧紧靠拢,占据路中,等候来者。霎时过后,恰逢月亮钻出云层,他们发现两匹坐骑出现在一条路的拐角,那两匹坐骑瞥见他们三个,亦勒马收缰,似乎在协商是该继续前行还是掉转马头。这种踌躇使三位朋友顿起疑心,于是阿托斯驱前几步,口气果断地叫道:
  “口令!”
  “您的口令?”那两位骑马人中的一位答道。
  “这不是回话!”阿托期说,“口令?请回话,要不我们开枪了。”
  “请当心你们之所为,先生们!”那震颤的话声仿佛具有下令的习惯。
  “这是夜出巡逻的高级长官,”阿托斯说,“你们想干什么,先生们?”
  “您是什么人?”同一个声音以同一种命令的语调问,“现在该您回答,否则您会以不服从而治罪。”
  “国王的火枪手,”阿托斯说;这时他愈来愈确信审他们话的这个人有权这样问他们。
  “哪个连?”
  “特雷维尔连。”
  “服从命令往前走,向我报告此时此地你们在干什么。”
  三个伙伴垂头丧气地走过去,现在他们都相信遇到高手了,于是就让阿托斯担当他们的代言人。
  两位骑马人中的一位,也就是第二次说话的那个人,在他同伴前面十步远;阿托斯向波托斯和阿拉米斯示意向后退,他自己一人走上前。
  “很抱歉,长官!”阿托斯说,“我们委实不知和谁打交道,而且您能看出来,我们严加守卫。”
  “您的姓名?”用披风半遮着脸的长官问。
  “请您先说出自己的姓名,先生,”阿托斯对这种盘查反感起来,“请您出示证据,证明您有权审问我。”
  “您的姓名?”骑马人第二次发问;他落下披风,露出遮盖的脸庞。
  “红衣主教先生!”火枪手惊愕地叫起来。
  “您的姓名?”红衣主教阁下第三次问道。
  “阿托斯,”火枪手回话说。
  红衣主教向侍从作了个手势,侍从走近前来。
  “要让这三个火枪手跟着我们走,”他低语道,“我不想被人知道我出营了;有了他们跟着走,我相信他们就不会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们都是宫廷侍卫,大人,”阿托斯说,“请您尽管吩咐,请您无需任何担心。感谢上帝,我们懂得保守秘密。”
  红衣主教目光炯炯,洞察着眼前这位大胆的对话者。
  “您的听觉真灵,阿托斯先生,”红衣主教说,“不过现在,请听清楚:决非出于不信任才请你们随我同行,而是为了我的安全:您的两位同伴大概就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二位先生吧?”
  “是的,主教阁下,”阿托斯说;这时,呆在后边的两位火枪队员手拿帽子靠近前来。
  “我认识你们,二位,”红衣主教说,“我认识你们:我知道,你们不完全是我的朋友,我对此颇为不快,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勇敢而忠厚的宫廷侍卫,我们可以信赖你们。阿托斯先生,请您和您的两位朋友陪同我,这样,如果我们遇见国王陛下,他会羡慕我有这样一支护卫队的。”
  三位火枪手躬身低首,一直贴到马颈施了一礼。
  “那好,我以名誉担保,”阿托斯说,“主教阁下要带着我们和他同行,这很有道理:我们在途中曾碰到过一些面目可憎的人,甚至在红鸽舍客栈还同其中四个家伙干了一架呢。”
  “干了一架,那是为什么,诸位?”红衣主教问,“我不喜欢打架,这你们知道!”
  “正因为如此,我请主教阁下容我禀告刚才发生的事情;因为除了我们,主教阁下可能会从别人那里得知情况,而且会因传话有误,可能以为错在我们。”
  “那一架结果怎样?”红衣主教蹙着眉头问。
  “喏,我的朋友阿拉米斯在胳膊上挨了一小剑,但主教阁下能看得出来,倘若主教阁下命他明天攀城,这点小伤不会影响他冲锋陷阵的。”
  “但你们不是那种让人随便举剑就砍的人呀,”红衣主教说,“请坦诚些,诸位,你们对人家也狠狠地还过手吧;请承认吧,你们知道,我是有权免除处分的。”
  “我吗,大人,”阿托斯说,“我甚至连剑都没有用,而是把我的对手拦腰抱住了,并从窗口将他扔了出去;在他落地的时候,好像……”说到这里,阿托斯稍犹豫一下,然后继而说,“好像他摔断了大腿。”
  “啊!啊!”红衣主教说,“那您呢,波托斯先生?”
  “我嘛,大人,我知道决斗是受到禁止的,所以我就抓起了一个凳子,向其中的一个强盗砸了过去,我想我砸伤了他的肩膀。”
  “好嘛,”红衣主教说,“那您呢,阿拉米斯先生?”
  “我吗,大人,由于本人生性非常温和,而且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正要皈依教门,所以当我正想拉开我的同伴,这时其中一个坏蛋不识好歹,一剑刺穿了我的左臂:这样我的忍耐已尽,便抽出佩剑;就在他再次来犯向我扑来之际,我相信我也感觉到,他的身体被我的剑穿通了,但我很清楚,他只是倒地了,而且我似乎觉得有人将他和他另两个同伴一起抬走了。”
  “过分了,先生们!”红衣主教说,“酒吧一场争执,竟使三人丧失战斗力,你们下手够狠的;不过为了什么事动手的?”
  “那几个坏蛋喝醉了,”阿托斯说,“他们知道有个女人晚上住进了酒店,便欲破门而入。”
  “破门而入!”红衣主教说,“为什么要破门而入?”
  “肯定想要对那女人施暴,”阿托斯说,“我刚才荣幸地告诉过主教阁下,那些卑鄙的家伙喝醉了。”
  “是那个女人年轻貌美?”红衣主教带着某种不安问道。
  “我们没有看见她,大人,”阿托斯说。
  “你们没有看见她;啊!很好,”红衣主教急忙说,“你们保护了一个女人的荣誉,做得很好,我本人也正要去那个红鸽舍客栈,我会知道你们对我说的是否真实。”
  “大人,”阿托斯豪爽地说,“我们都是宫廷侍卫,为了保全脑袋,我们岂敢说谎。”
  “所以,我不怀疑你们对我说的话,阿托斯先生,一刻也不怀疑,不过,”他换个话题说道,“那位夫人就单身一人?”“那位夫人和一个骑士一同关在房内,”阿托斯说,“可是,虽然吵吵嚷嚷,那位骑士依然没有露面,可以推测,那是个胆小鬼。”
  “福音书上说,不可轻率下断论,”红衣主教反诘道。
  阿托斯躬身一礼。
  “现在,先生们,很好,”红衣主教阁下接着说,“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了;请跟我走。”
  三位火枪手转到红衣主教身后,他提起披风重又遮住脸庞,信马由缰,和身后的四名随从保持八到十步之距,向前走去。
  霎时间,他们来到孤寂的客栈;也许店主知道将有贵客临门,所以他早就支走了纠缠之徒。
  走到门口十步之遥,红衣主教示意他的侍从和三位火枪手就地停步,一匹鞍辔齐全的马系在百叶窗前,红衣主教敲了三下,但敲法别致。
  一位身裹大氅的汉子立刻走出门,和红衣主教匆匆交谈几句,随后便重新上马,朝絮尔热尔方向驰去,也就是朝巴黎方向驰去。
  “向前来吧,诸位,”红衣主教说。
  “你们对我讲的是真话,我们侍卫们,”他对三位火枪手说,“我们今晚相遇对大家是否有好处,这不取决于我;等着吧,跟我来。”
  红衣主教踩鞍下马,三位火枪手也跟着下马;红衣主教把马缰扔给他的侍从,三位火枪手将各自的马系在百叶窗前。
  店主站在门口;在他看来,红衣主教只不过是一个前来拜访一位夫人的军官而已。
  “您楼下还有房间吗?让这几位先生舒舒服服地边烤火边等我。”红衣主教问。
  店主打开一间大厅的门,真凑巧,厅内刚刚搬走了坏铁炉,换上了一个漂亮的大壁炉。
  “我就有这间大厅,”店主回答说。
  “挺好,”红衣主教说,“进来吧,先生们,请各位等着我,我不会超出半小时。”
  三位火枪手正要走进楼下大厅时,红衣主教便像一个毋需他人指路的人,毋需再问更多情况,径直攀楼而去。
第四十四章 火炉烟筒的妙用
  我们的三位火枪手仅仅受爱冒险的骑士性格的驱使,刚才帮了一个人的忙,而此人却享受红衣主教特别保护的殊荣,对此他们显然没有料到。
  现在,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这是三位火枪手首先提出的问题;随之,他们觉得他们的聪明才智不能提供任何满意的回答,波托斯便叫来店主,向他讨几副骰子。
  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坐到一张床边开始玩了起来,阿托斯则踱步沉思。
  边沉思边踱步,阿托斯在旧铁炉烟囱管前走过来走过去,那截烟囱管一半折断了,另一端伸到楼上的房间里。而每一次他走过来走过去,都听见一阵喃喃的话语,这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阿托斯靠近前去,听出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在他看来无疑值得悉心关注,于是他示意他的同伴不要出声,他自己伸着耳朵猫着腰,沿管口仔细倾听起来。
  “请听着,米拉迪,”红衣主教说,“事情重大;请坐下,我们谈一谈。”
  “米拉迪!”阿托斯惊喃一声。
  “我洗耳恭听,主教阁下,”一个令火枪手震颤的女人声音回答说。
  “一条由英国船员驾驶的小型战船,在夏特朗河口拉普安特工事前等着您,船长是我的人,他于明天早上扬帆出海。”
  “这么说我今天夜里必须去那里?”
  “立刻动身,也就是说拿到我的指令就动身。在门口,您会找到两个人,出门后,他们护送您;您让我先出门,等我出去半个小时后,您再走出门。”
  “好的,大人。现在我们再谈谈您要交给我的使命;由于我决心一如既往地要博得主教阁下的信任,那就请阁下言简意赅地将使命告诉我,使我免出任何差错。”
  两位谈话者沉默片刻;很显然,红衣主教对他要讲的话首先斟酌一番,米拉迪则凝聚她的全部智力,以领会他要说的事,并把可能说出的事印刻在脑海里。
  阿托斯利用这片刻,告诉他的两位同伴从里面关上门,并示意一下要他们前来同他一起倾听。
  舒服惯了的那两位火枪手,各自搬了一把椅子,又给阿托斯搬一张,于是三个人头靠头,竖着耳朵听起来。“您马上去伦敦,”红衣主教接着说,“到了伦敦后,您就去找白金汉。”
  “我要提请主教阁下注意,”米拉迪说,“自从金刚钻坠子事件发生之后,公爵为此对我总是疑神疑鬼。公爵大人不信任我。”
  “但这一次,”红衣主教说,“不再是骗取他的信任了,而是以谈判者坦诚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
  “坦诚地、光明正大地,”米拉迪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伪善表情重复一遍说。
  “是的,坦诚地、光明正大地,”红衣主教以同样的口气又说一遍,“整个谈判必须开诚布公地进行。”
  “我要一丝不苟地遵从主教阁下的指示执行,我在等着您给我的指示。”
  “您代表我去找白金汉,您告诉他,我对他进行的战事准备了如指掌,可我对此并无担心,既然他要冒险,那稍一动弹,我就让王后声名狼藉。”
  “主教阁下向他发出的这种威胁,他会相信您能做到吗?”
  “会的,因为我有证据。”
  “我应该能提出这些证据,让他权衡一下才好。”
  “当然能;您就对他说,我要公布由布瓦·罗贝尔和侯爵博特鲁提交的一份报告,报告说,陆军统帅夫人举行一次假面舞会的那天晚上,公爵在陆军统帅夫人家里同王后进行了会唔;为了使他无任何怀疑,您还告诉他,他去舞会时穿了吉斯的骑士本该穿的一套蒙古贵族的服装,那是他花了三千比斯托尔从那个骑士手里买来的。”
  “好的,大人。”
  “有天夜间,他装扮成一个意大利的算命先生,偷偷潜入罗浮宫内,他进出的全部活动细节我都知道;为了使他对我掌握的情况真实性仍无丝毫怀疑,您再告诉他,他外披斗篷,内穿一件宽大的白色长袍,长袍上散布着黑色泪滴、骷髅头像和十字形的枯骨;因为,一旦偶然败露,他就可能被人看成是白衣圣母的幽灵——谁都知道,每逢要完成重大事件,白衣圣母总要在宫中显灵的。”
  “就这些,大人?”
  “您再告诉他,我还知道亚眠冒险的全部细节,我要派人撰写一部短篇小说,构思巧妙,花园的布局以及那次夜间场面的主要角色的形象尽现其中。”
  “我会告诉他这些的。”
  “您还要对他说,我抓住了蒙泰居,现在被囚于巴士底,当场在他身上没有搜出任何信件,这不假,但一动刑,就能让他将自己知道的事,甚至连……他不知道的事,都会说出来。”
  “好极了。”
  “最后您再说,公爵大人撤离雷岛时,由于匆忙,他在行营里丢下了一封谢弗勒斯夫人写给他的信,那封信大大连累了王后;信中说,王后陛下不仅喜欢国王的敌人,而且还和法兰西的敌人沆瀣一气。我对您说的这些话,您都牢记在心了,是不是?”
  “主教阁下讲了这样几件事,我归纳如下请主教阁下评判:陆军统帅夫人的舞会;罗浮宫之夜;亚眠晚会;蒙泰居被捕;谢弗勒斯夫人的信件。”
  “是这样,”红衣主教说,“是这样,您真是好记性,米拉迪。”
  “可是,”红衣主教刚刚奉承过的米拉迪说,“尽管有诸多理由,但倘若公爵仍不识抬举,继续威胁法国呢?”
  “公爵爱得如疯如狂,或者说如醉如痴,”黎塞留醋意大发地说,“像一切古代英雄侠士一样,他进行的这场战争,只不过是为了博得他心中的美人回眸一笑。倘若他知道,这场战争能损害他朝思暮想的美人的荣誉,甚至毁掉她的自由,我向您打保票,他一定会三思而行的。”
  “但是,”米拉迪固执地问,看来她对自己要承担的使命非要弄个一清二楚;“但是,如果他固执己见呢?”
  “如果他固执己见,”红衣主教说,“……那是不可能的。”
  “可能的,”米拉迪说。
  “如果他固执己见……”红衣主教阁下停顿一下接着说,“如果他固执己见,那好呀!我正寄希望于某个重大事件呢,只有那些重大事件才能一改各国的面貌。”
  “如果主教阁下愿意向本人列举几则历史上的那样事件,”米拉迪说,“也许我将来能分享阁下的信任。”
  “好呀,请注意听!”黎塞留举例说,“一六一○年,出于和驱使白金汉公爵行动的几乎相似的理由,留芳百世的国王亨利四世,同时出兵弗朗德勒和意大利,以使奥地利腹背受敌,嘿!不是发生了一件拯救奥地利的大事么?现在的法王为何不能和奥皇一样,有着相同的运气呢?”
  “主教阁下是想说费罗内雷①街发生的那一刀?”
  “正是,”红衣主教说。
  “拉瓦亚克②受酷刑,使那些一时想步后尘者惊恐不迭,主教阁下难道就不害怕?”
  “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国家,尤其在那些被宗教弄得四分五裂的国家,一定会有求之不得舍身殉难的狂热信徒。请注意,这时候我想到了清教徒正是恰到好处,他们对白金汉公爵正怒不可遏,他们的说道者都在指责他是伪基督。”
  “那又怎么样?”米拉迪问。
  “怎么样?”红衣主教神态漠然地说,“比如就眼下说,只需找到一位年轻貌美、乖巧伶俐、又想对公爵进行报复的女人。一个这样的女人会自己送上门。公爵生性好色,如果他以信誓旦旦撒下许多情爱,那么他也不得不以永远的不忠,播下许多仇恨。”
  “也许吧,”米拉迪冷冷地说,“这样一个女人会自己送上门。”
  “那就好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只要将雅克·克莱芒③或拉瓦亚克的尖刀交到一狂徒的手,她就拯救了法兰西。”
  --------
  ①亨利四世被刺之处。
  ②刺杀国王亨利四世的旧教徒。
  ③刺杀亨利国王三世的杀手。
  “不错,可是她就成了一起暗杀的同谋了。”
  “有谁曾认出过拉瓦亚克或雅克·克莱芒的同谋犯?”
  “没有,因为他们被安排的位置太高,他们所在之处无人敢去寻找:谁也不会为部分人去纵火烧掉高等法院的,大人。”
  “那么您以为,高等法院失火是有偶然之因了?”黎塞留以无足轻重的提问口气询问道。
  “我吗,大人,”米拉迪回答说,“我什么也不信,我只提出一个事实,仅此而已,我只是说,倘若我叫蒙庞西埃小姐①,或叫玛丽·梅迪奇②王后,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了,可我只不过叫克拉丽克夫人呀。”
  --------
  ①十六世纪法国吉斯家族的女儿,法国各诸侯联盟中的实力派。
  ②亨利四世王后,路易十三时的摄政王。
  “说得对,”黎塞留说,“那么您要什么呢?”
  “我要一道事先批准的命令,为了法国的最大利益,我自信应该履行一切。”
  “不过,首先必须找到我曾说的那个女人,那个要向公爵报复的女人。”
  “那个女人已经找到了,”米拉迪说。
  “然后还必须找到那个勇敢的狂徒,充当上帝法庭的工具。”
  “那个人也一定会找到。”
  “好极了,”红衣主教公爵说,“那么批准您刚才要求的命令时候到了。”
  “主教阁下说得对,”米拉迪说,“是我将阁下荣赐的使命误解了,然而事情是真实的。那就是说,我要以阁下的名义对白金汉公爵大人说,陆军统帅夫人举行的化妆舞会间,他以各种伪装接近王后的事,您全知道;王后答应一个意大利占星家在罗浮宫接见他,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金汉,而对这一切,您手里有证据;您还组织人马撰写一部有关亚眠冒险的小说,小说情节构思精巧,发生冒险的花园场景,现场主要角色的人物形象尽现其中;蒙泰居正囚于巴士底,并且一动刑就能让他将想到的事,甚至他可能忘掉的事统统说出来;最后我要宣布说,您掌握一封谢弗勒斯夫人的信,那封信是在公爵大人行辕找到的,那封信不仅大大连累写信者,而且还大大连累信中提到的人。其次,倘若白金汉不顾这一切固执己见,正如我刚才所说因本人使命所限,我就只有请求上帝赐降奇迹以拯救法国了。是不是这样,大人,我没有别的事要完成的吧?”
  “正是这样,”红衣主教干脆地说。
  “现在,”米拉迪似乎发觉红衣主教公爵大人的口气有变,“既然现在我已得到主教阁下对付您的仇敌的指令,大人能允许本人就自己的仇敌说两句么?”
  “您也有仇敌?”黎塞留问。
  “是的,大人;您应该对我鼎力相助去对付这些仇敌,因为是替阁下效劳时,我才结下这些仇敌的。”
  “他们是什么人?”主教续问道。
  “首先是一个会耍阴谋的小媳妇,她叫波那瑟。”
  “她现在被关在芒特监狱呢。”
  “这就是说,她曾在那里被关过,”米拉迪说,“可是王后得到国王指令了,她仗这个指令,派人将那个女人转进了一个修道院。”
  “转进了一个修道院?”主教公爵问。
  “是的,被转进了一个修道院。”
  “哪一个修道院?”
  “我不清楚,转移手段很秘密……”
  “我会知道的!”
  “主教阁下会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一家修道院吗?”
  “不会有问题,”红衣主教说。
  “好;现在我再说另一个仇敌,对于我来说,这个人比波那瑟那小媳妇更可怕。”
  “他是谁?”
  “她的情夫。”
  “那情夫姓什么?”
  “哦!主教阁下,您很了解他,”米拉迪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恶神;在和主教阁下的卫士一次相遇中,是他决定了有利于国王火枪队的胜利;是他把您的密使瓦尔德捅了三剑;是他让金刚钻坠子事件搁浅;最后还是他,因知道是我绑架了他的波那瑟太太,就发誓要杀死我。”
  “啊!啊!”红衣主教说,“我知道您要说的是谁了。”
  “我要说的就是那个坏蛋达达尼昂。”
  “那是一个勇敢的伙伴。”红衣主教说。
  “正因为他是一个勇敢的伙伴,才更使人感到可怕。”
  “必须要有一个他同白金汉串通的证据,”主教公爵说。
  “一个证据,”米拉迪叫起来,“要十个我也有。”
  “那好哇!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您把证据交给我,我立刻送他去巴士底。”
  “好的,大人!那以后呢?”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就没有什么以后了。”红衣主教语气低沉地说,“啊!这倒不错,”他接着说,“倘若我轻而易举地除掉我的仇敌,又轻而易举地同时除掉您的仇敌;倘若是为了对付这种人,您才向我要求免受处罚的!……”
  “大人,”米拉迪紧接着说,“以货易货,以命抵命,以人换人;您给我那一个,我给您这一个。”
  “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红衣主教说,“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但我乐意让您快活,而且将您需要的有关一个十分下流的家伙情况告诉您,也没有任何不方便;尤其像您说的达达尼昂那小子,既放肆,又好斗,还长一身反骨,就更不在话下了。”
  “一个下流胚,大人,确实是个下流胚!”
  “给我纸、笔和墨水,”红衣主教说。
  “全在这儿,大人。”
  接着是霎时的沉默,这沉默表明,红衣主教对应该落笔或就要落笔的词句正在字斟句酌。阿托斯对上述交谈没有漏掉一个字,他抓着两个同伴每人一只手,拉着他们走到大厅的另一头。
  “好啦,”波托斯说,“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谈话听到底?”
  “嘘!”阿托斯小声说道,“我们需要听的话我们全听了;
  而且我也不阻止你们继续听下去,但我必须出趟门。”
  “你要出趟门!”波托斯说;“但倘若红衣主教问起你,我们该如何回答呢?”
  “你们不必等他问我,你们要先说我出去侦察了,因为店主某些话让我想到路上不安全;我先向红衣主教的侍从提一下;余下的事我自己管,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要谨慎,阿托斯!”阿拉米斯说。
  “请放心,”阿托斯回答说,“你们都知道,我素来就冷静。”
  波托斯和阿拉米斯重又坐到铁炉烟囱管旁边。
  至于阿托斯,他大模大样地走出门,来到百叶窗的绞盘旁,牵了他那匹和两位朋友的系在一起的马,只用几句话就说服了主教的侍从,相信返回时有个人打前站很必要,他还装模作样地将自己手枪的子弹检查一番,然后又口衔剑刃,活像视死如归的勇士,沿着通向营寨的大路走去。
第四十五章 夫妻一战
  正如阿托斯所料,红衣主教很快便走下楼来;他打开火枪手先前进去的底楼大厅的门,发现波托斯和阿拉米斯玩骰子玩得正欢。他迅速一瞥,将大厅角角落落扫视一番,一眼便看出他们当中少了一人。
  “阿托斯怎么不在?”他问。
  “大人,”波托斯回答,“他听了店老板几句话就觉得路上不安全,于是便前去侦察了。”
  “那您呢,您干了些什么,波托斯先生?”
  “我赢了阿拉米斯五个比斯托尔。”
  “现在,你们可以同我一起回去吗?”
  “悉听主教阁下吩咐。”
  “那就请上马,二位,因为天时不早了。”
  红衣主教侍从站在门口,手持马缰。稍远处,有两人三马在暗影中闪动;那两个人正是要领米拉迪前往拉普安特要塞的汉子,并要护送她乘船出海。
  侍从根据两位火枪手事先对他说的话,向红衣主教确证了阿托斯的去向。红衣主教做了个表示赞同的手势,随后立刻登程。他来时曾戒心重重,归途依旧万分谨慎。
  现在就让红衣主教在侍从和两位火枪手的保护下,顺着回营之路信马由缰吧,我们再说阿托斯。
  在最初百步之中,他行色从容;但一出他人视线之外,他便策马右转,迂回二十来步,躲进一片矮林之中,窥视着那小队人马走过;待认出他同伴的镶边帽子,以及红衣主教先生那大氅的金色流苏后,他便静候马队拐过路角;等到看不见他们了,他又纵马返回客栈,并且毫无困难地叫开了客栈的门。
  店主认出了他。
  “我的长官忘记告诉二楼的女客一个重要的嘱托,”阿托斯说,“他派我来补告她。”
  “请上楼吧。”店主说,“她还在房间里。”
  阿托斯获得许可,以最轻捷的步履走上楼梯;踏上楼板,通过半开半掩的门,他看见米拉迪正在系帽带。
  他走进房间,重新关上身后的门。
  听到他闩门声,米拉迪转过身。
  阿托斯身裹大氅,帽子盖着眉眼,站在门前。
  目睹这俨若雕像般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面孔,米拉迪害怕起来。
  “您是谁?您要干什么?”米拉迪厉声喝道。
  “得,真的是她!”阿托斯喃喃道。
  于是他落下大氅,掀起毡帽,向米拉迪走去。
  “您还认得我吗,夫人?”他说。
  米拉迪前走一步,但随即如面临游蛇向后退去。
  “嗨,”阿托斯说,“很好!看得出来您还认识我。”
  “拉费尔伯爵!”米拉迪喃喃说道;她面色苍白,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壁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的,米拉迪,”阿托斯回答说,“本人正是拉费尔伯爵,他从另一个世界又专程来到人间,为的是能有一睹尊容的乐趣。让我们坐下来,并且像红衣主教大人说的那样,我们谈一谈。”
  米拉迪被一种无以表述的恐惧所征服,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这么说您是被派到人间的一个恶魔?”阿托斯说,“您的能量很大,这我知道;但是您也应知道,有上帝的赐助,人类常常战胜最可怕的恶魔。您已经挡过我的去路,我也曾以为将您彻底击垮,夫人;然而,或者是我弄错,或者是地狱使您又借尸还魂了。”
  这番话唤起米拉迪一幕幕恐怖的回忆,她叹口气低下头去。
  “是的,是地狱使您借尸还魂了,”阿托斯又说,“是地狱使您变得富有,是地狱让您改名换姓,是地狱几乎重造了您的面容,可是,地狱既不能抹去您灵魂的污点,也不能消除您肉体的印痕。”
  米拉迪仿佛被发条的驱动,霍地站了起来,双眸迸射着闪电。阿托斯巍然不动。
  “像我以为您死了一样,您也以为我死了,是吧?就像您用米拉迪·克拉丽克的名字去掩盖安娜·布勒伊一样,我也用阿托斯这个名字取代了拉费尔伯爵!您那可敬的兄弟将您嫁给我时,您难道不叫安娜·布勒伊吗?我们的处境实在奇特,”阿托斯笑呵呵地继续说,“我们彼此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我们都以为对方死了,只是因为一种回忆比见到活人少受痛苦,尽管这种回忆有时是残酷的!”
  “总而言之,”米拉迪声音低沉地说,“是谁把您带到我这儿来的?您想要我干什么?”
  “我想要告诉您,在我避开您的耳目时,我呢,我却一直盯着您!”
  “您知道我的所作所为?”
  “我可以将您的行为按日讲给您听,从您开始为红衣主教效劳起一直讲到今晚。”
  米拉迪惨白的嘴唇掠过一丝怀疑的微笑。
  “您听清楚:是您在白金汉的肩膀上割下了两颗金刚钻坠子;是您派人劫持了波那瑟太太;是您掉进了瓦尔德的情网,以为能与他共度良宵,而您开门接待的却是达达尼昂先生;是您以为是瓦尔德欺骗了您,于是就想利用他的一个情敌杀死他;当那位情敌发现了您卑鄙的秘密后,是您派了两位杀手去追杀他;发现子弹没有打中,是您伪造假信,送去毒酒,想让您的受害者相信那酒是他朋友送去的;最后还是您,就在这间房子里,就坐在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和黎塞留红衣主教刚刚达成交易,由您找人暗杀白金汉公爵,以换取他的承诺,任您去暗害达达尼昂。”
  米拉迪面如土色。
  “难道您是魔鬼?”她说。
  “也许是吧,”阿托斯说;“但是,无论如何,您好好听着:您自己去暗杀或派人去暗杀白金汉公爵,这对我无关紧要!我不认识他,况且他又是一个英国人;但不许您去碰达达尼昂一根毫毛,他是我喜欢的我要保护的一位忠实朋友;否则,我以家父头颅向您发誓,您再作恶那将是最后一次。”
  “达达尼昂先生卑鄙地侮辱了我,”米拉迪嗓音低沉地说,“达达尼昂先生死定了。”
  “说实话,有人侮辱您,夫人,这可能吗?”阿托斯笑着说,“就算他侮辱了您,他就死定啦?”
  “他死定了,”米拉迪又说;“波那瑟太太先死,然后他再死。”
  阿托斯仿佛感到一阵眩晕:目睹这个毫无女人味的女姓创造物,使他想起一幕幕可怕的回忆;那时他曾想过,某一天,在一个比当时所处的较少危险的环境里,他曾想要为自己的荣誉把她牺牲掉;现在,杀人的欲望重又火燎似地来到心头,并且像灼烫的高烧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站起身,手按腰带,拔出手枪,扣紧扳机。
  米拉迪面色白如僵尸,她想叫喊,但僵硬的舌头只能发生一声嘶鸣,这声嘶鸣丝毫不像人的话语,活像一头野兽沙哑的残喘;她头发散乱,身子紧贴阴暗的壁纸,宛如一幅恐怖骇人的画像。
  阿托斯缓缓举起手枪,伸直臂膀,枪管几乎触到米拉迪的前额;由于他以不可改变的决心保持极度的镇定,所以他的话声更加令人胆寒。
  “夫人,”他说,“请您将红衣主教签署的证件立刻交给我,要不,我以灵魂发誓,我要让您的脑袋开花。”
  倘若换一个男人,米拉迪也许能存有一丝怀疑,但她了解阿托斯;不过她依然一动不动。
  “给您一秒钟拿定主意,”他说。
  从阿托斯的面部挛缩,她看出子弹就要出膛;于是她赶忙抬手向胸口伸去,掏出一张纸,递给阿托斯。
  “拿去吧,”她说,“该死的东西!”
  阿托斯接过纸,将家什重又插到腰带上,走近灯前,以确证一下是否就是那证件;他打开纸读起来:
  兹奉本人之命,为了国家的利益,本公文持有者履行了他履行的公事。
  黎塞留一六二七年十二月三日
  “现在,”阿托斯边披大氅边戴毡帽边说道,“现在我已拔掉了你的牙齿,你这条毒蛇,如果你能咬就来咬吧!”
  说着他走出了房间,连向后瞅都没有瞅一眼。
  走到大门口,他发现两个人和一匹他们牵着的马。
  “二位,”他叫道,“大人的吩咐你们是知道的,是要你们及时将那女人送到拉普安特要塞,并要等她上了船你们才能离开她。”
  这番话和他们先前接到的命令果然一致,于是这两个人躬身施礼,表示同意。
  至于阿托斯,他轻跨马背,纵马疾驰而去;不过他没有顺着大路前进,而是横穿田野,奋力刺马飞奔,又时而收缰静听。
  在有一次勒马静听中,他听见大路上有好几匹马的马蹄声。他毫不怀疑,那就是红认主教和他的护卫队。他又立刻催马向前,穿过枝叶繁茂的树丛,最后横贯大路,终于到达距营地大约两百步之遥的地方。
  “口令!”他瞥见那伙骑马的人就远远地喝道。
  “我相信那一定是我们勇敢的火枪手,”红衣主教说。
  “是的,大人,”阿托斯回答说,“我是阿托斯。”
  “阿托斯先生,”黎塞留说,“请接受我真诚的谢意,是您为我们进行了严格的守卫;先生们,现在我们到了,取左门进,口令是‘国王’和‘雷岛’。”
  红衣主教一边说一边向三位朋友颔首道别,带着侍从向右边走去,因为这天夜里,他也在营地过宿。
  “嗨!”当红衣主教远去,听不见他们说话时,波托斯和阿拉米斯齐声叫道,“嗨!他在米拉迪要求的证件上签字啦!”
  “这我知道,”阿托斯不慌不忙地说,“因为证件在我这儿。”
  直到营区,除了回答守卫的口令,三位朋友交谈的只是这一句话。
  他们仅派了穆斯克东去通知普朗歇,请他的主人从壕沟换班后,立刻前往火枪手的住地。
  再说米拉迪,正如阿托斯预先所料,她在客栈门口找到正在等她的那两个人,没费任何口舌就跟着他们走了。在此前,她多么希望再有人把她领到红衣主教跟前,将一切全都告诉他,然而,揭露阿托斯就等于让阿托斯揭露她:她可以说阿托斯曾经吊过她,而阿托斯就会说她曾被烙上百合花;于是她转而又想,最好还是不声张,悄悄地走,利用自己惯有的机敏,先履行自己答应过的艰难使命,然后,待一切事情完成了,红衣主教满意了,到那时,再去向红衣主教要求为自己复仇。
  终于,经过一整夜的劳顿,她于翌日早上七点钟到达拉普安特要塞,八点钟她被送上船,九点钟,标有红衣主教私人船舶许可证的这艘武装船,提起锚,挂起帆,人们以为正要开赴巴荣讷,然而却乘风破浪驶向英国了。
第四十六章 圣热尔韦棱堡
  到达三位朋友的下榻处,达达尼昂看到他们在同一间屋内聚集一堂:阿托斯在凝神沉思,波托斯在卷曲胡髭,阿拉米斯则手拿一本精致的蓝绒金装袖珍日课经在颂读经文。
  “保证没错,先生们!“达达尼昂说,”我希望你们要告诉我的事会值得一听,要不我有话在先,经过一整夜夺取了一座堡垒又把它拆了,你们不让我休息,就这样白白地把我叫来,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啊!要是你们也在现场,先生们,那该多好!可热闹啦!”
  “我们在别处,但那里也不冷清呀!”波托斯一边说,一边将他的胡须卷成他所特有的波浪形。
  “嘘!”阿托斯唏嘘一声。
  “噢!噢!”达达尼昂明白阿托斯为何微蹙眉峰,于是说,“看来这里面有点儿新玩意。”
  “阿拉米斯,”阿托斯唤道,“前天,你是在帕尔帕耶客栈吃的饭,我想是吧?”
  “不错。”
  “那客栈的店主怎么样?”
  “对于我来说,吃得糟糕透了,前天是个戒斋日,他们只有荤菜卖。”
  “怎么!”阿托斯说,“靠在海港边,他们难道没有鱼?”
  “他们说,”阿拉米斯放下虔诚的日课经,“他们说红衣主教派人筑的堤,都将鱼儿赶进大海了。”
  “不,我问你的不是这个,阿拉米斯,”阿托斯又说,“我问你在那里是否很自由,是否谁也没有打扰你?”
  “我觉得没有碰到太多的讨厌鬼;对啦,说正经的,你要说什么事,大伙儿都去帕尔帕耶吧!那里一定很方便。”
  “那就去帕尔帕耶,”阿托斯说,“因为这里的墙全像是纸糊的。”
  达达尼昂对他这位朋友的行动方式素来熟悉,从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种示意,他就顿时领悟到局势的严重,于是他挽着阿托斯的手臂,一言未发便同他一起走出门来;波托斯和阿拉米斯跟在后面聊着天。
  路途中,他们遇见格里默,阿托斯做了个手势叫他跟着走;格里默依照习惯默默地服从了,可怜的小伙子终于几乎忘记说话了。
  他们走到帕尔帕耶小饭店,此时已是早上七点钟。太阳开始露头;他们订了早餐,走进一间餐厅,店主说,他们不会受到打扰的。
  很遗憾,对于一次秘密集会来说,时间选得很不好;军营刚刚打过起床鼓,士兵们伸腰舒臂,以驱除夜间的睡意,为了赶走清晨的湿气,一个个都来到小饭厅喝一杯,于是龙骑兵,瑞士雇佣兵、禁卫兵,火枪手、轻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快跑进来。这对店主生意是件大好事,但对四位朋友来说却非常不顺眼。所以,他们对其同行招呼声、相邀碰杯声、插科打诨谈笑声反应极其冷淡。
  “等着瞧吧!”阿托斯说,“我们马上会有一场麻烦的,但在这种时候,我们不需要这玩意。达达尼昂,你将你昨天夜里的情况给我们讲讲吧;然后我们再把我们的事告诉你。”
  “果然是呀,”一个轻骑兵手端一杯烧酒,一边慢慢品尝一边摇摇晃晃地说,“昨天夜里你们果然是下壕沟的,禁卫军先生们;我似乎觉得你们同拉罗舍尔人干过一仗是吗?”
  达达尼昂看看阿托斯,想要知道对这个插嘴的莽汉是否应该回答。
  “喂,”阿托斯说,“你没有听见比西涅先生赏光对你说话吗?既然这些先生们乐意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况,你就告诉他们。”
  “您不是夺取一座堡垒吗?”用啤酒杯喝着朗姆酒的一个瑞士兵问道。
  “不错,先生,”达达尼昂躬身施礼回答说,“我们有这种荣幸,我们甚至还在一个底角放了一桶炸药呢,引爆时炸了一个大豁口,好漂亮哟,您能够听到吧;剩下的建筑物就甭提了,被炸得摇摇欲坠,那堡垒已今不如昔罗!”
  “是哪个堡垒呀?”一个龙骑兵问;他刺刀上挑着一只鹅,正要拿去让人煮。
  “圣热尔韦棱堡,”达达尼昂回答说,“拉罗舍尔人躲在棱堡后面,大大打扰干活的人。”
  “场面挺热闹吗?”
  “当然,我们损失了五个人,拉罗舍尔人死了八到十个人。”
  “真该倒霉!”瑞士兵说;虽然德语里有一套套诅咒语,但他还是养成了习惯用法语去骂人。
  “不过,很可能,”轻骑兵说,“他们今天早上就会派工兵把堡垒修好的。”
  “是的,也许有可能。”达达尼昂说。
  “诸位,”阿托斯说,“打个赌!”
  “哦!好呀!打个赌!”瑞士兵说。
  “打什么赌?”轻骑兵问。
  “且慢,”龙骑兵一边将当烤扦用的刺刀放在炉算子上一边说,“我也参加。该死的店老板!快拿个滴油盘子来!这种值钱鹅一滴油我也不让漏掉。”
  “他说得对,”瑞士兵说,“鹅油配果酱是很好吃的。”
  “得了!”龙骑兵说,“现在我们来打赌吧!阿托斯先生,我们听您的!”
  “是呀,打赌吧!”轻骑兵说。
  “那好,比西涅先生,我就同您打赌,”阿托斯说,“我的同伴波托斯、阿拉米斯、达达尼昂三位先生和我本人,我们马上就去圣热尔韦棱堡吃早饭,手里拿着表,不管敌人怎样轰我们,我们也要在堡里坚持一小时。”
  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交换一下目光,他们开始明白阿托斯的用意了。
  “喂,”达达尼昂伏在阿托斯耳边低语道,“你要让我们白白被人杀死呀。”
  “如果我们不去那里,”阿托斯说,“我们更会遭人杀。”
  “啊!说真话!先生们,”波托斯仰在椅子上卷着胡髭说,“我希望这是一次漂亮的赌局。“
  “好,我应赌,”比西涅先生说,“现在关键是定赌注。”
  “诸位,你们是四个人,”阿托斯说,“我们也是四个人;
  就赌八个人随意吃顿饭,这样你们中意吗?”
  “好极了!”比西涅说。
  “够棒的。”龙骑兵说。
  “我同意。”瑞士兵说。
  那第四位在谈话中没吱声,只是点下头,表示他对建议很赞同。
  “这四位先生的早饭已备好,”店主说。
  “那好,请拿上来,”阿托斯说。
  店主悉听吩咐。阿托斯叫来格里默,向他指指一个角落里的大篮子,示意他将端上来的肉用餐巾包起来。
  格里默顿时明白是要去草坪上吃早饭,他提篮肉包,又装上几瓶酒,然后将篮子挎到胳膊上。
  “你们要去哪儿吃早饭?”店主问。
  “这同您没关系,”阿托斯说,“只要有人付账就是了。”
  说着他很气派地将两枚比斯托尔扔在桌子上。
  “应该找给您零钱,长官?”店主问。
  “不用啦;只需再加两瓶香槟酒,余下的就算您餐巾的补差吧。”
  店老板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笔好生意,但他给四位客人补的不是两瓶香槟酒,而是偷偷塞进了两瓶昂儒葡萄酒,以便再捞几个钱。
  “比西涅先生,”阿托斯说,“您愿意按我的表对时呢,还是允许我按您的表对时呢?”
  “好极了,先生!”轻骑兵一边说,一边从他裤带上的小口袋掏出一只极其华美的镶有四圈钻石的表;“现在七点三十分,”他说。
  “我的表七点三十五,”阿托斯说,“比您的表快五分,先生。”
  四位年轻人向惊呆的参赌者一鞠躬,然后走向通往圣热尔韦棱堡的路,格里默挎着篮子不知去向地跟着走,他跟随阿托斯养成一颗被动服从的心,压根儿没想到问一句。
  由于行走在营寨范围内,所以四位朋友没有说一句话;况且,他们身后跟着一批好奇者,知道他们押了赌,都想知道结果是什么。
  可是,一穿过封锁壕边界线,走到野外时,不知底细的达达尼昂以为是要求说个明白的时候了。
  “现在,我亲爱的阿托斯,”他问,“讲个交情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呀!”
  “你看得很清楚,”阿托斯说,“我们去棱堡。”
  “我们到那儿去干什么?”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到那儿去吃早饭。”
  “我们为什么不在帕尔帕耶客栈用完早餐呢?”
  “因为我们有大事要密谈,在那家客栈里围着那些讨厌鬼,有的来张望,有的来招呼,有的来胡扯,我们根本就谈不上五分钟,在这儿呢,”阿托斯指着前方的棱堡说,“至少没有人来打搅。”
  “但我觉得,”达达尼昂谨慎地说;这种谨慎和他那过人的刚勇相得益彰,既恰到好处,又浑然完美;“我觉得我们要能在僻静的沙丘,或在海边找个什么地方,岂不更好。”
  “要是有人看见我们四个人一起在那里商谈,出不了一刻钟,密探就会报告红衣主教,说我们在开会。”
  “是呀,”阿拉米斯说,“阿托斯说的有道理:AnimadverCtunturindesertis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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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语,意为:荒郊野外遭人疑。
  “荒郊野外并不坏,”波托斯说,“关键是要找到合适处。”
  “合适的荒郊野外是没有的,有什么地方一只鸟不能从头顶飞过呢,一条鱼不能跳出水面呢,一只野兔不能从窝里跑出来呢,而我以为,那只鸟,那条鱼,那只兔,全都可能是红衣主教的密探。所以最好还是按照既定方针办,在承诺面前不能后退,以免丢脸;我们已经打了赌,而打赌是不可预料的,我看无论谁未必猜得出这次打赌的真正原因。为了打赌能赢,我们要去棱堡中呆一小时,或许我们受到袭击,或许受不到袭击。如果我们没有受到袭击,我们就能从容地商谈,谁也听不见我们交谈的内容,因为我敢担保,棱堡隔墙没有耳朵;如果我们受到袭击,我们照旧谈我们的事,而且,我们在自卫的同时,也为自己戴上了荣誉的光环。你们看清楚了,一切都是有好处的。”
  “话是对的,”达达尼昂说,“但我们无疑要挨颗子弹了。”
  “唉!亲爱的,”阿托斯说,“你清楚,最可怕的子弹不是来自敌人的子弹。”
  “但我觉得,对于这样一次出征,我们至少该带上自己的火枪才对。”
  “你真是个糊涂人,波托斯朋友;为什么要给自己加重无益的负担呢?”
  “面对敌人,我不认为一支有大口径的好火枪是无益的,十二发子弹和一个火药壶不是吃素的。”
  “唉!说得对,”阿托斯说,“你没有听见过达达尼昂说的话?”
  “达达尼昂说过什么?”波托斯问。
  “达达尼昂不是说过,昨天夜里攻击时,有八到十个法国兵和差不多的拉罗舍尔人被打死嘛。”
  “那又怎么样?”
  “鉴于当时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谁也顾不上去清理他们,你说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去找他们的火枪,他们的火药壶和他们的子弹;那就不是四杆火枪十二发子弹了,而是会有十五六杆枪和上百发的子弹了。”
  “哦,阿托斯呀!”阿拉米斯叫道,“你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波托斯颔首表示同意。
  似乎只有达达尼昂不服气。
  格里默无疑赞同年轻人怀疑的观点,因为当他们继续朝棱堡方向走去时,他看出达达尼昂一直有怀疑,便拉一下他主人衣服的下摆。
  “我们去哪儿?”他打个手势问。
  阿托斯向他指一下棱堡。
  “我们会把尸体丢在那里的,”不说话的格里默依旧打着哑谜说。
  阿托斯抬起头,伸出手指着天。
  格里默将篮子放下地,摇摇头坐下去。
  阿托斯拔出腰带上的手枪,看一下是否顶上火,然后将枪口对准格里默的太阳穴。
  格里默像被顶着弹簧一样重新站起来。
  阿托斯示意他提起篮子走到前面去。
  格里默服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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