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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唯一》作者:克莉丝汀·汉娜

_7 克莉丝汀·汉娜(美)
  杰克实在是困惑得手足无措。“该死,亚丽──”之一也是问题所在。
  “什么?”
  “你刚才叫我亚丽。”
  “是啊”“所以我自然以为你不是在跟我说话。我是丽莎,从今以后你叫别的名字我都不应。”
  她咧嘴笑笑。“除非你叫我甜心或蜜糖。
  杰克很不敢置信地瞅着她,然后就别开脸去,不去看她天真无邪似的大眼睛和笑意盎然的唇角。他走到置物架那边取了个盘子,又拉开碗橱抽屉。
  里头空空如也。
  他回头看她。“银器呢?”
  她把烤鸡移到一个长盘上,再在四周放了洋芋,这才把食物放在桌上。“不知道。”
  他气呼呼地走到桌边坐下。“你不知道在哪里?几年来都是在原处的。”
  她在他对面坐下,以掌心捧住下巴,眼中闪着挑衅的光芒。“没错。”
  “爸,我拿给你,是在──”“维娜,你爸的东西由他自己找。”丽莎以权威的口气说道。
  杰克瞄一眼客厅。两个女儿正并肩站在沙发前瞅着他,一副随时准备要钻到沙发底下的模样。
  他突然感到疲倦,长叹一声。
  “好吧,丽莎,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在跟我玩捉迷藏,我们心想你一定也想加入。”
  他冷哼一声。“我才不想。现在游戏结束,我们可以吃了。”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他又头痛了。“以为什么?”
  “以为游戏结束了。”
  他看看两个女儿,又看看妻子。“现在是谁躲起来了……凯伦吗?”
  她笑了。“我们不藏人,我们藏东西。”
  杰克不问也知。“什么东西?”
  她的笑意漾开来。“银器。”
  杰克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大发雷霆。他辛苦了”整天,根本不需要跟她玩这种捉迷藏的把戏。
  他闭上眼睛,揉揉作疼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才不要被她激怒。
  “杰克?”她以唱歌似的调侃口气说。“你没事吧?”
  他睁开眼睛瞪着她。“是啊,”他咬牙说。“没事。”
  “很好,那么我们何不都到客厅去找──”“不要。”
  她抬眼看他,显然很意外他会拒绝。
  他们相互凝视。他的呼吸稍嫌浊重,但除此之外,他的外表十分冷静。
  “我们把银器全都藏起来啦。”她得意洋洋。
  轮到杰克笑了,他伸手扯下肥嫩嫩的鸡腿。“还好你做了烤鸡。”
  她一脸诧异,打量他好一阵子。他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敬意,然后她的嘴角扭动一下,别开脸去。
  杰克露出胜利的笑容。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占了上风,这种滋味还真美妙。
  要是她没笑出声来,他就觉得更美妙了。
第九章
  杰克躺在长椅上发抖,辗转反侧,与梦魇搏斗。他低低呻吟一声,把毛毯拉到下巴部位,牙齿格格打颤。
  他闭起的双眼蒙过一片红雾,把他的世界转变成血腥泥泞的沼泽。死者及垂死之人的哀号在他脑中回荡,枪火在他四周爆裂。
  他惊醒过来。
  黑暗要来临了,噢,天哪,它要来了。他可以感觉得到,它正如饿狼一般绕着他转。恐惧掩上了他,勒住他的喉头。他蜷缩成一团,大。喘着气,暗暗祈求上苍。坦回别让它再迫近,祈求上苍让他忘记……
  雨水打在他后头的窗玻璃上,摇撼了整幢房子。雨声令杰克不寒而栗。他抱住自己,慌张地要自己镇定下来,等待暴风雨过去。但这一点也不管用。他可以感觉黑暗的冰冷气息呼在他的颈背,感觉它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胳臂。它来了。
  暗夜里雷声隆隆,太过寂静的屋子有如陷入炮火阵中。
  他恐惧地吼叫一声。他必须保护家人。
  他一跃而起,慌忙中也顾不了穿鞋,在半醒半睡间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抓起大衣穿上。
  惊慌忙乱,他用力拉开门,冲到门廊上。雨势滂沱,风声呼啸。
  “噢,上帝。”他感觉黑暗又逼迫得更近了。
  他闭上眼睛作无望的祈祷,这才踉踉跄跄地奔进大雨中。
  他也不知要上哪里去。
  黛丝惊醒过来。有点不对劲。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环顾室内。窗口已透现一丝曙光,屋里则阴暗寂静,看不出有何异状。
  她推开棉被,拿起长袍披上,走到摇篮那边探视凯伦。孩子睡得很熟。
  她匆匆去探视女儿房间,发现她们也睡得很熟,这才放心些,往客厅而去。
  沙发空空如也,只有一条毛毯堆在那儿。她走到厨房眯眼看窗外。东方天空初露曙色,树叶上还留有昨夜风雨的痕迹,看来益发青翠鲜嫩。
  一切如此寂静,她可以听见雨珠滑落叶面的声音。
  寒意自薄薄的窗玻璃透进来,令她打了个寒噤,但令她毛骨悚然的不只是寒意而已。
  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上她大声说着,想从自己的声音中获得安慰及力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杰克只不过是天还没亮就出去罢了,他种田去了。
  但她却不怎么相信。
  她眺望牧场的一大片草原,想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
  “杰克,你在哪里?”她喃喃说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杰克睁开眼睛,有片刻时间还以为自己瞎了。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恐惧又涌了上来。他翻身俯卧,躺在那儿喘气,想回想事情的经过。
  胃部一阵作呕,他狠狠地咽口气,希望自己别吐出来。他颤巍巍地爬起来,匐匍在那儿,深深吸口气。
  他渐渐嗅出草香和花香。
  他向后坐在足跟上,疲倦地张望。头痛已经开始了,他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是在自己田里。
  “谢天谢地。”他虚弱地说。
  他想站起来,膝盖却擦过一样冰冷的硬物。他挪开身子,盲目地抓那个东西。
  是把刀。
  他又闭上双眼,感到一股冷飕飕的恐惧。他以为自己要吐出来了。
  他的双手开始发抖。他紧握住刀,把它举起来。刀似乎越来越重越来越冰,冷汗自额头滑下。
  我做了什么事?这个熟悉的问题又如针一般戳进他脑子。
  不,他慌乱地想着。我不会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上帝,不要是我的孩子。
  他睁开眼睛,看看手中的刀。
  是一长条金属,根本不是刀。
  他站起来,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恐惧就加深一分。屋子出现在远方。
  “求求你,上帝。”他又喃喃说着。“不要是我的孩子,求求你……”
  黛丝悄声走过院子,溜进鸡圈,叹口气,伸手到布袋中掏了一大把谷物。
  “来,咯咯咯。”她把谷物洒在地面上,数十只鸡争先恐后地过来啄食。
  她瞅着那群鸡,却视而不见,心思远在千里外。杰克,你在哪里?这个问题她已在心里想了千百遍。
  她陷入沉思,所以起初没注意到声响。她停顿下来聆听。
  是脚步声。
  杰克!
  她急急转过身,匆忙间撞倒了那袋谷物,玉米泼洒出来,众鸡朝她扑来,拂动她的裙子,七嘴八舌地啄着她脚边。
  她连忙蹲下来把玉米刮回袋中。
  “你在干什么?”
  黛丝听见杰克忿怒的声音,心想这是她听过最美妙的声音了。
  她含笑抬头。
  他站在约十尺外,双脚分立,一副战斗的姿势。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强调他松垮垮的肩膀。
  黛丝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头发紧。“嗨,杰克,”她轻声说。“我们好想你。”
  “我……我去了多久?”
  黛丝闻言很困惑,眯起眼睛,凝视他阴郁的脸庞。
  他叹口气,这是她听过最苍老的声音了。“很好,别回答我,我才不在乎。”
  她这才明白他不是在调侃她,他是在问她一个实在的问题。她不知道他去了多久,而且她很害怕。
  “我想你是天亮前不久出去的……今天。”
  他的肩膀往下垂,又长叹一声。“谢了,那么你又出来做什么?”
  “喂鸡。”
  “这么晚的时候?”
  “我……我睡不着。”
  他的身子挪动了”下。“为什么?”
  黛丝笨拙地站起来。她好想走过去抚摸他安慰他,但她没有动。“你出去了。”
  “所以呢?”
  “所以……我很担心。”
  “哈─。”他迸出来的笑声如玻璃一般尖锐,却又充满了痛苦,令她感到心酸。他转身走开。往谷仓而去。
  黛丝的心一紧。她该把他叫回来,找个籍口,不让他今晚进谷仓去。可是他不会听的。
  她做的事不会让他开心的,今晚不会。
  他走进谷仓,地等着。
  过了大约两分钟,突地一声震天大吼。
  “丽莎你给我进来。”
  她很想拔腿便逃,却知道于事无补,他会找到她的。
  “丽莎!”
  黛丝把谷物袋紧抓在前像个盾牌般,朝谷仓走去。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她提醒自己,而这计划是替他着想。她必须逼他作反应。
  她在谷仓做的事一定能达到此一目的。
  她走进门。杰克正背对着她,背脊直挺挺的,瞪着工作柏上她画上的一朵大黄花。他身边则是装工具的大木桶。
  “你做了什么好事?”
  黛丝吓了一跳。
  他倏地转过身来。“说!”
  她咬住下唇以免颤抖。她立刻明白计划的错误;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说!”
  “我在你的工作始上画了图案,又把你的工具重新排列。”
  “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很轻,太轻了,黛丝背脊流过一片寒意。“你画的是什么?水仙花吗?”
  “郁金香。”她低声说。
  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过来,她撞到他的胸部,痛得低喊一声。
  他瞪着她,呼吸困难。她抬起头来,浅浅的灯光照亮他那张严峻的脸。“这是我的地方,该死,我的!”
  她正想开口说话,却看见他眼中除了忿怒,还有深沉的痛苦。
  她的恐惧被遗忘了。杰克心中很苦,此时的他甚至无暇加以掩饰。他的痛苦触动了她的心弦。他需要她,而她也需要他。或许他们可以合力驱走掩覆他俩灵魂的恐惧和寂寞。
  她抚摸他的脸,掌心贴着他长满胡子渣的腮帮子,温柔地凝视他。“怎么回事?”
  他把她的肩膀箍得更紧,黛丝的呼吸加速。
  “杰克……”
  他畏缩了一下,脸上少了忿怒的红光,皮肤显得格外惨灰。
  “求求你,”他的声音低哑。“不要这样对我,丽莎,求求你。”
  “她对你做了什么事?”
  杰克像被灼到似的放开她。“别烦我。”
  他朝门口奔去。
  地放慢脚步,她还以为他要转过身来。她倾身等待着。
  然后他又抬脚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要麻木,要麻木,要麻木。这句话每重复一遍,就在杰克脑海中加强力道。
  他在谷仓背后的暗处来回踱步,月光透过乌云照下来,整个草原映照在一片幽蓝的光芒中。今晚的世界好静,静得他可以听见风拂过草尖的声音,就像一个女人的呼吸。
  像“她”的呼吸。他走到谷仓边缘眺望屋舍。
  她就在那儿,只有几步远,或许还在等他……
  他呻吟一声,闭上双眼,疲倦地靠着墙。但就算闭上眼睛,他还是看得见她的脸。虽然这张脸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此刻却有所不同,就是这点不同逼得他快发狂。
  在脑海中他看见她盈盈笑着,秀发飞扬,眼中闪耀着爱和骄傲,俯视凯蒂。她眼中的柔情令他油然生起渴望。
  她不可能改变了,不可能的。不管他是否看到口口或是自以为看到她那种眼神,她都不可能有所改变。她只是又在玩把戏,想要伤害他。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必须牢记这只是诡计。那些改变和笑容一定是出自他的想像。
  要麻木,要麻木,要麻木。
  这此诰又出现在他脑海中,他便全神贯注在其上。他做得到的;他可以抗拒身体上的需求。
  他已抗拒多年了。
  杰克望着掩上的门,心里明白他不该进去。此刻的他不够坚强,无法与她对抗,他该转身躲进谷仓中。不过他累得不想躲了,这两个小时来他一直在黑暗中踱步,想打败他的需求。如今他累得快站不住了。
  他缓慢而谨慎地关上门。
  亚丽正站在炉边等他。“嗨,杰克。”
  他得提醒自己说看见他时她并没有如释重负,因为该死的,她的确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她美得令人屏息。没有系起来的长发披在白首的脸庞周围,像极了天使的光环。她的面颊绯红,他可以嗅到她身上的芬芳。
  她的样子和味道都有……家的感觉。他不禁想起舒适的冬夜蜷缩在炉火边轻柔地谈天口“我就知道一直等下去一定会等到你。
  杰克站在那儿,愣愣地瞅着她明亮的眸子,心中努力在祈祷。上帝,别让她模我,现在不行……
  她走上前来,裙摆像轻风般拂过他的足踝。她伸手想摸他,他却往后缩。她停下来,皱着眉头把手抽回去。“我替你放了洗澡水。维娜和凯蒂睡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最后一句话像刀一般刺进他心坎。他摇摇头。“不要。”
  她的目光自他脸上移开。他突然感到自惭形秽起来。这是他头一次注意到他有多狼狈:破旧的睡裤上沾满泥巴,蓬头垢面,双脚也是一层厚厚的烂泥。
  她瞅着他脏兮兮的脸,想不笑出来。“你不想洗澡?”
  杰克好像快窒息了。“不想。”
  他们的目光相遇。他以为她要嘲弄他,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屹立在那儿有如石像,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你的衣服脏了,你何不穿着衣服泡水?”
  她想令他感到自在。明白了这一点,他瞠目结舌。亚丽在尽力想让他自在。
  她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来吧。”
  他想开口,话却梗在喉头。“亚丽,我──”“你可以明天再恨我”“恨你?”他冷笑。“我真希望事情有这么简单。”
  她抚摸他的脸。“我知道你累了。”
  一他打了个寒噤,闭上眼睛。没错,他是累了,累坏了……
  她抓住他的手腕,引他走向浴缸。
  “进去。”她下令道。“我再去弄点水来。”
  他不该这么做,却已累得无法与她对抗。他叹口气,爬进操缸中。
  温暖的水掩了上来,轻轻摆荡着他的腹部和大腿。他闭上双眼,头向后仰,枕着浴缸边缘。
  亚丽轻声走过来。他全身紧绷,等她开口或做事。
  她在浴缸中添了热水。他睁开双眼,她却已经走了。他扭头看见她站在炉边。
  他又疲倦地合上眼。
  “杰克?”
  他听见她唤他,声音却是好遥远。
  “杰克,醒来。”
  他眨眨眼坐起来,水花滑落他胸膛落在缸内。他呆呆地抬眼看她,她正站在浴缸边,提着一桶水,拿着一块肥皂。“什么事?”他谨慎地问。
  “我要帮你洗头─。”
  他摇头。“不,谢了。”
  “我没问你意见。”她走到他背后。他听见她把铁桶放下,她跪了下来。
  她一碰到他的头皮,他就呻吟一声,他想保持麻木,但她的指尖在他发间搓揉,他颤抖起来,一阵欲火攻心。
  “放轻松,”她柔声说。“放轻松,”她一再重复着。“放轻松。”
  他在她温柔的声音上漂浮,恐惧和焦虑都消失了。
  等她洗好,他已松弛到极点了。
  “来。”她扶他起来,他像梦游者一般住她牵着走进她卧室。她递给他一套睡衣和毛巾。他以毛巾裹住身体,腿下已湿的睡衣,套上新的一套。
  等他换好衣服,她就牵他走向床边。她的床。
  一看见她的床,杰克的舒适感就烟消云散。他甩开她的手。“那是你的床。”
  “今晚是你的,”她掀开棉被示意他上床去。“我睡沙发。”
  他摇头想缩开。“我不──”“好,上床吧。”
  他们相互凝视良久。此时他见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一个柔情万千的女子,不会处心积虑想伤害他。
  “求求你,”她低声说。“你累了。”
  她说的对,他已累得不想跟她争辩。他明天再跟她对立吧,说不定他还会赢呢。不过那是明天的事,今晚他需要睡上一觉。
  他爬到床上,把棉被拉到下巴处。她在床边跪下来,开始抚摸他的脸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问。
  “因为你需要。”
  他不知自己原先是期待她怎么说,但这不是他预期中的回答。他仔细看她的目光,想找出一丝冷酷或讽刺,却只看见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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