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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遇见下一秒的你》

_10 南适 (当代)
苏亦好重新坐了下来,“干嘛不和你姐说?”卓天的姐姐也在A市。
“怕她担心,也怕她和家里说……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都同门。”
卓天的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好半天,才重新又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看看时间,也确实都十点多了。“你这儿晚上不要人?”
“不用——用你也不能干嘛呀,不方便,伤的也不严重。”
“要不要让老张或者是咱班别的男生来?”老张也是他们的同门。
“算了吧,伤的也不很重,自己能行——实在不行还有护士。你快走吧,路上千万小心,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苏亦好想了想,“那好吧,有事你给我打电话啊,我晚上不关机。明儿周日,我来给你送粥。”两人又说了几句,苏亦好才出了医院。
远远的看见自家灯还亮着,松了口气。她没指望陈明然会去接她,就像她意料之中陈明然不会在非吃饭的时候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一样。可是那里毕竟还亮的灯,虽然她可能不是很在乎,但那里毕竟亮的灯。
陈明然听到苏亦好进了门,他没有出去,他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朋友是他所不了解的,像陌生人一样,他也不想装模作样的去问候。抓抓头,两个人的生活似乎是互不透封的,他的是他的,她的是她的,没有他们的。
陈明然起来面对的仍然是门上的即时贴:“同学遇车祸,我去医院。锅里有粥,中午请自力更生,如晚上七点我不回来,也请自力更生”。苏亦好的字写的既张扬又有力,完全不像出自女人之手,就像是她的人。厨房里电饭煲的保温灯还亮的,掀开一看,又浓又稠的排骨粥香香亮亮,剁的很碎的小葱末搁在小碗里,墙上依然有个即时贴:“用时自己加。”愣了一会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苏亦好有贤淑的地方,只是,不轻易给别人看。绵绵的在,却抓不住。
此时的卓天正在一口一口的吃粥,苏亦好坐在旁边认真的看顺手买来的新一期《21世纪经济报道》。
“有什么新消息?”虽然某中字头大报对F大的学生免费赠阅,但《21世纪经济报道》和《经济观察报》仍然是F大销量最大、覆盖面最广的报纸,出了校门,这习惯都还留着。
“还是那么些事儿,谁内幕交易了,谁兼并重组了,产经新动态之类。哎,大阳证券要上市?”
“都想上,圈钱。”
“后娘养的就是不行,多费事,瞧你们灿星,说上就上。”卓天挪动着要下来洗碗,让苏亦好夺走,洗净重新坐下,“谢谢你,粥很好喝。”
“客气什么,举手之劳。”
卓天倚着枕头,半躺在那里,被子拉到了下巴,眼睛盯了一阵窗外,“小苏,其实你挺会照顾人的。”
苏亦好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怎么了?内伤犯了?说这没来由的酸话?”
“其实咱班男生都知道你挺好的,就连老张那样的人也佩服的叫你老大,不过他们都不知道你也挺会照顾人,你表面看起来太厉害。”老张被全班人称为“极品男”,人缘之差可见一斑。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的是,你找个男朋友吧。”
苏亦好抿了抿嘴才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可是头一回啊。你一向不都觉得我是万年青、不老松,觉得我和你一样大,不着急?”
卓天的眼镜上反着光,“小苏,还是着着急吧,你也不小了。”
苏亦好看他那一板一眼的夫子相,不由得好笑,“我已经结婚了。”
“和你说正经的,又开玩笑。”
“真的,证都领了,老公是个搞IT的,平日老和我吵架。”
“越说越能编。”
苏亦好性格爽朗,爱和人开玩笑,并且口无遮拦,也无怪乎卓天不相信。苏亦好心里哀叹,瞧,这事儿说出去连卓天都不信。真要公布出去,不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看自己。
“是真的,我征婚来的,闪婚。”
“再胡说就不和你说了。全天下的女人都可能闪婚,你也不会。”
“为什么?”
卓天没有回答,只慢慢的才说,“小苏,不要闪婚,不适合你,你是个不会说不的人。”
不会说不的人(二)
不会说不的人(二)苏亦好一愣,接着开玩笑,“我现在就说‘不’。不,不对,我哪里不会说不了?”
“小苏,你别开玩笑,你真是个不会说不的人。别人让你做的事,你不愿意也不会说不。别人对你不好,你明明委屈你也不会说不。甚至别人伤害了你的感情,你也忍着不吭声不会说不。小苏,人好是没有错,可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你不是没性格没想法的人,你也要有别人的尊重。忍,你忍的住吗?多少时候最后爆发,弄的大家都收不了场?”
苏亦好不吭声,她知道卓天指的是什么。苏亦好的导师是院长,三年,研究生三年,她给她导师、给院里干了无数活,随叫随到,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报酬。为了这个,耽误了苏亦好多少事,她不愿意,但也没说什么。到毕业时评选优秀毕业生,苏亦好明明已经让班里推选上了,又让院里拿了下来。苏亦好气不过,去院里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结果让导师轻而易举以一句“这是学生工作委员会的决定”打发了。苏亦好当时气的上不来气,打电话跟卓天哭,还是卓天拿了宿舍仅有的一盒酸奶和两根香蕉去安慰了她。后来卓天埋怨了她好一阵儿,说她不该去找,要爆发早爆发,为什么都忍到最后了,突然忍不住,弄的师生关系很不好。
“小苏,不慢慢接触的人会对你有很多错觉,有些错觉一旦形成就很难恢复过来。因为你太爽朗了,似乎对什么都能笑着过去,让人家以为你很粗线条,为你考虑的就不全。可是你很敏感,又敏感又倔,明明不愿意也只会憋在心里不去和人说。你很有文化,表达能力也好,就是和人沟通有些欠缺,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假设,一假设,你就完了。别太善解人意,该自私时要自私,该说不时就要大声说不,别让人认为你做的都理所当然。”
苏亦好开玩笑,“别说的像是这么了解我。”
“三年同门,并肩为导师卖命。大学里那个战场,为了那点小利益,人人争的你死我活,不亚于任何一个公司政治。那样的场合下,你我谁不了解谁?”
苏亦好垂了眼,和林海薇再好,林海薇也不知道这些。在她眼里,苏亦好是无所不能的坚强主义者,不会风花雪月,也不会敏感。“咱去给天银银行做培训那次,明明是三个人做会务,你却一个人承担了大部分的事情。再累也自己扛,你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小苏,不要那样,有时就要说不,越不说,人家越以为你无所谓。”那次真把苏亦好累惨了,连续七天、每天长达八九个小时的速记,之后还要整理,还要发通报,还要应付天银银行那帮自以为是、动辄指手划脚的大爷,苏亦好累的偷偷哭,但也就是偷偷的哭。最后给院里纯赚了二十几万,苏亦好的劳务费才一千块钱,还要四处找发票冲帐。
勉强笑笑,“说的就跟你谈过恋爱似的。”说来也怪,苏亦好同门六人,除掉一个与大陆背景不同的台湾学生,其余五人,四人是光棍,并且除苏亦好有一段未曾对现在朋友公布的恋情外,另外三人的情史最高级别也不过是个暗恋,卓天也是其中之一。
“我只是说说作为你身边人的感觉。小苏,别怕给人添麻烦委屈自己。不愿意的时候就要说不,不要太好人了。耶林的名篇《为权利而斗争》,这可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权利,也有精神上的权利——有时精神上的权利直接关系到物质上的权利,‘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是没有道理的。”
“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你看,你就是不坦诚,一说到自己就掠过。真的,找个男朋友吧。别老弄的凶巴巴的样子,你不厉害。表面上那么凶,别人会敬而远之的。而且,表面上的凶使人人都觉得你肯定特别擅长算计自己的利益,可你算计了什么?当年同门六人,有比你更辛苦的吗?你就是叫嚣着受累又不讨好的人。”
苏亦好的食指拨弄着嘴唇不说话。她没有想到,卓天这么了解她。是,她有时不愿意,但她也不说,说不出口。一次一次,工作做的比人多,得到的却未必就成正比。她也有怨气,后果是让人觉得她做了工作就唧唧。对有的人也是,一次一次的帮他,到头来却背后捅你一刀。人有时就是有劣根性,不是看你做了多少,而是看你做的时候是不是很轻松。可苏亦好偏又是把光鲜的一面给人看的人,错觉便成了苏亦好无所不能、任取任予。当你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你突然的为自己抗议反倒让人有一种“才看清你的面目”的错觉。工作如此,婚姻是不是也如此?
“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
“小苏,虽然有时候对别人的期望或者会落空,会很难受。但是,勇敢的说,不要自己躲在角落里,然后硬撑,这样对谁都不好,你就是积极面掩盖下的消极。找男朋友也是,我猜你也一定不会向别人提出你的希望。”
苏亦好仍旧是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卓天慢慢的说,“因为我真觉得你很好,比咱班大多数女生都好,对人不假装,关键时候能指望上。孤家寡人的躺在这里,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想着自己,突然就想起你来了。”
苏亦好看着那张目光旁移的脸,“小天,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活法不一样,做法不一样,有些事情很难改。不讨好也没有办法,天生是劳碌命,不是乖巧命。”
卓天把头歪过来,“改改吧,毕竟是个女人,不能真跟着我们吆三喝四。女人这样,挺吃亏的。”
“酸小天儿,喝醋长大的山西醋佬儿。”苏亦好哈哈大笑。卓天比自己小,大多数时候也没真把他当大人看,一算,可不是,也二十六了,正经也不是小孩儿了。尤其是今天这番话,还真让苏亦好意外。
又说了一阵儿,卓天说,“明天你不用来了。”
“那你怎么办?”
“我明天出院,直接去公司。”
“出了车祸还上班,你不要命了?”
“没办法,刚接到我们部门老总的电话,问我情况怎么样。大家全躺医院里了,公司高层都要疯了。”
“你们也真够头条的,我要是向《21世纪经济报道》报料,绝对值钱。排名前几的大投行因部门集体出游发生车祸而致法务部全体空虚,你们比资本市场还让人匪夷所思。”
卓天笑笑,“别贫了,现在能说什么?灿星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又不能从外面借人,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这点儿伤,不忍也得忍,不是在家里当孩子的时候了。”
“行啊,那你千万当心,别赶高峰。”据说,“最可爱的人”是由“特殊材料构成的人”,在党的教育下具有“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白骨精们呢?似乎也没人教育,何止是轻伤不下火线,根本就是轻伤不下前线,重伤不下火线。拼吧拼吧,我们没有理想,我们以职业为理想,一点一点的理想,全在职业里被泡上了。我们不是国企,没有“先进”或“劳模”可当,谁都说我们不高尚,说我们唯利是图,我们是为了工资,可社会主义财富就是这样被我们这些人创造出来的。
“行。”迟疑了一下,“小苏,虽然老拿你当男生,不过,还是希望你别太男生了。别不自信,其实,你真的挺好的。”
陪他吃完晚饭,卓天就催苏亦好回去。看看卓天没什么事,而且一个女人晚上在那里确实不是很方便,苏亦好便出来了。
路上,苏亦好反复的想卓天的话。不会说不的人,是,自己是个不会说不的人。从一开始的晕车事件,苏亦好就想对陈明然说不,她没有。到后来,陈明然让她做饭她想说不,她也没有。再后来回绝她希望他来接她,她想说不,也没有。再后来,中秋他要一个人回家过她想不,还是没有。
乐观的悲观主义,在这个时候又生了效。乐观的悲观主义,本质上仍然是悲观主义,只不过在悲观的时候要比别人乐观。她一般只对自己的家人或最亲近的人说不。虽然她脾气不好,但她不愿意和任何人闹翻。有些事情,能忍就忍,能憋就憋,能迁就就迁就。对于别人,人人都以为她是个厉害角儿,但她不是。她对任何人都不敢有过高的希望。怕什么?是不是潜意识自己都觉得没有把握?就像卓天说的,她不愿给人添麻烦,也会把对别人的不满忍着不说,一个人悄悄的扛。多少年的生活就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她不会和别人说自己的感情,她的朋友一旦确立都是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交往,因为他们懂她,不会很过分。陈明然应该是她的丈夫,可她也没有从陈明然那里得到信赖感,能让她把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
现在这样,是该着急还是该耐心?说不?和陈明然说不?
和任何人都不说,也不敢说,和陈明然也还是不敢,毕竟他只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的爱人,她害怕闹翻。
不会说不的人,你真的不会说?
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苏亦好回到家,陈明然正在自己屋里不知忙什么。听见门响,探出个头,“你回来了?”
“嗯。”
开了门走出来,“你朋友……还好?”
“嗯,还好,没什么大事儿。”
“怎么撞上的?”
“他们部门去J市旅游,一个卡车拦腰撞上了他们坐的大巴。真是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
“现在这路是挺危险的。”
“嗯,你平日开车也多注意些,路患猛于虎。”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哎……”陈明然叫住了她,“你……吃饭了?”
“没有。医院的病号饭只有病号才有,外面卖的那些饭也不想吃。”换了衣服出来看他还在客厅。“有事?”
“啊,没有。”
进厨房下了碗面,顺道看了看电饭煲,已经洗干净了。捧了面出来坐在沙发上,按亮电视,赵赫出现在《经济半小时》里正在讲加息及人民币升值。
陈明然看她两眼盯着电视,嘴里吃着面,搔搔头,“今天早上的粥很好喝。”
“唔。”
“沾你同学的光。”
苏亦好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接着吃了一大口,含糊的说,“是他沾你的光。”
一愣,“为什么是他沾我的光?”
本来想说我原来根本不会熬粥,却没说,直接玩笑一句,“你的锅、你的碗,不是沾你的光是什么?”想想还是加了一句,“我原来也根本不会熬粥。”
“哦。不过做的比上次好喝多了。”
“是吗?可能是做熟了吧?”
“嗯,也可能是用的心思比较多。”
“多吗?也可能,平日能对付过去就得了,他这次不是病了吗?”
陈明然没有反应,倒是苏亦好又轻松的说了句,“林语堂先生曾说过‘我们获得食物的过程是如此复杂,以至于当我们面对满桌美食时失去了胃口’,做饭嘛,除非需要,否则何必费那些周章。”陈明然没接话,苏亦好吃完面,看完《经济半小时》,就去洗了碗,出来发现陈明然已经不在了。
陈明然觉得自己的家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先是阳台上出现了女人的衣服,卫生间里有女人的洗漱品,后来出现了女人用的纸品,再后来他原来用的洗衣粉让皂粉代替了,原来用的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换成了她喜欢的牌子,厨房里越来越多的有烟火气,最重要的,家里多了一个走来走去的人影,这个人影会说话,会笑,会和自己吵架,会和自己头对头吃饭,每天早上能看到她,每天晚上也能看到她,偶尔会收到她的短信,也偶尔给她打电话,无论如何,家,确实满了许多。
自己心里,也满了许多。
陈明然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状态,一种不大想却又没有办法的状态。觉得她离自己又远又近,天天看见她晃,朝夕相处,就是不知怎么处。仿佛她在是自然的状态,自然到仿佛是他自己,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生活真累,累的似乎只有生活。每天离开那所闻名中国的大厦,他都觉得自己缺氧。像所有的外资公司一样,进了公司似乎进了他国的领土,需要有一个英文名字,他的叫Murray,和中文名字“明然”相近。刚进AK时还能分清Murray和陈明然谁是谁,时间长了,下了班也觉得自己是Murray,简直都抽象的木偶化了。工作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兴致和兴趣,偶尔在街上见年轻男女手拉手的嬉闹亲热,心里居然毫无感触,倒是见着白头相扶的老人,愿意肃然起敬的看几眼。乱七八糟的生活,单调又乏味,堵车的时候他也会想不知她回来了没有,心里牵挂,可看见她觉得和她有距离,若有若无,再笑再说再吵,这距离都在,他不知道这距离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空去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消除。脑袋似乎让工作榨干了,除了对工作,别的很难系统的想一想。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苏亦好洗了澡,对着镜子摸了两把脸,又干又粗,想起许久没有做面膜了。虽然办了美容卡,可还是懒得去,听她们罗哩罗嗦的说推销这个推销那个的,也很烦。DIY一个吧,丝瓜的去斑又补水,不错。开门见陈明然已经不在,赶紧钻到厨房捣了丝瓜泥,回房敷在脸上。
陈明然听见厨房当当响,也不知她又在搞什么勾当。躺在床上翻日历,突然发现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这可是结婚以来第一次过生日,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为自己庆祝一下,起身过来敲门。
“进来”。陈明然一推门,吓了一跳,愣在那儿。“你——”。
苏亦好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脸上敷着丝瓜泥,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的忘乎所以,音箱里传出“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没有人喜欢他。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多么熟悉的旋律,原来她正在看《邋遢大王》!
苏亦好呆了呆,旋即抓起一个枕头挡在前面,“进来也不说一声!什么事非要晚上说!”
陈明然哭笑不得,只好绕开说重点:“明天我过生日。”
“嗯,怎么了?”
陈明然看着枕头,“你不给我庆祝庆祝?”
“一个生日,你想要怎么么庆祝?”又不是小,又不是老,苏亦好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来过。
“你是我老婆,你想。”
“要不我请你吃一顿?”
“嗤”。
“那请你出去玩儿?”
“嗤。”
“那你想干嘛?”
“你明天得送个什么礼物给我。”
“我上次不是买了件衣服吗?”
“你还一了百了了?我得要个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苏亦好琢磨了一下,“行,没问题。”陈明然一脸的狐疑,又看了看枕头,尽管很想往里进,但还是扯上门走了。礼物,还得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如果不按照苏式思维来想,那真的太对不起陈明然了。
第二天,苏亦好照常起床,洗漱时特别注意的在地上捡起她掉的头发,悄悄的放进纸里包好。十二点,陈明然起床,照例是先奔过来看看苏亦好吃的什么,又似充满动力的奔向卫生间洗脸,然后又杀了回来。
“哎,我的礼物呢?”
“晚上送。”
“你不是骗我吧?”
“切,堂堂法学硕士,拿着司法部发的职业本本,怎么会骗人?”
不骗人?这么泰然自若,她又在耍什么阴谋?生怕自己又掉进她的什么陷阱里。“我警告你,不准买成品。”
“我还舍不得钱。”
“我警告你,要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行——不过我现在要用你的卧室五分钟。”
“你干嘛?”
“想要礼物就让我用你的卧室,现在,五分钟。”
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一口小包子,“我没铺床——不过,你要是给我铺了,我一定会把这看作是你要送的礼物的赠品。”
苏亦好剜了他两眼,“你收拾桌子。”
走进他的卧室,窗帘还没拉开,四处乱七八糟,毯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床头柜上满满当当,充电器、废纸、不知为何用途的芯片、口香糖在其中横列。他的外衣胡乱的扔在椅子上,屋里有一股特殊的气息,男人的气息,让她有点脸红心跳。
关上门,拉开窗帘,打开窗子,阳光和风倏的透了进来,屋里的气息顺着流了出去,慢慢消散。她把他的衣服收拾着挂起,爬到床上,认真的拣着枕头上的头发,觉得不大够,又去拣床上的,照样用纸包了,然后才爬起来把毯子折好,又把床头柜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收走。
开门时,正碰上他。“你在干嘛?为什么要关门?”
苏亦好的脸有点红,“去死,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要关门?”怀疑的看了看她的脸,“你脸红什么?”
“呸!你的脸才红了。”不知道红什么,就是觉得心跳的有点急。
陈明然伸头看看自己的床,有点不怀好意的说,“你不会是去重温我的床了吧?”苏亦好咣的踢了他一下,“中午起床的人,果然做了白日梦!”再也不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室。
晚饭是两个人做的,苏亦好最近爱上了凉菜,新购置的芥末油让陈明然连连打喷嚏,两眼直冒火花,他一面捂着嘴一面说,“苏亦好,你这样的怪人就爱吃这怪东西。”苏亦好哈哈大笑,“让你这寿星老儿通通气也好,不容易啊。”陈明然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把鼻涕眼泪盖下去才说,“你少来,赶紧把礼物交出来。”“急什么,吃完饭再给你。”陈明然越发觉得自己是上了当,“苏亦好,别耍花招,今天若是没有,看本大王不处罚你!”“切,小家子气,要礼物急成这样?告诉你,礼物早弄好了,万事俱备,什么风也不欠。等我吃完了,就拿给你。”陈明然刚要再说什么,苏亦好跟上一句,“警告啊,要是再催就没有了。”
自己赶紧吃完饭,坐在那里看她慢条斯理的夹一口菜,吃一口饭,喝一口汤,想大吼一声又怕礼物真的会飞了,只好虎视眈眈。“陈明然,你干嘛那么看着我,影响消化。”
陈明然一脸的严肃,“别说话,快吃。”
苏亦好噎了一下,“拜托,没有那样的。我在吃饭,你积点德好不好?”
“别说话,快吃。”急死了,她到底要给他什么?余下的时间里,苏亦好一要说话,陈明然立刻就摆手然后指盘子。
好不容易苏亦好放下筷子,“吃好了?”点点头,再吃不好就要噎死了。“那么礼物呢?”慢慢的从手机下拿出一个东西,“呶。”
陈明然瞪大眼睛仔细的看,原来是头发编成的一朵小花,极简单、极小的小花。果然是受骗了,“苏亦好,你耍我!”
“谁说的?你不是要最特别、最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吗?不是还不能用钱买吗?这个最符合。这是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编的,你敢说,这个没有纪念意义?你敢说,这个是用钱能换来的?”苏亦好成心气他,她知道,他不敢说。这便是用真命题做出来的伪命题,想难住她苏亦好,真的不太容易哟。
陈明然接过来,两根白手指小心翼翼的捏着,两只眼睛加两个镜片都盯着这个小小的、据说是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上,“你爬我床上去就为了这个?”
“孺子可教。”明人不做暗事,咱也不撒谎。
默默的盯着她,“苏亦好,你送我头发,我不在意。可你这明显就是耍我,因此,我很生气——你敢说不是吗?”
苏亦好不说话。生气?为了这个生气?她和原来的那个他在一起四年,从来没有互送过生日礼物,连生日快乐都不曾说过,谁也不生气。客套都是和别人的,和自己人,居然还要程式化的送生日礼物?
“苏亦好,如果你的道理在于我们两个人要‘结发’,我会很感激。我不在乎钱,我要的是你对我的尊重,可现在,你对我尊重吗?”
“尊不尊重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陈明然的口气里充满了刀锋。
“就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
“那你如果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我也无话可说。多少年、多少朋友,我从来没送一个生日礼物出去,但从来没人说我不尊重他们。”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那送你礼物的人是送你礼物的人,他们也是他们,我也是我。”
“苏亦好,我要求你重视我。”
“我有不重视你?或者重视你就是给你买个礼物?”我不重视你,还给你留粥喝,还不忘给你保温?
“我说过,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耍我。”
点点头,“说到底,不过是你被耍心里不高兴罢了。”
“你怎么说话?”
“你怎么说话?”
“我不过是让我老婆给我过个生日,有错?”
“没错,那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给别人过生日,我有错?OK,都不要说了,我不想吵架,或者,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你老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什么?无话可说。她确实就是想戏弄一下他,一个生日,哪里有那么重要?难道去买个礼物就是表示她对他的重视?除了走过场,她从来没真心的送任何生日礼物给别人,因为她向来不看重这个,她更看重平常的一点一滴。
陈明然起了身,“苏亦好,我很生气。形式也罢,我就要这个形式,我不想什么都还跟光棍时候一样,那我宁可没有结这个婚。哪怕你真心送,就送头发,我都能接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亦好冷着脸不吭气,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入夜,苏亦好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
依赖
依赖工作、生活,A市节奏快,除了工作就是生活,家、公司两点一线。苏亦好忙,陈明然也忙,他们像这个城市生活的千千万万个小蜗牛一样,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子,没有背景,凭着自己,努力的往前爬。
小蜗牛苏亦好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读研前她就已经工作过两年,读研时也帮导师做这做那,对于现在的工作,她会为工作生气,偶尔也会为工作开心,但很少为了工作激动,她早已没有了激情,不过是工作、一个谋生手段而已。有时她会很远很远的遐想,马克思说,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工作不是生存的手段,而是人的权利,真是很美妙的理想。芸芸众生,很少有人能幸运的获得和自己兴趣相符的工作,大家都有既定的轨迹,既不痛苦也不快乐的活。虽然她曾经想去投行,但投行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她愿意做的工作而已,并说不上她真正的爱好。
眼下,苏亦好正动念头换工作。和其他公司相比,工资少干活多不是她最在乎的,最让她烦的是管理有问题,越级指挥严重,后果是同级领导互不信任、下级领导因时而被架空权力而朝小员工使劲。天天乱轰轰的,时间和精力全耗在无谓的请示、汇报和人事消耗中,而发起这些的源头,大家都认为是翁郁。说实在的,苏亦好看不大上她,并不是她学历没有多高,而是觉得她假模假样,明明没什么真水平,却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杠子,让大家都难受。田蓓比她来得早,早就说她没什么水平,“只会装腔作势的瞎乍乍”。她对苏亦好似乎有些防备,不是因为苏亦好能抢了她的位置,而是因为苏亦好进来时有人给董事长打了“招呼”——那是进了最后一面,鉴于以前的多次经验,为了万无一失,苏亦好让自己的舅舅找人看看能否帮一下忙,免得被黑掉。进公司后,翁郁拐弯抹角的老向她套话,到底是谁和董事长打的招呼,又和她是什么关系。苏亦好说不清楚,每次都“望顾左右而言它”的扯到别的地方去。两年过去了,她的工作能力获得一致的公认,唯独这个翁副总,阴阳怪气,苏亦好觉得她的笑容里都透出七八分的假,也不想再忍下去了。可是真要换,苏亦好也有点懒,毕竟人都是有惰性的。
一位同学从美国回来,听林海薇说,还不错,进了一个美资的律所做legalassistant,年薪18万。想想那位同学,上学时法律功底一般,就是家底还不错,花了四十几万去读了个LLM,尽管没有考出当地的律师资格,但法律英语还得到了一定的锻炼。自己也不是特别差,辛辛苦苦的加班,一年全部加起来也就十万,人比人气死人,最重要的是,做的不开心。她不拜金,但她真的很想早点不用稻梁谋,也可以放手做点自己的事情。于是,她也动了念头出国。由于她那同学当时走的是学校的国际合作项目,没有经验可取,想了一圈,身边的人好像只有陈明然是留过学的,不如问问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大合适,可再一想,也没什么,也不打算瞒他。
饭桌上,看着陈明然心平气和的吃着饭,苏亦好心里鼓了鼓气,才开了腔,“陈明然,你当时是怎么出的国?”
“你干嘛?”
喝了口汤,“我想学习一下。”
陈明然警觉起来,“你要出去?”
“只是想想。”苏亦好赶紧避开他的目光。
“苏亦好,你别打哈哈,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明然尽量心平气和的看着她,怪不得她要去学英语,原来是这样。可如果她真要出国,他绝对不会同意。厮守厮守,离的近才是厮,要不守空气去。
苏亦好干巴巴的嚼了两口米饭才说,“我是想出去看看,主要是练练专业英语,混个LLM的文凭回来。”
陈明然干咽了下,他生气,也有些伤心。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人?她有没有想过她已经结了婚?她有义务先征求自己的意见而不是过来取经出国的经验?尽量压制自己缓和语气,“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
“现在的工作做的不开心,想跳到外资律所或外企一般都需要海外背景,我的英语本来就不好,专业英语差的更多,所以才想出去看看,一年的LLM,回来后应该好一些吧。”苏亦好看出来他的脸色有点阴,直接没敢说她还打算申JD。
陈明然没吱声,草草的吃了饭,把碗一扔,“你洗完了再说。”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路灯和行人,心里有些乱。
一直以来,苏亦好都给他一种轻松的感觉,他的事,她几乎不怎么过问,甚至从来不提他俩的事。但他却越来越发现,这种轻松的另一面是代表着她对这他的不在乎——或者说,她没有从骨子里认同、接受这个婚姻。她和他,只是一加一,但不是一。婚姻框住了他俩,却没有把他俩捏到一起。
苏亦好从厨房出来,见陈明然站在那里,心里有些发怯。她觉出来了,陈明然不高兴。出去读个书而已,用得着不高兴?她不想问了,想直接回卧室,陈明然叫住了她,“过来坐坐吧。”
搬了椅子到阳台,打开窗,夜风吹了进来。A市四季分明,九月的白天虽然依旧是艳阳炙热,却掩不住晚上的清凉。苏亦好起身把洗好的葡萄端过来,两个人一颗颗的摘着葡萄吃,一面看着外面。
工业化的城市里,天上早已没了星星,就像是人已经没有了梦想,一切被平凡的日子所代替。或者有星星的时候,生活也是生活,星星只有在失去时才代表了梦想。
“为什么突然想去外企?”陈明然绕开出国这一节没说,他不想两个人的矛盾太激烈,既然苏亦好说她的目的仅仅是去外企,那就依着这个来吧。“你现在过的已经够累了,难不成还要再累些?”
“外企好歹能体现能力些吧,现在这都什么?天天跟熬死耗子似的。”
“一样的,外企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等级比国内企业分明多了。像AK,国内的博士再优秀做到我这个级别的都少,我这样的再优秀,做到中层以上也很难,高层一般都是AK本土来人,即便需要华人,也是华裔,稍高些的职位也是华裔或香港人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很难。我们拿的工资虽多,长远来看,也没什么意思,像你连个海归都不是,混起来也很难。”
苏亦好平平的望过去,“可也要去啊,去试试。在现在这个公司,工资不多,熬到三十五,青春没有了,失业怎么办?”她对工作真的有这么样一种恐慌,真实的恐慌。现在的单位,不是计划经济年代的单位,裁员、跳槽、解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员工以公司为家,为公司拼死拼活,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位置呆多久,也许一个不景气或者有别的其他什么情况,立刻就会失掉饭碗。三十五是个坎儿,三十五之前想跳就跳,三十五之后呢?还在这个公司熬?
陈明然意外的愣了一下,这不是他认识的苏亦好,仔细的看了她一眼,低缓了口气,“苏亦好,我赚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养家应该是没有问题。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了,现在不是有我了么?”
苏亦好本在难受,听了这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要强了三十年,习惯了全靠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现在,可以依靠别人了?
她还真是没习惯。垂下眼睛望着汤盆,嗫嗫嚅嚅的开口,“不是这个问题,人还是得有个工作。”
“苏亦好,你真要去?你这岁数可不是玩儿的?外企不加班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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