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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只白骨精

_4 清歌一片(当代)
  
  罗虎脸色微变,压低了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骗我出来干嘛?”
  
  “我就是春娇,和春杏姐一个村的,”林娇直接了当说,“我请你过来,是想入你的生意份子。”
  
  罗虎一怔,很快用惊异的目光盯了她一眼,仿佛她在痴人呓语,一语不发地转头就走。
  
  “我知道你做什么生意,而且,”林娇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还知道你和我春杏姐的那点事儿。”
  
  罗虎脚步停住,顿了片刻,转身过来时,脸上已布满戾气。
  
  “阿虎,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告诉你吧,我既然过来找你了,肯定是有准备的。我会写字。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把你们的事儿写了下来交给一个人,那人不认字,但我要是回不去,他就会把我的信拿去给族长。你们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当然没事,但春娇姐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罗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林娇继续说,“阿虎,我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当然不会被这么点事威胁。别说弄死我,你甚至可以带人血洗桃花村。可你也知道,现在这地界里,衙门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鬼见愁就是个例子。你要真这么干了,别说你和春杏姐往后能怎样,就是你自己的项上人头迟早也难保。这世道混着不容易,大家都不过为求财,各自退一步岂不更好?”
  
  罗虎的面上掠过一丝惊讶,略想了下,冷笑道:“你胆色倒不小,我见过的女人中算第一。可惜你想得还是简单了些。不错,我和阿杏确实相好,被你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我现在就带她走,谁能拦得住我?”
  
  林娇微微一笑,眼睛看了下远处巡街的两个衙役,不慌不忙道:“若就只有这么点把柄,我就跟你提这话,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我叫你出来,其实是要和你交换条件的。”见罗虎又是一怔,压低了声说:“杨敬轩你知道的吧?你们在这地界上混,多少总要顾忌着这个人的吧?我的交换条件就是杨敬轩。”
  
  罗虎脸色微变,四顾看了下,低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娇说:“你让我入你的份子,作为交换,我要是得知他那里的消息,立刻传给你。”
  
  罗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你凭什么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说完盯着对面那女子。见她面上现出微微的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既到了这地步,也就不用顾脸面了。我实话说吧,他和我相好!”
  
  “你……你们……”
  
  罗虎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巴张开合不上去。
  
  林娇低声道:“我和他早就相好,只是碍于辈分,一直不敢叫人知道。他那个人死脑筋,在衙门做事就那点死俸银,也不知道捞点油水,我日子这才过得紧巴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晓得你有路子这才找过来的。你给我份子,我帮你留意他举动。我不敢保证能探到全部的消息,但他身边要是有一个和你们站一道的人,总不会是坏事。这样的买卖,不算亏吧?”
  
  罗虎低头沉吟,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要是这女人的话当真,这样的买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怕就怕……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罗虎抬头问。
  
  林娇笑道:“我现在说跟他相好,自然只是空口白话。你若不信就随我过来,我去衙门里叫出他,你自己看下就知道了。”
  
  罗虎说:“我怎晓得你的底细?万一是你与他合伙,想诱我过去趁机抓我呢?”
  
  林娇看他一眼,冷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是个角了。我干嘛要抓你?官府现在有抓你们的悬赏公告吗?要是有,我说不定还有点兴趣。我只认好处,没好处,你就是求我抓我也没兴趣!再说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落脚地,真要抓你,刚才把杨敬轩引去就是,还跟你费这么多口舌干什么!”
  
  罗虎细细一想,确实倒也是。只要这女人和杨敬轩真的有那一层关系,让她入份,那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三把头知道了也不会说不好。再不犹豫,想了下,说道:“行。只要你和他真有那么一回事儿,我便答应你的份子。只是话先说清楚,这趟也是第一回试水,不敢往大了干。弟兄们都要吃饭养家,摊到我手上也不过三十两的本金,我只能分你十两。要是一切顺利,两个月后大概有十倍利钱。”
  
  林娇压下心中的激动,笑道:“我不贪心,能分到十两已经很好,谢谢你了。”
  
  罗虎点了下头,看着林娇不动。
  
  杨敬轩是什么人,作为对手,他自然了解得清楚。老实说,这女人虽然长得俊俏,但要说杨敬轩这种人竟会和她暗中相好,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林娇晓得他的心思,笑了下道:“我去衙门看下,他要是在,我就叫他出来,你看着就是,也好打消你的疑心。”
  
  罗虎说:“你们既然是相好,他在不在衙门,你咋会不知道?”
  
  林娇已经走了几步,闻言回头瞥他一眼:“你和春杏姐不是也相好吗?你每天干啥她都知道?”
  
  罗虎被噎住,不再言语,跟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急忙追上去低声问道:“那刚才阿杏说的那事,真的假的?”
  
  “假的。”林娇头也不回,“引你出来而已!”
☆、第 17 章
  林娇到了衙门口,并没进去,只在外面张望,被里头的刘大同瞧见,跑出来招呼道:“妹子又来啦?离领钱还有几天呢!”
  
  林娇笑着问了声好,说:“大哥,我敬轩叔在吗?”
  
  刘大同一愣,反应了过来,急忙说:“在,在。妹子你运气好,昨天来也碰不到,正巧刚和李大人一道回衙门,妹子你进来到耳屋里等着,我去叫他。”
  
  林娇回头看了眼罗虎藏身的远处巷角,小心地说:“大哥,衙门官威重,我不敢随便进。您能不能把我敬轩叔叫出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刘大同见她怯怯的,顿生豪气:“行。妹子你等着,我帮你叫。”转身就往里跑去。
  
  杨敬轩前两天一直随县令李观涛微服到所辖县下的各处山头查看地形地貌记录河流水文。清河是个大县,山丘遍布,两天时间也不过只去了几处而已,夜间便宿于山民家中。李县令今天本来还要继续,杨敬轩听他昨夜起咳,怕他年迈过劳,给劝了回来,刚入衙门没多久,见刘大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说老杨家的那个女人来了,跟以往不一样,不是来领钱的,而意找他有事。想起上月她来领钱时两人偶遇的情景,心里掠过一丝异样。还在犹豫,刘大同说:“大人,我瞧她真有急事呢,却站门口怯怯的样儿,我叫她进来她都不敢。您还是去瞅瞅呗!”
  
  杨敬轩心里最后的那点犹豫被刘大同的这句话给说没了,心想那就去看看,唔了一声便往外去。到了衙门口,却不见她人,左右望了下,右手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敬轩叔”,应声回头望去,见她正立在离衙门口几十步路的一个巷角在朝自己招手,眼睛晶亮地望着自己,脚便不由自主地便朝她走过去,停在几步开外,略微点了下头,开口说:“找我什么事?”
  
  林娇两手规规矩矩地垂着,脸上眉眼都在笑,说:“敬轩叔,前次那事,真的多亏你帮忙。上次我来得匆忙,不过嘴皮子道了两声谢,回去心里总觉过意不去,这回特意过来,就是给你捎几个香椿蛋馍。呶,给你。”
  
  林娇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提起放地上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巾,露出篮子里用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布巾包着的花馍。
  
  杨敬轩起先的防备之心顿时瓦解,很是意外,急忙摇头说不要。
  
  “敬轩叔,你是不是嫌我东西不好,还是嫌这手艺?”林娇睁大了一双眼,望着他说,“这椿是摘过来最嫩的,蛋是自家小母鸡的头窝蛋,能武每早一个一个收起来的,最补身子了。我晓得你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惯了,自然看不上这些,只不过这是我和能武的心意。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们。”
  
  杨敬轩被她这眼神看得尴尬起来,仿佛不收真的就在践踏她和能武的心意,哪里还敢说不,赶紧伸手,见这女子顿时又眉开眼笑了,将篮子朝自己递过来。
  
  “阿武可还好?”杨敬轩拿过了布包,想了下,问道。
  
  林娇刚才故意几次提能武,就是引他话头。见他果然顺了自己意思问话,脸上的笑便收了,现出微微愁烦,轻叹口气说:“阿武的眼睛,敬轩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他一辈子都这样,且这眼疾也不是完全没指望的,所以家里再难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叔你既然正好问起,我便跟你先托个底儿。我正想着等夏收了就把地卖掉一亩给能武看眼睛。你认识的人多,若晓得有什么好些的买家,帮我留意些可好?”
  
  杨敬轩闻言很是惊讶,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地不能卖!”话说完,见对面那女人微微仰头望着自己,露出的洁白小门牙轻咬着嫣红湿润的下唇,乌蒙蒙的眼睛里透出微微愁烦而无助的光,心竟微微一跳,忙避开她目光,皱眉说:“地是一定不能卖的。我从前村里去的少,对能武也没多留意。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需要多少钱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就是。”
  
  林娇仿佛惊喜地啊了一声,很快又摇头,轻声说:“那怎么行呢……”没等杨敬轩再说话,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立刻说:“那就当我向你借了,先只要十两就行。敬轩叔太谢谢你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赖账的,一有钱就会还,还要加上利钱。我弄个借条给你,你要不放心,把地契押你这也行!”
  
  “不必,”杨敬轩已经恢复了正常,想了下,看着她说:“我身边没这么多现银。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明天正好要回村,顺便把钱给你带去。”
  
  林娇赶忙诚挚道谢。杨敬轩摆了摆手,正要开口说自己先回衙门了,忽见她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眼睛微闭睫毛颤动,身子微微晃动,竟像要摔倒,一惊,下意识地便倾身去扶,手刚碰到她臂膀,便见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抚下额,睁开眼朝自己虚弱地笑了下。
  
  “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杨敬轩忙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儿,老毛病了,我太紧张或高兴,有时就会这样。刚晓得敬轩叔你要借钱给我,许是太高兴了,整个人一松下来,竟又这样了,叫你见笑……”
  
  杨敬轩这才微吁口气,见她说话时并没把这放心上的样子,忍不住添了一句:“你若总这样,大概是身子弱血气不足的缘故,虽没大碍,只长久这样总是不好,带能武去看郎中时顺带自己也瞧下才好。”
  
  林娇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敬轩叔你人真好。我记住了。我刚听那个差大哥说你前几天都忙得不见人影,不知道忙什么?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呢。”
  
  杨敬轩见她目光清澈,笑容甜蜜,又听到这样体贴的话,心里不知怎的,竟像是有了一股暖流涌过,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嘴角已经微微有一丝笑意浮现,破天荒地竟愿意多开口再说几句:“李大人想做件造福此地百姓、福延后世的大好事,这几日都在观测山势地形,丈量河川。我是本地人,自然更要不遗余力。多谢你关心。”
  
  林娇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微笑不语。
  
  杨敬轩再看她一眼,正要开口告辞,忽见她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头顶说:“别动!”
  
  杨敬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已经踮起脚尖朝自己微微倾身,伸手探到头顶。耳畔被她衣袖轻轻擦过,鼻端又闻到那一晚月光下她逼近自己时随风拂来的似曾相识的带了皂荚味的暖香,整个人忽然像被施了法,竟僵立不能动弹。
  
  林娇伸手轻拂了下他的发顶,很快缩了手,这才笑着说:“敬轩叔,你头发上刚被风停了片干草,我给弹了去。”
  
  杨敬轩哦了一声,竟觉浑身微微燥热。忽然惊觉自己竟与她已经说了这么多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包饼,含含糊糊说了句“那你早些回”便仓促转身,疾步往衙门里去,再没回头。
  
  林娇注视着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那两扇黑漆大门里,面上的笑容这才消去,看了眼斜对角那头罗虎的藏身之所,往起先的城隍方向去。到了老地方停住,没片刻,见罗虎过来了。看他表情,已经是一脸信服。
  
  罗虎确实相信无疑了。所谓眼见为实,他的眼睛不会欺骗他的。刚藏在暗处,见杨敬轩伸手握她臂膀,她又抬手弄他头发,尤其是杨敬轩最后看她时的那一脸柔和,要不是他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叫黑道把头们也忌惮的冷面人物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刚问了下,他这些时日都在和李大人一道忙着另件大事,和你们无关。你们自己小心些,想来就不会出事。怎么样,成交吗?”
  
  林娇看着他,淡淡问。
  
  “成交!”罗虎丝毫不再犹豫,立刻接道,“我再几日就要动身。你的本金这两日就要送来,不要送到我落脚之地,这两日黑子,就那个给你开门的人,他会一直在这里的,你交给他就是。”
  
  林娇略微笑了下,点头转身而去。
☆、第 18 章
  林娇出县城回桃花村。大约是今天的好运已经用光,长长的几十里路,竟搭不到一辆同向的车。好在她今天心情极好,双腿也不知疲倦,几个小时走下来,竟也没觉得特别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走到通往村口的那块高高塬坡上,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半月坡,因远望去形如半月而得名。
  
  性格决定了命运,她对此深信不疑——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觉察出哪怕是再微小的机会之光,看准了,毫不犹豫地出手,然后用尽一切办法筹谋。哪怕就像现在,她是在刀锋行走:一边是贼,一边是官。一个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但若成功,她得到的回报将会无比丰厚,那是那种习惯了四平八稳和谨小慎微的人一辈子也不能企及的回报。所以她不后悔,更无后怕。既然已经迈出第一步,她就不会去想失败,而是想好第二步、第三步,乃至最后的收步。
  
  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不会改变今天的选择。
  
  去势平缓的塬坡两边,长着成片的榆树、椿树还有楸树丛。林娇走在坡脊上那条经由千百年来被村人和骡马反复踩踏而出的泥路上,眺望不远处塬坡下被夕阳晚霞笼罩住的村庄缕缕炊烟,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终于有了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再转头,见右手边西山头夕阳只余半轮,晚霞灿烂,暖风拂面,而四处静谧无人,耳畔只有群鸟振翅归林之声,这情境美得便似人入画卷,便是她这样的一个真俗人,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翘首眺望火红的夕阳。
  
  夕阳的轮廓终于完全被西山吞没,沉下去的一霎那,半边原本浓墨泼彩的天空仿佛被施了魔咒般地骤然暗沉下去,而耳畔的鸟声却突然喧嚣起来。一只因了骤然失光而惊恐万分的黑头雏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竟直直地朝林娇飞了过来,林娇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朝自己的脸撞过来,啊一声尖叫闭上眼,只觉额头被撞得生疼,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好,光滑如初并未破相,拍了下胸口,才见那只雏雀已经两脚朝天地躺在自己脚下的路中间,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林娇蹲□子伸手拨弄了下那只倒霉的交通肇事鸟,正想着是不是该拎了它放到路边去,忽然听见唧唧喳喳声,循声望去,哑然失笑,见一只大鸟正跳脚站在坡下几十步外半坡上的一株野柿枝干上在朝自己愤怒地炸毛,边上的三叉枝桠上筑了个鸟窝。
  
  林娇赶紧放下臂上挽着的篮,提溜起小鸟小心地走下杂草密生的缓坡,到了那棵野柿树前,一边防备着大鸟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一边踩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踮着脚尖想把小鸟放回窝里去,只是枝桠有点高,试了几次无果,把鸟往石头上一放,正要再搬块石头,忽然一愣,看见边上的椿树从后竟出来个人,正是石青山。
  
  “你昨天不是去了书院吗?怎么在这儿?”
  
  林娇惊讶地问。
  
  石青山笑了下,只说:“阿娇,我帮你。”说完便到她面前拿过鸟,挽起裤脚攀援着爬上树,赶走那只还在一边聒噪个不停的大鸟,小心地把它放回窝中,然后踩着枝干下树,下到一半的时候,松手跳了下来,脚站立不稳,身形一晃蹲在了地上。
  
  林娇哎了一声,忙几步上前问:“你没摔着吧?”
  
  石青山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来,白皙的俊秀脸庞上带了些微微的潮红,看着林娇的目光有点发亮。林娇忽然觉得有些不妙,果然见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阿娇,我小时候我娘就管住我,不让我像别的小孩一样爬树。我不听偷偷地爬,结果也像这样摔了下来,别人都笑话我,只有你没笑我。等他们都跑了,你就到我面前问我有没有摔着,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
  
  林娇吓了一跳,含含糊糊地说:“有这么一回事吗?我早忘了,你没摔着是万幸。天不早了,能武还在等我回去,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只脚还没迈开,一只手已经被身后的石青山给抓住了,她下意识地甩手。
  
  石青山虽不是武人,只手劲也不是林娇可以抵挡的,非但甩不开,反被他攥得更紧。
  
  “阿娇,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不在书院吗?我本该是在那里的。但我管不住自己,昨晚我一夜都睡不着觉,只想见到你把心里话告诉你,我就回来了,去了你家问阿武,他说你入县城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石青山看着林娇飞快地说,目光热得像有一把火在烧,“你这些时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感觉到你不愿见我,一直想要避开我,连衣料都还给我娘,那不是我之前跟你说好过的要送你的吗?阿娇你是不是被我娘说了什么,还是怕别人的议论?阿娇你放心,只要我考中了功名,我一定会娶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你点头了,我现在就回书院,我一定会为你好好努力的!”
  
  石青山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的手心滚烫,烫得连林娇也有些动容。只是可惜了,自己不是他的那个春娇。既然这样被他遇到了,干脆就像之前想过的那样,跟他说明断了他的念头,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青山,你先放开我的手,”林娇朝他的手呶了下嘴,石青山这才仿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开来,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林娇笑笑,揉了下自己被他捏得有点发疼的手,往后站了两步说:“青山,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别管以前怎么样,反正从现在开始,还有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你也就是我那没了的男人的弟弟。往后你别再管我叫阿娇,叫我嫂子好一些。还有,你这么聪明,学业万里挑一的,你还是你娘的全部希望,你一定要用心考个功名出来,往后为你家光宗耀祖,这样才算对得住你自己!”
  
  林娇说完,转身便往坡脊上爬去,石青山一个大步便赶了上来,从后猛地再次拉住她手不放,颤声说道:“阿娇,你说什么?”
  
  林娇暗叹了口气,耐住性子正要再开口,一抬头忽然傻了眼。几十步外坡脊之上的那条路上,一个男人正跨坐在马上侧头望着坡下的自己和石青山。即使天光黯淡,林娇也看得清清楚楚,那马上的人就是今天刚在县城衙门口见过的杨敬轩。
  
  林娇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大呼倒霉。
  
  他不是说明天才回的吗?怎么现在居然会像鬼一样地出现,还正好让他看到这一幕?见他正双目如电般地俯视着自己,若非微微皱起的眉,可算面无表情了。林娇却像被针刺了一下,后背汗毛直竖,赶紧用力再甩身后石青山的手。石青山没防备,被她挣脱了手。林娇急忙再抬头看,那男人已经策马疾驰,一人一马迅速消失在了黄昏的坡脊之上。
  
  那匹老马,它竟也能跑得这么快,就像一道闪电掠过。要不是林娇看得千真万确,简直会以为刚才的那一人一马是自己在幻觉。
☆、第 19 章
  石青山并没注意到坡脊上如风而逝的那一人一马,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林娇身上,不防备之下被她重重甩开了手,后脚踩偏颗小石子,踉跄后退两步,这才站定了抬头,望着林娇不可置信地说:“阿娇,你怎么了?”
  
  林娇压下心中骤然生出的沮丧,回头看着石青山说:“青山,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再说一遍,往后我只是你的嫂子……”见他睁大了眼张嘴要辩,摆手打断,加重了语气又说,“你千万别以为我这话言不由心,是被逼才这样说。我告诉你,如果我中意你,谁都不能迫我对你说这样的违心话。事实是现在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我的本心。青山,你很好,但不适合我!”
  
  林娇说完,转头便往坡脊而去,迈出四五步路,听见身后传来石青山压抑着的颤音:“阿娇,你……变了……”
  
  林娇停住脚步,想了下,回头看着下面的石青山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不但人变了,心也变了。希望你记住我刚才的话。等你以后考中功名,你就会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真正适合你。”
  
  林娇自顾爬上坡脊的土路,回头看了眼石青山,见他还呆立在半坡处一动不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
  
  长痛不如短痛,希望他拿得起放得下吧。
  
  林娇提起放在路边的篮,举目看向前方那条通往村口的下坡路,蜿蜒绵长的村道上,哪里还有刚才那一人一马的踪影?
  
  她匆匆往村里去,石青山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她仔细回想着刚才坡脊马背上那男人俯视下来时的眼神,越想越是气闷。
  
  怎么就这么倒霉。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撇清和石青山的关系,一转身却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样狗血的一幕。世人都信眼见为实。白天在县城的时候,她就是利用这个摆了罗虎一道,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快,一眨眼就轮到了自己。听不到说话声,只远远看见半坡下的两个男女拉扯,任谁也会误会。
  
  以林娇对杨敬轩的直觉,此人堪称道德模范,应该不会把这一幕大嘴巴出去,但在他心里,自己现在的形象必定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让他就这样快速认清自己的真面目,这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个致命打击。她现在正需要在他面前维持一个美好的形象,这样才能拉近距离。要是因了这事让他从此对自己形同陌路,那以后她还有什么底气去掺和罗虎的买卖?且这还是远的暂且不管,就往近了说,那江湖救急的十两银子还没到手。他会不会就此改变主意,不借了?
  
  林娇心里直犯嘀咕,愁了一会儿,只是很快,这沮丧情绪就被她压了下去。反正这十两银子是赖定他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不是还有两片嘴皮子吗?上次她既然能说服他,这一次也不是没机会。
  
  下了坡入村口没多远就到了自家。林娇推开门的时候,见能武应声摸了出来,小脸上满是兴奋,说:“嫂子,你回来了!你猜刚才谁来咱家了?是敬轩叔!他竟然问了我的眼睛,还给了我银子,叫我去看眼睛呢!他就刚走,没一会儿!”
  
  林娇啊一声,惊讶了,几步抢进屋里,果然看见桌子上有个青色小布包,忙解开,见里面包了两锭崭新的小元宝雪花银,托了下重量,应该就是十两了。
  
  “嫂子……”能武已经摸了进来站她身后,脸上刚才的兴奋渐渐消去,看起来有些不安,“嫂子,敬轩叔能来看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刚才就是为这高兴呢。我眼睛肯定治不好了,给我看了也是白费钱。我娘以前就时常说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这钱你帮我拿去还给敬轩叔吧。”
  
  林娇抓过银子用布紧紧包好,应道:“行,听你的,等嫂子有空了就还。不过阿武,眼睛咱们一定要治,花多大本钱都要治!就算不是现在,等嫂子一有钱,立马就给你治。你等着啊,会很快的。嫂子还挺好看的,你就不想看看我现在啥样子?”
  
  能武嘿嘿一笑,有些羞涩地抓了下头。
  
  林娇手握银子心中大定,见能武这小模样挺可爱的,手痒拧了下他脸,赶紧进屋把银子收好。
  
  钱的问题是解决了。没想到杨敬轩动作这么快,本来答应明天的,今天就提早送来,似乎也并未受刚才那事儿的影响。只林娇的直觉却告诉她,那男人对自己的印象必定大打折扣了。
  
  刚才更多地想着银子时,这念头也没叫她有多难受。现在银子问题解决了,晚上趴在那张炕上,林娇眼前便开始不停晃过那男人俯视下来望着自己时皱起的眉头,越想越是坐卧不安,心里简直跟猫抓一样,恨不得立刻就穿衣起来过去解释一番。
  
  要想往后还能混下去,巴结好此人是必须的。最后她把自己的这种情绪归结于此。只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否定了效仿前次夜闯的念头。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这次要是再摸黑闯过去,像他那样的人,只怕会对自己印象更差,到时候就算哭都不顶用。反正罗虎也没说非要明天就收钱,他既然回村了,至少要过一夜,不如明赶早留意下他的行踪来个偶遇,到时候先谢他借银,后开口解释误会,这样反倒更自然。
  
  林娇打定了主意,便只等次日天明。这一夜的黑暗仿佛特别漫长,中间睡睡醒醒了好几次,天快亮时,一听到附近的公鸡打鸣声便急忙爬了起来。
  
  林娇拎了草镰筐子出门时,太阳还没升起,村道上的人也稀稀落落。走几步路,布鞋就被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一片。她往村北那座荒了经年的大房子去,希望能在那附近遇见他。没一会儿,对面路上来了石寡妇,瞧着是要下地。
  
  “阿娇,打草啊?怎么往这方向去?掉头才对。”
  
  石寡妇有些惊讶。
  
  林娇干笑:“那边人多,好草也轮不上我打。我往这边找找看。”
  
  石寡妇哦了一声:“你跟我就行,我晓得哪里人少草好,还有野蘑菇拣。”
  
  林娇只得掉头跟着石寡妇,磨蹭着走了几步,石寡妇嫌她脚慢,回头说:“阿娇,你腿脚就不能利索点?瞅瞅人家杨大人那马,又老又不中看,从前我还以为只好当骡子使,没想到今早见着,哧儿——跑得竟跟生了风似的……”
  
  林娇心微微一跳,面上却不过只哦了一声,仿似随口问:“在哪见着的啊?”
  
  石寡妇说:“今儿天刚蒙亮我就起身去村口塘子那一爿打猪草了,远远瞧见一头马驮了人往县城方向去,那叫跑得快,再一看,可不就是杨大人那马?也不晓得有啥急事,这么早就往县城去……”
  
  石寡妇还在絮叨,林娇说了句“我有事先回”便匆匆往自家去。
  
  ***
  
  他本来说是今天才回的,昨天却提早回了,送来答应自己的十两银子后,今天又一大早地赶回县城,莫非是今天有急事,只是不欲失信于己,这才临时改了行程?
  
  林娇揣了那两块银锭再往县城里去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琢磨杨敬轩的举动。到了中午,入县城径直到城隍转了一圈,果然看到那少年戴了顶破斗笠,扛串插着糖葫芦的稻杆子在转悠,看起来熟门熟路的,想必平时就是在这当眼线的。看见林娇,眼睛一亮,朝她走了过来,两人到了个人少点的角落。林娇上前把裹了银锭的布包递给他,黑子掂了下,飞快地收起,压低声说:“过些时日你要再在此见着我,就是做生意回来了。还有,往后有消息的话,也到这传我话就行!”
  
  林娇点了下头,正要转身,忽见那少年朝自己森森地笑:“妹子,你就这么放心把钱给了?”
  
  林娇停下脚步,睨他一眼:“你们要连这么点钱也看得上要吞,那我就自认倒霉。还有,以后要叫我姐,记住了!”
  
  黑子嘿嘿一笑,应了声是,又叫了声“姐”。林娇顺手拔下一串糖葫芦,咬一个山楂含嘴里,酸酸甜甜。
  
  ***
  
  林娇离了城隍就往县衙去,越是靠近,也不知怎的,心里越有些忐忑。等远远看到县衙的门,忽然竟紧张起来,连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停住脚步吸了几口气,定下心神,这才往大门去。
  
  今天轮班的门房眼生,听她问起杨敬轩,摇头说:“大人今早就出去了,没见回来,也不晓得啥时候回。”
  
  林娇大失所望,只得转身慢慢离开,走了几步,始终不甘心,想了下,回头对那门房说:“大哥,我找杨大人有事,我就在这边上等他回。”
  
  门房看她一眼,指着个角落说:“你爱等就等,坐远点,别蹲大门口。”
  
  林娇找了个靠墙的石墩坐下去,眼睛盯着路的方向,肚子饿了,就从随身的篮里拿块早上带出的烙饼嚼咽下去,等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将近傍晚,连那个门房也终于看不下去,跑出来说:“妹子别等了,杨大人有时见天的也不见人。你啥事跟我说一声,他回了我帮你递话就是。”
  
  林娇抬头,见早上出来时的大日头已经没了,天有些阴沉,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晓得今天算是等不到人了,朝那门房勉强笑了下,起身往出城方向去了。再晚些,只怕连城门也要关了。
  
  林娇匆匆赶到城门时,天已经下起了雨,她早上出来时没带伞,只得等在城门下等着雨停,或看有没有骡车可以搭。
  
  天色愈发阴暗,雨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城门口的门卒盯了她许久,见她既不进,也不出,只是不停地四处张望,跑过来赶人:“你到底进还是出?要关门了!”
  
  林娇现在是又饿又累,只再饿再累,也敌不过心里的沮丧。回头最后看了一次,见重重雨幕之中,别说出城的骡车,连行人也没几个,晓得今天彻底失算了。回去已经太晚,只能在这里找个地方歇脚过夜。
  
  县城里每天骡帮马队来往不绝,所以脚店不少,前面不远处就有家幌子挑出来。只她一个单身女人,要找个合适的地儿,只怕还要费些功夫。
  
  “哎杨大人,这么晚了,大雨的还出城?”
  
  林娇头上顶了个篮,冒雨冲到前面不远处沿街突出来的一排瓦檐下,捋一把脸上滴下的雨水,正要再往前去,忽然听见身后那门卒惊讶的大叫声,整个人像被电了下,急忙回头,见大雨里一匹马正朝城门疾驰而去,踏出的水花溅得老高。马上的人头戴斗笠,身披件大蓑衣。人是认不出来,只那匹马,林娇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杨敬轩的草炮。
  
  林娇心里一阵激动,两脚挪不动了,定在那里看着马上的那人俯身在和门卒说话。见门卒朝自己的方向指了下,那蓑衣人便回头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肥猫和炭投雷。
☆、第 20 章
林娇见他回头望了过来时,仿佛略微迟疑了片刻,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大步走来,脚上的靴子在地上踩出朵朵水花,最后停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街面上。
雨还在下,天光黯淡,他的半张脸被头上的斗笠遮住,林娇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看到两人中间隔着的那道从檐槽中汇聚了雨水哗哗而下的银色水帘。
“我刚回衙门就听说你等了我一个下午,什么事?”
林娇听他径直这样开口问自己,声音沉静,除了生疏和客气,丝毫听不出有别的什么波澜,嘴巴微微张了下,忽然犹豫起来。
他问她等他一个下午为了什么,是啊,到底为了什么?巴巴地跑了过来,又巴巴地苦等了一个下午,就是怕他对自己有所误会,所以必须解释清楚?
林娇知道这确实是自己的目的。她从昨夜开始到现在,想的就是这个。但是现在,人真见到了,听到他用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问自己话,就像在审问犯人,忽然又觉得开口解释有点掉价。就算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那个解释是必须的,她也没心情去解释了——至少不是现在。
“啊,其实也没啥,我今天进城就是找郎中详问下能武眼睛的事……”林娇几乎想都没想,话已经脱口而出,“还有,顺便路过衙门找你,就是受了能武的托。你昨天去看了他,虽说只停了一会儿,但他可高兴了,却又说不能要你的钱。我说是我管你借的,他就非要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再亲口道谢不可,我这才去了的……”
杨敬轩透过雨帘看向对面的女人。 暮雨中的黄昏黯淡,但或许是额发和脸颊被雨水打湿了的缘故,她的一双眼看起来反倒更晶莹。
耳边雨声还在哗哗不停,他却又想起了昨天那个晚霞斑斓的黄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骑马往桃花村疾赶,只是凭了一时的念起,想要早点把钱交到她手上好叫她放心——之前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听到自己开口说借她钱时,笑容又是那样的释然而甜蜜,连他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她的婆婆丁氏肯为旧恩舍子,这样的大义,叫他十分敬重,这也是为什么解甲回乡之后,他不但瞒下了她儿子在战场上不大光彩的死因,甚至假托官府之名叫老杨家的寡母遗孀每月来领这几百钱。数目虽微,在乡下也能抵半个月的口粮,也算是给这位母亲的一点慰藉。
他不是族长,也无意去当族长,但应该是受祖上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潜意识里始终觉得照管这一爿地的乡人也是他的责任,这仿佛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磨不去的印记。所以从昨天林娇找到他诉说给能武治病的难处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从前忽略了村头老杨家这一对日子过得不大容易的叔嫂,决定往后尽量多照顾下。他认为就是因为这个极其正当的原因,自己昨天才一时念起,甚至等不及到今天再回去。然后他的老马载了他奔上通往村口的半月坡坡顶时,他极其意外地看见远处的下坡脊道上,她独自面向西山而立,晚风徐徐拂动她的鬓发,而她仿佛沉浸在了面前的夕阳斜晖之中。这样的宁静一幕,他竟有些不忍打破,于是勒马停在了坡顶路边的一丛酸枣枝旁,等着她自己先回村。
夕阳很快沉下西山,她也终于转身——他觉得自己仿佛也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只刚学会飞不久的小鸟撞到了她的额头,掉落在地。他看着她拎了小鸟涉下缓坡站上石头,一边躲避着愤怒大鸟的攻击,一边踮脚尖想把鸟放回窝中,只是终究够不到。又见她四处张望,似乎想再搬块垫脚石来,一时竟也心痒欲动,正想下去帮她一把,忽竟见石青山从坡上的树丛后现身,帮她把鸟放回了窝中,又见他目光热切握住她手,隔了段路,听不到坡腰上的二人说什么,只随风送来他唤她的一声“阿娇”清晰入耳。这一声“阿娇”叫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很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惊惶,那刻他竟觉到了一丝被欺的愤怒,再不想再多看一眼,驱马便离开了,昨夜寻到杨太公议了件考虑已久的事后,清早便回城,在外奔波一天,至晚回衙去见李大人时,却听门房说她在外已经等了大半日:“走了没多久哩……”
乍听到这消息时,他一时有些茫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不过犹豫了片刻,抬头见阴霾压顶,已经有几点雨滴落下,且又近天黑,她独自出城回去的话,还有几十里的路,再没多想,从门房处拿了雨具便朝她出城的城门赶去。果然被他追到了。但是现在见她笑着朝自己说了这一通话,语气很是轻松,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微的失望。
原来不过是这样一个缘由。
一阵风从背后来,卷了雨柱扑向檐廊里的女人,女人仓皇躲闪了下,只半截裤面还是立刻被打湿,紧紧贴在她的双腿之上。
杨敬轩立刻抬高视线,盯着她身侧那块被雨水冲洗得闪亮的黑漆招牌,却感觉到她的目光正直直地驻留在自己脸上,心里忽然像被一根羽毛轻刷而过,连带着全身的毛孔都微微舒张了开来。
“你……现在要去哪?”
他捏了下左拳,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林娇皱眉看了眼檐廊外的大雨,抬手把帖在面颊上的湿发捋到耳后,无奈笑道:“还能去哪?去寻家脚店歇脚,等明早再回了。”
杨敬轩沉默片刻,忽然看着她说:“你跟我来!”转身到了老马腹侧,从鞍袋里抽出一把黑伞,回到林娇跟前,撑开了伞递过,便不再言语,只回身牵了马沿着街面朝前大步行去。
林娇有些意外,接过伞怔怔看他牵马踏雨而去的蓑衣背影。又一阵风过,打了个冷战,这才惊觉,忙跟了上去。
遇到这样的疾风骤雨,两边街面上的铺子大多已经闭门打烊,连几家栈店也怕店堂被风雨侵湿,只留半扇门面透出里头的杯盘灯火和几声笑谈,好吸引游方客人疲倦渴休的脚步。
林娇握着伞抵住风雨,跟着前面十几步外的那个背影默默前行。天空渐如墨倾,两边铺子人家的门缝里也渐透出潮湿而昏黄的灯光,整个世界,除了耳畔窸窣下落的雨声和马蹄在青石板上踩出的规律踢踏声之外,仿佛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林娇忽然觉得心里很是踏实,赶紧疾走几步,稍稍拉近了些距离。向右,直行,再向左,她一直跟着他,而他始终没回头。行了一段路,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便放慢了脚步,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前面的男人还是自顾向前走,直到一人一马的身影越来越小,就要被吞没在昏暗的迟暮中了,林娇忽然又觉得没意思了。捏了下伞柄,正要跑着追上去,看见前面那个男人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望过来。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了他回头看自己时的那种无奈,心情一下又好了,咬唇偷偷笑了下,急忙追上去。
仿佛绕了半个城,最后终于停在了一处街面的一家铺子前。借了沿街挑出的一盏灯笼的微弱之光,林娇看见铺子上挑出的幌仿佛是家杂货铺。
林娇看着杨敬轩拍门,很快,门里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在问谁,杨敬轩应了一声,门板很快就被下了,探出一个女人,手上执了盏油灯。
灯火不是很亮,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但还是能看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比杨敬轩小几岁,身形有些丰满,却很漂亮,带着少妇才有的风姿。她看见杨敬轩的时候,露出笑容,立刻伸手扯他进去,十分熟稔亲昵的样子。杨敬轩仿佛也在对她笑,然后附耳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女人便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望向站在几步之外昏暗里的林娇,飞快地打量了下她,表情惊讶,然后立刻朝她招手,说:“外面风大雨大的,快进来吧!”又对杨敬轩说:“把马从边上后门里牵到后院去,别弄脏了我的前屋!我晓得你宝贝这老东西,我等下亲自去喂料。正好还剩点碾磨成细糁的豌豆面儿,干脆贡了!”
杨敬轩呵呵笑了下,回头望了眼林娇,便牵马往边上的巷子里去,大约是听了这少妇的话从后门入。林娇压下满腹狐疑,只得跨了进去,一边收伞,一边飞快打量了眼四周。确实是家杂货铺的样子,柜台和角落里堆着各种山货,还有不少看起来像是药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干燥味道,却并不难闻。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赶紧跟我去换一身。这天令虽眼见是要收麦,可吹风淋雨了着凉也难讲。”
少妇很是爽利,看了眼林娇便带她穿过用作店面的前堂往后面去。
林娇跟着少妇进了间屋子,陈设简朴,却收拾得清清爽爽,炕上有两个小孩正在闹着打滚,四五岁的样子,居然是对双胞胎,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少妇骂了声“猴崽子”,赶跑停止了打闹好奇看着林娇的两个小孩,这才一边从衣柜里拿衣服,一边笑道:“我这两个娃,闹得不得了,愁死了人。我就奇怪了,他俩的爹平日就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不说话,怎么就养出这样两只猴子来。我倒真想抱个闺女呢,稀罕死我了……”
林娇想起刚才这少妇和杨敬轩说话时两人的亲昵样儿,那俩小孩虽不过一个照面,瞧着脸模和杨敬轩倒有几分神似,再听这少妇说这俩娃的爹是闷嘴葫芦不说话……心里忽然像是被夯重重捶了下,一下堵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闹了半天,这个人在县城里居然已经有老婆了,不但有老婆,连俩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从没听村人提过,但人家或许另有隐情。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居然对这男人动过念头,甚至一度想收了作己用,还故意叫罗虎误会他和自己的关系……
现在他显然也是出于同情心,这才带自己过来,叫他的女人收容自己一夜。
这都算什么事啊,林娇脸一阵上火,自觉无耻之极,这屋子是一刻也没脸再多待了,低头正要离去,那少妇已经拿了套衣物,笑眯眯转身到了林娇跟前说:“我男人入山去收山货了。你晓得如今那些顶级的好货,都要自个儿亲自入山去收,送上门的都是次等,家里头没别的男人,你安心过夜就是。肚子饿了吧?家里有山货,我去烧几盘。我那个哥啊,你别看他就在县城里,可一两月也未必会路过我这儿。今天可真是稀客了,正好烧几盘让他也尝个鲜。妹子你先换衣服吧,旧是旧了些,却干净。我从前刚嫁人那会儿穿过几回,生了娃就长膘,早穿不进去只能压箱底,你身段瞧着好穿,可别嫌弃。”
少妇一口气儿说完,转身轻快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林娇傻了,半晌才回过了味儿,总之最后是长长吐出口气,赶紧换衣服。
原来她就是杨敬轩的那个妹妹……
林娇已经想了起来,之前确实听说过,他当年就是嫁了妹妹后才离开桃花村去打仗的。只怪搜集的信息不全,只知道他妹妹是嫁给了邻村私塾先生的小儿子,却不知道人家现在搬到了县城里开铺子,这才乌龙了一把。
他妹妹很细心,从里到外的衣服都拿了,还有双鞋。衣裳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有点旧,但颜色却还很嫩,桃红的底面撒黑色海棠纹的小碎花,别说这辈子,连上辈子林娇也没穿过这样出挑的色,不过上身后大小倒差不多,唯一有些绷的地方就是胸口。林娇拉扯了好几下,又整理了下头发,觉着不好意思干坐着等吃食,便拿了照明的油灯,开门出去想到厨间帮忙,一时又摸不到厨间在哪儿,大晚上的在别人家里乱闯也不好。走了几步听见边上那屋里有那对双胞胎发出的咯咯笑声,便想过去联络下感情,顺带叫带路。哄小孩儿,她自信还是很有一套的。正要迈步过去,忽见那里门帘一掀,杨敬轩已经一手托着一个从屋里出来。不知道之前说了什么,昏黄的灯火里,见他正破天荒地在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模样是放松而愉快的。看见林娇手执灯火立在对面,一顿,立刻收了声。
林娇见对面那一大两小六道目光齐齐射到自己身上,饶是她从前见过些阵仗,此刻也有些别扭,尤其是这一身衣服,从头到脚都觉不对劲。赶紧把手上的油灯放到边上的一张桌上,尽量让自己躲到暗些的角落,这才朝还盯着自己看的左手边的那小孩招了招手,刚想开口,那小孩已经一手吊住杨敬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嘀咕起来:“舅,我前几天还听我娘说,要给你找个舅妈带到咱家来。我知道舅妈来了就要给我见面礼。她就是舅妈?”
“二毛你个笨蛋!说那么响干嘛?她听到了会害羞,要是害羞跑了咱们的见面礼怎么办?”
右手边的小娃赶紧伸手捂住小毛的嘴,自己的声音却比二毛还要大。
☆、第 21 章
林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害羞,反正看对面那个舅,倒好像是有点害羞。见他张了下嘴满脸尴尬,立刻对那俩娃说:“弟弟叫二毛,那哥哥就叫大毛了?”见俩兄弟点头,又笑道:“大毛二毛猜错啦,我可不是你们的舅妈。不过见面礼呢,不一定只有舅妈才能给,姨也是能给的。叫我声姨,下回我就给你哥俩带过来。都想要啥?”
大毛二毛对视一眼,立刻整齐响亮地叫了声“姨”,又扭着从杨敬轩胳膊上下来,跑到林娇跟前,一个说:“我要好吃的!”另个说:“我要好玩的!”
林娇看一眼杨敬轩,见他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略微抿了下嘴,收回视线摸摸俩兄弟的圆脑袋,一手牵了一个说:“好吃好玩的。行,记住了。现在陪我去灶间好吗,姨怕黑,一个人走路有点怕呢!”
两兄弟开心大笑起来,争着在前面领路。
杨敬轩看着那抹桃红背影随了油灯的昏黄光晕消失在走道拐角处,刚才的那一幕意外终于归于平静,整个人刚松了下来,眼前却又浮现出片刻前她出言解围后,灯影里望向自己时的那道似笑非笑的眼神儿,胸口的那块地方忽然觉得有些闷堵。
***
林娇跟了大毛二毛入灶间,见桌上已经摆上了盘菜,手脚利索的女主人正在香气四溢的灶台前忙着,看见林娇进来说要帮忙,一边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忙说:“哎不用不用,这屋小,人多反倒转不开,我自个儿就成。再说你是客,哪有让客人钻灶膛的理儿?大毛二毛,别只光顾撒泼,领客人到外面去歇下。”
大毛扯住他娘的裤腿仰脸说:“我本来要喊她舅妈,她让我喊她姨,还说不喊舅妈也有见面礼,我跟二毛就喊她姨了!”
林娇这下才真觉得尴尬了,正想开口解释下,杨氏一怔过后,很快便噗一声笑出来,看着林娇道:“妹子你别怪。都怪我前几天多念了几句要给他俩找个舅妈的话,他俩便牢牢记住,刚瞅见你才乱叫一气的。”说着便举起锅铲赶两个儿子,又催林娇也出去。
林娇见她已经替自个圆了话,便笑道:“我年岁比你小一点,所以就照年岁厚脸皮叫你一声姐了。我在家也是下地干活的人。今晚本来就是叨扰你了,怎么还好意思当甩手客?我菜做得不好倒是真的,不过烧火打打下手什么的还行。”
杨氏轰走了两个腻歪歪的儿子,笑着说:“见你也是爽快人,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帮我摘下这木耳黄花,昨天发了还有剩,正好还可以炒一盘。”林娇应了声,正摘菜时,忽见两个娃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大毛说:“娘,舅舅叫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他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二毛接着说:“要走!”
杨氏一怔:“走了没?”
大毛说:“我没让他走!”
二毛说:“我也不让!”
“行,知道啦!”杨氏说,“这样就对啦,俩小子总算知道干件正事了。别在这里闹,去陪下你舅玩,等下就好吃饭了!”
“可是……”两小孩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又说,“舅最后还是走啦!”
杨氏哎呦一声,骂了句“没见过这么腻歪的娃,一口气说完会闪舌啊”,把手中锅铲一丢,围兜也来不及解,匆忙出去拦人。林娇见俩娃一脸委屈,忍住笑摸了下他俩扎在头顶的辫,犹豫了下,也跟到后院。见院子里雨檐下拴着的马已经不见。杨氏连雨具也来不及拿,开了后门就要追出去。林娇忙抓起靠墙的一柄伞跟过去递给她,见她追了几步,脚步慢慢缓住,转头对着林娇埋怨道:“你看看,哪有像他这样当哥的,说走就走,什么天大的事这么急,连饭都不吃就冒雨要走!下回再来,看我还给不给他开门!”
林娇探头看了下后门的小巷,见伸出去的墨黑夜色里,雨仍在哗哗地下,哪里还有那一人一马的影迹?心里掠过一丝微微的失落,只很快便对杨氏笑道:“可能真有急事呢!”
“算了!我哥就这性子,他要走,追也追不上,”杨氏关上了门说,“还是咱们自个儿回去吃饭去!”
***
杨氏很好客,吃饭的时候,林娇被她硬是多盛了一碗。吃完饭俩小兄弟回屋里玩,林娇陪杨氏一道洗刷时,杨氏望她一眼,笑问道:“我哥先前跟我说你是村口老杨家的那个媳妇,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年我出嫁那会儿,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没想到如今竟成这模样了!”又打量了林娇一眼,叹着说:“还是年岁不饶人啊。这衣服穿你身上,标志的模样倒叫我想起以前自个儿没生娃前的时候了。”
林娇忙客气了几句,又恭维她几句,杨氏摆摆手,忽然说:“妹子,我性子直,有话也藏不住,有个事想问下你,要是问得不好,你别怪。”
林娇心微微一跳,请她放心问。
杨氏说:“我第一眼看到我哥带你来,真的吓了一跳。这么些年可第一回见他边上有女人。后来听他说你是老杨家的春娇,我才晓得了……”看她一眼,又笑着说,“春娇妹子,你和我哥平日走得近?”
林娇忙说:“姐,我和敬轩叔以前也就在村里碰过几回。他人好,有关照我小叔子能武。今天也是凑巧,我进县城回去晚了,又碰上下雨,城门边等车的功夫正好遇到敬轩叔,他大约是见我一女人家不方便,这才领我到姐这里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杨氏哦了一声。面上神情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笑了下不再言语。
雨渐渐停了下来。林娇躺在杨氏铺好的炕上,听着外面檐头上垂落到地面小水坑里发出的滴答声,一会儿想着能武会不会心焦等她回去,一会儿想着杨敬轩抱俩外甥从屋里出来时撞到自己时的那眼神,一会儿又想着他最后的匆匆离去,一直辗转到了深夜才睡过去。第二天大早醒来,换回自己已经晾干的衣服,被杨氏留住吃了早饭,要告辞时,见她递了个包袱过来说:“妹子,你到我家住一宿也是缘分,我瞧你挺合我眼缘的,包了几件衣裳,你昨晚穿过的也在里面,旧是旧了些,只也没狠穿过,你别嫌弃。”
林娇忙诚挚道谢,接了过来,见那俩兄弟正扒在门框后面一左一右地露出个头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个眼神里写着好吃的,一个眼神里写着好玩的,忍住了笑到他俩跟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俩娃哦哦拍手笑嘻嘻说:“姨要早点来!”
林娇回到桃花村时,已经过了中午,远远就看见能武等在院门外一脸焦急,听到她的声音,这才露出笑,只眼圈也一下有点泛红,林娇赶紧解释了一番,心里暗叹口气。自己昨天没及时回,就是想向杨敬轩解释误会,没想到误会没解释成,反倒凭空叫能武担心了一夜。算起来真又是失策。
***
此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娇再也没看到过杨敬轩。无论是在村里还是接下来那个月去衙门领钱的时候。不过也无关紧要了,现在她每天过得,真就只有“充实”“忙碌”这两个字眼儿可以概括了。地里的麦陆续到了收获时节,那些种在坡地上因了少水率先熟亩的人家已经开始收割,村道上到处可见嘎吱嘎吱走过的木头轮子牛车。因了今春还算风调雨顺,丰收的喜悦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林娇请了石寡妇到自家地头走了一圈,石寡妇说:“麦要九分熟割。你家这几爿地,再过两天就行。婶子家的还要晚几天,先帮你割!今年可算是老天爷开眼,收成不错!新麦磨粉做烙饼,可香了!”
麦子从去年秋埋种下地,经历冬发,春长,直到现在才收获。这样一个漫长的辛劳过程,林娇虽只不过是半道□去的,并且也时常在心里为种地的辛苦而抱怨,巴不得立刻就跳出田地过舒服日子,但现在站在田垄上,手心里捧着被麦穗压弯了腰的青黄麦地,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就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终于扒拉着养大了儿子考中状元一样。
除了即将到来的丰收,林娇更期待着放出去的那十两银子的收成。一晃就一个多月过去了,只要顺利,再没多久,她大概就可以得到人生的第一笔投机回报。前几天有一次,她留意到春杏去了趟县城,回来时神色有些怏怏,晓得她大约是牵挂罗虎,进城没见到人,这才失望而归。心里就盘算着等收了麦,自己再进城去城隍看下。这几天晚上,她都已经开始盘算着收钱后的计划了。
罗虎当时说顺利的话,大约有十倍的利钱,她保守些,就算七八倍,那也有七八十两进账,还了十两给杨敬轩,剩下的钱留一半送能武去看眼睛,还有一半,自然再留着做本,看罗虎的意思,第二趟自己能入多少。当然,在还钱这个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中,她会尽量从杨敬轩那里再探一些能叫自己在这投机买卖中站住脚跟的信息。她当然不会傻到因了问话引起他的警觉,但旁敲侧击,也是可以分析出蛛丝马迹的。
只是……不晓得这人现在到底在忙什么?居然这么久都没回桃花村一趟。
林娇在糅杂了各种兴奋、期待、不安、沮丧情绪的盘算中睡了过去,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起床,到了约莫□点钟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村道上响起了锣声,有人在吆喝:“都去祠堂!有事要话!”
☆、第 22 章
林娇和能武过去祠堂时,祠堂前的大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看表情仿佛也不大知道这个突发族会的原因。林娇牵了能武站到了个角落之处,过了一会儿,人越聚越多,石寡妇张望了几下,看到了林娇,推开人挤到她跟前说:“能武也来了啊?”
林娇笑应着说:“是啊,他总不大愿意出来,一个人老闷家里不好,所以我拉他过来的,就当透透气。”
石寡妇嗯嗯了两声,眼睛梭巡了下四周,凑到了林娇耳边说:“阿娇,你晓得今天这是要干嘛?”见林娇摇头,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我也是今一大早从杨老二家那里听来的。说春杏出事了!”
林娇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刻跳出从前在高粱地里撞到的那一幕。难道……
“说春杏前几天一早一准吐,她婆婆起了疑心。昨天见她又一个人摸出去,就悄悄跟在后面,见她竟到了黄潭村去找土郎中,过后盘问那郎中……”石寡妇卖了个关子,顿了下才说,“居然是有了!求打胎的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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